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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逝去了,只余文字;文字毁了,尚有灰烬;而灰烬散去了,还剩什么?大概是色彩吧。
先秦的风是绿色的,溶溶的色彩,带着草腥味。有蒹葭苍苍的菏叶绿,有参差荇菜的水绿,更有翠衫佳人,将这些葱绿,油绿,湖绿裁以为裳,巧笑倩兮,宛在水中央。
秦汉的世界辉煌,是泥金色,华丽而工整,优雅而端庄。那种流畅的词句,恰似佛像圆滑的曲线。无论现今如何斑驳,隐在重重的肃穆的帷幔之后,依然是流光溢彩的神韵。
三国两晋南北朝,在兵戈闪光的间隙,洛神凌波而来,水色;木兰策马而来,山色;孔雀徘徊而来,悲伤的颜色。而回头一望,却是萧皇子月下一梦,原是夜色,月色,朦胧之色 。
隋唐无疑是红色。初唐微微的桃红,风一吹,绽放了,绚烂。带着山野的自由,悄悄把红色染上长安的街头。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盛唐来了,金红色。是胡姬缀着金铃裙椐,她舞步飞旋,艳红的诗,金铃悉嗦,醉了无数的诗人。胡姬之外,还有乐坊美伎,红袖一扬,犹抱琵琶半遮面,而艳艳的胭脂桃花脸,眉心一点朱砂,如何不为红绸舞增色?美伎之外更有贵妃,倾城一笑,君王胸口永远的一粒朱砂痣。红颜乱了君心,五百里疆场哭泣于残破丝帷之后,五百里惊涛湮没在美人飘零的胭脂下。盛世也薄命,如绝代的佳人。夜光杯碎了,葡萄酒倾了,只是李白不愿醒,于是大唐残破的红色维持着,仿似斑驳的红漆,又似秦淮歌女强作的欢颜,黯淡的,李商隐心碎,杜牧神伤。而终于倾落了,桃花依旧绽放,大唐却只是敦煌莫高窟的流光,一个手势,美丽而苍凉。
宋代风雨飘摇,无论汴京的喧嚣还是临安的秀美,都笼罩在阴云密布的灰蓝之中。仿似雷雨前的午后,有歌有舞,有诗有词,有英雄有侠女,有才子有佳人,只是同在即将倾覆的天空下,什么铁琵琶,什么红牙板,什么大江东去,什么浅盏低唱,都是那么无奈。左右是亡,有人“醉里挑灯看剑”,有人“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总之,那瓦灰的天空,灯火已黄昏,黄昏有雨,雨停后,大宋月沉西子湖。
蛮夷的铁骑踏出了元代,版图空前的大,《宋史》修得空前的长,曲子唱得空前的多。似乎看见边关寂寞的土地,一间小客栈,油黄色光,过客们饮着劣酒,听颇有几分姿色的女老板拨弦而唱,不知是亡国之恨还是只关风月。但整个元代都是这样油亮而昏黄的,正是帐篷中风灯的色彩。灯,经风而不熄,故尔,曲经乱仍要一唱再唱。
明代是白墙黑瓦的图画,淡墨染,浓墨描,焦墨勾,无论如何脱不出黑白。工整的文字工整的画,可怜了才子,疯了范进。
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传奇似乎回到唐朝。只是“恸哭六军”之后,大清伸手一抹,不要五彩,只要清。失了色彩,空白却有最多的颜色,正如平淡是最复杂的红尘。天降一顽石,悼红轩中的多情人见了,便敷衍出一段姻缘,把个离恨天搅得不得安宁,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看来万紫千红,揉揉眼,什么也没有。
时间逝去了,只余文字;文字毁了尚有灰烬;而灰烬散去了,仍见色彩;色彩消失了,重坠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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