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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童话的世界里,我们遗失了什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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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1 09:58: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就是因为只有孩子敢说,只有孩子敢信。这个社会里没有它存在的位置。它和实际生活脱轨。而当我们在胸前用尚显稚嫩的笔触写下似是而非的成熟时,我们将不再渴慕童话,不再幻想童话,不再相信灰姑娘会在华丽的舞会上与王子相遇,那么我们应该意识到这样一个悲哀的事实——我们长大了。
——题记

天空旷远。云絮飘逸。不知名的鸟用斑斓的双翼在苍穹写下淡淡的透明的忧伤。
我们生活在这个连空气都被虚荣和浮华玷染的城市。天,用它仅剩的一点沉净涤濯着人们早已被金钱和物欲诱惑得失了真的心灵。但那一根根水泥烟囱里溢出的黑色浓烟依旧在吞噬着城市中惟有的澄澈。马路拥挤。车辆穿梭。所有人自以为是地重复着周而复始的看似充实的庸碌。真正的纯净在这里没有立锥之地。无论是空气还是人的心。
我坐在路边冰凉的长椅上。一星期前才立在这里的它现在却是遍体鳞伤。离我脚边大约二十米处有一个喝光了的易拉罐,空寂地躺在那里。我想过把它捡起来,丢到与它只有咫尺相远的废物箱中。但我没有。我坐到了长椅上。我想看看第几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会捡起它。
一个。两个。三个。我像数数的孩子一样数着。数字在一点一点递增。但易拉罐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光滑的表面反射着不算很温暖的晨光。我忍不住抬起头来。清晨的阳光很好。和煦明媚而不刺眼。路边的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想看看他们脸上有没有和这个美丽的早晨很相配的笑。答案是否定的。我知道我的视网膜应该清楚地映着他们禁闭的唇和没有焦距的瞳。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捡起那只铝罐。罐子和废物箱的撞击发出清脆的碰响。
我微笑着看他。一个男孩子。不算很高。不算英俊。不算挺拔。但很好看——我的意思是看上去很亲切,很随和的样子。他也在微笑。很久以后我说你好啊,二十三号。
他的眉毛轻轻地扬了一下,但笑容依旧。他说你叫我什么?
我说,二十三号。知道么,你是第二十三个从我面前走过去的人,但你第一个把它丢进了废物箱。
哦。他的嘴角扬着,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我说现在大概很少人会像你这样了。你是学生吗。
他说不是。我毕业了。
我说我是学生。
哦?他微微偏着头,短短的刘海垂下来,调皮地挡住那双很平和的眼睛。他说学生好啊,学生很单纯。象牙塔的纯洁,雪白。
我不置可否地笑。其实我应该说什么呢。象牙塔。纯洁。雪白。我想大概在以前任何一个人看到其中一个词就会联想到其他两个。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或许还是可以将它们连线的。但大概要用虚线。
但现在我眼前的这个男孩确实让我联想到了单纯。一个在这个几乎被浊重的烟尘覆灭的城市里几乎不存在的最美的词。

他说他叫窒。一个很奇怪的使人感到淡淡压抑感的字。我玩味着这个名字。这个字符似乎在闪耀着一种诡异的光彩,但并不美丽。
我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但有什么关系呢。
窒很年轻,很有才华。他是某个文学网站的站长,写一手流畅而忧伤的文章。他的文笔很美,每个字几乎像是流动的,读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浅显的文面下隐约着深沉的思绪。我喜欢在他的网站上读些什么。那种很简短的很有意韵的小诗。还有故事。窒喜欢写一些小故事。凄楚,美丽,忧伤。
我发现窒的故事都不会发生在现实里。他写的都是一些不伦的故事。但我依旧喜欢。
我最喜欢的一篇故事叫《青鸟》。窒说那是一个童话的名字,他喜欢童话。但这两个故事是完全不相干的,只是名字一样,或者也可以说他盗用了那个名字。
这个故事里所有的鸟都只能看到灰色,靠灰色的深浅来辨别事物。其中有一只青鸟,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想要变成人类,但她母亲不允许。她说从前有一只蓝鸟,她很美,她是上帝最满意的杰作,她和你,我的孩子,她和你一样傻,也爱上一个男人,她在一个夜晚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掉了她美丽的翅膀,她变成人了,她能看到世间各种的颜色了,可是又怎么样呢,那个男人还是没有爱上她啊,她死了。青鸟害怕了,她瑟缩了,但没有放弃,她在夜里飞啊飞,终于有一天,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夜幕上刺出一道闪电,她失去了翼,她在轰鸣的雷声中昏厥。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少女,菲薄的青绿长裙,纤长的线条优美的双臂,柔如凝脂的肌肤在晨光下闪耀着青春的华泽。但她却永远不能笑了。她很难过,很遗憾,她多么想把自己最美最灿烂的笑容奉献给她爱的人呢。她开始寻找,可是那个男人像蒸发一样消失了。她坚持着,一年,两年,三年……而当她终于找到他的消息时,却走进了一座墓园,男人死了。死在若干年前,她变成少女的那个夜晚。那场雨很大,男人居住的山脚下的小屋刹那间被淹没。同样一个夜晚,她变成了人,他却不再是人;同样一个夜晚,她获得了新生,而他永远离开人世。她匍匐在那冰冷的荒旧的坟墓上,痛得没有力气流眼泪。第二天看管墓园的人来时,惊异地看着那座从未有人扫过的墓上居然不再爬满凌乱的荆棘和野草。而在墓的旁边,有一只死鸟,娇小,纤弱,浑身青幽的不掺一丝杂色的羽毛。
我看窒的文章总是看第三遍时会哭。他的语言叙述很平静,好象他只是在讲一个故事。他的文章里没有缠绵的句子,没有露骨的爱恋,但很让人感动。一种平实的真切的透明的感动。我想这份感动使我不至于也跌进俗媚的深渊。
我问窒那后来呢。她死了以后进了天堂吗。她在那片雪白的纯洁中见到她爱的人了吗。
窒说没有后来。这是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青鸟死了。死在冰凉的灰色的墓碑旁。我们可以想象。或许她找到了幸福,或许她来世变成了人类,或许她的魂灵依旧在天空飞翔,寻找她用双翼想要挽回的挚情。
我说那么我给它续个尾吧,青鸟死了,但她依旧飞翔,她在没有了死亡限制的天地间寻找她爱的人的灵魂。
窒说这同样是没有结局的故事啊,她找到了么。
我说不知道。
我们静默着。很久以后窒转过身来,问我,他说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是最美的。不是吗?

我喜欢在夜晚呆在海边。平静的海水影映着华灯初上的城市,千万零星的霓虹灯组成一条长龙,珠光宝气的华丽。皎洁的月光在这片光彩中黯然失色。星星识趣地钻进云层。每一个夜晚都在浮华中闪耀着看似辉煌的颓败的光芒。路边的梧桐树疲惫地弯下腰,它们很累,一天尘土,一夜喧哗,没有宁静和安谧。它们青绿的叶迅速凋零,赶在秋天来临之前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然后被用树枝扎成的扫帚扫进垃圾桶。树很伤心啊。但它们没有脚,它们无法从这个污浊的环境逃离。所以它们只能忍受。除了忍受和伤心,别无他法。
梧桐树同样是窒笔下故事中的一个主角。同样演绎着暗淡忧郁的悲剧。那棵梧桐生活在一条城郊的街上,每天傍晚有许多小麻雀停在他身上。她们给他讲故事。他很快乐。但后来街上建了一座工厂,小鸟就不再来了。树好难过啊,他不再笑了,树叶很快失去了水分和光泽。工厂落成后人们把他挖掉了,他原来和小鸟一起嬉戏的地方被灰色的水泥填平,划上了停车线。
依旧是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窒留了一个悬念。我希望梧桐被移植到了别的地方,一个偏僻的乡村,一条清幽宁静的小路。然后又有很多小鸟来了,给他讲故事。
窒说有可能啊。但是更多的可能是他死了。人很残忍,他们不会有那个闲工夫给一棵枯黄的树挪地方。
我沉默。这是事实。很久以后我问窒,我说你觉得你会活到多少岁。
我可以活很久。窒说。但我会死得很早。我会在三十岁生日前一天死。如果那天我还没死,我就自己结束自己。但我又很害怕。我怕殷红的血从我动脉流出新鲜的伤口时会冷。
我诧异。我问为什么。三十岁又怎么样呢。
窒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色彩斑斓的。初生的婴儿是粉色的,娇嫩可爱;十岁的少年是橙黄色的,朝阳般绚烂;二十岁的青年是绿色的,朝气蓬勃。但到三十岁的人就开始走向灰色了。他说你知道吗,就是天上雨云的那种阴郁沉闷的灰色。
窒说我要死就在还是绿色的时候死,我不要我的坟墓上有一丁点儿沉郁的灰色。我不要。
窒的生日是元旦。如果他不想过他的第三十个生日的话,他应该是在两千零八年的最后一天离去。我用冰凉的手指掐算着窒剩余的时光。窒说别提这个了吧,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要知道两千零八年是闰年啊,我赚了二十四个小时。
我很难过。其实我觉得我朦胧地了解窒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一个有才气的男孩,一个忧郁的男孩,一个单纯的男孩,一个决定在生命还是青绿时结束自己的男孩。我不知道认识窒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想我忘不掉他。

窒是那种很安静很平和的男孩。脸上总有着痛苦与温柔交融的表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问。因为我知道窒会告诉我,在他认为是恰当的时间。
但我也深深知道,当窒的故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时,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离别。
窒啊,这个谜一样的男孩,在这个浊污的社会中固执地演绎着纯净的童话。
我们是什么呢?没有朋友般的亲密,没有恋人般的缠绵。为了一个易拉罐相识。我和窒还是陌生人啊,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熟悉人。
有一次我问窒,你喜欢听故事吗。他说喜欢,就是因为喜欢才要去写。
我说现在我有个故事啊,你要听么。
窒说好啊。关于什么的。
我没有回答他。我说从前有一个女孩,很固执地喜欢一个男孩,男孩一点也不帅,甚至没有男子汉该有的阳刚气概,但女孩还是很喜欢那个男孩啊,后来男孩死了,女孩还是很喜欢他。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与男孩有关的记忆收集在自己心里,时光一点一点流逝,曾经美丽的女孩额上多了一条条的皱纹,原本丰盈绰约的身体开始变形,但她依然执着地守护着心底那份真挚的感情,直到她死去。那根男孩送她的银制项链早已氧化得没有任何光泽,可女孩临死时也紧紧地攥在手里。
讲完后我问窒,是不是很傻。
窒说是,很傻。
我喜欢窒的诚实,那样坦白。他和其他男孩不一样,他们只会迎合着女孩子细腻的对爱情朦胧的憧憬说不傻。但窒没有啊,他坦率地告诉我他的答案,使我不会在虚伪空洞的谎言里迷失。
窒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个体,他们都有权利享受人生的美好和幸福。如果我是男孩,我一定会让女孩生活得很幸福,我会告诉她我喜欢的是她的笑容,不是眼泪。
这就是窒,总会给我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
我说窒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窒说不要。我的一辈子很短,我只有三年多一点的时间了。但你还有很完美的人生啊,不要轻言放弃。
我说我不会的。如果你死了,我会依旧为你祈祷。你的生命没有完结,你活在我的回忆中——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
窒很平静地看着我。他说你知道吗,我们就是两条直线,向着一个地方,中间只有很短很短的距离,可是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啊。我们是平行的。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我,窒,就是平面内两条平行线,我们之间的间隔好短啊,我们能亲近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和眼神里的忧伤,可我们碰不到一起,因为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是平行线啊。
窒问我你喜欢童话吗。我说喜欢。他说真正喜欢童话的人才是最单纯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对生活失去希望。
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在三十岁前结束你的生命。
窒说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依旧有着温和的笑和红润的面颊,我要以我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换取通往天堂的通行证,我要以我最青春的姿态走进我的童话。
我不语。我喜欢窒。他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男孩,生活在一个忧郁的蓝色的小圈子里,然后我闯进那个圈子,窥见了他心灵最深处的秘密。
窒说你听过我的故事吗。关于我自己的。
我说你说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哭。窒第一次愿意告诉我的经历,这意味着我们的一步亲切,同时又是一步的疏远。
窒是一缕风呵,阴柔的平和的风,我想留下他,可是怎么也抓不住。
窒把眼睛转向别处。窒说,我不是中国人。
我并不吃惊。
他接着说,我的母亲是新加坡人,她杀了人,我成了孤儿。
我说那你爸爸呢。他为什么不管你。
窒的脸上掠过一丝隐伤,他说:
我妈妈杀的人就是我爸爸。
我震惊。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窒的历史我猜想过,我猜他没有父母,猜他家庭背景不好,猜他身患绝症。但我绝没想到窒有这样一段过去。
我妈妈杀了我爸爸以后要带我一起死,她打开了煤气。她死了,我被救了。
我强压着惊撼继续聆听窒那并不美丽的回忆。
但我从此不能跑了。他说,你知道吗,我一旦剧烈运动心脏就会受不了。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死。
窒说所以我不要死在医院里冰冷惨白的病床上。我在天堂见到我母亲时我要让她看到我最健康最快乐的笑。
我流泪,为窒的善良和固执。
我说你母亲杀了你父亲,你不恨她吗?
窒说不。因为那个男人不是我父亲。他杀了我父亲。
我为窒的故事叹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复杂的感情交织导致了窒的不幸。
但我是不是该感谢他们呢。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会认识窒。
窒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想哭就哭吧。
多么细腻的一个男孩呵,洞察了我的情感,体恤着我的悲伤。
可我突然不想哭了。我说窒我们每个人都有生活的权利,我们都有笑的权利。为什么我们要把自己封闭在忧伤和抑郁中呢。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有比鲜花更灿烂的笑呢。
窒说走,我带你去教堂。
我们很慢地走。教堂坐落在离海堤不远的地方,古旧的墙壁上爬满阴绿的青苔。青铜的十字架横亘着,耶稣的面孔在风雨的洗礼后失去了表情。窒说新加坡的教堂比这个大,但我不喜欢。
我说为什么。窒说因为这里有你。
我不知道窒是否喜欢我。我突然没有力气去猜测他这句话的含义。我想我和窒今生只能是好朋友了,或许来生也是。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窒说这是基督徒每周都要来的地方,他们祈祷,忏悔,然后在冗长的诗篇里洗涤自己灵魂的污点,寻找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窒说我经常来这种地方,但我不是教徒。
我抬头去看这座教堂,它上方伫立着一根十字架,经过岁月的抚摩依旧锋利。有人和我说过教堂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神圣的地方,但我却从它的身上感到阴森的寒意。
我们尾随在披着檀黑色披肩的教徒身后走进教堂。神甫站在前方,手里是一本赞诗,教徒们用几乎没有感情的音调跟着他念。沉闷的诗经和人们浊重的呼吸纠缠,我仰起头,幻觉能看到灰黯与鲜亮的色彩交融,弥散。
窒轻声地念着,虔诚地祈祷着什么。我转头去看前面的神甫,他闭着眼,熟练地背诵着圣经里的篇章。可我是多么希望他能睁开眼呵,我想看看这个荷兰男人瞳里的杏黄是否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暖色。
我们就在教堂一隅里站着,很久很久。窒安静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前方墙壁上受刑的耶稣的像,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
夕阳的余晖从高高的窗子里斜射进来,我看见细小的灰尘在那一缕温和的光里飘舞。教徒们虔诚的祷告结束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窒沉默着。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窒会离开,因为有人知道了他的故事,他的过去,而那个人是我。
路灯相继在夜幕中绽放。我停在一盏柔和的黄色的路灯下,笑着说,再见。
窒说,再见。
我转头去身后的教堂,它被和煦的夕阳镀成金色,原本生硬的线条竟开始变得柔和。我和窒的离别在以它为背景的一幅画中发生。
骊歌悠扬时总是会有伤感,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想我和窒都可以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窒,这个单纯的男孩给了我纯洁的友谊。
窒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越来越长,我微笑着对着他的背影送去我最美的祝福。
我想那只青鸟一定找到她的幸福了。她会在蓝天上歌唱,演奏着最委婉悠扬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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