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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南部的小城Aix en Provence来了4个月了,也好久没上海浩了,转贴一个旅法摄影家王志平的短文,上次在International Party遇到他,感觉这篇小文描述得也很像我的感觉,给大家一个分享。
有机会到法国南部不要错过这个美丽的小城
我的小城艾克斯-普罗旺斯
王志平
一、南迁
为了工作,为了生活,具有汉学博士头衔的妻子四处寄求职信。法国南方的普
罗旺斯大学很快给了答复,请她去该校任教。
我们将从巴黎举家南迁。
我依依不舍,巴黎对我这个从中国来的艺术家来说,具有太强的吸引力。她是
那么博大,那么绮丽……,我似乎才刚刚认识巴黎。
妻不一样,她出生在蔚蓝海岸的名城尼斯(Nice),是属于那种不怎么把
巴黎放在眼里的法国南方人。平常埋头于她的学问,再加上身体欠佳,甚少出门─
─她对巴黎的奢华竟无动于衷。这次搬家,她象离开一家旅馆般淡然。
朋友们的反映截然不同。
中国人多是惋惜:“巴黎多好,而艾克斯-普罗旺斯又算什么鬼地方!没听说
过。”
巴黎人则几乎无一例外地流露出惊喜和羡慕:“艾克斯!你们要搬到普罗旺斯
的艾克斯?太好了──我们能不能放假时去看望你们?”
二、纪元前的昂特蒙(Entremont)高地
艾克斯城北三公里,丘陵起伏,林木葱茏。山路弯弯曲曲,攀援而上。登上一
块高地后,豁然开朗。这里地势平坦,视野极佳。
脚下是悬崖。
眼底是艾克斯。
远处清晰可辨的是马赛(Marseille)和地中海。
如果天气好的话,你能仿佛看到东南方向是意大利。西南方向是西班牙。而回
过身来,一片规模恢弘的断坦残壁赫然入目。这里就是艾克斯的发祥地,始建于公
元前四世纪的昂特蒙高地。
从这些排列井然的花岗岩石阵中,你能依稀分辨出城堡,民居,街巷,水道,
牢房,断头台……,轻轻抚摸着这些似乎仍有些温热的两千年前的石块,心中油然
而生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昂特蒙高地是自古兵家必争的要塞。古希腊人,古罗马
人,从莱茵河南下的野蛮的克尔特人,土生土长的高卢人,在这里不知进行过多少
次争夺,合作,毁灭,建设。你只要闭上眼睛,就能从松涛中听见战马的嘶鸣,木
轮的行进,武士死搏砍杀的呐喊,山民再建家园的欢叫。
从昂特蒙高地上发掘出大量的文物和石雕,现在都陈列在市中心的葛哈内博物
馆(Musee Granet),其数量之多,艺术水平之高,都令参观者欣喜。
其中有两件形神逼真的石雕更是让人惊愕,它们所表现的竟赫然是“被砍下的首级”,
这当是当年那惨烈的争伐年代在艺术上留下的痕印。
在昂特蒙城堡修建的同时,秦始皇正在地球的另一边驱动着数十万民工修筑万
里长城。如和长城相比,眼前这艾克斯人引以自豪的昂特蒙高地古迹又显得“小儿
科”了。然而,能够和绝代枭雄秦始皇相提并论,艾克斯人当亦能引以自豪。
三、袖珍古城
艾克斯(Aix—en—Provence)始建于公元前三世纪,公元十五
世纪时,这里曾是普罗旺斯的首府(当然,现在它已将首府的位置乖乖让给了大城
马赛)。这是一个细小精致的文化古城,小到老市区内无法行驶也没有必要行驶公
共汽车。
艾克斯的原意是由拉丁文“水”演变而来,也有人说Aix—en—Prov
ence的意思是“普罗旺斯最好的地方”。公元前122年,一个叫Sextu
s的罗马将军发现了这里的泉水能治病,于是,这座城市就被叫做“水城”──艾
克斯。
艾克斯市内现有近百处喷泉,这里的自来水也确实口感很好,没有一点杂味,
只是不知还能不能治病。脾性十分挑剔的妻原来住在巴黎时一直买瓶装纯净水喝,
搬到艾克斯后,竟然也同意喝自来水了。
在餐馆里,服务生问:“您要点什么饮料?”经常有人回答:“要一杯艾克斯
的水。”
艾克斯人口不足十五万,但是每年来的游客大大超过此数,无论冬夏在街头巷
尾你总能看见他们:或结队成群,或散兵游勇;或白净光鲜,或蓬头垢面;或西装
革履,或背心裤衩(尤以妙龄女郎为著);或大包小包地购物,或睡袋背囊地苦行。
在那曲曲折折石头路面的老街小巷中浏览穿行,你会感慨于那些老建筑的墩实
气派,你会惊异于那些小商店的华贵高雅。
这里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冬温夏凉,滋润而不潮湿。入夏进入度假季节后,
瓦蓝瓦蓝的天空下,阳光晶莹明亮,这时又适时地刮来阵阵“密斯它那”(Mis
rtal)──强劲的地中海凉爽季风。真令人心旷神怡!这里别的且不论,而只
论这清风丽日,碧海蓝天,就足以让“难见天日”的巴黎人,浸淫在“雾都”的英
伦三岛人格外垂青了,他们认为能够居住在这里实在是三生有幸。
而艾克斯人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偶尔有个天阴下雨,人们见了面就不再
有别的话题,总是没完没了地抱怨天气的不好。似乎世界上最倒霉的事偏让他们赶
上了。
四、大学城
艾克斯又号称大学城,最早的大学创立于公元1409年。现在小小的市区内
竟有四、五所大学。学生来自世界各国,走在艾克斯大街上总能看见各种肤色的鲜
亮活泼的年轻学生。
创办于1962年而断断续续持续至今的“夏季大学”被人称为是“地中海中
心”。每年七、八月大学假期期间艾克斯都能聚集约五十名来自地中海周围各国的
各类研究者,其中有西班牙的部长,土耳其的经济学家,埃及的律师,以色列的政
客……他们应当不会忘记在艾克斯度过的那个有意思的夏天。更重要的是,这里曾
是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秘密对话场所。
小小的艾克斯是有一个大大的级别很高的图书馆:梅冉纳(Mejanes)
图书馆。这是由1780年去世的艾克斯贵族,藏书家梅冉纳所创建。梅冉纳的四
万本十一、十二、十三世纪的藏书是十分珍贵的文化遗产。现在的梅冉纳图书馆是
在一个旧工厂的原址上改建而成,构造十分特别,内部服务设施则是非常现代化。
图书馆还包括有两个画廊,一个电影馆,一个剧场(讲演厅),一间咖啡酒吧。
五、米哈波林荫大道(Cours Mirabeau)
差不多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一条标志性大道,象巴黎的香舍里榭田园大道,尼
斯的英国人散步大道,北京的长安街,台北的仁爱路……一提起艾克斯,人们一定
会马上想起米哈波林荫大道(Cours Mirabeau)。法文Cours
一词与“院子”(Cour)发音相同,它可以翻译成河流,水道,纵情,天体的
运行,货币的流通,课本,课程,学校……也可翻译成能散步的有林荫的地方,但
是却不宜直译成大街或大道。在法文字典上,这个词用来称呼街道的用法所举的例
句就是艾克斯Cours Mirabeau。
大道以贵族出身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立宪派领袖米哈波(Mirabe
au 1749—1791)命名。但是现在一提起这个名字,在法国南方,人们
马上想起的是艾克斯的米哈波林荫大道,而在北方,人们想到的是巴黎的米哈波桥。
出身在法国的意大利裔诗人阿波里莱赫的一首诗歌脍炙人口:
在米哈波大桥下流淌着塞纳河,
我们的爱是否还应记得?
晚钟敲响,星夜来临,日子如河水般流逝。
我们的爱还会回来吗?……
米哈波林荫大道1651年开始修建,东起荷内王(Roi Rene)喷泉
(荷内王:艾克斯历史上文化艺术的保护神),中间穿过两个布满青苔,玲珑可爱
的小喷泉,西至布满雕塑,庄严巍峨的大圆亭喷泉(La Rotonde)。五
百米,实在不算长,但很宽,按照达芬奇的美学理论,街宽与两旁建筑的高度正好
相等。大道两旁围绕着四行粗壮高大的悬铃木(法国梧桐),树影婆娑,浓阴匝地。
走进大道,扑面一绿。漫步在大道上,还真有休闲在院子里的感觉。
打开艾克斯版图,你会发现很有意思的是:米哈波林荫大道将艾克斯一分为两
半,南部的街道齐整化一,方方正正,直线直角;而北部的街道则七扭八拐,错综
复杂,没有一条直一点的街。妻子开车从来只在南半部转,而决不敢开进艾克斯北
城。
米哈波大道南侧多是冷静严肃的银行,保险公司,房地产公司;而阳光灿烂的
北侧则是更为热闹的饭馆酒吧,书肆商店。座落在米哈波林荫大道北侧的“两兄弟”
咖啡馆开张于1792年,古色古香,已有两百年历史。这里一直是著名的艺术家
和文人相聚的场所。坐在大道的桐荫下呷咖啡,悠然相看大道上红男绿女,争艳斗
奇,实在是很惬意的享受。台湾《大地》杂志曾评说:“法国最性感的城市是南部
的艾克斯。”不知此话怎讲,但艾克斯确实以女生多,且优雅健美,着装有品有味
而著称。
米哈玻林荫大道集中体现了艾克斯的美丽,浪漫,文化沉淀和贵族气魄。
一九九六年初冬,一群年轻的艺术家和学生,自己动手剪、扎、染,制成一万
朵硕大的彩色纸花,按照光谱逐渐变化的颜色顺序栽在米哈波大道的大圆亭喷泉四
周围,姹紫嫣红,亮丽夺目。他们给艾克斯城送了一份令人惊喜的礼物,为美丽的
米哈波大道又戴上一顶美丽的花冠。这项行动被命名为“自然永存在艾克斯”。
六、狂欢
早春时节,人们刚刚欢度完了圣诞和新年,然而意犹未尽,还想再乐一乐。可
是天依冷,水仍凉,无需避暑度假,无法下海戏水。于是艾克斯人就和其它有些城
市一样,插空安排了一场更为欢乐的节目──狂欢节,时间在每年三月的第一个星
期天。
艾克斯的狂欢节有照片可查的历史至少在1911年。没有巴西狂欢节那么豪
放;没有威尼斯狂欢节那么诡异;没有尼斯狂欢节那么华丽;没有芒冬柠檬狂欢节
那么独特……但是小小的艾克斯狂欢节却也有他自己的文化特点。
如果说在其他地方,狂欢节主要是表演和欣赏,那么,艾克斯的狂欢节更多的
是参与。有时分不清“台上”“台下”“演员”“观众”。来的不论孩子大人,全
都化着妆,抹着脸。少男少女更是等着了一个机会,着心尽意地将自己打扮得花样
百出,骇世惊俗。在其他地方,狂欢节花车全由汽车改装而成,而在艾克斯,则更
多地用拖拉机。经常能看见司机的位置上坐着个十来岁的乡下男孩。没有一个统一
的题目,每辆花车都有自己的主张,为所欲为:蒙盔甲的武士,戴眼罩的海盗,佩
白色假发的贵族,留长辫子的中国人,拖脚镣的囚犯,没有脚的美人鱼,长犄角的
魔鬼,骑扫帚的巫婆,插翅膀的蜜蜂,偷奶酪的老鼠,黑白斑点的花狗……全都云
集在米哈波大道上。
大人如孩子般欢叫,孩子如小兽般嗥嚣。人们沉浸在一片欢乐和胡闹的气氛中,
大家都在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情感,肆无忌惮地用手中的“武器”袭击着毫不相识的
人:纸花,纸屑,彩带,喷沫满天飞舞。那些彩色的象意大利面条似的喷沫淋漓尽
致地挂在太太,绅士,小姐,警察的头上。
在米哈波大道上,我还观看过另一次专门的化装游行。人们穿着各个时代的服
装,仪态雍容,鱼贯而行,也有真的牵着骆驼骑着马的。他们在形象地演译着法国
和普罗旺斯的历史。令人吃惊地是居然组织了这么多人参与,而且似乎个个都是货
真价实,他们好象原本就是几百年前的人物,穿的不是戏装,而是博物馆的文物……
艾克斯人对这种毫无经济效益的文化活动的热衷精神,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七、逛大集
艾克斯虽然小,但仍有一些小广场,而米哈波大道南侧那“辽阔的”人行道本
身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广场,在这些广场上轮番出现的花市,菜市,手工艺术品市,
服装百货市,书市,旧货跳蚤市……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真让人目不暇接,流连
忘返。这些市场,以其花草的艳丽,蔬菜的新鲜,古董的货真价实,工艺品的地方
风格……而闻名于世。对游客来说,其意义已经不是在做买卖了,而是一个旅游项
目,一个景观,一个节目,一个节日。
市场上四处张扬着那种当地产的图案重复单调,颜色纯正鲜明的小点子碎花布。
这是普罗旺斯农民热烈,保守,淳朴,骄傲的象征。市场上经常飘扬着混杂着熏衣
草的那隽永的芬香。普罗旺斯的草叶树皮好象都有独特的香味,入药入厨,榨油酿
蜜,品种繁多,名气很大。
圣诞节前,在米哈波大道上还设有传统的,一年一度气势庞大的集市,专门出
售装饰圣诞马厩(据说耶稣诞生在马厩里)的普罗旺斯泥玩偶,当地称之为小圣人
(Santons)。
小圣人最初做的只是按圣经所说圣诞之夜出现在马厩里的圣母,圣婴,一头牛,
一条驴,木匠约瑟夫,报信的牧羊人,三个前来朝拜的王。现在则推而广之,大凡
男女老少,世工百态皆可入彀。普罗旺斯人认为:不论什么时代的不论什么人都有
权力接近耶稣,都能走进圣马厩。
这种小圣人是1800年马赛人让·路易开始发明做的,将黏陶土压入模子,
焙烧后再手工涂上艳丽的颜色,深受当地人和游客喜爱,但是价格不菲。我仔细地
看了看,平心而论,无论是造型,着色,工艺,都比中国的天津泥人张,无锡泥人
等差远了。但也许,普罗旺斯人要的就是这一分村俗稚拙和“地方色彩”。
八、庙小神灵大
在艾克斯市中心高耸的圣·让玛勒特(St.Jean de Malte)
教堂旁边,有一座不起眼的米黄色老建筑,不算宽的大门还总是虚掩着,很多游客
在参观完教堂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但是如果你走近仔细看,就会发现在那巴掌
大的招牌(其实有一本杂志封面那么大)上写着“葛哈内博物馆”(Musee
Granet)。这是法国南方最重要的艺术博物馆之一。
博物馆建筑始建于1671年,原是马耳他骑士团的祈祷堂。1828年后曾
改建为一美术学校,1849年出生的画家葛哈内(Granet)将自己的作品
和收藏品全部捐献于此。之后,十八,十九世纪艾克斯最有权势的家族收藏的大量
艺术品其精华也都集中于此。里面收藏有佛莱芒画家派的元老冈班-霍拜赫(Ca
mpin)1435年的宗教画。有意大利画家Guerchin 1634年画
的油画。有西班牙大师鲁本斯(Rubens 1577—1640)画的肖像画。
当然,鲁本斯的更多更为著名的作品收藏在巴黎卢浮宫。鲁本斯曾担任过西班
牙驻法国的外交使节,有人对他说:大使先生,你业余也画画吗?他说:不,我是
画家,业余当当大使。
十九世纪法国学院派绘画的主帅安格尔(Ingres 1780—1867)
为画家葛哈内制的肖像是葛哈内博物馆十分重视的收藏品。从画上看,葛哈内风流
倜傥,神采奕奕,应当是个成功和富有的艺术家,一个名门子弟。
拐进一间大厅,突然眼前一亮,啊,真没想到万神子王的尊驾就委屈在这座小
庙里!这是安格尔的名作《邱比特(宙斯)和苔蒂丝》(1811年)。奥林匹亚
山颠云殿中的大神威严雄壮,苔蒂斯娇媚清丽。画面纤细逼真,布局声威慑人,是
件难得的神品。这张画太有名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记得它是存放在卢浮宫里的。
这里收藏有现代绘画之父,艾克斯人塞尚(Cezanne)的八张画,其中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糖罐,梨和蓝杯子》笔触粗放痛快,色彩明亮淋漓。而《缪
斯之吻》是塞尚二十岁时所作,大大有异与世人所熟悉的塞尚其他作品。素描结实,
笔触肯定,形象饱满,令人不得不佩服少年塞尚的才气和功底。
博物馆当然也陈列有十九世纪普罗旺斯画派的重要作品。
这里也有艾克斯地区的考古陈列,其中包括前面已提及的野蛮的克尔特人的杰
作《被砍下的首级》──这是一个极其少有的雕塑题材。
如果到了法国南部,艾克斯的葛哈内博物馆不可不看。
九、塞尚(Cezanne 1839—1906)的老窝
油画家塞尚1839年出生在艾克斯。一张印得如真人般大小,经常张贴在艾
克斯公共场所的黑白历史照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堆浓密粗糙的大胡子,一
顶遮阳的旧呢帽,塞尚背着沉甸甸的木头画箱,拄着爬山杖,艰难地跋涉在圣·维
克多亚山。他是真正的山民,看上去更象一个脚夫或打石工,而不象艺术家。
塞尚曾“进京”到过巴黎,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外省人,他
没有能通过巴黎美术学院的考试,官方沙龙他次次都送作品申请参展,但次次都落
选。最后一次,是因为他的不太有才华,甚至也不太有名气的画友基依梅当选为沙
龙评审委员。而条例规定:评审委员可以免经讨论推荐一名学生参展。于是,已四
十三岁的塞尚才能以“基依梅的学生“的身份屈尊参加了1882年的沙龙展出。
作为小地方(艾克斯)来的南方人,巴黎不喜欢塞尚,塞尚也不喜欢巴黎。他
天性木讷,不善言辞,他没有本事留在这里和夸夸其谈的巴黎人应酬周旋。他回到
了故乡艾克斯,回到了他生命的守护神圣·维克多亚山的怀抱里。塞尚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地象炼丹师那样缓慢而凝重地画他的圣·维克多亚山,画他的苹果和陶罐,
画他的沐浴的女人……
今天,人们说他是“现代艺术之父”,“真正的绘画上帝”(玛蒂斯语)。在
现代美术史上,已经无人能与他的地位相比较。
1995年冬,法国政府在巴黎大皇宫举办盛大的《塞尚回顾展》,从世界各
地汇集的观众在门外排起了长达两公里的人龙。法国邮政部发行以塞尚的油画《圣
·维克多亚山》为图案的邮票。法国政府1997年底最新发行也是使用欧元前最
后一次发行的一百法郎纸币(流通率最高的纸币)又是以塞尚的肖像和作品《苹果
和面包》为图案。新的纸币替代了以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肖像为图案的旧一百法
郎纸币。
艾克斯城是塞尚的老窝,艾克斯城以这位老乡为荣。
在艾克斯,以塞尚名字命名的地方比比皆是:塞尚大街,塞尚广场,塞尚咖啡
馆,塞尚理发店,塞尚画廊……艾克斯最大的中学叫塞尚中学,最大的电影院叫塞
尚电影院,最大的医院叫塞尚医院。通往圣·维克多亚的公路被叫做塞尚之路,艾
克斯市内嵌在街面上的千百只铜道钉只只精致地镌刻着艾克斯的城徽和塞尚的大名。
我不知道除了法国之外,还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城市,能对一个画家如此器
重。
保罗·塞尚大街九号(9 av Paul—Cezanne)是塞尚生前的
画室,现在对外开放。1901年画家买下了这个地方,去世前五年的画都是在这
里画的。如《园丁瓦尼耶肖像》系列,《游泳的女人们》系列,《黑堡》系列等。
画室里一成不变地摆放着塞尚的家具遗物,那已经风干了如木乃伊般的桔子柠檬,
生命和色彩都消逝了的干花,灰涩的石膏天使,堆叠起的……格外引起我的注意和
遐想:已在垂暮之年的画家肯定在思索着生与死的命题,他在用油画笔轻轻触摸着
死亡。
1906年的一场秋雨中,六十七岁的塞尚酒后因肺充血逝世于艾克斯市中心
一条小街(Rue Boulegon)门牌23号的楼上。塞尚被安葬在艾克斯
的圣·皮埃尔公墓。我去过两次公墓,拿着图纸还问过三、四个人,转了好几圈,
好不容易才在文豪佐拉的父母坟墓旁不远找到塞尚的灰兮兮毫不起眼的残旧石墓,
碑石上刻着一句话:“这里安息着保尔·塞尚”,仅此而已。
近在咫尺地面对大师,我感慨良久……
艺术家的生命结束了,然而,他的艺术永存。
十、圣·维克多亚(Ste—Victorie)山
不知是圣·维克多亚山让塞尚出了名,还是塞尚让圣·维克多亚山出了名。现
在人们总是将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圣·维克多亚山在地理书上的位置远远不如
在美术史上重要。
乾涩光秃的圣·维克多亚山在深蓝色的天空下闪着耀眼的白光,山下星星点点
溅泼的是橄榄绿的橄榄,柠檬黄的柠檬,桔黄的桔子,镉黄的向日葵,钴紫的熏衣
草,深红的樱桃,暗蓝的郁李,几近纯黑的葡萄……这里不出色彩画家才怪呢。
出艾克斯市区沿着“塞尚之路”往冬进圣·维克多亚山,四公里处旧采石场山
腰上有一座黄褐色而不是黑色的老石宅,这就是塞尚曾经小住过并多次在画布上描
绘过的,因而很有名气的“黑堡”(Chateau Noir)。一个薄雾缭绕
的下午,在朋友的带领下,我造访了“黑堡”。
那棵塞尚曾画过的阿月浑子树尽管被人用架子支撑着没有瘫塌,但实际可能已
经枯死了,不再象画上那么生机勃勃,树上还稀稀拉拉地残留着一些又黑又瘦不知
是哪一年留下的阿月浑子(俗称开心果)。现在住在那里的是朋友的朋友:美国诗
人克里斯多夫。诗人说:我在替塞尚看家,他一回来我就走。诗人养了些洁白的鸽
子,整个黄昏都在旁若无人地咕咕低语。
在后院,拨开丛生的荒芜草木,我们看见了傲然向天的塞尚雕像,塑像者竟然
是亦赫赫有名的印象派油画家雷诺瓦(Renoir)。
英国首相邱吉尔曾来到艾克斯,忙里偷闲,也在圣·维克多亚山下象模象样地
支起画架阳伞,作油画写生,题目是《在塞尚的风景中》。
我的一位朋友,北京画院的周画师曾来艾克斯办画展。画师是画中国水墨的,
一幅幅《桂林山水》《太湖风光》……笔墨淋漓滋润,煞是讨人喜欢。画家入境随
俗,依法炮制,也画了三,四幅《圣·维克多亚山风景》随展。画展办得很成功,
卖出很多画。但是,《圣·维克多山》却无人问津。画师不解。有一个老人对他说:
中国人,你的画画得非常好,但是你不了解我们的圣·维克多亚山。它不是水,是
火。
十一,匈牙利人瓦萨黑利(Vadarely, 1908)
开车进入艾克斯时,能看见一个巨大的“V”字形水泥雕塑突兀耸立在高速公
路旁,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艾克斯十个博物馆之一瓦萨黑利(Vas
arely)基金会的标志。基金会孤傲地座落在艾克斯城西南的高山坡上,它那
极富哲理的画着巨大黑色和白色的圆的醒目建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能吸引人的目
光。
瓦萨黑利1908年出生在匈牙利,1930年,二十二岁的瓦萨黑利只身来
到法国。然后又飘流到艾克斯。
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有一些年轻人从世界各地来到了法国。我想首先是由
于格外滋润的法兰西水土,再加上他们本身的才华,努力和机遇。他们在法国起步
开始奠定了自己的艺术地位,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下来,或生前,或死后,他们
修炼成了一代宗师。这些曾寄生于法国,寄生于巴黎的外国人之中起码包括有:
荷兰人文森·凡高(Vincent Van Gogh,1853-189
0)
俄国犹太人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i,18
66-1944)
瑞士人保罗·克莱(Paul Klee, 1876-1940)
西班牙人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
意大利犹太人阿梅德奥·莫迪格来尼(Amedeo Modigliani,
1884-1920)
俄国犹太人马克·夏加尔(Mare Chagall,1887-1985)
希腊人乔治·藉里柯(Giorio de Chirico,1888-19
78)
西班牙人让·米罗(Jean Miro,1893-1983)
意大利人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1904-198
9)
中国人徐悲鸿,林风眠,吴作人,吴冠中,朱德群(1997年获得极为崇高
的法兰西院士终生称号),赵无极
……
这些名字是一座座难以逾越的山峰,这些名字组成了世界现代艺术史中一个至
为辉煌的星座。
瓦萨黑利也是这个星座中的一颗明星。他终生都在研究三维空间效果和光效应。
研究绘画与城市,绘画与建筑,绘画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他曾一度在艺术和艺术之
外的其它领域风行世界的光效应派艺术的鼻祖。巴黎蓬皮杜文化中心里悬挂的巨大
的蓬皮杜总统镂空肖像,法国很多城市街头公立的装饰广告都是他的作品。
基金会展览大厅里陈列着他的那些一,两层楼高如一面面山墙似的“大作”。
那纯正强烈的色彩,四平八稳的构图和精密严谨的组合,实在是与众不同。他的艺
术象科幻童话一样离奇怪异,同数学分析一样冷静肯定。
绘画,设计,制图,底纹,游戏,雕塑,建筑,装饰,幻觉,梦呓……不知该
用哪个词来界定他的作品。站在他的作品前,我跟其他人一样也在猜:瓦萨黑利到
底使没使用电脑?如果在那个时代还没有可能,那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画”出这些
东西的。
十二,律贝洪(Luberon)山区
艾克斯以南三十公里是地中海,而北边是普罗旺斯的律贝洪(Luberon)
山区,一些小镇星罗棋布地围绕着艾克斯撒在律贝洪群山里。温馨宁谧,各具特色。
开车出去,沿途路过的每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停下来,把玩半日,赞叹一番。
胡西雍(Roussillon)是平地拔起的一座赭石山,小镇修在山顶上。
这里的土质堪称一绝,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具全。有些颜色且浓艳得诡异,胡西雍
风景象是曝光不足的彩色照片。这里是法国油画原材料的重要供应地。爬上胡西雍,
小店卖的大宗旅游纪念品也与众不同,那是名副其实的“别具特色的土产”:一串
串装满五颜六色土粉的小透明塑料口袋。我买下了一串共有十七种颜色。
果呵德(Gordes)是一座真正的山城,从罗马人时代就开始修建的石质
建筑依山堆积,鳞次栉比,充满了一种响亮的节奏感和构成美。
毕加索的别墅在艾克斯以东十五公里的沃夫那戈(Vauvenargues),
是一座孤立在律贝洪山里的古堡,非常气派。我们趁兴而来,围绕着高墙寻到了大
门口,只见一块木牌上写着:“毕加索不在,要看画请到巴黎去!小心恶狗。”
离我家四十公里的“奔牛”村(Bonnieux)住着英国人梅尔,他的一
本没有凶杀和打斗,没有爱情和色情,甚至没有情节和故事的书《山居岁月——普
罗旺斯的一年》和它的续集《永远的普罗旺斯》竟风靡了法国以外的欧亚大陆读书
界。这实在是一个异数。他在英国,美国,德国,意大利,瑞士,日本,台湾……
掀起了一场“普罗旺斯”热。
梅尔在书中所说:“我们不想参观名胜古迹,无意当观光客,不过有一地方例
外:艾克斯我们百去不厌。米哈波林荫大道是全法国最漂亮的大街。”我已经有些
不太后悔离开巴黎,搬到这个小城了。
啊,艾克斯,永远的艾克斯-普罗旺斯,我的小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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