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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又是一年蝈蝈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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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鹿儿
时间:
2004-8-3 01:26:05
标题:
[原创]《 又是一年蝈蝈叫 》
睡到一半,醒过来,窗外传来别人家阳台上蝈蝈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这叫声,衬得夜色如水洗过一般的静谧。
我们童年的时候,天空里挂满了星星。小学班主任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我躺在冷气调节的空调房间里,似乎又嗅到了那股炎夏的味道,回到了童年时代。
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娘娘就买蝈蝈给我玩。无论祖母外祖母,温州人都喊作娘娘。
说是买给我的,其实都是她在照顾,我只不过偶尔兴起,拿几根绿豆芽逗弄一番罢了。
有一年,养了一只蝈蝈,浑身上下碧绿通透,一到夜里就扯开嗓门叫唤,还带旋律的呢。稍微撩拨一下,就张牙舞爪的来回折腾,乐得我合不拢笑口。
我喜爱得不得了,一有空就往草编的笼子里洒水,当然了,得小心翼翼的避过中午时分,因为一天里就数那当口上日头最毒辣了。
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去同学家下跳棋回来,口渴得不行,端起紫砂茶壶一“咕噜”就喝了个精光,往床上一摊,倒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这一晚总有些异样。反复揣度,我一个鲤鱼打滚就跳了起来。
娘娘!娘娘!蝈蝈怎么不叫了?
外婆忙不迭的跑进来,支吾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一种不详的念头在升腾。
我跳着脚就要爬下床去。
睡吧,孩子,都这么晚了。
娘娘蹲下身子,把我背到外间的窗户旁边。
挂蝈蝈的笼子不见了。
今晚也不知道怎么的,蝈蝈突然就不会动了,喂它东西也不吃,连嘴巴都不会动了呢。
外婆把我背回床上,摇着扇子给我赶蚊子,一边安慰我,说:
明天早上我去菜场买菜的时候,再给你带一只回来。
我吸着鼻子抽抽噎噎的说道:
一定要和原先的那只一模一样的啊!
听到外婆的允诺之后,我展转反侧了,好歹睡着了。
可是第二天,当我上学的时候,听到同桌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后,气得坐立不安。
回到家里,外婆提了个草笼子在我眼前晃呀晃的,里面是新买的蝈蝈。我看也不看,一撂手拂开了。
瞧瞧,这只个儿更大呢,没准晚上叫得更响!
外婆对着我,满脸堆笑。
我操起一根竹棍就要往外冲,外婆一把拉住我:
你干什么去?
我不依不饶的扭上了劲,脱口而出:
我要找啊谦算帐!他弄死了我的蝈蝈,我要他赔命来!
外婆夺下我手里的竹棍,依旧笑眯眯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的,火气还真大呢!
我身子一矮,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抹开了。
啊谦得了消息赶过来,畏缩着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嘴里“喃喃”的说道:
小鹿,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外婆赶紧打圆场,说:
这下好了,啊谦也道歉了。再说了,他昨天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个不小心罢了。
原来昨晚啊谦过来找我玩,见我不在家,就逗弄起了蝈蝈。不曾想一个不小心,扯断了蝈蝈的一条前腿,只见绿色的内液流了一地,那蝈蝈四肢一伸,就死了。
我本来想把那条腿给它补回去的哩。可它自己挺不住么。
啊谦见我脸上的气息平和了些,就吐了吐舌头给自己找退路。
外婆把我的一双手掌放在啊谦的手里,叫他把我拉起来:
你们俩一起写作业,我去煮点绿豆汤。
啊谦就住在我家对面的院子里,比我大一岁。他刚出生的时候,因为他妈妈工厂里忙不过来,就把他交给我外婆照看,一直到我出生为止。
我外婆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所以对啊谦的感情比一般的邻居要深厚一些。再加上啊谦从小聪明伶俐,又兼生的唇红齿白的,很是惹人喜爱。
啊谦把我拉起来,又帮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于是我们两个手拉手一起进里屋写大字去了。
我提着手腕正在照着范本学葫芦画瓢的时候,啊谦端起砚台,一仰脖子,把所有的墨水都倒了进去。
我瞪圆了一双眼睛楞在那里。
啊谦抹了抹嘴角,得意的对我说:
没关系,我爸爸说了,墨水是糯米做的。
好半天我才缓过劲来,登时大喊大叫:
娘娘快来!要出人命了哪!
一个等不及,我跳上前去,一把捧起啊谦的脸往死里撕他的嘴巴,要他把墨水吐出来。
啊谦兀自乐得“哈哈”直笑。
外婆还是那么的宠他,看着他笑,半点也舍不得呵斥一声。
整个童年在啊谦的陪伴下,一滑溜就过去了。
也许是长大了的缘故,渐渐的,啊谦不那么爱闹了。只是隔三差五的,一有空就跑过来,向我外婆讨要用过了的废牙膏壳。
我外婆也不问他拿过去干嘛,掀起围裙擦了擦手,就给他找,一条两条,有几条算几条。
我放学一回家,看到啊谦蹲在院子里,撅起屁股一下一下的敲着小铁榔头,很是好奇:
你干嘛呀?又玩什么新花样了哪?
这会儿也不好说!等我都弄停当了,再给你看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啊谦埋着头不停歇的摆弄手里的活。
没片刻工夫,一把宝剑就出品了,一条牙膏壳一把剑的。
啊谦故意抖了抖衣角,说:
走咯!回家去了!
眼角的余光却往我这边扫。
我一听急了,跺着脚嗔怪道:
说话不算数!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一把宝剑的!
啊谦每次都要我捏着鼻子再三哀求,才把宝剑递到我手里。
刚看到的时候,我接过来,爱不释手的,甚至还欢呼着拿到学校里在同学面前炫耀:
这是我隔壁的啊谦给我打的!
可是时间久了,啊谦老是过来讨牙膏壳,外婆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说:
傻孩子哟!哪里有那么多的牙膏壳啊?啊婆我就是一天洗掉一根牙膏也来不及给你玩啊!
啊谦不肯就此罢休,扭着身子一定要外婆翻箱倒柜给他找。
我生就个火暴脾气,一跳三丈高,指着啊谦的鼻子就骂:
你干什么这是!没看到我娘娘正忙着吗?
啊谦垂下了头,声音低得淹没在灰尘里:
我想给你留作纪念的。。。。。。
我当时没有听进去,管自己玩去了。可就在今天这午夜梦回的时刻,我又把啊谦当时说过的话翻出来,细细咀嚼,一刹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啊谦脑子很灵活,无论什么,一看就会,可是他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读书成绩越来越呈下滑线的走势。
可在当时,他都瞒着我和外婆,从来也不跟我们谈读书的情况。尤其是中考和大考那段日子里,他一见到我就绕着走。
我只是很纳闷。
我和啊谦从小一起长大。
在我们老家那个院子里,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当中,就我一个女孩子,加上我比其他男孩子更调皮,甚至可以说是大胆妄为吧;啊谦这个大哥大当然义不容辞的呵护我。每一次的冲锋陷阵,啊谦都自告奋勇充当我的保护神。
有一天,我带着一队十来个孩子左右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开往对面河边,专门比赛跑河堤,每一组两个人,看谁先到达河的这一头。河堤的中间有一小段塌陷了,需要跳起来跃过去。
每一个轮番的组合,都是我胜出。因为绝大多数的孩子战战兢兢的爬上堤来,扭扭捏捏的挪着步,一旦跑到那个塌陷的部位,就停住了,怎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赢的次数多了,我越发的得意,心里也就大不以为然的样子。
就这样,跑着跑着,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我忽然看到中间那个塌陷的部位上长着一朵嫩黄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在迎风招展,显得异样的别致。我也没多想,当即就收住脚步,弯下腰来,伸手去摘那朵花。不料,那个塌陷的部位上满是淤泥,刚一踩上去就滑倒了,整个人“吱溜”一下就掉进了河里。脑袋往水中央下沉的片刻工夫,我听见小朋友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无奈身不由己。
也不清楚自己在水里究竟挣扎了几时几分,突然被人抓住头发往上一提,就上了岸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那个最胆小的小朋友跑完整条河堤到了啊谦家里,把正在吃饭的他拉出来救我。啊谦学着电视上看来的镜头,提拎着我的两只脚把我倒挂着甩了几下,见我嘴里终于吐出水来,这才放心的把我放到地上,又蹲下身子叫我趴上去,背着我回家了。
从那以后,整条小巷的孩子们都在传,说我是啊谦的准老婆。
刚巧有一天,我和一个小朋友为丁点大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那里扯皮。只见他两只脚一跳,指着我的鼻子就叫:
你这个啊谦的准老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早溜得不见了人影。
我听了后,却没有气急败坏的找那个小朋友算帐,心里反而甜滋滋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搂着外婆的脖子,红着脸,悄悄的把那个小朋友的话吹到外婆的耳朵里。
呵呵,你一出生,啊谦的妈妈见是个女孩,当时在医院里就说呀,等你长大了就和我们家结亲家呢!
我从小被妈妈剃着板寸头当男孩子养的,外婆就一直嗔怪我怎么从来也不会撒娇。
可是,就在那一个晚上,我猫在外婆的怀里,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上学的路上,碰到啊谦的时候,我却羞得脸红到了脖子里。
啊谦把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分给我的时候,我站在那里前后左右搜索了一遍,楞是没有伸手去接。
啊谦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可最终也没有问出声来,只是默默的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吧,我和啊谦之间渐渐的疏远了。一旦碰到了,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常常说着说着就接不下去了。
娘娘,啊谦怎么都不来了呀?
有一个星期天,我画画回来,看到书桌上的那一方砚台,想起自己好久都没有写毛笔字了。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偶尔碰到了,叫我一声“娘娘”就跑了。
外婆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一不小心踩到了猫尾巴,还要被它凶一下。
我耷拉着颗脑袋瓜子,抚弄着满抽屉的荷包,竟有些魂不守舍。
往常一到端午节,妈妈都要给我编一个荷包,用来装最漂亮的那个鸡蛋,一年一个花样。啊谦见到了,要我跟妈妈求情,给他也编一个玩。于是,妈妈就每次编两个荷包,我的小巧玲珑,啊谦的大方一些。可是,自从我们俩之间冷淡了之后,啊谦连我们家院子的大门都没迈一步,端午节的荷包蛋也只编给我一个人了。
我想我得主动跟啊谦打个招呼什么的。
一个清晨,外婆忙得没顾上给我做早饭,给了零钱叫我自己去买点吃的。我到了学校挨近小卖部的时候,碰到啊谦手里捧着东西冲了过去,就大声的叫住他:
你去哪里?
啊谦本来还想径直就过去的,想了想,才停了下来。
早上当然买早饭啊!
啊谦虽然站在我跟前,眼睛却没对准我。
我迎上去,抬起下巴望住他的脸:
你买了些什么呢?馒头吗?我也要。
啊谦手里刚好抓着一大把,就胡乱塞了些给我,头也不回就跑了。
我看着他越跑越远,眼里的泪水也越积越多,满得快要用涌出来。
啊谦不是不理你,他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现在读初三了,老师跟他妈妈说,以他的成绩还是先留一级,明天再参加中考。。。。。。
我万分诧异的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脑子停顿住了一时转不过弯来。过了很久,才想着估计他是啊谦的同班同学。
他哪些地方不懂的,可以参加补习班的呀!
我嘴里说着,心里却感到很无辜。啊谦读书不好,为什么不理我呢?难道陪我一起玩,会影响他的学习吗?
啊谦的妈妈决定了,叫他先留一级。啊谦跟我说过了,等他将来考上温州一中,再找你说话·!
话音还没落地,又一个背影打眼前掠过去了。
风渐渐的大了,撑得我的裙角飞扬。
那一整天里,我都感觉自己整个人晕乎乎的,走路都象踩在棉花团里。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练习书法的时候,突然听到敲门声。
我一下子惊觉起来,都九点半了,还会有谁来家里做客呢?
我是啊谦!
还没等我问出声来,门外的人就先回答了。
哦。
我一颗心如石头落了地,赶紧跑过去拉开门。
大概是我一直在盯着啊谦看吧,他很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嘴里问我:
怎么你娘娘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我一听瞪得两只眼睛灯泡一样亮。
奇怪了?你怎么知道娘娘出去了呀?而且还知道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呵呵,你忘啦?我家书房靠街面的嘛!
啊谦说着,拉张凳子坐在了书桌旁。
我兴高采烈的陪他一起坐着。
我们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几乎很少出声。
过了很久,啊谦问我:
你一个人在家,怕吗?
那你以后多过来陪陪我嘛,我们一起写作业好不好呀?
啊谦一听,猛的垂下了头,低低的。半晌,他站起来,说:
我得先回去了,等一下叫我爸爸知道我这么晚出去,又要挨骂了。
我把啊谦送出门去,到了门槛外,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晚的。
我一听,乐了:
你干嘛!哪个晚上不一样的呢!
啊谦脸上表情呆呆的,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你一切都要好好的,我才放心。。。。。。
这句话说得那么的轻,落在夜的暗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双手扶着门框立在门槛上,虽然也一再的告诫自己这也许只是啊谦的一句玩笑话,但是当我看着啊谦的背影溶入黑暗中的时候,心里跟着就泛起了一丝丝的酸楚。
夜的黑无边无际的扩散开来。
从此,我的梦境中开始以黑色做基调,大肆渲染开了。
去年年底,妈妈和朋友出去逛街的时候,凑巧在转弯处碰到了啊谦的妈妈。多少年的老邻居一下子见了面,在彼此不设防的场景里,那个高兴劲可以想象得到。
回家的时候,妈妈带回了啊谦的近况:
他初二转到别的学校又念了一年,初三一毕业就没读书了。先是在他叔叔的工场里帮忙管理,后来熟络了之后,就自己也开了一家同样的工场。他的老婆就是他们工场里的出纳,去年年底的时候刚结的婚。
末了,妈妈叹了一声:
你怎么还不着急着找对象的事呀!总是横不对眼睛竖不对鼻子的。。。。。。
一到夜晚的,对着窗外的黑幕,我总是发现自己越来越清醒,仿佛有一盏100瓦的水银灯兜头罩着我。能够安然入睡也是一种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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