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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是个哑巴。
在曹家坡,乌拉可是名人。他随便什么时令,只要饿了,随便走进哪家门,都能快活的吃个饱。那时不像现在,到处都是流乞浪丐,拖家带口,吹拉弹唱,一个伤口前年见过今年还流着脓,随便写几个字号称失学丧母者云云。在那生要学海迪死要学雷锋的年代,这些都是见不着的景。乌拉从不行乞,也从不客气,大家也从未吝惜,仿若这褴褛之人从来都不是外人。乌拉并不总是准时开饭,只要他路过学校门口,即便到了开饭时间,谁也拉他不走。于是大家传:乌拉想上大学哩!
乌拉面恶心善。说他面恶一点都没错,两只眼滚圆竖吊,粗眉斜挑,嘴厚耳阔,中间夹着一个肉乎乎的鼻子,远远望去活脱一尊门神,夜里撞见狠是吓人。可惜他只穿脏兮兮的黄军装,蓬头垢面,神气大打折扣。我从来都认为乌拉是个呆子,不想他竟会去厕所小便。于是逮住他进去的机会,带领一群顽童从掏粪口向深厕乱丢一通石块。乡下的土厕你们城里人见过的不多。掏一深坑,上铺石条木板蹲人,可露天可封顶。侧留一口入人掏粪。如果赶上刚掏过的厕所,必是臭气熏天,粪便落下掷地有声,随之亦能溅起无数秽物于一身。那天便是刚遇着掏过粪,池底汪洋一片,那石块落下“扑通”“扑通”漾起几米高的粪浪。只听厕所内一阵呜呼哀哉,乌拉提着裤子跑了出来。众顽童见势便跑,边跑边笑,只有乌拉浑身屎点站在原地乌乌拉拉着。如果他不是哑巴,该会把我们骂个狗血淋头。我见过乌拉在垃圾堆上捡瓜皮啃,就顺手拾了臭西红柿丢他。在丢第四个时被老万踹了一脚,并提了乌拉的阔耳带他回家吃饭。
老万是我舅。他是杀猪的。每逢节假,方圆十里的养户都会推车赶猪前来请弑。先谈好价,一般一头猪一张大团结,也有不给钱的,走时留一条猪后腿或一副内脏。老万本不是杀猪的,只因老老万忙不过来,老万才入伙。老万杀猪狠好看。将猪横捆石案,亮出二尺尖刀,对准猪咽喉,只一刀,猪都来不及哼,血便汩汩流向盆中。猪死解绳,下锅烫毛。那锅硕大,以至于狠长时间我以为学校食堂的饭都是用这种锅做的。毛剥干净,老万会寻一锋利小刀,在猪后小腿开一三角口,老老万和老万轮流向内吹气。你别误会,只有现在的奸商才会用此法打水充假,这样只为了好给猪开膛。二人用铁钩刺穿开有三角口的小腿,将猪倒吊木梁,尖刀以咽喉刀口为起点,只一圈,猪头便落了下来,再倒提尖刀,自下而上一拉,猪的内脏就完全暴露出来。我向来不拿屠夫当一回事,直到欣赏完老万杀猪。原来屠杀也能这么艺术!可惜我幼不经事,他们一杀猪,我就站在一边哭。老万上来一脚:哭屁!又不是杀你爹!
我摸着无辜的屁股,看着乌拉吃排骨。我狠不服气,向外婆状告老万踢我。外婆问为何踢你?我说乌拉在垃圾堆上啃瓜皮被我发现,我拿臭西红柿丢他。外婆说你活该挨踢,我也想踢你!我听后更加委屈,“哇”地哭出声来,连说你们不喜欢我你们喜欢脏哑巴。乌拉见我哭,摇晃着过来,从嘴里扯出半截肉骨头塞给我,弄的我哭的更凶。我开始憎恨乌拉。
憎恨不能当饭吃,时间一长就会淡忘。我到了入学年龄,报名前一天,老万领我在院子里学算术。我终生厌恶数学,可能跟那天有关。老万说,明天报名,今天教你乘法。抬眼见他手里攥满一把柳条枝,也自知没他腿长,只好点头。随着身上柳条印的增加,我该算三乘七了。数完手脚所有的指头,结果总是徘徊二十。于是柳条印开始翻倍。我终于急了,哭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不学了!你知道么,我入学十分顺利。
我总觉得老万像个混混,因为小伙子都喜欢来找他。他们说老万会功夫。这我相信,他是屠夫,自然会杀猪的功夫。那时一张大团结特管用,所以我就想这些家伙都想学杀猪么?可老万不教他们,只在吊猪的木梁上挂了两只吊环,一群年轻人天天在上面过猪瘾。后来我知道有个王子叫李宁。
老万第一次结婚,娶了个寡妇。寡妇是外地人,比老万年纪老。旁人都说老万这地球上没女人了么?老万淡淡一笑答只要心好别的不重要。结婚当日酒席摆出院落,亲朋乡里鸦鸦一片。好久不见的乌拉姗姗来迟,站在院外悄悄的观望。新郎只顾红着脸敬酒,新娘发现了衣冠不整的乌拉。老万一脸醉意与客人寒暄,听闻外面唧唧喳喳乌乌拉拉,便去看个究竟。新娘正与乌拉纠缠。乌拉一见老万出现便不做声,只有新娘手里提个破扫帚在乌拉头上脸上乱划。老万夺下扫帚,问她干嘛。她说来个要饭的,我赶他走。老万说他不是要饭的,他留下来没事。她尖叫你留他和要饭的过那我走!老万一掌扇去,新娘还原成寡妇。这时从席间奔出一约五岁男孩,抱着地上的寡妇冲老万喊:不许打我娘!老万青筋暴涨,恼羞成怒,给老子滚!
外婆特迷信,遇事爱算命。她说人要认命,人这辈子什么事都是经过安排的,凡事注定,听天由命。她曾在口里找人算命,一姓黄的瞎子,生意奇好,香火不断。外婆求卦,黄问谁人?答外孙。黄曰此人无父,少孤,立足前犯天罗地网,大器晚成,善终。外婆大惊,想连生辰八字都未提及便讲的如此是道,真是神人!可外婆面上却仍装糊涂,狡辩并非无父。黄瞎子眦着白眼,将手中醒木一摔怒言:如有父,此人早已夭折;如有父,我黄某今日便收山!外婆常对我说,哎呀,真准。算你舅也是这样,这都是命,是命啊!也就在老万婚事黄了的那天,外婆向远方亲戚抖了隐情。
文革期间,乌拉的父母相继送往劳改。由于乌拉父母曾去过苏联,在修苏时被整的相当惨。乌拉受牵连,被迫辍学。老万常放学去看他,两人凑在一起怀古伤今。有天老万去看乌拉,见他抱着一把向日葵发愣,问何故。乌拉说想去看看父母。老万二话没说从家里拎来一只猪头,说走。他们就这样毫无方向的起程。老万常说,时代不能没有方向感,人也一样。他们天黑前迷了路,走进了公社。公社多是回回,哈萨,信仰教育他们天生是不吃猪肉的。这些小回回小哈萨那里见过猪,见老万手里提个血淋淋的东西,就问他什么妖怪?老万并无戒备,得意地说猪头,这下不得了,几个小哈萨用听不懂的怪叫引来十多个手持棍棒的民族红卫兵,直把老万乌拉围个水泄不通。
前几年回老家看老万,他已是满头银发。他喜欢吃饭时喝几杯啤酒,通常一杯下肚脸便通红。酒后话多已是习惯,听他海吹半晌到最后总觉得他要问我什么。于是我先开口,你想问乌拉吧?老万沉默好久。我说自从搬离曹家坡已有十来年没见过乌拉了,听住进我们老房子的人说,他们刚住进去有好一阵子半夜都能听到乌拉的哭咽。
老万说,怪我。我不该在公社动手。乌拉被打,我没办法,只好自卫。能从公社回来狠不错了。我放松了警惕,原以为事就可以这样算了,那里想到十天后拉来两解放的人。学校门口围的全是人,指名要找我算账。我动不了,校长命令全部男生把我摁住,根本动不了,骂也不行。乌拉太傻了,他怎么可以单枪匹马过去啊!几里外都能听到他的惨叫,太惨了!
从老万那回来,我特地去老房子看了一趟。没有见到乌拉。后来老万喜得贵子,取名曾文。外婆说,那是乌拉的正名。
风云无忧 200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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