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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启东,位于长江入海口北岸,本为江中沙洲,直至清乾嘉年间才基本成陆。据史学家考证,太平天国年间,兵连祸结,江南各地大批居民避乱北逃,迁来海门、启东定居。遂有“句容迁崇明,崇明搬启东”之谓。因此启海方言,与夫风俗习惯,都与江浙相近。而源自江南的风俗习惯世代传承,并在历史变迁和区域交流的进程中,又有所损益消长,逐步变得自成体系别具一格。
例如过年,作为老百姓心中最隆重的节日,总是那么热闹喜气,而启海的年俗也是绚丽多彩,独具韵味。凋年急景,过了廿四夜,启东人就开始忙着蒸糕,“人心多好高,谐声制食品。义取年胜年,籍以祈岁谂。”年糕既好吃,又好口彩。临近年关的某天,屋外纷纷扬扬的下着雪,房上炊烟袅袅,屋内大人围坐着闲聊,我挨在灶前兴奋的看着灶上氤氲缭绕的水汽,过个半晌大人把蒸笼掀开,将一笼热气腾腾的糕倒在案上,以缝衣线进行条块切割,再以笾盛着运回各自的家,那是我对幼年农村生活残存的记忆片断之一。冷却之后糕会变得极坚硬,易于存储,天寒地冻亦不易腐坏,而有些人家为了保持糕的湿软度,会将之贮藏于水缸内,水中或加明矾,经久不坏。食用时取出切成细条,于饭将熟时放入锅内蒸上片刻,开锅时满屋皆香,或以油炸,佐以芝麻、白糖,也是令人流涎。随着经济条件的逐渐改善,蒸糕时的辅料也日益丰富,先前一般至多放些枣、红绿丝,近来多放葡萄干、红枣、白果等,我家还喜拌入桂花,开锅时清香袭人,不免口腹大开,其味至今怀念。
接下来置备年货洒扫庭除,两样事情做完,也就到了除夕。启海大地的习惯,一年要上坟祭祖三次,分别在元宵、清明和除夕。除夕向晚时分,大人们往一竹篮内放入酒水、一碗圆子、数碗荤素菜肴,挎起来在前领路,小辈们携带纸钱炮仗尾随在后,一行人往村外先祖长眠之地逶迤行去。到得坟前摆开酒水饭肴,请祖宗尽情享用,接着按辈序排行依次恭恭敬敬地向亡祖行三叩九拜之礼,然后焚化锡箔纸钱、燃放爆竹鞭炮,祈祝子孙振发。幼时的我对这个祭祖的仪式承载的维系宗族情感等意义自然懵懵懂懂,及到长大一些了再当此境,天高地迥,四野萧条,想到人无论少长总不免化为异物黄土一抔,心里油然生出悲凉的感觉。如今我和我的堂姐弟们都已从垂髫稚子变成了儿女成行的中青年人,在这一年将尽的时分,虽则仍是置身于苍黄的天底下,凛冽的朔风中,先祖的坟茔前,然而看着不知愁滋味的子侄辈嬉闹,与华发渐生的父母叔伯谈谈说说,已是十分的淡然,犹王勃所云:“觉宇宙之无穷,识盈虚之有数”,深刻地领悟了生长衰亡、老幼更替跟潮水涨落、草木荣枯这些自然循环一样,都有其内在的不可阻止逆转的规律性。
爆竹声中一岁除,转眼到了元宵,这一天启海人除了重复上坟祭祖这一仪式外,还要吃团圆、点兔子灯,这也无甚出奇,但在当日焚烧草堆这一习俗却显得十分与众不同。乡村的田间垄畔,多生茅草,农家拔除后随意堆在荒野上,到正月十五的傍晚,家家户户都会出外焚烧这些原上草堆,以及沟边河岸上的枯草,一时天地间一片迷蒙,火光隐现,莫辨晨昏,蔚为壮观。这一天对于年少时的我们,真是盛大的节日。平时父母管束甚严,但在这天居然能明火执仗公然抱茅四处放火,于是个个乐不思归。至于这个习俗的起源,有论者称是图驱鬼避邪,有的引古证今,追溯到远古时期的火崇拜,称与少数民族的火把节同源,此外还有一种源自明代抗倭论,这种观点称:明代中叶以后,日本倭寇常来犯我沿海地区,南通等地遭荼毒尤甚。为了警戒,人们用柴草扎成火把,轮流放哨,称之为“哨火”。有一年正月半,倭寇来袭,人们纷纷举起火把,从四面八方赶来迎战。繁星一般的火把吓得倭寇转身就逃,大家奋勇追击,杀死不少倭寇。为了纪念这一胜利,就形成了“放哨火”的习俗。只不过南通各地叫法不一,比如在海安叫做“炸麻串”,在我们启东叫做“煝草堆”。清道光初南通诗人李琪的《崇川竹枝词》中写道:“山村好是晚风初,烧火连天锦不如。但祝麻虫能照尽,归来沽酒脍池鱼。”诗后注曰:“元夕放烧火,谓之照麻虫。”由诗中可以想见当年烧火场面的壮观。这一奇俗被民俗界目为汉民族地区唯一保留至今的“火把节”孑遗,还曾被央视《正大综艺》节目搬上银屏。
随着时代的演进,故乡有些年俗已经悄然式微,比如点兔子灯,因为民间手工艺者的老去,已不复睹昔年千门灯火蜿蜒十余里观者盈路的盛况。而我,在多年微躯总被无田累的漂泊后,也在异乡扎了根极少回故里了。然而狐死首丘,年年腊八刚过,便动乡念,亟思遄归,也只有在踏上故土看见熟悉的山川风物品尝熟悉的年味,与久别的亲人围炉守岁剪烛西窗时,心灵才似乎得到喧嚣都市中绝难体味到的沉静。此时,才蓦然发觉看不见的乡情,把我这个浮云游子,绑缚得有多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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