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轻鸢剪掠

成年后，很少回老屋。
因工作在异地，多年来，偶尔回家省亲，也是年关将至，而此时正是川地“蜀犬吠日”季节。兴许是天气的缘故罢，远望老屋，灰头土脸，遗世独立，若隐若现于山腰的薄雾中。
老屋一字排开，一间堂屋也即正房，另有5个偏房，统共6间。周遭的舍邻，或打工在外，或投亲靠友，或坟茔新生，加之年前大哥搬迁走后那坍塌的2间偏房。总之，一派荒凉冷清，因而更显出老屋的垂暮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景致呵，支离的瓦棱，破败的门楹，摇摇欲坠的泥墙。
每次进入老屋，我们仍然是陌生的，觉得自己仿佛从某个繁华国度突然空降到了非洲，兴致也急转直下。我挑剔地打量着老屋的寒碜，它的丑陋，嘲笑它与我的格格不入。同样，它也是敌视的，似乎并不欢迎我的回归。我能感觉，它正眨着眉眼，冷漠地睨视着我，任我在其身侧摇来晃去。
我们对峙着，装作谁也不认识谁。
但，家终是要回的。幸好，每次回家，我呆的时间并不算长。再幸好，我早早的备上了书籍，日子不至于太过乏味。
这样，白天可以呼朋唤友，打牌喝酒。晚上，就难熬了。昏黄的灯光下，读书颇为不便，上厕所还得用手电筒。母亲的啰嗦更让我不满，恨恨地抱怨乡下生活的诸多不便，并大声嚷嚷，放肆地炫耀城市的优越。
遇此情形，母亲每每沉默下来，兴致索然，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夜，被孤单拉得更长，使得我有了打量老屋的闲暇。
昏暗的光线中，老屋形同鬼魅。这是曾容纳我、给过我无数快乐时光的老屋吗？我疑惑了。它如此苍老，如此破蔽，在城里，兴许民工的临时居所也比它结实得多，光鲜得多。
此时，我想，老屋是孤单的。
因为，就在那个夏天，我如花似玉的姐姐，欢天喜地出阁，嫁作他人妇。继而，父亲在冬天的老屋磕然长逝。紧接着，哥哥在老屋结婚生子，而后，拖儿带女的呼啸而去。喧哗远去，繁华过后，倒底，老屋，只余母亲和它厮守。
我猜，老屋是沉默的。
层层剥落的泥坯，是它衰褪的体肤，还是它无言流泪的抗诉？想想，当年，众人热火朝天为它添砖加瓦的尚依稀在目，每年雨水前的“岁修”、除夕前合家挖沟锄泥的场景也恍如昨日。而现在，唯有老屋，在如梭的岁月中静穆，年迈的母亲，再也无力对它修缮，任凭它日益的没落。
它应该习惯了冷落，习惯了忽视吧。再或许，这就是生命中的一种必然？
在老屋休整的几天里，没有电视机，没有MP4，没有纷扰的工作电话。静心寡欲中，终于适应了城市与农村，喧器与静谧，两种截然不同带来的巨大落差。当然，也终于听懂了母亲的絮叨。
也就在此时，蓦然间，我惊奇地发现，褪去城市虚伪的华丽外衣后，我依然是彻底的乡人，从头到脚的“土里土气”。只是，习惯了操着城市口音的我，一直不愿承认而已。
用心体味，久远的记忆又回来了。
老屋里每个角落发生的故事，又脉络毕现，渐渐清晰鲜活起来。
我想，老屋是有感情的。
我的父亲，一个最呵护它的老农民，一年曾经肩扛100余公斤却能疾步如飞的壮年男人，却在抱病半年之后，在它的叹息声淡出视线，埋葬在远处的荒坡上。我的母亲，也曾因家庭的屡屡变故，性情大变，视老屋为最后的依托。
于我，老屋则留下的更多。
泥墙上面的张张奖状，虽然早已蛛网密布，它一定会记得，当年，小小的个子的我，兴高采烈张贴奖状的样子；那粗如儿臂的柏树下，我曾如痴如醉的徜徉书海；院坝边那老桔树，是我儿时翘首等候外婆的地方，以往盛夏，她都会准时出现，为我背来诸多好吃的时令瓜菜。桔树尚在，却再也等不来那位长身的可亲老人……我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些并不算风景的照片。
母亲是羞于照相的。经我反复劝说，才忸怩着，如同小姑娘般，不断搓弄着双手，眼神也不知道往哪里摆放。这张照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母亲半百岁月里唯一的存照。照片的背景，是屋前冬日依然蓊郁的万年青。
老屋，也应该有它的青春。
其实，老屋一直没有忘记我，只是我的清高，我的自大，让它敬而远之罢了。
“亲爱的老屋还停在原处，而你在哪里只留给我回忆的幸福，无论你现在何处，我都会爱你一如当初。”写到此处时，水木年华的《老屋》正在行去流水的淌过。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惊悸。是呵，老屋，它还停在原处，一直沉默，恭候我的亲近。
其实，恭候亲近的又休止是老屋。
这么多年了，母亲不正是如老屋一般落寞。我们羽毛丰盛后，都张开翅膀，纷纷弃巢而去。平日里，我们都厌倦了她的“念念有词”，都以为给母亲打打电话、寄寄钱，就算“至孝”了。然而，我们忘却了，更多时候，母亲不需要冰冷的电话和不会说话的钱，她和老屋一样，也需要我们的近距离的呵护，哪怕是一分钟的驻足和停留。想想，有时候，我们连候鸟都比不上。
老屋老了，再也留不住我们的心，一如母亲，已失却了幼时对她的眷恋，常常，她于我们，不过是一种牵挂。
但我们本应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记得以前，每次离家远行，母亲都会执着地抓一把老屋的泥土，放在我的行李中，说兑水喝了，就会医治我从小肠胃不好的毛病。
奇怪的是，如此年来，无论离家求学，还是在外工作，我竟然真的未曾有过“水土不服”。我想，大概是母亲为我抓过的老屋泥土，带着淡淡的清香，透着无尽的关爱，已被垒入心墙，有了神乎其神的功效。
只是，以前粗心的我，没有体味，没有用心感觉而已。

masoo

文字太多，看着累

雪飞

勾起我许多回忆，只是你更幸运一些，老屋尚存。而我只能在梦里回到过去。

写的很好，读后令人感慨万千。

轻鸢剪掠

感谢雪飞的支持和鼓励
不过，这篇文章是我的同事 孙H 创作滴……
第一次读到这些文字时，也让我想起了许多事情……
所以，我把它放上来了……
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那里也留下了我许多记忆
幸运的是，那些老屋依然还在，爷爷奶奶依然住在那里
父母及亲戚们多次向爷爷奶奶建议，重新再盖吧！
可是他们都不答应
他们说，住习惯了……

Ivan

老屋

听听水木年华的这首老歌吧

[ 本帖最后由 Ivan 于 2009-4-21 08:46 编辑 ]

轻鸢剪掠

原帖由 Ivan 于 2009-4-21 08:42 发表
老屋

听听水木年华的这首老歌吧

正在听，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