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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往事——那些不是男人的男人们(转自天涯煮酒-电脑前的红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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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8:55: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 太监是怎样炼成的
  
  先说什么是太监。
  
  太监,就是皇宫中的侍者,是一群缺少某种重要零件的、没有男性特征的男人。
  
  说起太监,大多数人受影视剧的影响,脑海中就会出现一群人,外观上,他们满面带笑,谄媚无比,嗓音尖利,面黄无须;人品上,他们阴险狠毒、狡诈无比,陷害忠良,搅乱国政;朝堂上,他们和皇帝的关系无比好,且爪牙遍地,手眼通天;经济上,他们身家亿万,富可敌国,却贪得无厌,因私废公。
  
  太监仿佛永远那么坏,汉有十常侍,唐有李辅国,宋有童贯兄,明有魏忠贤,清有李莲英,说起这些人,读者无不痛骂连声、钢牙咬碎,而著名的“党锢之祸”、“东林党争”等事件,也给这个群体戴上了一顶丑陋至极的帽子,以至于一提起太监,广大人民群众或耻笑,或戏谑,或谩骂,或悲愤,独独没有尊重感。
  
  可咱中国从盘古先生一脚蹬开了天地到如今,少说也走了几千年了,而太监作为历史上一个庞大的群体,在各个王朝所起的或好或坏的作用,是无法忽视的,他们究竟是一群怎样的人?他们为什么要那样为人处事?为什么他们可以把握住政权甚至左右国家的未来?他们究竟有什么魔法可以使皇帝对他们俯首帖耳?他们难道真的个个都那么坏么?如果不是,那么好太监又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变坏?
  也许,通过这群人的表现,人们可以得出对历史的另一类解释,对人性也会有另一种角度的思考,也许人们在谩骂讥笑他们的同时,却可以看到,在他们身上,也有我们这群正常人的影子。
  
  接下来再说说他们为什么要做太监。
  
  没人愿意平白无故挨那一刀子,所以做太监的人一定是迫于无奈的,去当太监主要有两种原因,一个是常见原因,那就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没办法,为了混一口饭吃,只好搏上一搏,忍痛割爱,净身入宫,比如清代的小的张,明代的魏忠贤,都是这个原因;另一个是被逼无奈当太监,比如兵祸,被敌军抓住了,二话不说被阉了,想不走这条路都不行,或者得罪了皇帝,处以腐刑,这也是没得选择的事,前者有明朝的郑和,后者有汉代的司马迁,当然,后者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太监,还存在一定的争议。
  
  那么怎样才能成为太监呢?
  
  对于这个问题,不少人,特别是男人,会一笑置之,同时心里说:“很容易嘛,一刀割了嘛。”
  
  正常男性说到太监时的心态,基本上就是嘲笑 + 自豪,嘲笑是很自然的,主要原因就是你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却没有,既然我比你多了关键的那一点点玩意,那我自然有权力嘲笑你,嘲笑之后便是一股充满阳刚的自豪感,一句话,一个正常男人在一群太监面前一站,那感觉仿佛奥运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满足感实在不是盖的。
  
  看来缺了零件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太监们也难以否定这种感觉,如果你把历朝历代的太监挖出来,挨个问他们那一刀的感受,大概无一个人会说:“爽极了,我要再来一次。”
  
  但是,想成为一个太监,绝非挨一刀那么简单。
  
  从一个曾经走访过北京城老太监的记者笔下,展示了这样一个过程。
  首先,太监不是随便就可以当的,家里人要托关系,找到当地的净身师,净身师,俗称“刀儿匠”,他们专门负责在地方上选拔太监,送进皇宫,一个好的净身师,那是几辈子传下来的好把式,一刀下去,干净利索,不留后患,没有感染,想当太监,找一个优秀的净身师,至关重要,否则一刀下去血肉模糊,再来个破伤风、大失血什么的,这买卖就亏大了。
  
  找到净身师以后,立志于太监事业的人要拜师,拜人家做师傅,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把我阉了我还拜你做老师?举个例子,您一看就懂了,我们看电影《少林寺》,凡是当和尚之前,都得有个老僧给他剃光头是吧?那叫受戒,头发给他刮了,他就是真和尚了,同时,谁给他刮的头,谁就是他的终身师傅。太监拜净身师为师,也是这个道理,打今儿以后,您就是我受戒恩师了,没了您我还戒不了这瘾呢。
  这一拜师,非同小可,从此以后,无论此太监如何腾达青云,当初给他一刀的那位净身师,都要受他恭敬,一辈子吃他供奉,直到终老。
  拜师完毕,签合同,叫上街坊邻居,大家一起作证,合同上写的什么?
  
  上面写着:我某某某,自愿净身,生死不论,我若死了,分文不取。
  写完了,签字画押,此时净身师就悄悄问了,说你这孩子是要阉了还想接茬活呀,还是管阉不管活呀?
  
  敢情这还是两种刀法,果然了得,谁吃饱了撑得慌,挨了一刀还不保活?因此都说要管活的,好了,那就按照管活的价码交钱,交完钱,就要动手术了,上手术台之前,那位准太监得准备三十斤小米,几大口袋啃完的玉米棒子,芝麻秆几担子,五十张窗户纸。
  
  这些东西都有什么用呢?
  
  三十斤小米,吃的,动完了刀子好久下不了床,吃什么?就吃它,使被阉者饿不死,据说小米还补血,也算是营养一下儿了。啃完的玉米棒子做什么用呢?那是烧炕用的,挨一刀不容易,夏天热怕伤口不容易愈合,一般都是冬天下刀,到时候那位床上躺着哼呦嗨呦的,窗外北风嗖嗖的,没有取暖设备怎么能行?所以玉米棒子准备烧火,同样,窗户纸也是为了取暖,同时避风,不让风吹进屋里来,免得被阉者那里受了风寒。那芝麻秆做什么用呢?这玩意最重要,一般人挨了一刀后,定时血污横流,秽物满床,到时候芝麻秆烧成灰,撒灰止血,清除污秽,全靠它,为什么用芝麻秆呢?因为芝麻秆很易燃,烧了以后灰烬非常细小,又吸水,又不烫皮肤,堪称阉割的最佳用品。
  这些都准备完了,就开始选日子,这就好像囚犯处斩也要选个黑道凶日一样,选好了骟人的日子,就准备动刀了,不过动刀之前净身师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配药,配的是什么药呢?药的主要成分是臭大麻,还有艾蒿、蒲公英等,配在一起,熬成汤,这种汤有两种功效,一是麻醉,二是腹泻。
  
  汤熬好了,还要煮两个鸡蛋、准备两个新鲜猪苦胆,这些可不是吃的,做什么用,一会儿就知道了。
  
  全准备好了,脱下裤子,上床办事儿。
  
  先是老粗的绳子捆上被阉割者的四肢和腰,眼上蒙一条黑带子,撒好芝麻灰,放一支大麦秆,猪苦胆、煮鸡蛋都放好,然后净身师先用大麻汤把受阉者灌个七荤八素,这就算麻醉了,随后一刀把阴囊横着割个口子,之后飞快的把一只煮鸡蛋塞到准太监的嗓子眼里,那准太监嗓子突然被堵,气上不来,为了不被憋死,他只有拚命的挺腰用力喘气,想把鸡蛋“呼”出去,就这么一用力的一刹那,两只睾丸就从被割开的口子里挤出来了。
  
  是不是很可怕?很野蛮?很血腥?但是别忙,如果这一幕确实冲击了您的眼球,那还有更刺激的,那就是“去势”。
  
  要知道,皇宫里没有男人,唯一的男人,就是皇上,其余的不是不男不女的人,就是女人,为了保持皇家的声誉及宫门的清静,所有太监都是要割干净的,即外生殖器一点儿不留,因此把睾丸除去,只是第一步,完成了这一步以后,就是割除外生殖器了。
  
  如果个别读者真没见过男性生殖器的外观,就去医院或者医学院看看模型,这种外观给阉割者找了一点儿小麻烦,那就是割多割少的问题,如果割得多了,一点儿不留,那么等伤好后,收口的皮肤就会内陷,届时这位公公上厕所就会出笑话,尿尿的时候会形成了一个“扇子面”,把裤裆都打湿,难堪不说,还是一生的麻烦。如果割得少了,更麻烦,割少了回头被检查出来,还得再挨刀,那痛苦可就大了去了,所以净身师这一刀要不深不浅,刚好合适,下刀前用一个鸡蛋堵住准太监的嗓子,不让他叫,然后掐住根部一刀平过,又快又利索,这就算完成了。
  
  完成后,用猪苦胆贴住伤口,清凉止血,然后用大麦秆插在尿道口,以防止伤口愈合后贴住尿道,到这时候,手术基本完成,又一个太监出炉了。
  
  接着便是养伤,养伤的过程中,要不断的喝大麻水,主要用来泻肚子,为了避免伤口感染,就要减少尿量,那么就得让水分通过其他方式排出去,无疑,拉肚子的方式最好,但光喝大麻水是不够的,毕竟人还要活,所以小米粥也得喝,两样都喝,这人才能不死,至于割下来的玩意儿,太监是无权收藏的,净身师才有权保留,他们拿一个盒子,盛满石灰,把那东西放在里面,同时放进去的,还有签的那一纸合同,然后包好红布,将其放在房梁上,这里面有个意头,叫做“红布高升”,“布”同“步”,祝愿这个新太监今后能发迹。
  
  那么如果这个太监以后的真的发迹了,他就可以花钱赎回曾经属于自己的那点东西,一般来讲,这个步骤是迟早要做的,特别是太监们老了以后,准备着落叶归根的时候,即使花重金,也要拿回自己的“骨肉”,否则据说死了以后,阎王都不收,因为“六根不全”。
  
  好了,说到这儿,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说来道去就一句话:太监苦,修炼成一个合格的太监几乎就是过一道鬼门关,搞不好命都丢了,即便是活下来,也要遭人耻笑,而生理原因造成的麻烦,更是苦不堪言,太监们最讨厌别人骂他们“臭”,不是因为这样骂不对,恰恰是这样骂骂得很对,恰恰骂中了太监们的软肋,由于去势后无法控制尿液滴出,所以十个太监,九个半身上都有那么一股骚臭味儿,你骂他臭,就等于揭他的短处,而且是最短处,这谁能受得了?所以但凡有人骂太监臭的,太监们往往回骂一句“你不得好死”,以求得一个心理平衡,这也的确是气坏了。
  
  可这么凄惨的处境,为什么中国几千年来,太监怎么就没断过呢?历朝历代总是有他们的影子呢?这个群体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们一代代乐此不疲的进入这个行业呢?他们究竟都有哪些事迹呢?都起了什么作用呢?
  
  正文,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由阉人到宦官,从宦官到太监
  
  想弄清楚太监这个职业的来源,得进入时空隧道去看一看。
  
  太监有个前身,叫做“宦官”,人们都习惯于将太监和宦官画等号,其实,二者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区别。
  
  我国早期是没有太监的,只有“阉人”,据考证,早在商代,就有了人类的阉割术,但是,甲骨文中虽有阉割的记载,却没有阉人入宫的记载,也就是说在那个时代,还没有真正的太监出现,直到岐山革命一声炮响,西周王朝建立,《周礼》中才明确纪录了以阉人为宫中杂役的史实,所以有人说,宦官(太监)制度,起于周朝,特别是柏杨老先生,还专门写了个文章把文王姬发领导的周部落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其“野蛮”、“兽性”,“残酷”了三千年,柏杨先生骂得是否合理先不说,但是要说宦官制度起源于周朝,则的确是谬误了。
  
  周朝建立后,阉人的确进入了宫廷,而且担负着一些日常工作,但是,他们顶多是一群永远被“上了保险”的奴隶,而不是官,他们的工作也远远没有后世的宦官、太监们所从事的事业那么风光,仅限于看守宫门、传话报事、打扫宫殿、侍奉饮食等杂务,在西周王朝,这群人的能量是很低的,因此要说“宦官制度”起源于周朝,是不恰当的,顶多可以说,从西周开始,阉人大量入宫为奴。
  
  阉人的能量虽然低,但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就是离权力中心只有一步之遥,甚至,就在权力中心里面做事。从西周到春秋,他们的自由是没有的,薪水也是很低的,男欢女爱与他们是无缘的,这一切使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勤奋工作,只有这样,活着才有点意义,或者说,才能有活下去的权利,于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阉人们就如勤劳的小蜜蜂一般得到了王室成员的嘉许,从而对他们的信任感越来越强,给他们的权力空间也越来越大,终于,在春秋时代,出现了阉人专权的情况。
  
  第一个非常有名的弄权阉人,名字叫竖刁,身份:姜小白的贴身内侍。
  
  姜小白是谁?换个名字就都知道了:齐桓公。
  
  竖刁本来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也不是穷得活不下去,更没有因犯罪被强行阉割,他之所以成为阉人,主要是为了求得齐桓公的信任,成为当世举足轻重的大官,他当时是齐桓公身边的侍者,齐桓公本来已经很喜欢他了,但他觉得还不够,为了实现梦想,他打算长期留在主公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但早在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就有了这样的规定:除了阉人,无论是内侍也好、大臣也罢,任何人都不能一天到晚的留在宫中。
  
  这个规定无疑断了竖刁先生的梦想,所以他一咬牙,硬是把自己骟了,果真得到了与主公寸步不离的权力,功夫不负苦心人啊。
  
  当然,竖刁先生这一刀下去,得到的回报是很大的,不久他便成了齐国的三个政治巨头之一,并为一己之私发动了夺权政变,硬生生把一个东方霸主给弄得国将不国,最后被宋襄公所杀,这是题外话了,但从竖刁身上可以看出,在春秋时代,照顾国君的人,不一定是阉人,因为竖刁在自宫之前,就是国君身边的侍者,可见,国君身边的侍者,并非都是阉人。
  
  在竖刁之后,直到战国,渐渐出现了一个新名词——宦官,宦官是什么人呢?
  
  宦官所从事工作和阉人是一样的,也是各类内侍杂务,但和阉人不同的是,宦官中有相当一部分不是阉人,而是当时的一些文士。
  
  一直到西汉,宫廷中的宦官仍旧是文士、阉人并立,特别是西汉建立时,汉高祖刘邦特别重视以文士充当宦官,而不是大量启用那些个东方不败。
  
  为什么呢?
  
  本来,从周朝到秦朝,历代王室就没有“入宫者必须是阉人”这样的死规定,到战国时期,服务于宫廷者,依旧不限于阉人,随着社会的发展,政治制度的完备,这些人(包括阉割过和没阉割过的)逐渐有了自己的职业名称:宦官。“宦”的意思就是“帝王的奴仆”,泛指服务于帝王的那些个人,而“宦官”,自然是对这些人的尊称,因此,从战国到西汉,宦官决不是阉人的专称,既然不是专称,自然也包括大量没阉割过的人。
  
  秦朝时,秦始皇逐渐喜欢上了一个宦官,名叫赵高,很不幸,这是个阉割过的人,正是这个没卵没根的阴阳人,把大秦朝搞了个底朝天,完全报废,所以西汉建立后,刘邦基于对赵高的愤怒,对宫中那些个阉割过的人没什么好印象,他片面地认为,这些缺东少西的家伙们大脑一定很不正常,迟早会再冒出一个赵高来,所以为了压制这群自宫者的权力,他招收了大量文士充当宦官,借以平衡内廷,但到了汉元帝时,无数长胡须的宦官让这位皇帝大不放心,生怕戴绿帽,便逐步减少了文士宦官的数量,从而使宫廷渐渐变成了阉人的天下,终于在东汉时,政府颁布规定:所有宦官都由阉人担任。这才将文士势力彻底驱逐出皇宫大内,从此,宦官队伍真正做到了“纯洁”,由清一色的无鸟人士组成。
  
  那么宦官又是如何变成太监的呢?
  
  宦官这个词,从战国开始,一路走到唐代,唐高祖时,设立了一个机构,叫做殿中省,这个机构并不新鲜,魏晋时就有,隶属于门下省,隋朝叫殿内省,此机构专门掌管内廷的生活起居,这个机构的头头,官名就叫“殿中监”,下设两名“少监”,这大概是最早的所谓“监”的记录了,但是,这个“监”可不是由宦官担任,而是由皇亲国戚担任,比如皇后的弟弟、老丈人等等,此时的“监”并非阉人,且位于阉人之上。
  
  有唐一代,宫内阉人皆为宦官,却仍旧无太监之称,到了辽代,由于南部契丹人一直以唐制为榜样,因此将掌管国家财务的机构取名为“太府”,领头人便叫做“太府监”,这个太府监也不是阉人,而是正儿八经的“有根底”的男人,此名称一直用到元朝,蒙古人实在,觉着太府监三个字太麻烦,索性改为“太监”,从此,太监一词开始光芒万丈。
  
  但元代的太监也是胡子拉碴的男人,至于内侍,仍旧叫宦官,而非太监,直到元朝灭亡,朱皇帝上台,太监和宦官才挂上了钩。
  
  老朱家净出好男人,为了照顾好国家和家庭,朱皇帝们设了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个部门,统称“二十四衙门”,其中十二监的权力最大,上到圣旨颁布、守备侦查、下到饮食起居、打扫卫生等,无所不管;四司主要管一些买纸买炭之类的杂务,无实权;八局和四司相似,也无甚权利,主要掌管打造兵器、首饰,洗衣服,打酒种瓜等事儿,这二十四个衙门,全部由宦官管理,这些负责管理的宦官头目们此时就有了个官名——太监。
  
  很明显,明代“太监”的称呼,是承接了元代的,但却把这一官职给了宦官们,从此以后,大宦官不再叫宦官,而叫太监,这本是掌权宦官的特定称谓,但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个词叫滥了,最后凡是宦官,均称“太监”,直到明代,太监才和宦官稳步结合,到了清朝,宦官一词很少出现,取而代之的就是太监,有清一代,太监终于成了宫廷内侍的专用称呼,直到现在。
  
  从商朝到清朝,经历了三千余年,在内侍制度的不断完善下,东方不败们终于从阉人走向了太监,从名不见经传的杂工,到成为号令天下的特权阶层,他们努力过,成功过,得意过,失败过,直到消亡。
  
  下面就聊一聊,他们究竟是怎么走过这条路的吧。
第三章 宫刑之路
  
  太监也好,宦官也好,想练成葵花宝典,无论如何都得先成为阉人。
  
  前面讲了,阉割,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它带给人的痛苦是身心两方面的,被阉割的人,一面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一面还要承受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心理痛苦,所以前清那些个老太监出宫之后,为了显示自己还是孝顺的,都得想方设法赎回自己当年遗落的命根子,拿到父母坟上,嚎啕一阵,嘴里还要喊:“爸妈当年给俺的骨肉,当儿子的一刻没忘啊……”
  
  好在清朝的太监们大多数还能找回自己的命根子,部分找不回的,也还能做个陶瓷的阳具陪葬,但是在清代之前,许多宦官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是受了宫刑被迫为奴的,等到入土为安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当年的宝贝何处去了。
  
  第一章里说了,当宦官(太监)的一般都是两类人,一类是穷得活不下去了,自愿净身;一类是犯法或者遇到兵祸,被迫净身;这一章里,就谈谈被迫净身的那些人。
  
  强行阉割,在古代刑法上有个特有名词,叫“宫刑”,宫刑的明确记载,首先出现在商代。
  
  商代宫刑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得到阉人为奴,而是为了祭祀,甲骨文记载,商代人把捉住的敌人(多为少数民族)阉割,用其器官祭天,后来发现被阉割后的敌人很老实、很听话,便索性用作奴隶,又发现这样的奴隶很安全,便索性用作内侍了。
  
  可以说,中国的第一批阉人内侍,就是宫刑的产物,发明宫刑的那个人,其目的绝非制造宦官,但没想到却成就了这么一类久盛不衰的群体,历史总是那样的机缘巧合。
  
  商代之后,宫刑逐渐变成了惩罚男女乱交的刑罚,《尚书大传》云“男女不以义交者,其刑官”,按照这个标准,现代人着实要汗毛倒竖了。随着社会发展,帝王们逐渐发现,老百姓对此类刑罚的恐惧感似乎要多过其他肉刑,于是为了社会长治久安,也为了大家庭的和谐安康,他们将宫刑的惩罚对象扩大了,不再局限于那群狗男女,而是所有敢于触怒帝王的人。
  
  周穆王是个风流天子,据说曾经游昆仑,与西王母玩了好几天,又喝酒又跳舞,疯疯癫癫还干了些什么大家可以尽情猜,如果他是个老百姓,估计也够享受宫刑待遇了,而就是这个热衷于“男女不义交”的穆王姬满,在他当政时颁布的《周礼•秋官•司寇》上说:“司刑掌五刑之法,以丽万民之罪,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宫罪五百,刖罪五百,杀罪五百”,墨罪,在脸上纹字;劓罪,割鼻子;刖罪,挖膝盖;杀罪,人道毁灭;宫罪,阉割。
  
  看来在周朝时,宫刑就已经开始针对所有的老百姓了,但却是由穆王这个大色棍颁布的,颇有些“只许州官点灯”的味道。
  
  那么那些受了宫刑的百姓们何去何从呢?就一条路:入宫为侍。
  
  所以早在周朝时,宫内就有不少阉人了,他们几乎无一是自愿净身的,都是酷刑的产物,他们是宦官的祖先之一。
  
  如果说周朝时的宫刑还有些震慑犯罪的意义,那么到了战国时,宫刑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帮帝王发泄情绪的工具。据《白虎通义》记载,战国时,一班儒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跑到秦国去对秦王说要“仁义治国”,可秦国久处西陲,东抗晋楚,西敌羌狄,国土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要一味讲仁义,早完蛋了,因此秦王很生气,一发狠,把这群儒生全阉了,够绝户的,大秦就是牛。
  
  这群可怜的儒生被阉后何去何从,史料没有记载,但我想很可能也是入宫为奴了,如果不是这个结局,那只能更惨——沦为刑徒。
  
  秦代受宫刑者要更凄惨些,秦代之前阉人们大多数还能进宫伺候王族,搞不好还弄出竖刁这类无敌高手,秦统一后,由于刑罚过滥,全国竟有超过七十万人被处以宫刑,这么多的阉人皇宫中岂能安置得下?因此秦朝时,绝大多数阉人并没有成为宦官,而是变成了做苦力的刑徒,修长城有他们,建阿房有他们,筑骊山有他们,跟着章邯抵抗陈胜吴广有他们,当然,最后毅然参加革命,对着万恶的秦王朝反戈一击的,也有他们。虽然不知他们都是谁,但他们为民族文化及改朝换代作出了卓越贡献,历史永远留住了他们的影子,基于这一点,后人还是不要对那些阉人们持单一的鄙视态度吧。
  
  到了汉代,宫刑终于收敛了它疯狂的面目,但由于秦代皇帝的大力推广,此时的宫刑已经成了非常广泛的一种社会类刑罚,汉朝明确规定,判死刑者,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英勇就义,二是苟且偷生:阉了,正所谓不是站着死,便是跪着生,统治者果然霸道,但当时还是有不少人选择了跪着生的,好死不如赖活,丢车保帅也值得。
  
  因惧怕死刑而选择阉割才活下来的人,不少去做了宦官,加上那些自愿净身的,汉代宦官数量大增,这不免令人有些郗吁。
  
  汉代的宫刑又叫腐刑,这个名字取得相当精妙,何谓腐?骨质败死,体不再生,是为腐也,人若腐,臭不可闻,树若腐,不再生根,生殖器被割,恰如朽木,生得再高再大也不会结果,以此谓为“腐刑”。
  汉统治者虽然不像秦代君主那样暴虐的,但对此刑也是情有独钟,他们比秦朝皇帝先进的地方有两点:
  
  1、缩小了腐刑的范围;
  2、提高了受刑的阶层。
  
  第一点自不必说,再如秦朝那样动不动骟猪似的阉个七八十万人,恐怕刘小三的天下也折腾不了多久,第二点就有些意思了,汉代之前,接受腐刑的大部分人都是“咱老百姓”,至于大夫阶层基本上比较安全,断子绝孙的事儿是摊不上他们的,但到了汉朝,皇帝老儿也不怎么的,突然对士大夫阶层发了威,可能是觉得中央集权需要进一步加强,连身边的人都连带着收拾了,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司马迁同志。
  司马迁本属于世代为官,根红苗壮的那类人,就因为替李广的孙子说了几句好话,触怒了汉武帝,便被处以腐刑,想来这刘彻也够阴的,无非是不同意见,何必这么绝情?打击了人家肉体不算,还要侮辱人家的人格,真不是东西。
  
  司马迁被阉后,刘彻并未放过他,还把他投入了监狱,着实吃了一番苦头,在监狱里,这位太史公受尽屈辱,手上戴着枷锁,脚上缠着铁链,浑身上下被剥了精光,线头也没一根,见到狱吏就像见了鬼,二话不说就磕头,磕得慢了,大棒子就往身上招呼,怎一个惨字了得,也正因为如此,出狱后司马迁更加珍惜时光,发愤执笔,写出《史记》,神功大成。
  
  同时代的许广汉也是腐刑的受害者,许广汉本是昌邑王府的人,被汉武帝看上了,让他随驾出游,这本是好事,谁知这位许大爷竟半路出错,把别人的马鞍子放到自己的马背上,结果说不清道不明,人家就说他是偷的,怎么都解释不清,按照汉律,寻常偷个东西倒也罢了,但如果谁敢随皇帝出游时偷盗,却是斩首的罪,好在刘彻对损害人的生殖器官有巨大的瘾,说罢了,改为腐刑吧。就把这位给阉了。
  
  有趣的是,此人被阉前已有一个女儿,被阉后倒也争气,竟把女儿许配给了后来的汉宣帝刘询为后,怨不得后世的金庸先生要写出个东方不败,敢情有这些牛人做榜样。
  
  汉代因受腐刑而练成神功的,还有一位著名人物,那就是李延年,电影《十面埋伏》中章子仪大姐姐哼的那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就是此人的佳作,很难想象,一个被阉过的男人,竟能写出如此优美动人的诗句。
  
  李延年,名将李广利的弟弟,因幼年犯法而被阉了,阉了后,入宫为奴,成了宦官,汉武帝万没料到,此人被骟后,竟功力暴涨,成了著名歌星,不唱则以,一唱听众必受感动,不但如此,还能作曲,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一曲外国歌《摩诃兜勒》,谁也听不懂,唯独李延年,将其编成“鼓吹新声”二十八首,成了皇帝的仪仗曲。
  
  但李延年的下场还是比较悲惨,最后因李广利投降匈奴而被杀,看来有名的阉人并非个个都那么辉煌。
  
  可能是汉武帝动辄割人命根,着实吓坏了老百姓,因此自汉代以后的统治者们不断拿此刑恐吓那些反对者,还很有效,北魏时规定,大逆不道,斩,十四岁以下,腐刑。腐刑以后怎么处理?送官为奴,也就是当宦官。
  
  就这样,在腐刑的淫威下,一代又一代的宦官,被制造出来。
  
  其实历史上也有很多反对腐刑的呼声,比如三岁让梨的孔融就嚷得很凶,曹魏的王朗也不同意这种惨无人道的阉割术,有意思的是,大书法家钟繇却是腐刑的忠实倡导者,一辈子都和孔融他们唱反调,喊着“要阉要阉”的,难得他还能写出一笔好字。
  
  转眼间到了隋朝,终于在这个朝代,腐刑,或者说宫刑,停止了。
  
  隋文帝杨坚很讨厌腐刑这个玩意,对动不动就割人生殖器厌恶至极,开皇年间宣布:废除此刑。从此,腐刑在历代王朝的律志上,再也不见踪迹。杨坚算是办了一件大好事,给他鞠个躬。
  
  腐刑虽然被废除了,但是此刑的历史惯性并未停止,在官方明令禁止后,仍有许多达官显贵暗地里阉人为奴,比如唐代的安禄山就是一个,当然最后他也死于宦官之手。明朝血腥皇帝朱元璋也曾兴致盎然的打算恢复腐刑,甚至将这条写在了《大诰》中,幸好后世人等将其废止。
  
  到明后期及清朝,民间的腐刑也渐渐少了,那么宫廷中的宦官的来源便也减少了,再也没有那么多因受刑才当宦官的人了,从那时起,当宦官的,基本都是走投无路,自愿净身的。
  
  宫刑不但残酷,对人的情感也有巨大的杀伤力,不少人受宫刑之后,性情大变,乖戾无比,异于常人,做出了许多非人类所能干出的事情,后世的人们往往将王朝的衰落归罪于他们,其实那恰恰是他们对不公平社会的一种最凌厉的报复。
  
  他们是怎么报复的呢?
第四章 赵高
  
  青史留名的太监不少,可惜大多数都是骂名,究其所为,无非都是同一流程:穷极无路——净身出户——伺候帝王——信任无度——攫取大权——祸国殃民。
  
  历朝历代,只要出现宦官乱政,其情形基本都可以拿这个流程套入,现在讲的,就是成功使用这个流程的典范:赵高。
  
  赵高,战国时代赵国人,史书上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描绘,也许是他做得太过火了,导致司马迁很不愿意用专门的笔墨来伺候他,但由于此人实在太能折腾,虽说十分招太史公厌恶,人们却仍可以从秦史中,找出此阉的大部分事迹,串联起来一看,还真是大吃一惊。
  
  先前说了竖刁,此人在茫茫阉海中,也算是独占鳌头了,但要与赵高比,仍是小巫见大巫,竖刁无非折腾了一个齐国,还没折腾死,也没折腾分裂,大不了让这个东方大国病了一场,几个公子火拼一把,可赵高不是,赵高的葵花宝典可比竖刁厉害多了,一出手,愣是把一个压倒东方六国的秦王朝给玩灭了火,这真乃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此公的必杀技厉害啊。
  
  年少时的赵高过得很不怎样,可算是穷极无路了,他的祖上,是赵国的公子,但可不是信陵君一类的贵公子,而是赵国王室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远房亲戚,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被送到了秦国做人质,战国末期秦赵的关系不用我多说,就凭双方打了若干年,秦人对赵国人质也好不到哪去,很不幸,赵高就是在这个环境中出生的,他的母亲也从未享受过公子夫人的待遇,而是世代为奴,不但如此,还受过刑罚,什么刑我无从查询,估计不是鬼薪就是肉刑,赵高兄弟几个,全都生在奴隶场里,可谓悲惨,所以这阶级仇能不报么?扯远了。
  
  赵高一出生,后世的司马迁就给他下了一个定义:世世卑贱。依照史迁先生看来,怎么看,这孩子也是个当奴隶的料。
  
  但赵高最终还是没有作奴隶,而是做了一名士人,为什么呢?这要感谢秦朝的制度,事实证明,秦朝的制度,比二十世纪初西藏的农奴制还要先进。
  
  据《张家山汉简》记载,秦时,“公士、公卒及士五、司寇、隐官子,皆为士五”,也就是说,基于当时的实际情况(常年打仗,死人很多,人才缺乏),为了使国家的用人机制能够在严酷的现实中延续下去,即便是奴隶、犯人所生的孩子,也给予他们合法的庶民身份,以便他们将来能够有机会报效国家。
  
  赵高,是个奴隶的孩子,但他的身份,却比自己的母亲更显贵。
  
  而赵高的父亲,那位赵国公子之后,却是一名刀笔吏,严格来讲,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官,其实没有任何史料对赵高他爹有过详细介绍,之所以敢说他是一名刀笔吏,乃是源于一条秦律:“非史子医殳,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
  
  这条律法可以解释为:如果你不是“史”的后代,那么你就没资格学习文化,否则就是犯罪。
  
  众所周知,赵高之所以受秦始皇宠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懂得法律,而法律,是靠学习才能弄懂的,按照这条秦法,如果赵高的父亲不是一名“史”,赵高何来学习法律的机会?
  
  就这样,赵高,作为一个刀笔吏的后代,踏入了帝国的学府,成了一名法律系的高材生。
  
  至于他是怎么被阉的,确实不得而知,史书上说因为他的母亲是犯人出身,所以这位哥哥年轻时就被阉了,够惨的,可也有的历史学家说他不是个阉人,说那是误解,究竟是不是阉人先不说,但此人的的确确是一名宦官,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以及对坏人愤恨,咱们就姑且把他当作阉人吧。
  
  就算赵高是阉人,他也不算太冤,因为早年他还生了个孩子,而且是女儿,至少在孔夫子面前,他能交待过去了,所以后世的太监们既然怕“无后为大”,为什么不学学赵高,先生他一个,再毅然受阉呢?
  要想在秦国混出个万儿来,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去当兵,一条是去当官,这都是商鞅大人当初指定的道路,每一个秦国男人,包括被阉过的男人,想有些出息的,必须走这两条路,是去耕战立国,还是去法律治国,自己选择。阉人赵高自然不能去耕战,只有去做官,而当时秦国的官几乎只有一个工作可做,那就是——执法!
  
  秦统治者是不懂得“仁义”二字的,在秦国的君王看来,大秦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只靠两点:战和治。全秦国的男人都是士兵,全秦国的女人都是护士,要想马上得天下,就得马上治天下,功则赏,过则罚,将百姓们变成听话的机器人,才能长治久安,至于人性化的管理,对不起,I don’t know。
  
  秦王是固执的,赵高是幸运的,他聪明好学,胆大心细,不久便在一群官吏中脱颖而出,被始皇帝选中,成了嬴政先生的贴身宠臣,不得不说,大奸者必有过人之能,在某些方面,赵高是非常优秀的。
  
  要知道,秦朝的官吏选拔制度是非常严格的,走在商鞅规划的康庄大道上的秦人们,行事作风多少有些一根筋,秦律规定,官吏子弟十七岁便要入学学习,秦朝没有小学和中学,学生们学习的地方有个统一的名称:学室。
  
  首都的学室,相当于现在的清华北大,级别特高,在这里,成绩好的学生,极有希望成为未来的国家栋梁,除此之外,在各郡也有学室,相当于地方大学,那里的学生要想出人头地就得一步步干起了。
  
  学室与现代大学的区别是:
  
  1、 时间短;
  大学一般是四年,而学室是三年。
  
  2、 强化培训;
  现代大学生都是小学、初中、高中一步步考上来的,而学室里的学生刚入学时却基本都不识字,所以第一年教学大纲的主要内容是扫盲,随后是书法,最后才是法律,可以说,学室是个强化培训的好地方,竟可以使一个文盲在短短几年间变成法官。
  
  3、 专业单一;
  现代大学的专业五花八门,而学室的专业就一个:法律,想不想学都是它了。
  
  4、 考试机会少;
  现代大学有中考、期考,考试不过关者还能补考,学室则不同,学生们学习三年,到毕业时才考一次,也就是说,三年寒窗,就那么一次出头机会,如果考生们考得好,便可以在他们那个郡出人头地,成为当地政府的一个办事员,类似于现在县政府的一个小公务员,职位不高,能量不低,如果他们觉着自己的墨水还有剩余,便接着往京城考,这叫初考,初考后,试卷统一由各郡往咸阳送,掌管成绩的机构叫少府,由少府的一把手亲自判卷,成绩最好的,出任当地县里的秘书,成绩最差的,注意啊,成绩最差的,可不是落榜那么简单,而是要罚——削去原有的办事员职位!
  
  秦律果然残酷。
  
  如果成绩好的人仍旧想继续高升,对不起,先老老实实工作三年,三年后,参加政府的第二次考试,这次考试的名称和现在考大学一样,叫做高考,不过比现代高考还要艰险一万倍,因为只录取一人——最优秀的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留在帝王身边工作。
  
  而赵高,就是那个人,谁还敢小瞧他?
  
  尖子生赵高最终凭自己优秀无比的成绩考入宫中,成了一名尚书卒史,工作:担任秦始皇的私人秘书。
  
  如此优异的读书成绩,如此少见的上进精神,如此渊博的法律知识,如果秦始皇再不喜欢他赵高,只能说皇帝的脑袋出了毛病。这就好比一个博士生自愿给你孩子做家教,你干不干?十有八九的家长都会求之不得,嬴政也不例外,很快,便提拔他为中车府令,并被任命为皇家家教——皇子胡亥的老师。
  
  中车府令这个职位很不一般,职责是管理皇帝乘坐的车驾,同时也负责皇帝的外出安全,这个职位给到赵高,可见始皇帝对他的赞赏和信任,有人说如此可看出赵高武艺高强、身高体壮,也许吧,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赵高必然心思慎密,伺候周到,行事小心谨慎而又不失魄力,否则力压六国之雄秦始皇焉能将这么重大的职责交给他?
  
  但赵高是不满足的,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出生的环境和受刑后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母亲,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阉的屈辱,为了永远离开那个地方,永远离开那个令他感到耻辱的母亲,他拼命学习,加班加点,点灯熬油,图的就是当个人上人,如今,他距离自己的梦想只差一步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努力呢?赵高迷茫了。
  
  秦始皇的确很喜欢他,但可没有老糊涂,他赵高再能混,也是个中车府令,秦国历史悠久,论资排辈的多着呢,何时轮到他小赵当老板啊?所以赵高在不知所措中度过了二十几年,直到他快五十岁的时候,机会才步履蹒跚的来到——秦始皇死了。
  
  秦始皇后半辈子基本都在旅游,所以死也死在旅途中,老头子临终前叫来了他最喜欢最信任的高材生赵高,说我要完了,长子扶苏可成大器,你替我拟一道旨给他,叫他回来主持丧事吧。
  
  赵高满口答应,心里很乱。因为他和扶苏不熟,和胡亥熟。胡亥是他的学生,扶苏呢?他喜欢什么?鄙视什么?爱好?习惯?赵高一概不知,如果扶苏继承帝位,他赵高往哪里摆?年轻时吃得苦太多了,他不想失去现在这一切,所以,他眼睁睁看着始皇帝死去,却将拟好的圣旨揣入怀中。
  
  随后,他看了看丞相李斯,李斯是个很机警的人,一面吩咐在场人士不准走漏消息,一面悄悄将始皇帝的尸体收殓,一面命令速返咸阳。
  也许是出于对宦官的轻视,李斯,竟没有检查赵高是否将圣旨发给了扶苏。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赵高找到了胡亥,告诉他,圣旨未发,如今掌握秦国的,只有你、我、李斯,我支持你做皇帝,如果李斯也支持你的话,那么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胡亥的反应是:那你还不赶快去问问李斯?
  
  于是赵高找到了李斯,李斯,国之重臣,先骂了赵高一顿,赵高不温不火的听着,等李斯发泄完了,他问道:“丞相和蒙恬比,谁更值得扶苏信任?”李斯如迎头被浇一罐凉水,愣了半天,说蒙恬。赵高说那么扶苏执政了,你会怎样呢?李斯,垂垂老矣的昔日上蔡好汉,荀子的学生,低头耷拉甲的说:我会失宠。
  
  响鼓不用重锤,李斯就这么落入了赵高的圈套,想李斯奋斗数十年,位及人臣,天下高人谁敌手?唯赵高也。
  
李斯当年曾经立志做一个“粮仓里的大老鼠”,看过《史记•李斯列传》的人都知道,老鼠分为两类,一类是厕所里的,一类是粮仓里的,前者食腐臭,后者食膏腴,李斯的哲学是既然有膏腴,何必食腐臭?秦国便是膏腴所在,当年千辛万苦来秦的目的,就是择强而仕,以便富贵永世,如今能给他带来富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今后的日子里是否还能悠闲的当个大老鼠,他心里没底,自以为城府很深的李斯,却被他极瞧不起的赵高看破了心思。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那要看怎么失,有些东西失了还能找回来,可有些东西一旦失了一次,就永远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李斯这一失,便将自己送进了地狱之门。实际上,李斯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真可谓蠢得可以,大秦的领头人,无非三个,秦始皇、公子扶苏、胡亥,秦始皇是属于李斯的,扶苏是属于蒙恬的,胡亥是属于赵高的,现在属于他李斯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剩下的两个,没一个属于他,所以赵高这番话实际上是偷换概念,在三足鼎立的关键时刻,他巧妙的把矛盾的焦点指向了蒙恬,却隐藏了自己,被击中软肋的李斯却因计较一时得失而错打了算盘,致使这步棋错得离谱,不但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大秦,年老的李斯,其胸襟和气魄,远不如年老了的吕不韦。
  
  同样,赵高也怕“失去”,李斯一介上蔡小吏尚且贪图富贵,何况奴隶娃子赵高乎?但赵高和李斯可不一样,李斯当初千里迢迢跑去齐国拜荀子为师,学的是“帝王之术”,至少还知道富国强兵治天下,赵高可是由一个大字不识干起的,三年苦读,三年艰辛,六年时间他没干别的,光研究刑罚了,在他眼里,只有严刑苛法,而他所看到的,也是人们对法律的畏惧,特别是在秦始皇身边的二十多年间,他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权就是爷。
  
  赵高出生在奴隶场中,从小,就遭尽了白眼和歧视,他们几兄弟和他们的母亲由于出身低贱,只能任人打骂,因此在赵高的眼里,这世上是没有善良和理解的,当然也没有邪恶和暴虐,有的只是权力,在他看来,今日我不如你,被你欺凌是很正常的,他日我飞黄腾达,转回头来变本加厉的还给你,这也顺理成章。
  
  所以他对任何人都不存感念之情,包括帮了他大忙的李斯,他脑海里只有两个概念:利用与淘汰。你帮我,不是你想帮我,而是我促使你帮了我,因此如果你不再帮我,便是和我作对,我只能抛弃你。
  
  这就是赵高的逻辑。
  这是一种纯动物性的逻辑,而且是食肉动物的逻辑,一旦持有这种逻辑的人把持了权力,世界将陷入一片黑暗。
  
  所以在取得了李斯的支持后,赵高立刻向曾经“欺凌”过他的“富豪”们展开了极其可怕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公子扶苏和蒙恬,赵高以“不孝”的罪名,逼扶苏自杀,同时囚禁了蒙恬和蒙毅。
  
  胡亥的登基使赵高的危机感骤然加深,他知道自己出身过于低微,实在有点承载不起这样的高位,只恐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自己跌下去,而读书不博、法律系出身的他保住自己地位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杀掉所有异己。
  
  胡亥不愧是好学生,秦始皇为他选中的老师实在不可多得,二十多年的学习导致他脑袋里除了法律以外,空空如也,即便是法律,也不是民法,而是刑法,他理问题的方式和老师赵高基本没有区别,除了杀还是杀,他对待“人”这种同类的态度是:除了利用和淘汰,还有别的么?
  
  真是高师出名徒。
  
  首先被杀的,是蒙恬蒙毅,兄弟二人的死因有两个:1、功勋过于卓著;2、当初都不同意胡亥继位。又能干,又不是自己人,留着有害。
  
  杀人借口:几乎没有。就那么给杀了。看来赵高读过的课外书实在是少了点,只是苦了蒙恬,这位北逐匈奴的大将军临终前奇怪的大叫:“我无过而死乎?”
  
  杀了重臣,再杀宗室,在赵高眼里,宗室是不能留的,留着他们的后果只能是在不久的将来和他的学生争皇位,所以全杀了算了,这种思路很像养鸡场去除鸡瘟,为防传染,只能全部格杀,没办法,法律系出身的赵高实在没那个余脑去考虑其他的处理方式。
  
  于是一口气杀了胡亥的十二个兄弟、十个姐妹,胡亥乐得直蹦,也不知他是真傻假傻,兄弟姐妹死了还那么高兴。
  
  杀了完了公子、公主,赵高乐颠颠对胡亥说:天下人都很害怕,不敢造反了。
  
  这句话充分说明了赵高对自己人生信条的自信以及一根筋的思维方式。
  
  重臣杀了,宗室杀了,还有谁对自己不利?
  李斯。
  赵高决不允许胡亥身边仍保留一个昔日的重臣,早先自己能量不够时,此重臣尚且是一颗棋子,而今自己深得信任,军国大事皆出于己,还要这颗棋子何用?既是没用,何不除之?万一以后反倒有害怎么办?
  
  这种实用主义精神,可谓千古不要脸。
  
  由于杀戮太甚,刑罚过于苛刻,当时陈胜吴广已经振臂一呼了,接下来刘小三项大哥也不甘寂寞,函谷关之外,早已一片狼烟,李斯忧心忡忡,却每次去见胡亥都被顶回来,李斯急得要死,胡亥烦得要死,对赵高说:丞相欺负我小么?干吗总来骚扰我?赵高说李斯这明明就是拿您开涮,自以为有当初公子扶苏的事情做把柄呢!
  
  胡亥说那怎么办?
  赵高说李斯和陈胜是同乡,就凭这层关系,他迟早造反。
  胡亥说赶紧把他办了。
  
  就这样,大老鼠李斯以谋反罪名,被赵高处以“具五刑”、腰斩,想来这赵高确实非人类,就算用不着李斯,一刀杀了就是了,何必用这种方式呢?那具五刑乃是“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其舌”,残忍之极,李斯何罪要遭此屠戮?
  
  这就是当年全国成绩第一的好学生赵高所干出来的事情,可见秦朝对学子的教育都是些什么内容!
  
  丞相死了,赵高就是丞相,可这位丞相不会治国,只会刑罚,脑中没有对错,只有“有利”和“无利”,所以当政后,阉人赵老大就遭遇了两件事:秦军巨鹿大败、刘邦突入关中。
  
  按照赵高的逻辑,什么都是假的,权、钱才是真的。所以他来个两边不得罪——又答应帮刘邦作内应,又答应胡亥要“抗贼”,却都不是真的,真的计划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趁着天下大乱,索性自己做皇帝。
  
  赵高,是几千年来为数不多的几个敢于自命皇帝的宦官之一。
  
  于是他拿了兵权,杀了胡亥,就要宣布登基,但此时才发现,大臣们都不搭理他,他便很生气,要杀人,但又发现,似乎杀人也不解决问题,而且杀完人之后,他不知道应该继续做些什么,这位学法律出身的阉哥哥有点江郎才尽。
  
  确实,一个自幼在鄙视与被鄙视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除了暴力之外,还懂些什么呢?赵高终于无可奈何的让步了,这是成年后,他第一次向比他地位低的人让步,他宣布:立扶苏的长子子婴为帝。
  
  有趣的是,子婴身边也有一个宦官,叫韩谈,是不是阉人我不知道,但此人的见识一点也不比赵高浅,非但如此,他还会武,能耍刀剑,是个人才,他对子婴说,赵高立你无非是个傀儡,你嬴家莫非要代代受其掌控?
  
  子婴说:我不愿意,你看怎么办?
  韩谈说:无人不恨赵高,此时杀他反倒很安全。
  于是子婴托病不出,赵高亲自去请,一入府,便被同行韩谈一刀结果,与此同时,大秦的丧钟也敲响了。
  
  赵高,一介奴隶之后,以学子起家,以成绩腾达,以法学得宠,以弄权横行,挟天子号令朝廷,王子公卿莫敢当之,他聪明绝顶,手段毒辣,从“因为没有权所以不要脸”发展到“越有权越不要脸”,自战国时代,到清朝末年,能将国家立时玩灭火儿的竖阉,除他之外,再无别人,可谓“阉之大者”。
  
  历史总是公平的,善于给别人决坟墓的,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座更大的坟墓,一根筋的法学家赵高极不情愿的被时间老人扫进了垃圾堆,许多人想问很坏很坏的太监是怎么成功的,而我看到的,却只有他们的失败,而且是从一开始注定了的失败,从他立志以法学和厚黑学成为人上人、脱离奴隶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选择了失败的道路,只不过天若取之,必先与之,猖狂仅仅是灭亡的前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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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大梦小生 于 2009-1-17 19: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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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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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8:59:02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谒者可召致廷尉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秦朝成为过去时,沛县不肖之人刘季子拔剑斩蛇,西汉王朝诞生了。
  虽说刘小三自幼便是个顽主,大字不识几个,有时候还突然发神经诙谐一把,但他可不是混蛋,他知道坐天下很不容易,可由于文化水平低,刘邦同志不太善于从根本上考虑问题,他简单的认为,秦之所以完蛋,主要是刑罚过滥,而刑罚过滥的主要原因,则是用了赵高,而赵高是个阉人,这么一推理就得出两个结论:
  
  1、阉人都不是好东西;
  2、阉人都不能当大官。
  
  所以刘三哥便招了好多长胡子的文士入宫做宦官,虽说这些人可能会不检点,但他们至少可以平衡宫内的阴阳势力,也就是说,去压制阉人。刘邦这个办法很灵,从他登基,一直到汉宣帝刘询,历经七代天子,愣是没有宦阉专政的情况发生,这种用公鸡制约阉鸡的方法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它却出了个副产品——外戚专权。
  
  有人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你说她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我说:错!历史是一条法则,它按照自己的定义准确而固执的运转着,任何时代也无法逃出它早已制订好的规律,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都是平等的,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什么人也无法改变历史的规律。
  
  刘邦也一样。
  
  他拼老命的压制了宦官势力,而权力就像水一样,一个出口被堵死,便从另一出口流出,所以西汉初期,宦官专权消失了,外戚则登上了舞台,在经历了吕后专权和卫青、霍去病后,汉帝国又迎来了一位重量级外戚:霍光。
  
  霍光,霍去病的弟弟,此公上台后,还算得力,他先遇到了一个好皇帝(刘弗陵),后遇到了一个坏皇帝(刘贺),前者虽然人很好,但身体不好,只活了二十一岁,后者虽然身体很好,但人不好,担任皇帝一职二十七天,作恶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平均每小时作恶1.74件,被霍光炒了鱿鱼。
  
  然后霍光招了一个新皇帝入职,他就是汉宣帝刘询,也就是阉人许广汉的女婿,由于刘询的老丈人是个阉人,因此霍光很不爽,他知道,皇帝,孤家寡人也,其近侍,除了宦官,便是外戚,这二者此消彼长,不能同台,外戚得志,宦官必落下风,宦官逞威,外戚则大权旁落,而这个许广汉,既是外戚,又是阉人,这还了得?那就好比岳不群练成了乾坤大挪移,谁也挡不住,所以霍光和老婆一商量,决定废了这厮武功,便派人暗中下毒,生生药死了许平君,许平君一死,霍光的女儿成了皇后,霍氏外戚得以继续专权,虽说计划很成功,但用这种方式夺回的权势根本无法长久,因为皇帝大人反感了。
  
  很快,宣帝便立许平君给他生的长子刘奭为帝,把霍氏子孙晾在了一边,继而在霍光死后杀了霍氏全家,算是给许平君报了仇,也为那位阉人岳父许广汉狠狠出了口恶气。宣帝性格十分刚毅,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为了灭霍氏,启用了一个通晓法律的人,那个人叫石显。
  
  石显,是个阉割过的宦官,这再次证明了历史铁一般的规律——皇帝与外戚争权,宦官必然上阵。
  
  很久以前,山东章丘有个年轻人,此人是官吏之后,自幼好学,通晓法律,后娶妻生子,生活倒也美满,谁知晴天霹雳,他竟犯了死罪,可他还很年轻,还不想死,便选择了腐刑,此人就是石显。
  
  那一刀是非常危险的,腐刑和净身师的阉割不一样,净身师至少还想方设法保住你性命,先割哪里后割哪里,哪里能割哪里不能割,倒还有个讲究,腐刑可没有,腐刑执行起来比骟驴还简单,那就是“哧啦”一刀,全部零件都干掉,死了算你倒霉,没死你算拣着了,所以石显是从鬼门关游了一趟跑回来的。
  
  好好的成了太监,石显很绝望,但天无绝阉之路,恰好宫中缺少有文化的宦官,石显这个刚出炉的新品种被热气腾腾的送到了皇帝面前。偏此时的宣帝正和霍氏斗得火热,见石显深通法律,便用作羽翼,于是石显由一个小小的报事黄门一路升到了中书仆射。
  
  西汉的中书仆射可不是隋唐的左右仆射,隋唐的左右仆射相当于宰相,职位异常华重,掌军国大事,西汉的中书仆射只管两件事:协助中书令刺探情报、宣读诏命,当然,也包括关键时刻给皇帝出出主意。石显同赵高一样,是个法学系的高材生,由于精通业务,所以对罗织罪名非常在行,他走了外戚专权的运,得到了宣帝的器重。
  
  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了宣帝这一辈,则对唯唯诺诺的儒术十分厌恶,反而为对付外戚专权而用起了法家的学说,很不幸的是,法家学说似乎和没有卵子的宦官总有那么一层缘分,一经启用,石显便出人头地了。
  
  谁说西汉没有宦官乱政呢?
  
  很快,石显就发现了两个很重要的情况,一个是宣帝要死了,一个是太子刘奭性格懦弱。
  
  刘奭,未来的汉元帝,他的老师叫萧望之,是个儒生。很有趣的是,宣帝虽然讨厌儒学,却并不糊涂,他知道,法家的观点可以用作一时之策,但绝非治世法宝,秦朝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要想国泰民安,还得选择儒家,因此他在灭掉霍氏以后,反倒以儒生为太子老师,教刘奭做起太平君王来了。
  
  然后,他就死了。
  
  临死之前,宣帝先生并未将石显这个法学太监给罢黜,因为历代西汉帝王都相信这样的一个治世方式:王者道为首,霸王道杂之。
  
  什么叫霸王道?治世有王者之道,有霸王之道,前者便是以儒术治国,提倡仁义;后者便是以法家学说治国,提倡武力、权势,西汉统治者认为,光用霸道,国家必亡,光用王道,权力必失,所以包括那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在内,都是王道、霸道夹杂着用,因此西汉才强盛了百多年,可到了刘奭这一辈儿,什么是霸道,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老师是萧望之,一个老儒生,他从小接受的,除了仁义,还是仁义,长大后,刘奭在萧望之的蠢蠢教导下,简直成了吃斋念佛的老太婆,蚂蚁死了也恨不得披麻戴孝一场,宣帝临终前对此忧心忡忡,为了能把“霸道杂之”继续下去,他保留了石显的职位,同时保留下来的,还有另一个宦官,名字叫弘恭。
  
  弘恭和石显一样,官吏之后,年纪轻轻就被骟了,骟了之后作了宦官,因为通法律而得宠,在官职上,他是石显的上级——中书令,主要职责:密切观察百官动向,随时随地打小报告,类似于后来的东厂。
  
  宣帝刘询对石显和弘恭报以很大的期望,他希望这两个阉臣能用他们的法学理论,逐渐向刘奭那软弱无能的血液中掺进去一点儿“霸道”,可惜,他全错了。
  
  要想指望阉人辅政,多少有点春秋大梦的味道。
  
  阉宦,是没有后代的,特别是西汉的阉宦,基本都是因犯法而被阉,他们骨子里都具有先天的罪恶感,对整治他人和保住权力有着无限的热情,要想不被他们左右,当权者要具备相当的魄力和敏感度,以及把握政治方向的能力,而这些,刘奭都没有。
  
  儒家的仁义道德彻底毁了这个西汉继承者,以至于当皇帝后,刘奭竟然还不懂“谒者召致廷尉”是什么意思。
  
  “谒者召致廷尉”的意思就是,逮捕入狱。一个连“逮捕入狱”都不知道是何意的皇帝,又怎能掌控得了精通法律的宦官呢?石显和弘恭大彻大悟:彻底把持朝政的机会来了。
  
  主昏则臣显。
  
  但要想做NO1还有几个障碍,最大的一个,就是萧望之。萧望之当时的职衔是太子太傅、前将军、光禄勋。太子太傅,皇帝过去的老师;前将军,二品大员,负责京师防卫,兵权在握;光禄勋,九卿之一,掌宫殿宿卫;能将这几个职位集于一身的人打垮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皇帝,可皇帝是此人的学生,借用皇帝之刀的难度很大。
  
  但萧望之不是没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该他管的管,不该他管的也要管,他给皇帝上了个奏章,内容是压制外戚的权力,以免霍光后人的悲剧重演,万没想到,这封奏章为他挖开了坟墓。
  
  石显拿着这封奏章对刘奭说:“这是在离间陛下和外企的关系。”
  
  他特意挑了个时间向皇帝说这句话,那就是当时萧望之正在休假,皇帝看了看奏章,就说把萧望之找来问问吧。石显说他休假了。皇帝说那就等他修完假,你们替我去问问吧。
  
  机会来了。
  
  石显和弘恭见到了萧望之,询问这个奏章究竟什么意思,萧望之是个腐儒,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便据实回答:“整治外戚是我的主张,但我想的是整顿朝纲,并非离间。”好,不管你是否离间,却已经承认了想“整治外戚”,这就够了,随后石显、弘恭面见皇帝,说萧望之果然想离间君臣,妄图独揽大权,“谒者可召致廷尉乎?”
  
  刘奭根本不懂什么叫“谒者召致廷尉”,但身为皇帝,不懂也得装懂,便含含糊糊的同意了,这一同意不要紧,萧望之旋即莫名其妙进了监狱,作茧自缚,昔日以“仁义之道”教导出来的学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葬送了自己。
  
  过了几天,见萧望之没来上班,刘奭还挺生气,还问呢:“萧望之怎么没来?”大臣们面面相觑,还以为这皇帝得了健忘症,唯独石显得意洋洋,说萧大人进了监狱。刘奭竟大吃一惊,说谁把他抓进去的?石显说你呀,除了你还有谁呀?
  
  刘奭这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谒者召致廷尉”,下令赶紧放了,可石显不同意,说陛下你说放就放?那您的颜面何存?刘奭一想也是,身为皇帝连“逮捕入狱”都不懂,说出去笑掉大牙,便说那怎么办?石显说放就放了吧,但为了您的声誉,把他革职为民好了。刘奭说那好吧。
  
  刘奭,挺搞笑,一家伙干掉了自己的老师,原因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个傻人,被石显玩弄于股掌间的木偶。
  
  冤大头萧望之差点连苦胆都吐出来,莫名其妙被抓,又莫名其妙被革职,却连个解释都没有,这算什么?一怒之下,他让儿子萧汲上疏鸣冤,非得逼皇帝说清楚不可,这下可把刘奭惹毛了,老子就是读书少,你还非得让我承认啊?石显也没料到萧望之这个穷酸还会咬住不放,赶紧加一把火,说陛下你看他多牛,看这意思,还得再送他去清醒一把,否则以后这朝廷还盛得下他?
  
  刘奭说对,还得再下狱,不过他终究是我老师,万一受不了冤枉自杀了怎么办?
  
  敢情他也知道这是冤枉。
  
  石显说没事儿,上次都没死,这次也死不了。
  
  萧望之正在家里等皇帝回信呢,没想到抓他的人又来了,老头子气得胡子直扇,说这都是为什么啊?上次是为什么啊?这次又是为什么啊?老子再怎样也是前将军,说抓就抓说放就放,以后出了号子还怎么混社会啊?
  
  说完,自杀了,够刚烈的。
  
  纵观千古,萧望之死得最糊涂,也最搞笑。
  
  糊里糊涂整死了萧望之,大臣也好,外戚也罢,谁也不敢再惹石显,时隔不久弘恭死了,石显成了中书令,此阉甚嚣尘上,他把皇帝死死握在手中,大臣无不颤栗,由于精通法律,他整人是一整一个准儿,只要看准目标,必然找出对方违法的地方,搞臭了别人,还抓不到他的把柄,刘奭的另一位老师周堪以及周堪的另一位学生张猛(张骞之孙)都差点让他害死,久而久之,除了刘奭不怕他,再无人敢接近这位阉宦。
  
  好在刘奭不是胡亥,这位满脑袋“仁义孝道”的皇帝虽然也遇到了类似与赵高的近臣,但并不想屠戮他人,因此石显的危害多少受到些控制,还不至于把汉帝国的上层建筑给颠覆掉。
  
  就在他如鱼得水的当口,突然天塌了,好人刘奭死了。
  
  刘奭身体一向不大好,智商又有点低,所以被石显耍了一辈子,执政十六年后他撒手人寰,这一死,石显无人可耍了,因为新来的皇帝汉成帝挺讨厌他。
  
  汉成帝他妈叫王政君,此女能当皇后纯属意外。想当年刘奭的老婆死了,他哭得昏天暗地,悲伤之下所有小老婆都让他赶跑了,这下可把汉宣帝吓坏了,赶紧找了一帮美女让他挑,看上哪个立马就睡,为的就是给帝国留下个皇太孙,结果刘奭心情不好,随便指着一个离他最近的说“还可以吧”,说完就走了,此人就是王政君,当晚王政君就去侍寝,刘奭毕竟是个正常男人,零件齐全,心态明媚,又是多日不御,一见美女宽衣,什么都忘了,便“幸”了她,谁知一枪便中,王政君光荣怀孕,那胎儿便是汉成帝。
  
  王政君被选中不易,为了保住皇后位置,对儿子汉成帝十分关爱,所以成帝对外戚更有信任感,对宦官反倒不屑。
  
  执政后,眼前总有个石显在晃悠,成帝十分不爽,王皇太后也非常不满,母子一商议,决定给石显加官进爵,封为长信中太仆,石显本来是中书令,这个官,工资一千石,而长信中太仆工资是两千石,表面上看他发了,实际是完蛋了,因为他永远踏出了中央决策机构。
  
  长信中太仆的主要职责是专门负责安排皇太后的车马,忽然间来到太后宫中,石显并不习惯,但更不习惯的在后面,成帝坚定的认为,与其把权力放给连儿子都没有的宦官,还不如给自己的亲戚更保险,他和刘奭的观点完全相反,刘奭认为,正因为宦官没有家室,所以无牵无挂,便不会结党营私;成帝却觉得,正因为宦官无牵无挂,所以反倒没有顾及,加上他们异于常人,心思狠毒、狭隘,所以决不能让他们掌权。
  
  于是汉成帝亲自发动大臣对宦官石显展开了炮轰,所有的罪名都对着石显来了,但石显依旧屹立不倒,究其原因之一个,就是此人实在是太厉害了,硬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正因为是法学家出身,所以石显但凡害人,必有法律依据,而自己则从不触动法律,此人的能力比现代社会的律师只强不弱,凡是徇私枉法的事情,无不钻法律的空子,无不打着皇帝的旗号,以至于成帝想整他都没借口。
  
  从这点来看,他比赵高高明。
  
  但皇帝终究是皇帝,一见难以治罪,便对石显说:“太多人对你有意见了,你还是告老还乡吧。”轻轻一句话,这个横了十六年的宦官便告别了政坛,郁郁寡欢的回老家去了,一路上南雁高飞,悲鸣阵阵,石显回忆起这十余年所走过的路,不免哀叹连连,不久气血衰竭,死于途中,一代阉徒,彻底终结,幸运的是,他到底逃脱了“谒者召致廷尉”的命运。
  
  汉成帝,姓刘名骜,不是“鳌(甲鱼)”,不是“螯(螃蟹钳子)”,也不是“獒(大狗)”,是“骜”,千里马的意思。
  此公倒也真是千里马,床上的千里马,他有两个最喜爱的女人:赵飞燕、赵合德,这匹千里马在她们的怀抱中尽情奔腾了几年后,精尽人亡,死前还悉心培养了一个白眼狼——王莽。看来一个王朝的兴衰,起主导作用的永远不是那些个宦官。
  
第六章 蔡侯之纸天下扬
  
  赵高与石显,看得人不免郁闷,可以这样说,一般来讲,由于成长环境和自身受过的伤害,宦官一旦掌握大权,确实会变得很坏,也很难抓到把柄,赵高由于过于牛皮,即便有把柄也不在乎,石显则是无把柄可抓,到最后还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天理昭彰”,即便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也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更无法逃脱口诛笔伐,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毕竟,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公道”,“公道”虽然经常迟到,但通常却不会来错。
  
  如果说,太监也会做好事,相信大多数读者都会瞪大了眼睛期待着奇迹发生,在许多人印象里,太监们除了好事以外什么都干,当然,也有个把变异品种,比如“狸猫换太子”里面的老太监就很不错,但那是“故事里的事”,导演们当然可以睁着眼睛说“不是也是”,可多数人是不相信的。
  
  同样,我也不信。太监也好,宦官也好,他们的出身和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们的性格一定是偏执而自卑的,在大臣们眼里,特别是一些“忠臣”的眼中,宦官这种“无后之人”是最上不得台面的,由于身体的缺陷和工作性质的卑贱以及文化限制,他们理应活在最底层,且无权翻身,不是无法翻身,而是无权。
  
  宦官们平常受得最多的就是白眼和冷遇,在没有掌控皇帝之前,他们是最卑微的,甚至连帝王金鱼缸中的鱼也不如,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只要是个带把儿的男人,没人会正眼瞧他们,这种境遇锻造出来的心态可想而知是什么样子。因此他们一旦成为世界的主宰,便会要求“补偿”,而这种补偿是无穷尽的,无论怎样搜刮,也不能满足他们那报复性极强的欲望,但正所谓“失去的”便永远“失去”了,拿再大的权,赚再多的钱,害再多的人,“男根”能再生么?有句话叫“井冈山的驴子,功劳再大还是个驴包”,宦官(太监)们也是如此,没了卵子,牛皮上天,也终究是个绝户,所以说到底,他们的自卑感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可越是如此,便越要彰显尊贵,越要彰显尊贵,则不法行为越多,不法行为越多,阻力越大,阻力越大,害人越多,直到祸国殃民,邪功大成,这是宦官(太监)们的死循环,凡成名者,皆摆脱不掉这个宿命。
  
  他也摆脱不掉。
  
  他的家在湖南,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虽然全家都很努力,但还是吃不饱穿不暖,他不止一次问自己的父母,这是为什么?得到的答复异常一致:命。
  
  可他不信命,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就那么撂在水田里,所以在十五岁那年,他离开了家,走进一间屋子,在那里,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愿意入宫享福吗?”
  “愿意。”
  “这可是你自愿净身的。”
  “小的决不反悔。”
  “过去吧。”
  
  从此以后,东汉王朝的洛阳宫中多了一名少年宦官,他叫蔡伦。
  
  “荣华富贵”这四个字无一时不在呼唤他,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拼命学习,读书认字,同时认定自己一定会闯出一番天地,不久,他便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以优异的学习成绩担任黄门侍郎。
  
  接下来日子变得越来越灰暗,每天的工作除了报事之外还是报事,低眉顺眼的生活不知何时到头,而富贵腾达和自己似乎毫无机缘,蔡伦渐渐有些失望,可同时又不服气,天地之大,难道真没我蔡伦的出头之日么?他一面不断告诫自己“沉住气,机会总会来的”,一面用他的双眼寻找着每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
  
  几年后,他找到了。
  
  此时已到了“明章盛世”末期,汉章帝虽然才三十岁,却如同六十岁的老人一般弱不禁风了,身体的每况愈下令他心急如焚,帝国的继承人迟迟定不下来,他死也死得难受,可老婆子偏偏不生养,神仙也没法,噎,这只不下蛋的母鸡。
  
  虽说老婆不生,可还是有人在生,而且还不止一个,宋贵人、梁贵人都生了,还都是小子,可就急坏了章帝的夫人窦皇后,女人就这类心态,我不生,最好你们都不要生,如果你们一定要生,那也要生出来给我带,算是我生的。
  
  窦皇后好强了一辈子,事事争先,时时拔尖,唯独在生育这件事上成了落后分子,没办法,这种事急不来,有人大姨妈来了都能怀,有人吃灵丹妙药都不成,一年没有两年没有倒也罢了,年年没有就要命了,眼看着贵人们都生了,窦皇后还是胎毛也没见一根,急得如热锅蚂蚁,再不生这皇后的位置就没了。
  
  可不该来的,它怎么都不来,无论窦皇后如何着急,就是不中,眼看着章帝的身体好似王小二过年,窦皇后的慌乱之态也逐渐溢于言表,这一切,都没逃过黄门侍郎蔡伦的眼睛。
  
  蔡伦敏锐的感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
  
  他仔细思索了很久,由于皇子问题,后宫已经分成三派,后派、宋派、梁派,这三派里,梁派最弱,要论皇子,梁贵人所生的刘肇最小,要论地位,梁贵人的地位最低,而宋贵人生的刘庆已经成了太子,子贵母显,眼看着势头直逼窦皇后,而窦皇后名虽皇后,实则自保乏术,眼看着刘庆越长越大,一旦有一天继承大统,她这个没生养的皇太后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表面上看,后派根基最深,实际上,宋派风头最劲,按常理,蔡伦理应投靠宋贵人,可是偏不,冥思苦想之后,他投靠了窦皇后,原因很简单:窦皇后比宋贵人更需要他,只有需要他的人,才能给他想要的一切。
  
  于是他给窦皇后出了个主意,他敏锐地指出,要保住后位,只能干掉宋贵人。此时此刻的窦皇后对蔡伦的突然投靠感到由衷的高兴,便问:为什么要干掉宋贵人呢?干掉之后呢?
  
  蔡伦说因为宋贵人之子刘庆已然是太子,争锋之势已成,若不杀之,必为其所杀,因此对宋贵人只有采取果断措施,剩下一个羽翼未丰的梁贵人,就好对付多了,此其一也。其二,太子刘庆将要成年,人事已懂,此时已经无法控制,打倒宋贵人,便是打倒太子,而后立梁贵人之子刘肇为太子,刘肇还是个孩子,无须顾忌,既然无须顾忌,便可以杀了梁贵人,将刘肇过继给皇后为子,这样一来,皇后便可名正言顺的继续作国母了。
  
  蔡伦自从十五岁入宫,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东西,他能成为一个阴谋家,最好的老师就是“环境”。
  
  窦皇后惊讶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宦官,她没想到弹指之间,在她看来无比艰难的处境,竟被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她立刻下了一个决定:重用此人。
  
  时刻不久,蔡伦便向宋贵人发难,诬告其“挟邪媚道”,并称查有实据,窦皇后立刻拍板——赐死。所谓“挟邪媚道”,也就是用巫术使皇帝只爱自己,疏远其他妃嫔,比如“相爱术”,找一对活鸳鸯宰了,挖出心来风干百日,一起系在左臂上,据说此术能使男性死心塌地爱上他本不爱的女性;再比如“相憎术”,拿马毛、狗毛各一把,趁其不备放在夫妻的床褥下,据说此术能使情深似海的夫妻反目,使第三者顺利插足;当然,您看了也就看了,信不信自己捉摸,估计灵验程度达百分之零点一的n次方,可不管灵验与否,当时宫廷里是很忌讳这类做法的,蔡伦给宋贵人这个赃载得十分瓷实,宋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处申冤,便自尽了,太子刘庆也受到牵连,被贬为清河王。
  
  宋派垮了。
  
  然后是梁派。
  
  宋贵人和梁贵人经常往来,既然姓宋的“媚道”了,姓梁的能脱干系?窦皇后的刀锋指向梁氏,梁氏倒还聪明,见势不妙,赶紧把刘肇过继给了皇后,这本是很英明的做法,可接下来就很不英明了,梁氏的家人沾沾自喜地说,将来刘肇作了皇帝一定不会亏了梁家的。这话传到窦皇后耳中,此女是冲冲大怒,不亏你家?那我窦家何处放?便一不做二不休,舔个罪名,把梁贵人也给办了。
  
  宋、梁都死了,窦皇后大权独揽,后宫任我行,蔡伦也成了她的贴身宦官。
  
  章帝死后,十岁少年刘肇登基,史称汉和帝,窦氏升为皇太后,蔡伦为中常侍,与九卿同级,可出入宫禁,参与军机,随皇帝左右,为皇帝的从政顾问,掌管宫廷文书和百官上疏,权力极大,若他不点头,文武的奏章便到不了皇帝手中。月俸:两千石。
  
  看来当初投机的决定,似乎没错。
  
  刘肇越长越大,窦太后越来越老,蔡伦也越来越担心,这靠山还能支持几日?他不知道。做人不怕“知道”,就怕“不知道”,“知道”,至少还有个应付办法,而“不知道”却连前景都看不到,而聪明绝顶的蔡伦绝不愿当个糊涂人。
  
  刘肇的老婆姓阴,人也比较阴,经常想学窦老太太害人,但刘肇并不糊涂,也不惧内,只要他在,阴氏便无法加害其他嫔妃,对于这个女人,蔡伦一直在观察,可直到窦太后去世,他也没投靠阴氏,因为他隐约感觉到,阴氏并不讨皇帝喜欢,此人不足以作他的靠山,而另一个女人却渐渐进入蔡伦的法眼,那就是东汉开国元勋的邓禹的孙女,贵人邓绥。
  
  邓绥温文尔雅,漂亮大方,平时不施粉黛,依旧艳丽出众,更难得的是,此女从不争风吃醋,处处谦卑,很受和帝喜爱,蔡伦观察了很久很久,最后将她敲定为自己未来的靠山。
  
  果然,公元102年,阴皇后因巫蛊被废,邓绥为后,此时蔡伦早已和邓绥打得火热,邓氏一登后位,蔡伦便申请自任尚方令,追随邓后左右。
  
  蔡伦在此之前的职位,是中常侍,月俸两千石,而尚方令,月俸六百石。蔡伦是个很懂得取舍的人,在他看来,看不到的可能要比看得到的更重要,他要谋一世,而非一时。
  
  尚方令主管各类御用器物,包括笔墨纸砚,而邓后恰好非常喜欢吟诗作画、校订藏书,为了满足邓后的嗜好,蔡伦在书写工具上狠下了一番功夫,结果这一下之间,竟下出了一个名震古今的发明——造纸术。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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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8:59:48 |只看该作者
  对于造纸术究竟是谁发明的,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1933年,考古学家黄文弼在新疆发现了西汉时代的纸,1957年在西安又发现了汉武帝时代的墓穴,里面也有一叠纸,1973年在甘肃发现了西汉后期的麻纸,1986年在天水发现了西汉时期的纸质地图,因此一直有人在说造纸术,是西汉人发明的,蔡伦只是改进了造纸术,而非发明,但另一种观点却认为,的的确确是蔡伦发明了造纸术,理由是西汉时期的纸,从未经过剪切、沤煮、打浆、悬浮、抄造、定型干燥等基本操作,纸面粗糙,厚薄悬殊,纤维较长,严格来说,只能算是漂丝的副产品,大不了是由一堆植物纤维挤压而成,这不是真正的纸。
  
  蔡伦的造纸术与西汉前辈们相比有这几点不同:
  
  1、 原料不同。
  前辈们用的是麻,蔡大侠用的是树皮。理由是麻少,而树皮多,所以纸就会多,成本就会低,谁都用得起。
  
  2、 纸浆原料不同。
  西汉时用的是石灰水制浆,蔡伦却用草灰水制浆,草灰水碱性大,纸质柔韧。
  
  3、 工艺流程不同。
  西汉我不知道,东汉造纸的原料除了树皮外,还有麻头和破布,把这些破东烂西合到一起,经水浸、切碎、洗涤、蒸煮、漂洗、舂捣,然后加水配成浆液,浆液捞起后,干燥即为纸张。
  
  
   第一张纸造出来后,蔡伦拿着它去见皇帝,汉和帝高高兴兴的下令:天下通用。
  
   从此以后,人们再也不用扛着上百斤的竹子到处跑了,而皇帝批阅奏章,也再不需要有人在旁边为他翻阅了(实在是翻不动),大家想看书也不必先练一把力气再去买书了(那年月估计没有偷书的,因为偷了跑不动),因为有纸了。
  
   这一切都要感谢蔡伦。
  
   蔡伦,这个宫廷里的随风倒,在专心献媚期间,一不小心,为人类做出了大贡献。
  
   在蔡伦造纸后不久,汉和帝刘肇一命呜呼,病故了,由于死得太早,帝国竟无人可继承皇位,情急之下,邓皇后将与和帝生的婴儿(百天)抱上了龙椅,但时运不济,可能是政务繁忙,这孩子不到两岁便夭折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邓皇后毅然立前太子刘庆之子刘祜为帝。
  
   刘祜,就是那位被窦皇后害死的宋贵人之孙,从小在父亲的教导下,他心里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变天账是一本接着一本,无时无刻不想着为那含冤死去的奶奶报仇,和帝死后,他本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雪恨的机会了,明摆着,邓氏的儿子才一百天,自己却已经老大不小了,怎么活,估计也轮不到他当一把手,可万没料到世事如棋,风水轮流转,突然到他家,眨眼间邓皇后绝了后,万般无奈竟找到了他,望着这光华夺目的帝王宝座,他充满激动,有点眩晕。
  
   蔡伦也很眩晕。
  
   无疑,邓皇后很喜欢他,但是,邓皇后并非当初的窦太后,窦老太太是个小女人,除了自己的私利以外什么都不顾及,可邓绥不同,邓绥是邓禹的孙女,班昭的学生,虽为一介女流,学的却是“治世之术”,她对蔡伦虽然很信任,但决不受其左右,之所以立刘祜为帝,是因为汉和帝的长子刘胜从小有病,难当大任,和帝早亡,邓绥给他生的幼子又夭折,大汉帝国不能再这么折腾了,必须要找一个持久些的继承人,那自然就是前太子的儿子,至于刘祜与蔡伦之间的恩怨,邓绥不是不知,但她是一个倔强刚强、以国事为重的女性,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宦官,便置帝国未来于不顾。
  
   蔡伦不知所措。
  
   很久以来,他一直在寻找着能给自己带来财富的人,他找了一生,依旧没找完,身在内廷,使他只能找这些个掌权女性为靠山,皇后在时找皇后,皇帝没了找太后,太后死了再找皇后,他找了好多年,如今太后尚在,皇帝却是仇人之后,他年太后不在了,自己何去何从?
  
   蔡伦终于陷入了“不知道”的漩涡中。
  
   不知道就更不能坐以待毙,蔡伦开始在朝中树立威信,想利用群众的力量存活下去,同时对邓太后安排的工作更加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可以这样说,蔡伦在和帝刘肇时期和安帝刘祜早期,是个非常忠于职守的宦官,他一改窦皇后时期的作风,工作认真负责,不断提出合理化建议,在这段时间,蔡伦为东汉帝国的长治久安做出了很大贡献,而这一切都是出于自保的本能,可见聪明的太监是一把双刃剑,所以当他们邪恶时,似乎不能把责任全部都推在他们的身上。
  
   今日工作不努力,明日努力找工作,好员工蔡伦的努力工作受到了邓太后的首肯,他被重新封为中常侍,加封龙亭侯,成了贵族,一时间蔡侯之名天下尽知。
  
   权阉的宿命是无法摆脱的,无论蔡伦怎么努力,这一天还是来了,公元121年,邓太后卒,刘祜正式成为帝国的执掌者。蔡伦的春天过去了。
  
   邓太后垂帘听政达十六年,这十六年中,刘祜无时无刻不在磨刀霍霍向牛羊,如今他长大了,扶持他而又控制他的那只手已经离开,刘祜再也容不下蔡伦,这位列九卿的龙亭侯蔡伦,几十年的经营却抵挡不住皇帝的一道圣旨,当使者通知他去廷尉处报到时,他沐浴更衣,身佩全副衣冠,服毒自杀。
  
   蔡伦,一个复杂的阉人,一个聪明的宦官,一个前半生作恶,后半生行善的政治家,一个近乎于天才的发明家,史学界对其评价一直很高,根本原因就是他发明了造纸术,而且对当时的科技发展也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从这一点来看,后人们的确应该感谢他,也的确该对他表示出一定的敬意,毕竟,这是我们民族科技界的一朵奇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宦官会有如此天才的发明,这大概与他自幼务农,喜欢劳作且务实的性格有关吧。
  
   他早年的阴谋最终使他咽下了苦果,从这一点来看,他已经还清了自己的债务,而基于他的伟大发明,我们,甚至人类,都该感谢他,他受之无愧。
  
第七章 两汉宦官为何境遇不同
  
  谈完了石显和蔡伦,让我们转过头来回忆一下东、西汉。
  
  西汉亡于外戚,东汉亡于黄巾,其实也是间接亡于宦官,只要看过两汉史就会知道,西汉的宦官势力,远远不如东汉,西汉两百年也就出了个石显,最后还被外戚王氏家族踹出京城,而东汉却一口气出了好几个大阉,最后还闹出个十常侍,一个宦官闹腾也就罢了,居然蹦出十个,这是为什么?都是刘家天下,为什么东汉的“老公”就那么拽?
  
  如果时间隧道是一口井,是否想立刻跳下去看个究竟?
  
  那就开始吧。
  
  凡事要从根儿上说起,要探讨两汉的无鸟汉子们为啥这么不一样,先要从秦代讲起。
  
  秦朝的宦官有个特点,那就是人多。本来春秋战国时代,各国都有阉人,那时候阉人和非阉人都可以做宦官,所以平摊下来,各国宫廷内的阉人并不多,但是秦始皇一统六国之后,了不得了,因为天下的都城只有一个,那就是咸阳,天下的皇宫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嬴政他家,所以六国灭亡后,各国的内侍都被掠往咸阳,当然也包括这些个阉人,一时间,宦官云集于秦都,人口暴涨,且总体来看,阉人宦官占了主导地位。
  
  为什么阉人宦官的数量大大高于非阉人的宦官呢?
  
  因为秦人破六国后,将六国的宫廷美女均当作战利品抢回秦国,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六国王室的妃嫔或者公主,她们被抢走了,身边的侍从自然也一并被抢走,这些侍从里当然会有大量宦官,且都是阉人,因为他们照顾的是女眷。这么一来,随着美女们一同进入咸阳的宦官自然大多数都是没有小弟弟的了。
  
  这么多的阉宦,如何管理?严峻的实际情况迫使秦朝统治者必须要作出一个非常妥帖的管理办法,于是,横贯中国王朝两千年宦官制度诞生了。
  
  春秋战国时,由于各国都忙着打仗,所以猛男成了紧俏货,那时候各国局势都很紧张,因此国君也没工夫去考虑阉宦们的要求,一直到战国末期,六国的宦官们仍旧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甚至连职位都很没有,宦官的花名册上,只有姓甚名谁,没有职位记载,可见那时对宦官轻视到什么程度。
  
  但是变天了,秦军来了,宦官们在皮鞭、利刃的敦促下集体涌入了咸阳,“竖阉来了!”亘古未有的危机感让秦人有些紧张,宦官的管理问题,提升到日程上来。
  
  秦朝管理宦官的机构有三个:少府、詹事、皇后卿(又名将行)。
  
  少府,主要负责的皇室的核算全国各地的收入,再拿出一部分来供给皇宫,此府不大,属于服务性质单位,下辖的职位有这几部分:
  
  1、 十六令丞:尚书、符节、太医、太官、汤官、导官、乐府、若庐、考工室、左弋、居室、甘泉居室、左右司空、东磐、西织、东园匠;
  
  2、 三长丞:胞人、都永、均官;
  
  3、 上林中十池监;
  
  4、 七官令丞: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
  这些个职位中,前三类,都由正常人担当,独独第四类,也就是七官令丞,便是由宦官担任,他们主要负责在宫内的传达指示、打扫卫生、管理妃嫔等等,一句话:杂活儿。
  
  这是少府,再看詹事。
  
  詹事主要负责的是皇后、太子府内的事儿,具体来说,就是管理皇后、太子身边的宦官,詹事和少府不同,少府只有八官令丞所辖为宦官,而詹事则从上到下全是公公,唯有如此,才能防止给皇帝戴绿帽子,毕竟是在皇后身边工作,队伍一定要“纯”。
  
  詹事的属官有太子率更、家令丞、仆、中盾、卫率、厨厩长丞,中长秋、私府、永巷、祠祀、食官令长丞等。
  
  太子率更,负责安排守卫大门、赏罚宦官;家令丞,太子府的大管家,什么都管;仆、中盾,负责府内巡逻保卫;卫率,负责门卫工作;厨厩长丞,负责做饭、喂马;中长秋、私府,负责皇后宫中财务;永巷,管理妃嫔;祠祀,管理祭祀;食官令长丞,负责客人饮食。
  
  皇后卿,汉代改名为大长秋(绝非大长今!),负责皇后旨意传达及宫中所有事宜,是皇后宫内所有宦官的头儿,前面说过的蔡伦就当过邓皇后的大长秋。
  
  如上所述,我们可以看看,秦朝的宦官,真有实力者,无非是皇后卿,除此之外,其他宦官想染指政务非常难,由此可见,赵高的成功是很偶然的,他所担任的中车府令实际上不属于宦官编制,至于皇子的老师就更不是宦官该担任的了,如果不是这两种职务,所谓的秦末宦官专权本不该发生,因为这种编制基本上杜绝了宦官从政的可能性。
  
  而西汉,继承了秦代的宦官制度。
  
  也就是说,西汉是按照这种编制来管理宦官的,这就给宦官参政造成了很大的难度,但到了汉武帝时,情况有了转变。
  
  汉武帝增加了一个宦官担任的职位:中书谒者令,简称中书令。
  
  中书令的主要职责,是宣读诏书、刺探百官、协助皇帝处理政务,这一来坏了,从此阉大哥们有了参政的权利,可以说,武帝之前,阉宦们那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做小蜜蜂,想变天也不太容易,毕竟赵高也是几百年出那么一个而已,但是到了武帝之后,宦官们除了当小蜜蜂,也有了做大老鹰的机会了,宦官专权的乌云再次笼罩在西汉王朝的头顶。
  
  汉武帝干吗要崇信宦官呢?
  
  因为大臣、外戚、宗室全都吓到他了。
  
  民国草包军阀张宗昌有诗云“说项羽力拔山,吓得刘邦就要窜。不是俺家小张良,奶奶(的)早已回沛县”,刘小三不易,他能打败项羽,一靠张良,二靠萧何,三靠韩信,当然还有樊哙、夏侯婴、周勃等人,所以西汉王朝建立以后,“功臣势力”极其庞大,反倒成了王朝的定时炸弹,刘邦同志为此壮士断腕,剁了彭越、勒了韩信、宰了英布,好歹安定了局面,大大削弱了功臣势力,怎奈刚一死,外戚却趁机坐了天下,吕太后先是大杀刘氏,后是屠戮功臣,连带着后宫也给杀了个噤若寒蝉,十分了得,以至于刘氏残余势力不得不再次借助开国功臣的力量剿灭诸吕,恢复天下。
  
  前后折腾下来,功臣势力再次复苏。
  
  文景两代,功臣势力大盛,汉文帝继位后,周勃右丞相,陈群左丞相,灌婴太尉,汉景帝继位后,丞相是周亚夫,周勃的儿子,最后一位丞相是卫绾,崇尚黄老之术,也是文帝时代的功臣,这帮人不是功臣之后,就是立有大功,很难管,所以汉武帝一上台就觉着不对了。
  再看外戚。
  
  汉文帝娶了窦漪,生了刘启,就是汉景帝,刘启执政后,当年的少女窦漪成了黄脸婆窦太后,还双目失明,但这位瞎眼婆婆的心可一点不瞎,把政权攥得紧紧地,逼着景帝推行黄老之术,景帝死后,这位老太太依然把持朝政,弄得武帝刘彻极没脾气,左右就一句话:我是你奶奶。
  
  太皇太后一强势,外戚便得势,窦婴抖起来了,太皇太后一死,王太后又来了,田蚡又成了丞相,时隔不久,就和窦婴掐起来了,最后田蚡杀了窦婴,还搭上了功臣之后灌夫,接着田蚡也发病身亡,外戚们群龙无首,继续胡闹不止,将朝政大权视为儿戏,你争我夺,此时的汉武帝,似乎只能相信老刘家的人了。
  
  但宗室也不可信。
  
  想当年刘邦疯了一样的封王,结果诸侯国纷纷坐大,文帝时就有济北王、淮南王之乱,景帝时又有七国之乱,到武帝时,诸侯国依然对帝位虎视眈眈,宗室们时刻都在琢磨着这位小皇帝该怎生对付才好,搞得武帝十分不安心。
  
  刘彻就郁闷:功臣在争权,外戚在争权,宗室也在争权,这权力是你们的么?可怎么才能让大权回归中央呢?在亲戚和大臣都离心之后,真正和皇帝朝夕相处、知根知底的,只有宦官。
  
  从此一个新的机构出现了——中朝。
  
中朝,又称“内朝”,这个机构的出现,完全是逼出来的,基于刘彻对大臣及外戚的不信任,他只好自己成立了一个小班子,并把它放在宫殿内,用来对抗传统意义上的朝廷(外朝),中朝的人员构成主要有宦官、文士以及少数的习武之人,在这里面,宦官起了非常大的纽带作用,主要负责寻找人才、举荐人才、牵线搭桥等,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臯、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基本上都是相互举荐后,由宦官引入宫内,这群人入宫后,在武帝身边结成了一个小联盟(天子宾客),一切军国大事由他们来决定,由皇帝来拍板,由外朝来操作,这么一来,大臣和外戚所组成的朝廷就只剩下一项工作可做:执行命令。
  
  中朝的成立使武帝成功的夺回了政权,为了巩固这一胜利果实,刘彻加大了宦官的参政力度,“中书谒者令”一职出现了,这个职位让宦官们弹冠相庆,千年奴隶翻了身,从此有了当家作主的资本,可以这样说,汉武帝这一举措,为后来的“石显乱政”埋下了伏笔。
  
  武帝雄才大略,自然要避免反被家奴控制,他很清醒地一面让宦官参政,一面却不断吸纳一些外戚,卫青、霍去病就是这个时候成为天子宾客的,这就构成了一种格局:宦官掌权,却不专权,外戚掌兵却不掌权,丞相掌权却不参与谋划,宗室既不掌兵也不掌权,各方势力被很巧妙的平衡了。
  
  武帝虽然提高了宦官的政治地位,但是他执政期间,依然大量使用外戚,因为匈奴还在,无疑,宦官是不能上马持刀的。
  
  卫青、霍去病很牛皮,其继承者霍光也很牛皮,一代代的外戚执政,使他们终于由掌兵不掌权,变成了掌兵又掌权,在这段时间,宦官始终是奴才身份,直到外戚们由于长期掌权终于按捺不住了,想推翻刘氏自立为王,逼得刘家人不得不再次启用宦官,这时候宦官们才大显神威,石显、弘恭就是此时登台亮相的。
  
  但是,外戚长期掌权、掌兵,已经在意识上给帝王造成了很深影响,西汉的帝王自幼很少离开外戚,自吕后时代开始,外戚与皇帝共同执政,已经屡见不鲜了,突然间宦官登台,皇帝们还很不适应,而且除吕后之外,历代掌权的外戚都为西汉王朝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卫、霍自不必谈,就是霍光也算鞠躬尽瘁了,且外戚作乱是霍光死后发生的,与霍光本人并无干系,这很难动摇帝王对外戚长期积累的一种信任感。
  
  再怎样也是一家人,吵架了还可以和好嘛。
  
  在这种意识下,西汉的宦官想翻身很不容易,所以石显刚一冒头,就被汉成帝灭掉了,外戚,一直是西汉王朝政治上的主流,西汉王朝是一直在上升的,直到它灭亡的那一刻,也没有分裂,也没有大规模的国土沦丧,而这种上升是在外戚的帮助下走过来的,因此外戚最终把握了帝国,夺取了权力,宦官自始至终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以这样说,西汉的宦官之所以没有长期专权,外戚的作用占了主导,正所谓此消彼长,在皇室长期信任外戚的条件下,避免了秦朝的悲剧再生。
  非常讽刺的是,西汉刘家最终却死在外戚手中,王莽灭了它,建立了新朝。
  
  这就大件事了,外戚从帮助刘氏到祸害刘氏,到再次帮助刘氏,最终还是祸害了刘氏,所以东汉王朝的统治者对外戚忌惮非常,可以说,王莽最终亲手毁掉了刘氏对外戚集团的信任感,而且毁得比较彻底。
  由于王莽实在太绝情,所以东汉王朝建立后便确立了一项方针:外戚不可信,要时刻制之。怎么制呢?当然不能由皇帝亲自看着,于是宦官上阵。东汉建立初期便出现了一个专门给宦官设置的职位:中常侍。
  
  中常侍最早出现在西汉晚期,但在当时这个官很不值钱,是个虚职,担任这个职位的一般都是皇帝的近臣,其实就是政府顾问,他们也不是宦官。
  
  但这个职位到了东汉,开始焕发异彩,东汉皇帝们认为,宦官都是和皇帝很亲近的人,从小看着皇帝长大,要想让大权不旁落,便要充分利用这群阉奴来保住汉家班底,至于宦官是否会专权,东汉皇帝们似乎没去想,反正是个绝户人,就算专了又怎样?他死了政权还不是在老刘家手中?
  
  在这种考虑下,“中常侍”成了专门给宦官的职务,权力极大,由原来的政府顾问,变成了帝王的把门人,上到宣布诏令,下到掌管文书,再到议论国政军机,无所不管,百官奏章皆由中常侍递上,若谁惹了中常侍,恐怕皇帝面前他会很难过,被人背后打了闷棍还不知道。
  
  中常侍,是遏制外戚专权的一把利剑。
  
  很快,第一个冤大头送上门来了,他叫窦宪。
  
  前面我说过蔡伦,蔡伦依附于窦太后,而窦宪就是窦太后的哥哥,此人身为外戚,横行不法,胡乱杀人,差点被判死罪,为了逃避法律制裁,此公竟主动请缨去北击匈奴,不料一击之下威名大振,大胜而回,从此更是专横跋扈,眼高于顶,搞得汉和帝冲冲大怒,立刻找来中常侍郑众,令其诛杀窦宪,这郑众和蔡伦并立于朝,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一个是皇后身边的宦官,两相权衡,自然是郑众更贴己,蔡伦则有些向着外戚了,郑众果然不负众望,他先让皇帝对窦宪及其部下大肆嘉奖一番,尔后将其出征匈奴的大军留在城外,令窦宪入京领赏,窦宪一入京,便去监狱领赏了,大将军印也被没收,而后撵回老家,再派使者追上,逼令自杀。
  
  中常侍果然厉害,外戚跟宦官的第一次交锋中,铩羽而回。
  
  汉和帝建宦官果然忠心,大喜,从此向子孙们开始传达这样的信息:阉人可大用。这种信息逐渐成了东汉帝王们的本能,偏外戚们又不争气,和帝死后,太后邓绥执政,很久都不把政权还给继任的汉安帝刘祜,搞得刘祜异常警觉,生怕王莽再世,邓绥死后,邓氏家族甚嚣尘上,手把兵权,安帝刘祜一见不好,又启用了法宝:宦官,阉人李闰秉承皇帝旨意,诬告大将军邓骘谋反,将邓氏一网打尽,捎带着把投靠外戚的宦官发明家蔡伦也给做了。
  
  蔡伦很有意思,他身为宦官,投靠的却是外戚,这种和东汉帝王的传家策略不相符的做法是不能长久的。
  
  窦宪、邓骘之死证明:宦官太好用了!
  
  而宦官们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西汉成帝以后被扑灭的宦官专权之火,死灰复燃了。
  
李闰灭了邓氏之后,汉安帝的皇后阎氏不安分起来,这段时间的东汉时局很有意思,不断重演着外戚——宦官——外戚的交替掌权,阎氏的哥哥阎显又开始出风头,但是皇帝始终站在宦官这一边,所以阎显也不敢独享大权,宦官和外戚联合执政的局面出现了,其实到这一步,宦官们已经取得了上风。
  
  安帝死后,阎氏专权,废太子刘保,立北乡侯刘懿,却不料刘懿不到一年就死了,外戚们又想立更年幼的宗室为帝,以便控制,此时宦官出现了,到了汉安帝时代,宦官们由于屡次弄权,早已对宫廷生存法则十分熟稔,而外戚不停更换太子,也使朝中大臣及刘氏宗亲们非常紧张,生怕王莽闹剧重演,最后在大臣和宗室的支持下,宦官们再次发难,重新立刘保为帝,杀阎显等外戚,刘保史称顺帝,由于此次政变宦官功劳巨大,有十九人被封列侯,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从此以后,宦官在东汉政坛上可谓举足轻重,成了能与任何政治势力抗衡的一股力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皇帝也有点害怕了,东汉皇帝并不傻,眼看着宦官势力越来越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无奈之下,只好再用外戚来平衡,从这以后,宦官和外戚成为皇帝手中的砝码,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对立关系,而是平衡权力天平的必然力量,是帝王家的棋子。
  
  帝国就像一盘棋,宦官是黑方,外戚是红方,要使这盘棋永久对峙下去,只能让双方势均力敌,依照这个思路,刚登基的汉顺帝再用外戚,历史上最恐怖的外戚出现了,那就是梁皇后的兄弟梁冀。
  
  梁冀当了大将军后仅三年,顺帝便死了,死后梁冀是大权独握,谁也不服,由于此人是中朝之首,上头还有梁太后罩着,因此谁也拿他没办法,就连宦官也不敢轻易惹他,此时的朝廷和汉安帝死时的朝廷还不一样,那时阎氏外戚独断专行,屡次废立天子,搞得天怒人怨,所以宦官才将其一举铲除,可梁冀这家伙并不混蛋,他在独揽大权的同时,朋党遍布中朝、外朝,哥们兄弟满天下,土壤极其深厚,就连宦官们都拿他没辙,一句话:关系网太强。
  
  就这样,梁冀先立两岁的汉冲帝,五个月后死了,又立八岁的汉质帝,汉质帝人小不懂事,看不惯梁冀专横,就骂他:你个跋扈将军!骂完后不久就被梁冀用一块饼毒死了。当时梁冀极其嚣张,上到皇帝,下到百官,谁不服就杀谁,由于没有皇帝做领头人,宦官们并不敢举事,因为他们说到底就是群家奴,没有皇帝撑腰则名不正言不顺,谁敢轻易冒头?
  
  质帝死后,梁冀再立他妹夫蠡吾侯刘志为帝,史称桓帝,这下子朝野大哗,反对声铺天盖地,明摆着,这已经不是刘家王朝了,而是梁家王朝,先立幼帝,再立亲戚,什么意思?中朝自西汉武帝时代建立,到东汉顺帝后竟舍天子而自成一派?这还了得?反客为主,胆大妄为!中朝不堪用,外朝做援手,很快,外朝文武百官纷纷抵制梁冀的做法,士大夫和文人阶层尤其激烈,口诛笔伐,甚是热闹,最终,被梁冀杀的杀、抓的抓,闹了个没脾气,桓帝该立还是立。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阶层在保持沉默,那就是宦官,有道是咬人的狗不露齿,果不其然。
  
  长期的斗争经验使宦官们非常清醒。
  
  宦官要想闹事,一定得有人支持,宦官和外戚不一样,外戚是正常人,担当的职务也是权力巨大,如大将军,没有皇帝的时候,大将军作为中朝最高官员,有权决策一切,而宦官不是,宦官的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担任大权独揽的职务,虽然中书令很厉害,虽然中常侍很生猛,但和外戚担任的大将军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因此宦官想横行朝野,必须得有皇帝的支持,可如今皇帝要么死了,要么是外戚所立,宦官们只能保持沉默。
  
  不该出手时就不出手,在宦官眼里,什么道义、良心、责任都是假的,只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时机”,这玩艺儿没来之前,亲爹老娘死了也只当没看见。
  
  这就是宦官的厉害!不可否认的是,虽然他们在关键时刻的表现很令人不齿,但他们的方法却屡试不爽,这是否能带给我们一些思考?
  终于,宦官们期盼的时机来了,那就是梁冀的靠山、顺帝的爱人梁太后死了,虽然宦官们并不知良心为何物,但却知何谓“千载难逢”,他们立刻找到刘志,对这个平日敢怒不敢言的傀儡皇帝说:“朝中都忌梁冀专横,我们智力低弱,不知主上意思如何?”被梁冀架空的桓帝早有此意,当即拍板:没什么犹豫的!
  
  于是宦官们立刻使出拿手绝活:捏造罪状。
  
  想当初梁冀何等威风,没想到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也有中招时刻,宦官单超、具瑗、唐衡、左倌、徐璜,以大将军谋杀嫔妃之母为名,突然率军攻入大将军府,将梁氏外戚一网打尽,梁冀服毒自杀,其余人等全部弃市。
  
  其实梁冀的闹剧如果再演下去,很可能就是王莽第二,但东汉王朝建立之初以宦官抵制外戚的“基本国策”很有效的避免了这场灾难。
  
  但从此以后,宦官终于由权利天平的砝码,再次演变成制约外戚的双刃剑,丰富的斗争经验使他们懂得,只有把握住皇帝,才能制约住外戚,也只有把握住皇帝,才能永保富贵,大权不丢。
  
  就这样,本来用作压制外戚的宦官,终于拔地而起,成了帝国的真正主人,直到东汉灭亡。
  
  西汉以外戚为贵,使宦官无法对政权产生决策效应,最终导致外戚篡权,东汉为防止外戚篡权而扶植宦官,最终又导致了宦官专权,宦官和外戚这两个砝码少了一个,权力的天平倾斜了,东汉王朝就此沦入混乱,揭开了三国的序幕。
  
第八章 十常侍之死
  
  《三国演义》开篇就有个十常侍,当时我还小,以为是某个奸臣姓石名常事,长大以后才明白是十个宦官。一直以来看三国演义都只看那些个战役,叹英雄气短,观人物雄豪,却忽略了开篇的楔子,他日扭头细看,才发觉此处也有别样风景。
  
  汉武帝那厮不服管教,成立中朝以抗外朝,自此中朝之机构,贯彻两汉,直到东汉后期,中朝仍旧高于外朝,其内部由两部分权力构成,一是皇权,二是豪门特权,皇权的代表人物有两类,一类是皇帝本人,一类是宦官,而后者又是前者的代表,因此两类人不但都代表皇权,还是从属关系。而豪门特权的代表则是外戚,自打刘邦建汉以来,豪门大族与皇权之间的权力争夺就没停过,这么一看,就很有趣了,一方面中朝和外朝的对抗本身就是皇权和士大夫阶层的权力争夺,另一方面中朝内部还有皇帝和世代豪族的权力争夺,两汉四百年间这几股势力此消彼长来回拉锯,终于在东汉末期,皇权占了上风。
  皇权占了上风,也就是宦官占了上风。
  
  汉桓帝利用宦官夷平了外戚大族梁冀一家,从此以后宦官权势弥天,具瑗、唐衡、左倌、徐璜四人被封为一等侯,这四阉是鸡犬升天,家里是个喘气的就被封官,一时间朋党满天飞,各地官吏无不使尽解数搜刮百姓,以奉四人,当时有句话叫做: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恐怖,左倌有回天之力,具瑗有独霸朝廷之势,徐璜形似猛虎,唐衡最夸张,说他能降雨。
  
  宦官猖獗到这个地步,外朝的官员自然不能熟视无睹,很快,代表官僚地主阶层的朝廷大员首先发难,以竖阉乱国为名,向宦官集团发起了猛攻,这里面表现最勇猛的,就是李膺。
  
  李膺,河南颖川襄城人,地主家庭出身,读书多,学问高,懂文学爱音乐,号为名士,他这个名士可不是吹出来的,反而相当值钱,当时老百姓有“登龙门”之说,所谓登龙门,就是去了一趟李膺他家,如果他接待了,这个龙门就算登成了,从此以后去过他家的那位仁兄,身价就很“牛市”了,即便大字不识几个,也会被士大夫阶层接纳,可见李膺的能量。
  
  郭沫若说得好,当兵的叫“丘八”,读书的有文化,所以比当兵的还厉害,应该叫“丘九”,又读过书又当过兵的最厉害,叫“丘十七”, 李膺,就是一位“丘十七”,他历任青州刺史、渔阳太守、乌桓校尉,不但读书多,且极能打仗,当时鲜卑闹得凶,他一去,对方立刻臣服,这样的人和宦官闹对立,可想而知结果如何,双方没几个回合就陷入了白热化,先是李膺狠狠拿下几个为非作歹的宦官子弟,再是宦官们联合起来诬告李膺,将其下狱,然后是大臣们拼命解救,为此还死了几个,说好说歹总算救出来了,没想到这位李大人刚一出狱就以司隶校尉的身份把大宦官张让的弟弟张朔给宰了。
  
  这还了得?!
  
  宦官是什么出身?苦孩子,穷孩子。
  宦官靠什么升官?帮助皇帝、得宠于皇帝。
  什么时候才能得宠于皇帝?皇帝需要的时候。
  皇帝什么时候需要?普通的需要随时都有,大方向的需要(比如夺权)要靠机遇。
  
  说来说去一句话:宦官想真正发达,要靠机遇,比如梁冀专权,就是机遇。
  
  一个靠机遇崛起的团体叫什么?叫“暴发户”。宦官,就是政治暴发户。
  
  李膺同宦官的恶斗,在他自己看来,当然是“清流”阶层和丑恶势力的角逐,但用宦官们的眼光来看,则是已有的官僚阶层和自己所属的这群“暴发户”们的权力争夺,有道是“赚钱后我顿顿吃龙虾”,好不容易成为人上人的这些阉哥们儿可不愿再回到解放前,于是在一番计划后,宦官们满腔仇恨的发起了反击。
  
  他们给李膺定的罪名是笼络太学生、结交朋党、非议时政、诽谤朝廷,由汉桓帝亲自拍板,一家伙连李膺带他的同事、学生、亲属,共抓了两百多,关到号子里严刑拷打,硬逼他们承认罪状,这下可捅漏子了,京城立刻爆发学嘲,数万太学生对朝廷发起了舆论抨击,声援李膺,称之为“天下模楷”,要求立刻将其无罪释放,同时,监狱里,李膺也积极自救,此公极其机智,按照鬼子的说法是狡猾大大地,宦官们整日里拷打他的同事、好友,这帮人被打得死去活来,浑身没一块好地方,可就是不招,唯独李膺,一说要打他,立马就招,那就招吧,结果一招不要紧,气得宦官们几乎吐血。
  
  基本上,每次李膺都是这么招供的:
  
  “你诽谤朝廷的话都对谁讲过?”
  “好多人,记不清了。”
  “最近和谁说过?”
  “想起来了,是中常侍某某某的表弟。”
  
  这种供词谁还敢继续问?几个回合下来,硬是弄得这班宦官审不下去了,没办法,这就叫吃了没文化的亏,脑筋跟不上。不过这帮阉人文化虽然没有,脸皮却练得赛过铁门,既然审不出来,那就无需再审,干脆问都不问,直接定罪算了。
  
  于是李膺等人还是被定了罪,而且处置方法十分残酷,流的流,杀的杀,这封判决书被秘密送到一个人那里,如果他一点头,李膺等人便死定了,可他偏就没有点头。
  
陈蕃,这个名字在汉末是很响亮的。
  
  如果说李膺的抗争多少还有点为豪门大族争口气的意思的话,那么陈蕃的抗争则是很单纯的——国家为重。
  
  陈蕃字仲举,淮北汝南人,少爱读书,名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由此引发的成语:“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那个时代光读书不行,书要读得多,品行也要好,这两样都达到了,名气自然就大,何况陈蕃的祖父曾任河东太守,虽说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但宦门之后的书香气还在,终于在二十岁上,陈蕃在朋友的举荐下以孝廉入仕,做了郎中。
  
  当李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到处剿灭为非作歹的宦官子弟时,陈蕃正在做乐安太守,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同僚们都在逃命,便问缘由,得到的答复是:快跑吧,朝廷派人来审查政绩了!
  
  陈蕃很奇怪,便问:审就审他的,跑什么?
  同僚们说:此次不同,因为来的人叫李膺!
  陈蕃说,那你们赶紧跑吧,我不走,因为我没有贪污过一分钱。
  
  不久,同僚们又回来了,说快出去迎接吧,贵人来了。
  陈蕃问:谁?
  同僚说:大将军梁冀的使者(其时梁冀尚未倒台),奉将军之命来让你办点事。
  陈蕃说:等他来了再说。
  一会儿有人禀报:大将军使者求见。
  陈蕃说:不见,我是国家的太守,不是某人的家奴。
  过一会儿又来禀报:大将军亲自来见!
  这次陈蕃反应很快,蹦起来就往外走,赶紧去迎接。虽说骨头要硬,但心眼也不能缺,凡事讲究个度,刚正不阿没有错,可绝不能呆板。
  走出去一看,梁冀连影子都没有,还是那个使者坐在位置上安然品茶。
  陈蕃问:大将军呢?
  回答:不这么说,你能出来么?
  于是乎,陈蕃大怒。
  
  谁都可以戏耍,唯独读书人戏耍不得,圣贤子弟,岂容戏谑?不教训教训你真是有辱先贤,随着陈蕃一声令下,皮鞭子劈头盖脸就甩了下来,一阵哀嚎之后,使者被活活打死,陈蕃也光荣离职,被贬为县令。
  
  这就是陈蕃,一个纯粹的人。
  
  顺帝死了,梁冀上台,接着梁冀死了,宦官上台,风风雨雨几十年里,李膺在成长,陈蕃也在成长,当李膺做了司隶校尉时,陈蕃已经做了太尉,太尉是三公之一,名列一品,此时的陈蕃已经是帝国第一大员了。
  
  当宦官们将给李膺定的罪状交给陈蕃时,陈蕃轻轻说了三个字:我不签。
  
  可以这样说,宦官们对争权夺利确实很在行,对官场生存也深有心得,但有一个领域他们不了解,那就是文化界。
  
  京师文化界乃全国文化界鳌头,而京师文化界有两个著名的领头人,一个是李膺,另一个,就是陈蕃,二人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战壕的,阉宦们拿着诬蔑李膺的罪状去找陈蕃签字,此正是冤家路窄,就好比逮捕陈独秀,却去找李大钊批准一样,实在是找错了人,拒绝率百分之一千。
  
  陈蕃拒绝签字后,个人声望抖涨,京师太学生几乎打出标语,上书“不畏强权陈仲举”,要求朝廷放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闹得甚是凶悍,虽说如此,有道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宦官们根本不当回事儿,因为他们有枪杆子。
  
  太学生们的主要本事有这么几类:
  
  1、 上书苦谏;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宦官乱政,这还了得?故雪片般的上书飞往朝廷,封封都饱含热泪,字字都劝谏皇帝,希望其能够近贤臣远小人,中兴社稷,富强国家,凡事亲力亲为,罢黜宦官,那真是颗颗红心滴滴碧血,匡扶之情,跃然纸上,这种做法的直接后果:惹得皇帝大怒,宦官越加猖獗。
  
  2、舆论抨击;
  
  数万太学生聚集起来,大骂太监,评论时政,翻黑幕、揭老底,把朝廷内的龌龊事掀个底朝天,顺便煽动老百姓一起闹,不要以为这帮高校生不懂得百姓语言,相反,他们非常喜欢用“民谣”的方式来揭露黑暗、发动群众,东汉的民谣又叫“风谣”,随风而散,传播速度奇快,太学生们把国家大事做成风谣,向着老百姓那么一吹,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就起来了,比如李膺和陈蕃的事迹,当时的风谣就这么唱的:“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很押韵,很好听,且概括性极强,利于推广。
  
  这种做法的直接后果:搞得谁都害怕,包括皇帝。
  
  3、学嘲
  
  如果上书没有用,舆论也无法改变事实,那么太学生们最后一招就使将出来——闹学嘲。学嘲,是太学生们最后的底线,所以每个太学生心里都有这么一句话:不要逼我出手!
  
  东汉时的学嘲,是老师们首先上阵,后面跟着几千学生,人人手捧一封上书,向皇帝请愿,这时候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太学生们就要大闹皇城了。比如某人得罪了宦官,将要被杀,太学生们要求释放此人,皇帝如果不答应,那好,几千太学生就组成人墙,不许处死犯人,一定要杀,先杀我们。
  
  没有一个皇帝敢杀几千太学生,就是几百、几十都不敢,因为他们虽然昏聩,但还不是桀纣,多少还想着留个名声给后世。
  
  这种做法的直接后果:逼着宦官们去变着法儿的杀人,手段更隐蔽,也更卑劣。
  
  学生们的三个本事,两个都不具备实时效果,剩下一个还不足以把敌人打垮,所以闹得虽狠,李膺等还是没出狱,非但如此,陈蕃也被皇帝免职,连太尉都丢了,最后一个能保护李膺的人也被赶出了朝廷,似乎这世上再无天理,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造反。
  
  万没想到,就在此刻,又跳出来一个人,正是这个人挽救了危局。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虽然很功利,却没说错,对东汉末期的各方势力而言,权力,就是永远的利益。
  
  自从梁冀倒台后,外戚们所代表的豪门贵族陷入了彷徨,权力的雪橇被皇帝彻底回收,阉人作为拉橇的狗,肆意妄为,横行不法,不但祸害了百姓,也深深损害了豪族的利益,这种横征暴敛的行为迫使外戚们必须寻找一个与士大夫合作的契机,以制约宦官群体。
  
  如今这个契机来了,那就是李膺被捕事件,以此事为背景,终于,汉末豪门贵族与地主官僚阶层结成了统一战线。
  
  地主官僚阶层的代表人物自然是李膺、陈蕃,现在李膺吃牢饭去了,只剩下一个被革职的陈蕃,不久,一个人找到了似乎已经失去价值的他,那个人叫窦武,身份:皇帝的岳父(国丈大人);职务:城门校尉;有女名曰窦皇后,桓帝老婆,擅长枕边风及其他happy技术等。
  
  窦武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批太学生,老国丈指着这群人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老头子这个举动无非是告诉陈蕃,我和你们一伙儿。
  陈蕃苦笑,说久闻城门校尉喜欢结交太学生,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豺狼当道,恐无力回天了。窦武说不然,如果需要我帮忙,我鼎力相助。接着朗声斥责一番宦官祸国,声声泣血,字字大义,把周围人听得热血沸腾,连陈蕃也站了起来,窦武骂得大汗遍体,听者也都畅快淋漓,陈蕃一把拉住他手,眼中噙泪,窦武趁机道:“借一步说话。”
  
  二人进了内室,窦武说我身为国丈,不能为国锄奸,惭愧,若他日有机会整理朝纲,还望太尉相助!陈蕃说那是自然,只是眼下李膺等入狱,不知有何良策救出?窦武说我自有办法,等我消息好了。
  
  窦武走了,就在他这一来一往之间,外戚和官僚的联盟结成了。
  
  窦武可不放空炮,他先找到女儿窦皇后,摆事实讲道理,痛陈革命家底,嘴皮子几乎磨破,终于使她深深认识到,宦官掌权对老窦家势力的威胁是非常大的,为了娘家人,她必须舍身劝诫皇帝了。
  
  搞定了皇后,窦老爷子屁颠屁颠得又去找皇帝,同样,先晓以大义,从百姓之苦,到李膺之功,统统说了一遍,说得是老眼昏花上气不接下气,桓帝还是跟吃了秤砣一般:不放!老爷子说得没词儿了,见皇帝还那么执拗,也豁出去了,索性把岳父的身份端了出来,你放不放吧,不放就是不孝顺!
  
  桓帝还真就怕这个,身为帝王,朝政昏乱是能力问题,易受蒙蔽是智力问题,但如果说不孝顺,则是人品问题了,从西周到东汉,除了杀爹囚娘的猛人秦始皇之外,大概没哪个皇帝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窦武这么一来,桓帝就犹豫了,老头子一看有门儿,赶紧又烧了一把火:陛下如还是不放人,请允许我辞去城门校尉一职。
  
  城门校尉是个武职,掌管京师城门驻军,官职并不大,但却不能允许窦武辞了,因为他这一辞,便是向世人表明,皇帝把岳父轰走了。这还了得?百年之后后人将如何看我这个皇帝?刘志马上一摆手:不行!岳父别着急,容我三思,散会。
  
  桓帝心乱如麻往回走,正遇到窦皇后,不由分说也是狂劝一番,这次桓帝再也抵挡不住,终于下旨:都放了吧!但李膺等目无法纪,妖言惑众,罪不可尽免,以后不准入朝为官!
  
  宦官们对皇帝的处理方法基本满意,因为他们的为人原则,是百分之百的“求财不求气”,一句话:“我发我的财,你做你的官,咱井水不犯河水,可若谁真的犯了我,我也不客气。”对于严重冒犯他们的李膺等人,能整死是最好,但眼下看来,整死他们的难度太大,连皇帝都骑虎难下了,既然如此,就退而求其次好了,反正他们以后不当官,也就再也妨碍不到我们了。
  
  所以宦官们也没意见。
  
  就这么着,放了。李膺等获释之日,太学生们欢呼雀跃,他们由此便有了一种思想:邪不侵正,只要正气凛然,奸恶必然有伏法的一天。这种思想不但太学生有,连陈蕃、窦武都有,可实际上,这是错的。
  奸恶当然有伏法的一天,这没错,错就错在让奸恶伏法的条件不是“正气凛然”,或者说仅仅“正气凛然”是不够的,还需要策略和方法,而这些恰恰是义愤填膺的东汉“愤青”们看不到的,即便是作为首领的陈蕃和窦武也没看到,甚至李膺也没看到,他们都偏执的向着一个方向去思考问题,那就是“激进”。
  
  李膺出狱后不到一年,桓帝便死了,死时三十六岁,竟然无后,这就乐坏了窦武,从李膺等被救出来那一刻起,窦武就认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可以和宦官阵营匹敌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恢复昔日外戚豪门的荣光,巴不得有一天做个梁冀第二,因此他立刻联合自己的女儿、当时的窦太后,立了桓帝的侄子,十二岁的刘宏为帝,史称灵帝。
  
  窦武立小孩子为皇帝的目的无非是想把持朝纲,这也是自西汉王莽专权以来,外戚使用的一贯方法,果然,因为小皇帝不懂事,所以窦太后临朝听制,她一听制便封窦武为大将军,窦武一上台就把李膺、陈蕃等人拉了回来,任陈蕃为太傅,陈蕃一回来就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干掉宦官,窦武则是一百二十个支持,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冲着宦官来了。
  
  宦官在干吗呢?
  
  他们毫无办法。
  
  此时左、具、徐、唐四大宦官早已作古,接替他们的是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人,这批人仗着桓帝的崇信天不怕地不怕,抢男霸女侵吞财物,卖官鬻爵贪污不法,可谓除了好事儿,什么都干,而且此时的宫内和蔡伦时期还不一样,蔡伦时期,皇后、皇太后手下的宦官和皇帝手下的宦官还不是一路,有的向着外戚,有的向着皇帝,时不时还斗上一番,桓帝、灵帝时期由于宦官势力过于庞大,导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保住巨大的权力果实,宫内全体宦官结成了一个共同体,无论是太后、皇后手下的,还是皇帝手下的,都是一伙儿的,他们同进退共呼吸,相互提携,如同一窝蚂蚁般团结,对他们来讲,皇帝就是蚁王,只要这个蚁王在,刮风下雨都不怕,可谁知蚁王却突然死了,换了个新的幼蚁上阵,他们都不认识,可毁了,这群老蚂蚁不知所措。
  
  偏此时窦武、陈蕃又在积极筹划着除掉宦官,他们集中了以李膺为首的一批大臣,连番向窦太后上书,要求杀掉所有宦官,以正世风,窦武身为大将军,陈蕃身为太傅,一个是中朝之首,一个是三公之一,在这二人摇旗呐喊之下,上至皇亲贵戚,下到黎庶平民,无不摩拳擦掌,恨不能冲入宫中尽屠老阉,看样子,宦官们的好运将就此到头,可谁又料到,一个致命错误,竟将这一切变成了一场悲剧。
  
抗日战争期间,我党成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什么?因为敌人的势力太强大,只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打垮它。
  
  建国后,对于集体武装叛乱,我军一贯使用的方法是“首恶必办,协从不问”,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分化瓦解对方的力量。
  
  兵法云:围城必缺。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动摇敌人的誓死抵抗之心。
  
  许多时候,给敌人一个机会,也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遗憾的是,窦武和陈蕃都不懂这个道理,连李膺也不懂,在对宦官的斗争中,他们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那就是没给对方留一丝一毫的后路。他们向窦太后提出“杀宦官”的要求,这本没错,错就错在“所有”二字上,他们要求“杀所有宦官”,一个不留。
  
  这等于逼着对手去团结一致,誓死顽抗。
  
  由于该要求过于绝对,连窦太后都开始犹豫,窦武见女儿拿不定主意,不由得心急如焚,连番催促太后快下决定,窦太后思考再三,说:“把曹节留下吧。”
  
  中常侍曹节,窦太后的贴身太监,极其得宠,他侍奉窦后多年,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比儿子都亲,他当时的地位,就相当于当年邓绥身旁的蔡伦,杀别人都可以,独此阉与太后感情极深,太后不同意。
  其实谈判到此已经有了很大进展,如果窦武就此让步,抱着“一步一步来”的想法去操作,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可惜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坚持要杀尽所有宦官,和窦太后顶了起来,陈蕃见窦武迟迟不回,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太后不同意杀曹节,情急之下他也入宫劝说,一定要求窦太后尽屠诸阉,二人劝了半夜,还是没有转机,却不料隔墙有耳,宦官们早已知道窦、陈二人的计划了。
  
  皇宫是宦官的天下,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谋划着杀他们,岂能保密?
  就在这天夜里,宫中沸腾了,曹节、王甫等秘密召集所有宦官,商讨对策,再说窦武、陈蕃,苦劝之下窦太后还是口风不松,二人正无奈,突然听说宦官们正在开会,不由得大惊失色,二人深知,此刻正是蛛蝎相斗之时,既然风声走漏了,谁先动手谁就能赢,抢时间是最重要的,此时二人也顾不得窦太后同意与否,立刻出宫回府,四下里派人去捉拿宦官,恰好宦官郑飒没来得及赶去开会,被拦住拿下,窦武、陈蕃派人审问,欲从他处得到口实,作为证据逮捕其他宦官。
  
  郑飒,时任长乐尚书,作为一个宦官,他向往权力和金钱,也习惯了被人吹捧,但绝未想到自己的细皮嫩肉有一天还要经受血与火的考验,享惯了清福的他如何受得?便招了,说了一大堆丑陋内幕,特别将曹节的罪状也带出几桩,窦武、陈蕃大喜,心说这一下他可跑不了了,看太后还有何话说?
  
  窦武、陈蕃此时又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循规蹈矩。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期待太后批准?而他们的对手恰恰是一群不按规矩出牌的人,此情形正应了那句话:“不是我们打不赢,是敌人太狡猾了!”与一群无赖对殴还要按部就班一番,是不是书呆子气太强了?
  
  一句话,他们相当缺乏武装斗争的经验。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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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1:03 |只看该作者
 但宦官们可不缺。
  
  这群人自幼就是苦出身,什么打架斗殴扔砖头抡菜刀的事儿没干过?左右都挨了一刀了,身家性命早豁出去了,没儿没女的全无挂记,再加上读书少,无知者无畏,心中全无那些个规矩道义,本就是陷害人编瞎话惯了的,闹将起来谁怕谁?
  
  生活反复告诉我们:书生通常都打不过无赖。
  
  丰富的宦海经验,使曹节和王甫对眼下的形势非常明了,他们为此还作了深刻地分析,曹节认为,大将军窦武掌军队,太傅陈蕃掌百官,如今权、势都在他们手里,要想自保,只有抓住皇帝这个救命稻草,只要控制了皇帝,就等于控制了局面,皇帝是最高统治者,如果用皇帝的命令抢先一步拿到兵权,就等于赢了。
  
  可曹节是太后身边的宦官,皇帝能听他的么?
  
  能,因为灵帝只有十三岁。
  
  所以曹节下令:
  
  1、 将窦武、陈蕃的奏折向所有宦官展示,以求得宫内的舆论支持,造成同仇敌忾;
  2、 立刻去找皇帝,谎称有人造反,让其下诏平叛;
  3、 待皇帝下诏后,立刻带人救出郑飒,销毁口供;
  4、 持皇帝诏书,以平乱名义,令驻京各军捉拿窦武、陈蕃;
  
  计划已定,行动开始。
  
  步骤一实施之后,全体宦官大哗,纷纷要求皇帝主持“公道”,“不法之徒可杀之,我等何罪,当族诛乎?!”宫内霎时乱成一片,趁此时,曹节立刻进宫,对灵帝说陛下大事不好,有人想杀官造反,就要闯进宫来了!
  
  灵帝孩子一个,登时手脚冰凉,曹节说还不赶紧让王甫为黄门令,领宫内宦官去抵抗?灵帝手忙脚乱命王甫为黄门令,令其率所有宦官去“抗贼”。
  
  曹节说光凭宦官怎成?快下诏让老奴我去调动军兵来护驾!
  
  灵帝吓得六神无主,立即拟了诏书准了。
  
  什么都齐全了。
  
  王甫马上领着宦官们直奔牢狱,这群人如今已经是一根绳的蚂蚱,团结得紧,到那里拿出圣旨,顺利提了郑飒,毁了口供,同时以灭叛党之名,杀了窦武派去审问郑飒的官员,救出郑飒之后,立刻兵分两路,郑飒带一路去捉窦武,王甫带一路去劫持窦太后,王甫很明白,如今能救窦武他们的,只有太后,软禁了太后,才能确保行动成功。
  计议已定,王甫带人入长乐宫,拿出圣旨对窦太后道:“有人入宫造反,我等奉旨保护太后,请太后将玉玺交出,以防格斗起来,丧于奸人之手。”窦太后不知所谓,见王甫凶神恶煞般,平日里绵羊般的宦官们都是刀出鞘箭上弦,吓得浑身乱颤,竟真个将玉玺给了王甫,王甫大喜,如此这般,再不用皇帝下圣旨了。
  
  再说郑飒,带着一群宦官去捉窦武,一入窦武的府就吃了大亏,窦武是大将军,儿子窦绍是步兵校尉,不是吃素的,见势不妙,父子二人二话不说,领着府中一百多号人就抄起了家伙,郑飒带的是一群宦官,虽说打架拍砖杀鸡勒狗的事儿没少干,毕竟武艺不精,况且胯下空空,雄性激素严重缺乏,力气也不足,被窦武父子杀了个大败,射死射伤好几个,这郑飒是扭头就跑,同时派人飞马报告曹节,曹节立刻拿着圣旨,令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匈奴中郎将张奂协同王甫,率羽林军去捉拿窦武、陈蕃,张奂和羽林军都是粗人,见有圣旨,也不多问,立刻出兵。
  
  张奂同王甫率军去捉窦武,可巧,途中正遇陈蕃,原来这陈蕃是个君子,得知宦官发动了兵变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逃跑,而是窦武的安全,他马上派人去打探虚实,果然,宦官们正在攻打窦府,陈蕃是个文人,情急之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连忙通知朝中官员,企图用外朝的势力去帮助窦武,可这些个官员平日里办公室做惯了,怎见过刀兵?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陈蕃见事情紧急,容不得多想,便带了八十余名官员各持兵器去救窦武,这可是真急了,兔子也要咬人了。
  
  谁知走在路上,正遇羽林军,张奂见是陈蕃,知其素来德高望重,倒也犹豫,反是阉宦王甫来了精神,立令羽林军展开进攻,拿下陈蕃,可怜八十多个文官,别说打仗,就是搬块砖都嫌累,怎生抵挡?当即全部被捕,王甫派人禀报曹节,曹节当机立断:杀陈蕃!
  
  一代高士,就此殒命,消息传出,天下壮士无不泣血。
  
  杀了陈蕃,张奂、王甫率军直扑窦府,窦武一见不好,知道大势已去,与窦绍杀开一条血路,逃到洛阳,又觉得天地之大却无容身之所,父子二人慨然长叹之下,挥剑自戕。
  
  自李膺入狱开始,到陈蕃、窦武身亡,这一番历时不到两年的、轰轰烈烈的灭阉之战,至此结束,陈蕃、窦武死后不到一年,李膺也被捕身亡,宦官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从此以后,皇权的代表——宦官,再次占了上风,由贵族阶层和官僚地主阶层联合起来的夺权行动,失败了,这次事件,在历史上被称为“党锢之祸”。
  
  记得高中时学习历史,无论是于谦、贾谊,还是岳鹏举、文天祥,说到最后都得加一条罪状:他们都是为了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
  
  没错,他们是为了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是有狭隘性,但这并不妨碍后人去学习他们的风骨与气节,如果问他们是否该被批判,确实该批判,但不是批判他们为了封建统治者服务,而是要批判他们是那么的死脑筋、不开窍,那么的百折不挠、不惧艰险,那么的刚正不阿,那么的以天下为己任,直到流干血、头颅断、身为齑粉,也无怨无悔。
  陈蕃该批判,李膺也该批判,包括后世的袁崇焕、张煌言都该被批判,若不批判他们,我们又怎能进步呢?
  
  东汉的外戚和士大夫败就败在不知“兵者诡道也”的含义,明明是你死我活的环境,却偏要规规矩矩的做人,结果肝脑涂地,但他们还不算最冤的,因为他们的斗争思路虽然很笨,但并不是全无技巧,后世还有一批和他们经历很类似的人,那批人的斗争经验和手段比他们还不如,输得比他们还要惨,那批人的名字叫“东林党”。
  
  不过现在说东林党还早了点儿,继续说十常侍吧。
  
陈蕃、李膺死后,宦官们捉拿余党,株连无辜,闹腾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有无数所谓的“叛党”被冤杀、流放,在政治层面看来,似乎阉人们很得势,皇帝、太后皆为其所控制,为所欲为,但外戚和官僚阶层的反抗并未停止,而是转入了地下,他们相互景仰,暗中往来,不断推出新的精神领袖,以求自我激励。
  
  太学生们推出的精神领袖主要有:
  
  “三君(陈蕃、窦武等)”,这是最高级别的三人,如太上老君办供奉,推崇原因:舍生取义;
  
  “八俊”,以李膺为首的八人,列第一级别,推崇原因:抗阉一线英雄;
  
  “八顾”,以名士郭泰为首的八人,列第二级别,推崇原因:德行高义;
  
  “八极”,以名士张俭为首的八人,列第三级别,推崇原因:引导他人向往光明;
  
  “八厨”,以荆州刺史度尚为首的八人,列第四级别,推崇原因:慷慨解囊,救他人于危难。
  
  前后三十五个,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士大夫们将这三十五人如神般仰视,对其中还活着的人倍加爱护,爱护到什么程度呢?“八极”之首张俭得罪了大宦官侯览,侯览令天下通缉,张俭只好逃亡,他跑到哪里,朝廷的官吏就追到哪里,但总是抓不到,因为受到了当地豪门的保护,甚至当地的官吏都会挺身而出,保护张俭,为了抓此人,侯览大造舆论,说此人图谋不轨,威胁社稷,趁机再次打击官僚阶层,抓了好几百官绅,上千太学生被下狱,连续追捕张俭十几年,硬是没抓到。
  
  有一次张俭跑到孔融府上,当时孔融还小,但很不怕事,款待了张俭,并给了他大量路费,好吃好喝一番送走了,之后当地官员追查下来,拿了孔融一家,没想到先是十几岁的孔融大叫“是我接纳的”,再是孔融的几个哥哥争先恐后喊“我接纳的”,闹得官员不知所措,最后竟说“你们想独自承当做好人的名声么”,然后把他们都放了。
  
  当时不知有多少人保护了张俭,为此不惜家破人亡,文人阶层执著的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对宦官暴政的无声反抗。
  
  说到此处真的让人颇为感动。
  
  党锢之祸持续了十几年,官僚士大夫和外戚们也抗争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宦官们把灵帝死死抓在手中,“挟天子令天下”,占尽上风,曹节、王甫、郑飒、侯览等人或享尽荣华而死,或相互倾轧而亡,总之慢慢的死光了,但他们的子子孙孙却没有穷尽,接替他们的又是新一代从小黄门一步步做起来的大宦官,他们继续着上一代的贪婪,继桓帝杀梁冀之后的第三代专权宦官上台了(第一代单超等,第二代曹节等),这一代宦官的首要人物叫张让,第二位叫赵忠,共十二人,号称“十常侍”。
  
  他们从小看着灵帝长大,等他们上台时,灵帝已经二十多岁了,这十多年就是和宦官一起过来的,想知道一个和太监共同成长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么?听听灵帝刘宏同志的一句话吧:“张让是我爹,赵忠是我妈。”
  
  当时的国家被宦官们损毁到什么程度呢,全汉朝几乎所有的省长、市长、县长、乡长,都是宦官们的亲戚子弟,他们鱼肉百姓,无恶不作,侵占民间大量良田、宅院,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有冤无处诉,不但百姓颠沛流离,国家机器也损害巨大,当时大量出现了孝廉不孝顺爹娘、将军不会打仗、刀笔吏不会写字的情况,说到根子上,还是宦官子弟垄断了这些官职造成的。
  
  群众曾经把希望寄托给皇帝,结果皇帝幼弱,也曾经把希望寄托给官僚,结果官僚乏术,十几年了,情况没有一丝改变,恶势力反而变本加厉,群众绝望了,他们出离了愤怒,人的情感一旦愤怒到“出离”的地步,局势就很难挽回了。
  
  终于,老百姓们集体喊出了一嗓子:俺们还是靠自己吧!
  
  黄巾大起义爆发了。
  
公元一百八十四年,一个叫张角的人联络了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的百姓,聚众数十万,头裹黄巾,造反了,就那么一瞬间,从河北到山东,从河南到江淮,暴动此起彼伏,局面不可收拾,无论是皇帝,还是宦官,无论是官僚,还是外戚,无论是普通文人还是太学生,都惊诧得目瞪口呆,在皇帝和宦官看来,老百姓这是疯了,汉灵帝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造反,这天下不是好好的么?不是顿顿有肉吃么?美女天天陪,歌舞夜夜有,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宦官们则非常生气,在阉人的眼里,皇帝是第一重要的。多少年来,他们一直是活在猛男汉武帝制定的游戏规则里,那就是中朝高于外朝,既然是中朝决定一切,而中朝里皇帝又是最大,那么抓住了皇帝自然就抓住了权力,在这场游戏里,有资格参赛的,首先是皇帝,其次是外戚,再次是官僚,然后是宦官,最差最差的,也至少是个地主,实在差得不能再差了,那也得是个文士(虽说只会抡着笔杆子送死),什么时候轮到黎民百姓了?
  
  宦官们贪婪、固执的本性决定了他们对百姓的举动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理解,在他们横行惯了的思维里,庶民就是一群羔羊,就该受压迫,就该被剥削,就该忍受不公,就该打烂牙齿肚里吞,就该扇了左脸伸右脸还得面带微笑,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还欺负得不够,还没有“彻底”欺负服了,还得继续欺负,变本加厉的欺负,直到他们心甘情愿的当牛做马才罢。
  
  小时候学校里经常有一些“土霸王”,他们以打架为乐,以欺凌弱小为能,以强者自居,宦官的心态和这些人很类似。
  
  而官僚和外戚的感受则更复杂,曾几何时,官僚、外戚还与百姓站在一起,群众还作歌高声唱诵陈蕃、窦武、李膺的功绩,不想突然间所有的信任都不存在了,什么“三君”“八骏”也抵不过张角先生的一声吼,张先生的目标很明确,他要改朝换代,但官僚们恨的是宦官,不是皇帝,更不是东汉朝廷,所以官僚、外戚对黄巾军的态度是无奈、同情加恐慌,他们可以理解民众的义举,却无法接受他们的做法,在得知起义爆发的那一刻,每个官绅、贵族都在问自己:灭宦官是为了什么?
  
  往小了说,是维护自己阶层的利益,往大了说,是为了国家。
  
  可现在对这个国家造成最大威胁的,已经不是宦官了,是饥民,是失业者,是颠沛流离的农民,不管怎样,大汉不能亡,保住朝廷才是根本。
  
  官僚和外戚们开始行动了。
  
  宦官在净身前一般都出身很低微,净身后,由于基本都在宫内走动,接触的天地很有限,所以见识并不算广,他们之所以能在政治斗争中屡次获胜,主要原因是控制了幼小的皇帝,进而把握了皇权,把帝王当成了好用的枪而肆意妄为,但到底是见识不够,学识也很低,所以当遇到来自朝廷之外的危难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外面的环境他们并不熟悉,他们不懂那里的游戏规则。
  
  这就好比一只斗犬,将它放在斗狗场里与同类撕咬,可能屡战屡胜,但要把它放到大自然中,恐怕不几天就饿死了,与那些斗犬一样,宦官们都是窝里斗的高手,宫廷就是他们的斗狗场,但只要出了宫廷,立刻就傻。
  
  和他们恰恰相反,抛开外戚不说,单论官僚阶层,就有不少“外斗”高手,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与豪强地主接触广泛,在社会上根基很深,还有相当多的人本身就是豪强地主,黄巾起义虽说打击了宦官在社会上的的外延势力,但对他们的威胁也很大,官僚们深深地意识到,如果再不行动,恐怕自己就要同他们深恨的宦官们一勺烩了。
  
  黄巾起义爆发之前,官僚们想利用自己在社会上的势力同宦官斗,基本不太可能胜利,因为皇帝攥在老公公们的手里,如果你想动粗,可能还没等怎样,宦官们早已拿了圣旨、提了大军来灭你了,但此时不同,宦官手里的大军和黄巾军PK去了,且PK不赢,这帮阉人整天被张角吓得坐卧不宁,找退路都来不及,哪还有闲心和官僚地主们斗?
  久处下风的官僚们惊喜地发现了这一点——宦官们撑不住了,他们不失时机地向阉人们伸出了橄榄枝——我们讲和吧。
  
  宦官们就如同西游记里的玉皇大帝,正不知如何降伏张角这个孙猴子,一见官僚阶层伸来了友谊之手,自然喜不自胜,但老狐狸毕竟不是吃素的,都到这个关头了,宦官们还拿了人家一把:讲和可以,但有个条件——帮我灭黄巾。
  
  官僚阶层也变聪明了:灭黄巾可以,但你得先解除党锢!
  很简单,放了我的人,我才能为你做事。
  
  此时外戚贵族也不失时机地跑了过来:别忘了还有我!
  
  宦官们犹豫了。
  
  如果一个猎人捉住了一只老虎,但子弹打光了,人也受了重伤,此时又来了一群狼,他该怎么办呢?是放虎驱狼?还是凭自身残存的力量去搏斗?
  
  这个问题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狼已经扑上来了。宦官们仅仅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唆使灵帝下诏:赦免全体党人。
  
  解放了,十余年的禁锢,在这一天彻底解放了,从此,地主官僚们带着对黄巾军深深的感念之情,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了剿灭黄巾的战斗中,他们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有兵的用兵,没兵的招兵,或联合地方,或称雄一方,势力越来越大,武装越来越杂,终于摆脱了皇权的控制。
  
  很简单的道理,黄巾起义前,官僚们是不允许拥兵自重的,更不允许独立发展武装,否则就是造反,有多少人想网罗党众,诛杀宦官,可刚一开头,便被政府军消灭在萌芽中。可黄巾起义后就不同了,政府军跟头把式的忙不过来,皇帝和宦官们实在没法,只好将募集民兵“合法化”,这一来属于地主官僚们的私人武装遍地皆是,等宦官们琢磨过味儿来,豪强们的武装早已不是萌芽,而是参天大树了,羽翼丰满,气势如虹,且披着合法的外衣,此刻宦官们再想灭他们早已不能了。
  
  一场黄巾起义,一个巨大机遇,令豪强地主出身的官僚阶层占了绝对上风,他们雄视海内,狼瞰朝廷,有道是:得陇望蜀,渐渐的,一个念头从他们的脑海中冒出,那就是宦官尚可杀否?
  
  多年的血海深仇,就快了账了,从实力上来讲,杀宦官早已不是什么难事,但从道义上说,却有个极大的难点,那就是皇帝,有皇帝在,宦官就不会倒,因为皇帝有权,皇权,这是皇帝身上最犀利的武器,也是宦官们得以狐假虎威的屏障,如何冲破这道障碍呢?
  
  多年的战争生涯彻底改变了官僚们循规蹈矩的思路,他们突然明白,皇权,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你说它存在,它就存在,可如果你够胆,敢说它不存在,那它也就不存在了。
  
  这世上有看得见的张角,也有看不见的张角。
  
何进,男,河南南阳人,职业:杀猪。据《三国演义》中所写,张飞也是杀猪的,他俩谁厉害?我估计是张飞,人家张三哥杀了半辈子猪还练出个“万人敌”的本事,这何进也杀了半辈子猪,临到头却让对方几十个人给咔嚓了。
  
  杀猪的何进有个好妹妹,长得美,被选入宫中作了贵人,何进从此放下杀猪的刀,拿起杀人的刀,当了虎贲中郎将、颍川太守,不久,汉灵帝爱情爆发,他妹妹被立为皇后,何进入朝为官,又不久,黄巾起义了,灵帝在“打仗亲兄弟”这个信条的指引下,任命何进为大将军,总理军国大事,兼任剿匪总司令。
  
  至此何大人完成了官场三级跳。
  
  局面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东汉的政权,本是宦官、外戚轮流把持的,自打桓帝灭了梁冀以后,宦官们作为皇帝的代言人,几乎掌握了绝对权力,由于梁冀实在闹得太不像话,导致皇帝对外戚的信任指数狂跌,整个桓帝一朝,外戚们也没再挺直腰板,而宦官则是荣华富贵了整整三代,他们早已习惯了没有竞争对手的日子,虽然李膺很凶悍,虽然陈蕃很正义,虽然窦武不老实,但在皇权面前,这些都微不足道,说杀了不也就杀了么?
  
  可猛地又来了个国舅爷——何进,沉醉在爱情中的皇帝,无意中给宦官们设置了一个新对手,如今黄巾军也灭得七七八八了,地主官僚的势力也铺天盖地了,此时此刻冒出个外戚首领何进,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让等人瞪圆了双眼,时刻警惕着。
  
  他们的眼睛没白瞪,何进这个杀猪的屠户果然爽快,为人热情,来者不拒,很快,地主官僚们就以他为旗帜,迅速聚集到大将军府,继续着上一代人未竟的事业——诛宦官。
  
  这一切,张让等人全看到了。
  
  何进是什么态度呢?
  
  这屠户本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原则,同意了。本来的嘛,最高权力就那么一个,不是宦官把持,就是外戚把持,既然大家都恨宦官,那么这累世的恩仇,我给你们报!他想依靠这些官僚地主,把握朝廷。
  
  这个想法窦武也有过,但窦武时代与何进时代可不同,窦武那时候还算天下太平,虽说民不聊生但基本上都还忍着,所以他所倚仗的官僚地主们也没多少实力,要兵没兵,要将无将,羽林军一来就全灭火了,何进就不同了,此时黄巾刚灭,地主官僚阶层的私人武装无比蓬勃,实力强横,就是他何进自己手底下也有一大帮子共患难的弟兄,那都是和黄巾军打过仗的,生生死死一起过来的,再加上其它将领的势力,灭宦官夺大权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何进洋洋自得,全不着急。
  
  张让等人久经风险,岂能看不出?十常侍急得是抓耳挠腮,日夜商议,却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张让、赵尚多吃了几年咸盐,头脑灵活,开了几天会后智力大涨,拿出了一个方案:
  
  1、 何进等人所倚仗者,无非是兵势雄劲,所以首先要夺兵权;
  2、 要想夺兵权,就得靠皇帝,现在该打出皇帝这张牌了;
  3、 夺了兵权后,安排亲信宦官入军营操持军务,安插亲信;
  4、 逐渐把控了军队后,再杀何进,灭其党羽。
  
  不得不说,宦官们的行事计划非常周密,长期的政治斗争,让他们做事狡诈、周全而有效率,抛开品行问题,就这一点而言,的确值得学习。
  
  张让等人对灵帝开始了说服工作,道理明摆着:黄巾虽然灭了,诸侯们却个个割地自封,这样一来,如今威胁京师的,反倒是诸侯了,所以陛下您必须得保护自己,但您贵为帝胄,不能亲自领兵,那就只能让最亲的人领兵,谁和您最亲?我们啊,我是你爹,赵尚是你妈,爹妈能害孩子么?因此要说保护您,我们首当其冲,当然,您的大舅子何进,那也是个忠臣,所以他也可以帮您,我们做您的左手,他做您的右手,这天下不就稳当了么?
  
  灵帝一听就乐了:是这么个理儿啊,就这么办了吧。
  
  几天后,灵帝发诏,大招京师附近的兵马,以张让等推荐的宦官、小黄门蹇硕为帅,统领全军,军中设置八大校尉:
  
  上军校尉——阉帅蹇硕兼任;
  中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
  下军校尉——屯骑都尉鲍鸿;
  典军校尉——议郎曹操;
  助军校尉——赵融;
  佐军校尉——淳于琼;
  左右军校尉——不知何许人也。
  
  其中,蹇硕为尊,就是何进也得听他的,灵帝挺有意思,他自己还给自己封了个官——无上将军,至高无上者,他也。
  
  这种人员编制明眼人一看就知,把何进架空了,何进手下的将领都跑到蹇硕那边去了,这何进可就不干了,张让你要干什么?!你还打算像杀窦武似的把我也干掉?没门。于是何进也以大将军的名义与阉大帅蹇硕分庭抗礼,召集诸将是日夜商议如何破局。
  
  张让等人一看,何进真不好对付,虽说设置了八大校尉,但这帮人除了军职之外,还有公职,军职是归蹇硕管,公职却归何进管,这怎么搞?有了,上奏一本,就说西凉有反贼,要何进率军西征,先把他赶走,再一步步蚕食了他的势力。
  
  这张让真够阴的。
  
  何进这个杀猪匠与张让比,脑力绝对不行,张让的智商,就如同赵本山大叔说的,“抠出来都比你多二斤”,但何进这人有个主心骨,那就是你有千般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我就是不走,看你咋地?
  
  张让一看,噎!你还敢抗旨?就准备着张罗人手,拿下何进,谁知何进让袁绍日夜率军保护自己,我看你们谁敢造次?!
  
  宦官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就跟《乌龙山剿匪记》里面的土匪头子钻山豹,被解放军追得走投无路时所说的那样:几辈子了,没这么不顺过。
  
  这可怎么办?
  
  屋漏偏遇连阴雨,节骨眼上,“无上将军”汉灵帝的身子骨突然不适,一不小心崩了。
  
昨日看了篮球,觉得够爷们,又看了足球,实在是不堪回首,悲愤半天,还是收拾情绪写了这一段,中国足球输球可以,丢人就太不应该了。
  
  接上面:
  
  刘宏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但他死前忘了干一件事——立嗣。
  
  刘宏虽然对何进他妹妹情有独钟,却很不喜欢何后给他生的儿子刘辩,他喜欢王贵人的儿子刘协,到底立刘辨还是刘协,他拿不准,正在犹豫,却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死了,这问题也就顺理成章的交给了何后。
  
  何后自然立亲儿子刘辩,于是十三岁的刘辩登基了,皇帝年幼,又是皇后所立,这一来大权自然落入了外戚手中,自桓帝时代开始的宦官专政至此告一段落,外戚再次登上历史舞台,此时的宦官们当何去何从呢?
  
  张让急得头发都掉了,现在他是进退维谷。
  
  无疑,就目前这种境遇来看,再与何进斗下去是很不明智的,所以张让决定收手,但经过几次接洽,张让很快就明白了,这仅仅是个一厢情愿的思路,因为何进根本就没有收手的意思,他打算宜将剩勇追穷寇。
  
  张让可真急了,为了表示他真心示好的态度,他和赵尚来了个丢卒保车——把蹇硕卖了,这蹇硕本是个小黄门,当初为了夺取何进的兵权,张让等人把他推荐给灵帝,让他做了京师部队的大帅,蹇硕为了完成张让布置给他的任务,隔三差五就找何进的茬子,没事儿就恶心何进,可现在何进兄妹已经掌握了大权,灵帝已死,天子刘辩是站在外戚这边的,再留着蹇硕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张让他们果断决定:以牺牲蹇硕来讨好何进。他们把蹇硕说何进坏话的那些个书信主动拿出来,给何进看,然后当着何进和何太后的面,把蹇硕诳进宫中,杀了。
  
  大将军何进从皇宫中出来的时候,走路几乎是飘的,张让的这个举动,表明他已经赢了,多少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终于等来了今天,宦官们彻底服输了,曾几何时那么不可一世的十常侍,如今终于拜倒在他杀猪匠何进的脚下,当年李膺、陈番、窦武都没做到的,他做到了,何进颇为自得,同样,他妹妹何太后也十分满意,兄妹二人认定,今后的汉家天下,一定姓何。
  
  正当何进吃嘛儿嘛儿香的时候,有一个人毫不客气的给他泼了一碗凉水,此人便是袁绍,作为何进的部将和豪强地主在官僚阶层中的代言人,袁绍对破坏了大地主利益的宦官痛恨到了极点,他清醒地指出:除恶务尽,当断不断,反为所害,难道你忘了窦武么?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何进突然又明白了,没错,张让等人专横跋扈多年,岂能屈居人下?今日我兄妹占上风,他们自然认载,他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群阉宦必然咸鱼翻身,不行,还得杀。
  
  这何进慌不颠的就往宫里跑,他要他妹妹何太后立刻下旨,要尽除宦官。
  
何进再次进宫去找他妹妹,这就和当初窦武犯了一个毛病,你要杀就杀,反正兵权在你手里,阉大帅蹇硕也死了,皇帝也是你亲外甥,搞个矫诏不是太难吧(例如当年曹节、王甫)?你五次三番的问你妹妹干什么?窦武当初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他女儿,结果耽误了时间,错过了最佳时机,看来何进也没明白其中道理。
  
  何太后一看,唔?哥哥怎么又回来了?就问什么事儿,何进咬牙瞪眼的把想法说了,没想到,何太后不听,里面有两点原因:
  
  第一、就跟窦武的女儿窦太后一样,何后也被宦官们哄开心了,不忍心“尽除”宦官,你杀几十几百都可以,但不能全杀,她袒护宦官,比窦太后还厉害,窦太后当年无非是袒护了一个曹节,这何太后如同母鸡护雏一般,袒护了一帮,十常侍全都成了她翅膀下的小鸡,一个也动不得;
  
  第二、何氏兄妹出身很低,杀猪世家,何后仗着容貌美才被选入宫,当了贵人,又当了皇后,现在又成了太后,这也就是几年的事情,一个杀猪人家的女孩,整天除了做家务,就是倒猪血,大字不识几个,猛然间坐了火箭成了太后,面对文武群臣、各地官吏以及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精兵猛将,她心里实在是没底,所以她不愿意直接面对这些人,她觉着自己根本不具备管束他们的能力,而宦官的官场经验恰恰特别丰富,人脉也广,目前皇帝尚幼,哥哥虽然是大将军,但也不能整日陪伴身边,说来说去,还是要宦官帮着才能有点底气。
  
  因此左思右想,宦官不能少,杀可以,但不能全杀,十常侍得留着。
  这就和外戚、官僚地主的目的大相径庭了,外戚杀宦官是为了夺权,官僚地主杀宦官是为了夺利,左右是要夺回权利,现在何后却要留下十常侍,那怎么能行呢?这等于根子还在,只是剪除了枝杈,有什么用?假以时日,大权还不是掌握在宦官手里?皇帝还不是被宦官们养大?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何进不干了,非杀不可!何太后也生气了,不能杀!
  兄妹两个闹别扭了。
  
  何后一介封建女流,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会如何进般看得远,何进见妹妹一时难以说服,也不好强自动手,窦武当年的情形又出现了。
  
  很快,张让等人就知道了,十常侍大惊失色,赶紧召开紧急会议,就如当初的曹节一样,把宫中所有宦官全找来了,大到常侍,小到喂马的,一个不落,张让等十二人高踞首座,说大家商量商量吧,这可怎么办呐?
  
  此时的局面,与窦武时还不同,窦武时,军队还算效忠于皇室,因此只要把握了皇帝,就能号令军队,剪灭敌对势力,可如今黄金大起义刚结束,各地官吏无不拥兵自重,就连京师也是何进为尊,掌雄兵执牛耳,主席云“枪杆子里出政权”,皇权虽在宦官手中,怎奈兵权已经旁落,没了兵权的皇权,那就好比庙里的关老爷,看着吓人,实际是泥捏的。
  
  宦官们作威作福,全靠皇权撑腰,狐假虎威而已,现在虎已经不是真虎了,狐自然也就无法再“假”,所以张让他们商量良久,却没个权宜之计。最后还是赵尚等人伶俐,说既然无法灭敌,那就先自保吧,手段就是与何太后多多亲近,狂拉感情,不仅如此,还要同何进的弟弟何苗处好,何进家兄妹三个,何进、何后、何苗,如果妹妹和弟弟都被我们收买了,何进又怎能下得去手?
  
  计议已毕,宦官们开始行动,如狼似虎的十常侍变成了温顺可爱的hello kitty,与何太后处得是如胶似漆,情深似海,何苗也大把大把的从宦官处拿钱,十常侍对他是有求必应,成了自动提款机,短短几个月,何后、何苗与宦官们几乎成了死党。
  
  何进下不去手了,妹妹弟弟都说宦官的好话,大家从小一起长大的,怎好撕破脸?袁绍可急了,说大将军再犹豫下去就晚了,赶紧行动!何进说怎么动?你让我领兵冲进宫去?绝对不干,何后,那是我的妹妹哟。
  
  袁绍说既然如此,有办法,你下令,让天下猛将率兵围住京城,就说群情汹涌,要杀宦官,你虽为大将军,却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为了京师的安全,只有尽除阉人。就这么胁迫你妹妹就范。
  
  何进一听,好办法,妙!这样一来我也脱了干系了,天下人要杀宦官,我也没办法,我妹妹也难推搪,现在就办!
  
  他就要传令,这时他手下有个官吏叫陈琳的,发话了,说你别听袁绍的,他那是害你呢,你身为大将军,想干什么不能干?以你现在的身份和权势,灭宦官就好像拿火炉子烧头发那么简单,你还用找别人么?你找来了那些个猛人,你能控制他们么?到时候他们真个反了,各怀异心,你又怎么办?
  
  陈琳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能写文章,能谋划军务,是个人才,后来官渡之战时,就是这位仁兄写了个骂曹操的檄文,把曹操气得头也不疼了,后来归了曹魏。
  
  陈琳这番话说得没错,可惜是对牛弹琴,屠户何进没听懂,何进说我乃大将军,谁敢不听我号令?就这么干。他传令,董卓、王匡、桥瑁、丁原四人,各领强兵,直奔京城,口号:杀宦官。
  
  他一个命令,就此揭开了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的序幕,董、王、桥、丁四人领令后各率本军,围住洛阳,王匡部下嗖嗖嗖一天到晚的放箭,桥瑁的兵丁雄赳赳驻扎在城门口,丁原纵兵放火,火照京师,董卓最能耐,直接率军往城里闯,这几位把何太后吓了个真魂出壳,赶紧下了个诏,说各位少安毋躁,我已经把十常侍的官职罢免了,从此他们不能祸国殃民了,大家退兵罢。
  
  董、王、桥、丁四人是只当没听见,继续胡闹,嘴里嚷着“不行,杀了才行”,袁绍一看有门儿,立刻对何进说快,快,快趁机入宫杀宦官!何进说不行,我妹妹还在宫里哦,大小也是个太后哦,看这意思她已经怕了,咱再等等。
  
  袁绍出这个主意本来已经够糟糕了,何进却比他还糟糕。
  
  再说张让、赵尚等人,好么样儿的突然大兵围城,可把他们吓到了,这几位一看好你个何进,还真个要斩尽杀绝啊,咱家和你拼了!事到如今,张让等人也明白了,何进这是王八吃秤砣了,眼下皇权不灵,兵权旁落,各地豪杰不听天子号令,再想想当年杀窦武似的干掉何进,已经不可能了,但要是不杀他,我们不就全完了么?宦官们聚在一起是抱头大哭,目前怎么也不成,怎么办?刀兵来了,官场上那一套全不灵,你有多少钱都没用,大家思前想后觉得没活路,索性一咬牙,豁出去了,反正我们这群人自幼受苦,谁不是自小挨打受骂长起来的?有多少人胯下挨一刀挺不过去死了?咱们混到这步,也算是富贵荣华了,够本儿了,既然何进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杀一个够本,杀了他之后再胁持太后、皇帝赦免我们,可能还就不死了呢,就这么办!
  
  很快,有黄门来报,何太后让大将军入宫议事,何进一听,好,我妹妹要让步了,赶紧去听听。他就往宫里走,袁绍的弟弟袁术、部将吴匡、张璋等率军紧随,一众人等竞奔宫中。
  
  到了宫门外,按规矩,何进进去,其他人在外等着,何进昂首挺胸就往里走,迎面遇到尚书卢植,这卢植可是当时的大儒,刘备、公孙赞的老师,曹操非常佩服的人,尚书这个职位官阶很高,相当于丞相,属于外朝,何进当时是大将军,是中朝最高级别官员,因此看了卢植也没怎么亲热,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接着往里走,走到大内中央政府办公厅(省闼),何进就大模大样的进去了,让宦官告诉妹妹,我来了,啥时候让我进去?
  
  宦官转身去禀报,可不是禀报何太后,而是报给张让。张让一听,来了?好,走!领着大小宦官几十个就来了,正好把何进堵在政府办公厅,何进一看,怎么着?要造反?你们气势汹汹的来干嘛?
  
  宦官们骨子里,都是恶狼,只是表面上带着面具,许多宦官一辈子都带着这种面具,不方便摘下来,也不能摘下来,可一旦要是摘下来了,把狼的面孔暴露无遗的时候,那就是最凶残的时刻,是困兽发出最后反噬的时刻,极为可怕。
  
  何进运气不错,他赶上了这千载难逢的一幕。
  
  张让盯着何进,眼珠子都快崩了,身后的十常侍个个怒目横眉,手持利剑,张让指着何进,义正词严:“天下大乱,难道说,都是我们的错儿吗?先帝和你妹妹吵架的时候,是谁拉架来着?是谁帮你妹妹说好话来着?你都忘了么?没有我们,你们兄妹能成事么?哦,今日你发达了,却想杀光我等,你不觉着太过分么?你到处说我们贪赃枉法,污浊不堪,你呢?你干净吗?你倒给我说说看,这朝廷上到底有谁干净呢?”
  
  何进脑袋都木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快跑。
  
  他就跑,可他跑不动,因为被宦官围住了,大家长剑共举,屠了何进,史官对何进之死的评价非常妙:权有余而智不足,该死。
  
蚂蚁窝里,有一只兵蚁守护着洞口,一只狼蛛突然杀死了兵蚁,结果是什么?
  是蚂蚁部队大出动。
  
  何进就是那只兵蚁,有他在,宦官们才能活那么久,因为何进集团中,只有他这个首领比较顾及何太后的感受,其他人都没这个情感,这一点张让他们可没想到。如果他们不杀何进,继续粘着何太后,那么最后到底至不至死可能还两说,可他们却把他杀了。
  
  杀了之后,张让立刻拟了一道伪诏,当时朝中有樊陵、许相二人,樊陵做过太尉,已离职,许相是少府之首,这两个人和十常侍的关系都不错,张让就在伪诏中写明:令樊陵为司隶校尉,许相为河南尹。司隶校尉是京师、地方的治安、纪律监察官,权力极大,当初李膺就以司隶校尉的身份杀了张让的弟弟张朔;河南尹掌控洛阳周边地区二十一个县,有保卫京师的重任;张让令与宦官素来交好的樊陵、许相担任这两个职务,用意很清楚,想复掌京师重地。
  
  可惜,如今的天下,再不是他们说了算。
  
  十常侍写完了伪诏,派人拿出宫,送给尚书卢植去安排,卢植是什么人?一看这诏书内容就疑心大起,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启用宦官的亲信?就走到宫门前,大声叫了一句:“请大将军出来共议。”张让在里边一听,这个气,他不是要他们大将军么?好,把脑袋给他扔出去。一个中黄门宦官把何进脑袋捡起来,破着嗓子喊:“何进谋反,已伏诛矣!”说着“呼”就把脑袋隔着墙给撇出来了,把卢植吓一跳,吴匡、张璋、袁术一看哎呀,死啦?!这几位眼珠子就红了,领兵往里就闯,这下好,没了何进,再也无人阻止这帮锐卒猛将入宫杀阉,张让一看不好,赶紧令宦官们紧闭宫门,同时让宫中仅有的那点儿宿卫武士上去抵抗,袁术立刻派人由城外就把王匡给找来了,合兵一处猛攻皇宫,最后烧毁宫门,一拥而入,张让一看顶不住了,往里就跑,令十常侍之一的段珪率领众阉宦劫持了何太后、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等,打算逃出京城,没想到正遇卢植。
  
  卢植这辈子,立过学堂,教过弟子,领过军队,剿过黄巾,可谓文武双全,一向敬重李膺、陈蕃,自己也同宦官斗了一辈子,曾差点儿被迫害致死,因此恨透了这帮阉人,今日一看十常侍大势已去,他趁乱捡了套甲裹上,又拿了一杆长戟,虽说是老哥儿一个,看着也挺吓人,他拿着兵器自北往南走,打算进宫去保护后、帝,结果正遇张让等劫持皇室,卢植大喝一声,吓得段珪手忙脚乱,何太后趁机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喊救命,段珪他们也顾不得了,撇下太后继续跑,一群人就出了皇宫。
  
  直到现在,宦官们仍旧把皇帝当成救命稻草,可见宦官乱政的根本。
  
  再说袁绍,袁绍是汝南汝阳人,出身望族,他家祖上四代,共有五人曾任三公,《三国演义》里说袁家“四世三公”就这么来的,宦官专权,中朝霸道,对挺立外朝多年的袁氏势力是个沉重打击,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袁氏一直以名门大族的身份,不断支持着太学生及地主官僚、外戚的抗阉斗争,而今十常侍大势已去,袁绍得到消息,弟弟袁术与王匡、吴匡等正在率兵追剿阉人,他也不闲着,马上找来叔叔袁隗,商量怎么配合袁术他们,袁隗说外面尚有宦官的朋党樊陵、许相未灭,留着是个祸患,袁绍赶紧拟了个伪诏,就把这俩人骗来给杀了,随后找到何进的弟弟何苗,二人率军直奔宫阙,和吴匡、张璋等人合兵一处,大杀四方,宫里没来得及跑的宦官被他们杀了个罄尽,这帮人认宦官的标准只有一个:胡子,有胡子便是男人,没胡子必然是东方不败,见到没胡子的就杀,也不知误杀了多少,大概那时候没长胡子的男人们都恨不得脱了裤子给他们看,只可惜来不及了。
  
  这次灭阉行动是自春秋战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自春秋战国到东汉末,历史上发生过两次灭阉,第一次发生在秦朝,发起人竟然是赵高,第二次发生在汉末,发起人是整个外戚、官僚地主阶层。第一次灭阉的主要目的是控制宫廷,当时农民起义风起云涌,赵高想趁乱称帝,便令女婿阎乐率军入宫杀二世胡亥,秦朝的宦官制度还没有东汉那么发达,所以宦官们除了赵高之外,都挺老实,加上秦法严苛,也不敢随便结交朋党,因此赵高专权时,其他宦官还在老老实实值班,当阎乐率军冲入时,秦朝宦官们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拿起武器,保卫皇宫,他们与士兵展开混战,最后几乎全部阵亡。
  
  继续看东汉末的宦官,汉末的阉人们遭遇了秦末阉人们同样的命运,但他们可没那么英勇,而是一个个跟驴似的,尥着蹶子跑,跑慢了的全死于刀下,张让、段珪运气还不错,逃出了京城,赵忠的运气就不怎样了,这位十常侍里面的二号人物严重缺乏锻炼,跑不动,吭哧瘪肚的正在挣命,不想正遇袁绍、何苗,哼都没哼一声就做了无头鬼。
  这时候吴匡来了,他也拉了一位做帮手,是董卓的弟弟董旻,二人领兵到处追杀宦官,迎面碰到何苗,吴匡一见何苗这火儿“腾”一下窜起多高,心说当初要不是你收了贿赂,死劝何进不要灭阉,何进能有今日么?现在你看宦官不行了,才领兵围剿,这颗迎风倒的草!吴匡冲着手下人就嚷:“杀大将军的就是此人!”士兵们都杀昏头了,哪管这么多,一听,哦,就是他?杀啊!一拥而上就把何苗宰了,这何苗是此次行动中死得最最冤大头的,他是真正的“生于忧患,死于糊涂”,见了上帝都说不清到底干嘛来了。
  
  这场兵乱,前后杀宦官两千余人,汉宫阉人尽毙。
  
  回头来再说卢植,他救了何太后,安置好,自己接茬追张让、段珪他们,途中正遇王允(就是三国演义里貂蝉她干爹),王允一看嚄,卢尚书好脚力,这大年纪还追得欢,不错!卢植说皇帝还在他们手里,快追!王允一听什么,皇帝?哎呀不好,追!他身体差跑不动,就派了手下掾吏闵贡随卢植同去,顺便还带了一些人,这闵贡年轻体健,几下子就跑到卢植前面去了,张让等慌不择路,人多跑不快,便让闵贡追上,闵贡手持利剑,狂呼乱喝冲入人群,对着这群阉人就下了死手,此人身高力大,武艺高强,可比杀猪的何大将军厉害多了,前后左右一顿乱劈,连斩宦官数人,张让等人一看活不了了,惨叫一声,投河自尽。
  
  至此,十常侍彻底消失在历史烟尘中。
  
  东汉以外戚专权而用宦官,又因皇帝幼弱而大权旁落,宦官,是社会的毒瘤,是整个东汉王朝的癌症,东汉后期,外戚和宦官为了满足自己对权势的需要而屡立幼帝,致使孤儿寡母无法治国,终至阉人乱政,使整个吏治陷入混乱,终于激起了全社会各阶层的大反抗,“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宗、宾客典据州郡,辜确财利,侵略百姓,百姓之怨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宦官胡乱参政,就好比一个健康肌体突然间癌症发作一样,势不可控,癌细胞最最肆无忌惮的时刻,便是肌体濒临死亡之时,一旦肌体死了,再厉害的癌细胞也只有同归于尘。
  
  十常侍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予取予求,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诛杀异己,无恶不作,根本无法遏制他们的汉王朝最终在他们的蹂躏下颓倒,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强势群体,如果想保持自己的强势,必须要懂得回报社会、还权于民,否则必不长久,老话说“富不过三代”,甚有道理。
  
  东汉外戚和宦官斗了足足百余年,到头来也和宦官一样没于尘土,由此可见,内斗的结果就是国家衰亡,同归于尽,这里没有胜利者,即便是依靠着外戚和民众起义而崛起的豪强地主阶层,也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们陷入了另一场巨大浩劫中,董卓、丁原、袁绍、曹操、公孙瓒、孙坚、刘备等人将悉数登上舞台,浪花淘尽英雄的三国时代开始了。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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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2:12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宦官三国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三国时代诸侯逐鹿、争霸中原,豪杰辈出,在那段天地里,英雄不寂寞,董卓弄权,王允定计,孙坚起江左;曹操专横,玄德入川,关羽争襄樊;彝陵大战,平定南中,孔明出岐山;一出出一幕幕恍如昨日,在三国前期,无论是曹魏、蜀汉还是东吴,都没有出现过宦官乱政的情形,连阉人得宠这种事也没发生过,这和当时动荡的局势以及时人对汉末宦官专权的忌惮有关。
  
  曹操的老爹叫曹嵩,此人是安徽人氏,曹嵩本是官宦子弟,他爹,也就是曹操的爷爷,名叫夏侯睿,这夏侯睿年轻时做过县令,是个正人君子,他做人的信条就是“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种做人态度在当时的社会上是很罕见的,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他当了个穷官,为官一任,竟家贫如洗,老婆哭、岳父骂,更倒霉的是,此人虽一贯木木讷讷,却也不怎么的,竟在顺帝死后、桓帝继位初期,赶了个时髦,参合了党争,也不知是得罪了外戚还是宦官,反正被罢官赶回老家。
  
  此公怀着一颗倒霉的心,回去一看,家徒四壁,夏侯睿愁得不行,偏此时老婆生了,曹嵩一声响亮,来到人间,夏侯睿一看这怎么办呐,养不活啊,巧了,正好此时大宦官曹腾想要个干儿子,朋友们就把消息透露给他了,说你要活下去也不难,干脆咬咬牙,把孩子送人算了,一来自己也就此翻身,二来孩子的未来也有着落,夏侯睿思考再三,一看自己这穷样,估计这辈子只能吃糠,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咬咬牙,跺跺脚,就把孩子送给了曹腾。
  
  曹腾可了不得,此人和夏侯睿是老乡,汉安帝时入宫为阉奴,陪太子读书,聪明伶俐,文化也高,从小黄门一路做到中常侍,汉顺帝死后梁冀专权,曹腾知道宦官的势力不敌外戚,便处处拥护梁冀,后来桓帝杀梁冀,曹腾又不失时机地投靠了单超等人,再次得到重用,此阉八面玲珑,三十年不倒,曹嵩从小被他养大,算是投对了胎,曹腾死后,曹嵩年纪轻轻就举孝廉入仕,还袭爵为费亭侯,汉桓帝时,曹嵩升职,当了司隶校尉,显赫一时,老爷子一高兴,生了一胎,就是曹操。
  
  所以这曹操其实是夏侯氏的后代,这也就是他起兵以后,军中多用夏侯氏为将的缘故了,夏侯惇、夏侯渊说起来是他亲戚。三国风云人物无数,与宦官有关的却不多,这曹操,就是头一个。
  
  曹操实际上很不喜欢别人提起这段故事,因为十常侍的缘故,当时社会上各阶层对宦官极其厌恶、鄙视,曹孟德自己也觉着挺羞愧的,他为了扩大势力、巩固政权,一般都很避讳他人说自己的父亲是宦官养大的,但这是事实,虽然他不喜欢,却无法封住所有人的口,特别是他的政敌,总喜欢往他伤口上撒盐。
  
  袁绍与曹操争天下的时候,就很不客气地把这段历史扯了出来,那位曾经劝何进不要招豪杰进京的陈琳,当时在袁绍手下做事,他写了一篇《为袁绍檄豫州》,把曹操骂了个体无完肤,文章一开头就说:“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其实曹腾虽然投靠了单超、左悺、徐璜等,但并未鱼肉百姓,陈琳这是故意把屎盆子往人家脑袋上扣,接着又骂曹腾是“饕餮”,说他“羊身人面,其口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彻头彻尾的人身攻击,还顺便骂了曹操的祖宗八代,说曹嵩、曹操都是饕餮的后代,还说曹嵩是“乞匄携养”,难听至极,充分演义了曹操祖、父的发家史,当真是骂得狗血淋头,曹操当时正在犯头疼病,一看这篇檄文,头疼居然好了,可见这段家史对他的刺激。
  
  后来曹操打败袁绍捉了陈琳,说你当初怎么骂我骂得那么解恨呢?陈琳说我是身在敌营,由不得自己呀。曹操是哈哈大笑,把他留在身边做了文官。
  
  曹操虽然出身与宦官有关,但他一生也没有崇信过宦官,对于这类一刀一枪白手起家的人物而言,宦官是他们最为忌讳的团体,他们深知创业不易,所以决不大权旁落,曹操如此,孙策、孙权如此,刘备也如此,但刘备的儿子,就不如此了。
  
刘备他儿子赫赫有名,就是那位“此间乐,不思蜀”的刘禅。荆州失守,关羽阵亡,刘备大怒,讨伐东吴,结果被人家烧了个屁股冒烟、全军覆没,一口气没上来,他死了,当时刘禅年仅十七岁,继位为皇帝,史称蜀后主。
  
  曹操有句话: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之子豚犬尔!
  
  生孩子,就得生个孙权那样的,刘表的儿子,猪狗也。曹操是极度瞧不起刘表他们家孩子的,但如果他命够长能看见刘禅的话,他就会明白什么才真叫“瞧不起”了。
  
  刘禅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好脾气,怎么都行,你让我读书?读。你让我骑马?骑。你让我吃饭?吃!你让我跳舞?跳。此人是泥捏的,你叫他什么样儿,他就什么样儿,这种性格特点决定了他做人的路子,那就是跟着好人学好,跟着坏人学坏,当然,刘禅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我也无从考据,三国演义里说刘备宽以待人,仁慈敦厚,我想这是遗传?很明显,刘禅是继承了父亲的敦厚特性的,但似乎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学会。
  
  蜀汉初期,刘备刚刚定了汉中,入主益州为王,当时正在事业上升时期,所谓士子归附,兵强将勇,那时候的刘禅,身边接触的都是能人志士,所以也还过得去,后来刘备死了,诸葛亮一天到晚的在外打仗,没人管了,这老实人也就渐渐开始学坏,人之初,性本恶,这句话我还是挺赞同的,要不老话怎么说坏容易学好难呢?刘禅当皇帝的时候才十七岁,被诸葛亮看得死严,什么都不敢做,花酒不敢喝,房子不敢修,脾气特好,可人总是有需求的,俗话说老农多了几亩地还想纳妾,何况帝王乎?诸葛亮一味严格的教育方式让刘禅产生了点儿逆反心态,这一点都不奇怪,咱们上高中那会儿,老爹老妈一味要求我们好好学习考名牌,不也挺郁闷么?不过咱们比刘禅还要悲,因为老爹老妈在关键时刻是决不会离开我们的,高考前夕一口气也松不得,而刘禅不是,诸葛亮虽然苦口婆心,但他自己也公务繁忙,顾不过来,所以每次都狠狠嘱托几句,然后就率兵找人PK去了。
  
  没有诸葛亮的日子里,刘禅是快乐的,这个十七岁就背上沉重包袱的孩子,在干爹走后获得了充分的、在宫内玩耍的自由,之所以要强调这个自由的内容,是因为刘禅同志除了玩耍的自由以外,实在是没有执政的自由。
  
  虽然刘阿斗统治的区域无外乎四川一个省,但大小也是个皇帝,因此一切按最高规格安排,也就是说,为了皇室的清誉,他身边的侍从是不能有带胡子的长者的,除了女人,就是阉人,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这也就是说,刘禅想玩,只能和宫女、宦官玩,而宫女由于性别问题,所熟悉的游戏内容和刘禅所想要的玩法儿会有一定的差距,我们无法想象作为皇帝的刘禅去绣花儿、丢手帕,或者跳猴皮筋,这一来,宦官便当仁不让的担负起了让皇帝“玩儿好”、“乐儿好”的重任。
  
  从春秋到两汉,帝王使用宦官的目的是较统一的,那就是确保皇权不丢,充分利用这群看门狗去清除权力之路的障碍,但到了刘禅这儿,目的变了,他并不想把大权收归国有,也不愿意把站着的皇帝诸葛亮给罢免,他还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雄心壮志,他宠信宦官的目的非常单纯——陪我耍一哈儿(川普)。
  
  从古到今,启用宦官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玩儿的帝王不太多,刘禅是其中一个佼佼者,往远了说,还有一个当过春秋五霸的老糊涂齐桓公,往后面说,最有名的恐怕就是明武宗朱厚照和天启皇帝小木匠朱由校了,他们所处的年代虽不同,但基本上达到了同一个目的——亡国身死,当然,明武宗除外,幸好他生对了时代。
  
  刘禅身边有个宦官叫黄皓,他最会玩儿,刘禅一见他就眉开眼笑,仿佛吃了无忧草,可惜,诸葛亮尚在,他玩得不尽兴,在孔明执政的日子里,刘禅好似一个上课不专心的孩子,只敢悄悄的在桌子底下翻一翻课外书,还时不时被诸葛老师发现,遭到不留情面的批评,当然,老师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谁是孟获,谁是曹芳,谁是曹真,谁是司马懿,刘禅不感兴趣,他只想玩儿。
  
  好日子终于来了,呕心沥血的诸葛亮死了,天呐。
  
  刘禅不需要继续躲藏,他光明正大的宣布,黄皓,是中常侍了!
  
  三国时期的宦官制度和东汉没有多大区别,黄皓作为中常侍,他在国内的权力基本上和东汉末的张让等人持平,于是乎当了中常侍的黄皓,打算大展手脚了,没有一个宦官位及人臣后不想大权独揽,因为他们用特殊手段取得了皇帝的信任之后,往往伴随而来的,是大臣们的敌视,这种敌视也许会带来杀身之祸,只有拿到权力才能确保安全,所以黄皓开始别无选择的往权力顶峰爬。
  
  许多听过三国演义的人都觉着黄皓爬得挺顺利,否则他如何能坑了蜀国呢?甚至大多数人都在说,没有他,蜀汉政权不会亡,那么是不是呢?
  
  和汉末十常侍不同的是,黄皓爬得相当艰难,甚至可以说,不大成功。后主刘禅是个权力欲望相当淡漠的人,他启用黄皓100%是为了玩得高兴,至于朝政大事,他自己不想管,也不想黄皓管,他给黄皓定的目标只有一个——陪好我。
  
  宦官是天子的雪橇犬,目标一旦锁定,他只有向着目标跑,跟着这么一位天子爷,黄皓想专权,难。朱厚照的刘瑾被委以军国大事,朱由校的魏忠贤有专断之权,黄皓,什么都没有。军队,由姜维把持,朝政,由董允主抓,这位董允颇得诸葛亮的真传,对黄皓是严加看管,动不动还骂他两句,骂得这位黄皓好几年抬不起头,要说他能惑乱国政,真是抬举他了。
  
  黄皓害过的人有这么几位,一个是甘陵王刘永,刘备的儿子,黄皓离间了他和刘禅的关系,弄得二人十几年不见面,一个是将领罗宪,得罪了黄皓被调往巴东任太守,但是仅凭这几点而言,就说黄皓使蜀国覆灭有点儿过了。
  
  黄皓曾经想陷害大将军姜维,因为姜维觉着就是这位阉大哥迷惑了皇帝,使之不理朝政,所以建议刘禅杀了他,黄皓由此胆战心惊,想搬倒姜维,结果刘禅来了个两面不得罪,既不治黄皓的罪,也不拿下姜维,而是对黄皓说姜维就是个打仗的,你让他去打仗吧,又对姜维说,黄皓就是个陪我玩的,还是继续陪我玩吧。
  
  这就看得出来,真正荒废了国政的不是黄皓,是刘禅。
  
  刘禅,是个典型的混吃等死的皇帝,诸葛亮死后,董允为政,局面尚且可以,董允死后,由于刘禅昏庸,政绩考核十分松散,导致许多政策根本无法做到贯彻到底,却开始向强势群体倾斜,比如地主官僚阶层不断利用上层的昏聩和政策漏洞钻空子,谋取私利,而姜维一味的出兵伐中原,更加使本以倾斜的政策更加偏执,百姓的负担不断增大,外耗巨大,国力开始空虚。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黄皓造成的,未免太抬举这个宦官了。
  
  首先,黄皓害过的那几个人,不是无足轻重,就是害得根本不够,远远没有达到东汉“党锢之祸”的程度,其次,黄皓知道,刘禅虽然昏庸,但不是商纣王,你要让他为自己动刀杀几个异己绝不可能,这人心挺善,老太婆似的,所以黄皓一生都没有形成如十常侍那样的势力,虽然他在蜀汉的势力还算庞大,但一来没有兵权,二来,他一直都在和地主官僚们打成一片,没有像十常侍那样穷凶极恶,态度上,他和百官挺合作的。
  
  而作为诸葛亮接班人的姜维明知黄皓一天到晚的糊弄刘禅,却听之任之,只求自保,国家政策全不管,再三兴兵讨伐曹魏,这本身就是取败之道,穷兵黩武,岂能长久?
  
  一句话:政治腐败,不是一个人造成的,也不是一个人能扭转的。
  
  据史料记载,蜀汉后期有90多万人口,其中随着姜维出去打仗的,就有10多万,可想而知百姓对战争的承受能力是否到了极限,一方面战火不断,一方面却国政荒废,官僚集体不作为,自上到下,全然不顾政绩,这难道是区区一个没卵子的黄皓造成么?魏军伐蜀,势如破竹,沿途军备废弛,官吏或逃或降,这种洋洋大观要说是黄皓乱政的结果,未免太抬举他了。
  
  公元261年,魏军伐蜀,被蜀国欺负了很久很久的曹魏政权在司马氏的主持下终于反戈一击,钟会领兵耗住姜维,邓艾率一队特种部队翻山越岭的直奔成都,姜维打了一辈子仗,就怕魏军兵分两路,赶紧派人告诉刘禅做好准备,防止敌人抄后路,而刘禅却做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他问黄皓:你说敌人能不能来?黄皓说我也不知道,这种回答本来很老实,但接下来他的话就很秀逗了:要不,算一卦?
  
  这句话激起了刘禅极大的兴趣,好哦!他找来了一个巫师,说你算算?这位巫师打起精神,魂飞天外,逐个问了上帝、安拉、菩萨,然后醒来,回答:大仙们说了,敌军不能来。
  
  于是刘禅很高兴,重赏巫师,继续无忧无虑的玩儿。
  
  这件事儿到底该怪谁呢?黄皓自然是拿国事当儿戏,死有余辜,可身为皇帝的刘禅居然同意用算卦来决定国家的未来,蜀国究竟有没有宦官专权呢?它是死于黄皓,还是死于刘禅呢?就是汉末的十常侍,遇到黄巾起义的时候,也没有用这种方式来决定国家的命运啊。
  
  黄皓,是令国家覆亡的一分子,但不应承担所有罪责。
  
  邓艾灭蜀后,黄皓用大量金钱买了自己一条命,然后就此隐居,再无音讯,他是聪明的,刘禅很可悲,但他不可悲,至少他没有同政权一起灭亡。
  
  后世说蜀亡,无不痛恨黄皓误国,今日看来,言过其实也,没错,宦官弄权的确可以导致国家的灭亡,但就蜀汉这个个案来看,其实是以刘禅为首的西蜀官僚阶层的集体衰落,丧失斗志,加上穷兵黩武,不爱恤民力,才导致了政权的丧失,后人将这罪责全加在黄皓头上,可能与仇视宦官参政的情绪有关。
  
  拿东吴大臣薜翊的话概括蜀国灭亡的原因,那就是:“主闇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正言,经其野民皆菜色。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
  
  全民性的安于现状,导致了集体覆灭。
  
  而黄皓是聪明的,这个以玩耍起家,权势和手段都不如十常侍的阉宦,最终用积累起来的财富保护了自己,留下一世骂名后,他走了。国奥在奥运会上集体大现眼之后,有人做对曰:
  
  要问中国男足几多愁
  恰似一群太监诳青楼
  横批:无人能射
  
  窃笑之余,想起全身而退的黄皓,又想起恶毒无比的十常侍,男足有那样的智慧早就不知道冲出亚洲多久了,请不要侮辱太监,呵呵,玩笑一下。
  
综上所述,三国时期的蜀汉政权,实际上并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宦官专权,而了解三国的人也知道,曹魏和东吴也没有出现过宦官专权。
  为什么三国时期没有出现过宦官专权?
  
  通过对东汉后期宦官专权的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答案,宦官专权的必然条件有:
  
  1、 皇权受到了来自权臣的威胁;
  2、 皇帝比较懒,对执政的兴趣不大,又不愿放弃政权;
  3、 皇帝年纪小,且非太后亲生,并不懂如何执政;
  4、 皇权和兵权没有分离。
  
  历史告诉我们,这四个条件中的“1、2、4”或者“1、3、4”合在一起,定会引起宫廷斗争,又必会出现宦官专权。
  
  那么我们看一看三国时代各国的情况,看看是否符合这四个条件的两种组合。
  
  首先来看曹魏,曹魏在曹操、曹丕时代,是不可能出现宦官专权的,因为第一个条件就不被满足,皇权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当然,在这里,我把曹操也当成了君主来谈。曹孟德一生戎马,任人唯贤,统一了黄河流域,恢复了农业生产,作为政权的缔造者,是不可能令大权旁落的,曹丕也一样,这位文皇帝饱受来自其弟弟曹植的争位威胁,把皇权看得相当重,加上自幼出入军旅,很受将领拥戴,兵权也拿得相当稳,曹丕当政时还采取了一个非常有效的政权稳定方式——九品中正制,所谓九品中正,就是在各郡设置一个“中正”,专门负责评价当地人的品格,他把人的品格按照“家世”、“道德”、“才能”分为九品,家、德、才都非常优秀的,为一品;差一点的,为二品;道德好,但家世不行的,也就是个七八品,家世暴好却无德无才,倒也能混个四五品,反正一句话,只好家世好,就是品上品。
  
  曹丕玩这一套干吗呢?因为他篡了汉献帝的位,结束了东汉王朝,所以他急着要取得士族豪门的支持,既然让人家支持他,就得出点血,来个封官许愿,但堂堂皇帝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开后门,便立了这么个制度,自打此制运行,有钱的高门大户弟子便久居上品,朝廷选拔官员的时候,一看,哦?上品,好,录取!这么一来,官僚阶层便逐渐为豪门子弟垄断了,久而久之,一个由大官僚大地主组成的新阶层出现了——门阀,由门阀又派生出一伙势力——士族势力(用今日话说便是高干子弟),士族势力用财力物力支持皇帝,皇帝又给士族们加官进爵,使之能更有效的去敛财,二者紧密配合,非常默契,皇权自然稳如磐石,曹丕时代如此,曹睿时代也如此,有了广大豪门地主的支持,又怎会轮得到宦官专权呢?
  
  所以曹操、曹丕、曹睿时代是地主阶层与统治阶层逐渐契合的时期,皇权只能越来越稳固,宦官,派不上用场。
  
  曹睿死后,曹芳即位,即位时年仅八岁,且非曹睿他老婆所生,这就符合了宦官专权的第三个条件,宦官专权,有希望了!
  
  可惜,即便如此,终曹芳一朝,还是没出现宦官专权。
  
  这又是为什么呢?
  
  说来有趣,之所以小皇帝曹芳掌权后宦官依旧不兴,这要感谢那位脍炙人口的活神仙——诸葛亮。有人问了,诸葛亮远在西蜀,感谢他干吗咧?大家都知道,曹睿在世时,国家边境不太平,总打仗,为什么?因为诸葛亮伐魏。这位孔明大叔是六出岐山,每次都带出来十几万人马,浩浩荡荡来找曹操的后代拼老命,吓得曹睿是六神无主,要保住政权,非得靠那些个精兵猛将才行,好不容易盼到诸葛亮死了,他的学生姜维却不死心,想继续伐魏,所以曹睿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蜀的诸葛师徒,西大门总是不安生,迫使他临终前将大权交给大将司马懿,以便其继续抵挡西蜀,这就造成了权臣掌权的结果,而司马懿与东汉的梁冀还不同,梁冀乃世袭大将军,在军中没什么人望,汉桓帝想扳倒他,也就派宦官带兵把他扳倒了,可司马懿和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久在军旅,曾无数次抵御住诸葛亮的进攻,人心归附,曹氏宗亲想用军队的力量把他扳倒,做不到,因此就算有宦官想帮曹芳一把,把司马懿父子三人干掉,那也是有心无力。
  
  这也就看出来,之所以曹芳时代没有出现宦官专政,还真得感谢那位始作俑者诸葛亮,正是他的猛烈进攻导致曹魏政权出现了一种情况——皇权与兵权分离,而这恰恰与“宦官专权的必然条件”中的第四个条件“皇权和兵权没有分离”相反,没了兵权的皇权就是纸老虎,光有宦官有什么用?
  
  曹芳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也知道,没有兵权,光有太监,绝对是没啥好闹腾的,所以他首先要找兵权,他找到了手里有点儿军队的曹氏宗亲夏侯玄,可这点儿兵权哪成,图谋不轨的他旋即被手握重兵的司马师给废了。
  
  好笑的是,曹芳的继任者曹髦却不似曹芳那样聪明,曹芳至少知道,先抓兵权,再要皇权,可是曹髦这个年轻的傀儡君王却全然不考虑这些,他为了恢复祖上的荣光,铤而走险,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向司马氏发动了攻击。
  
  他没有兵权,靠谁发动攻击呢?
  
  当然是靠宦官,好了,我们久违的主角出现了,虽然三国时期没有出现过宦官专权,但关键时刻他们也会冒一下头。
  
  从秦朝到东汉,只要是宦官专权,他们必然会打着皇帝的名义去召集军队作自己的保障,但此时此刻曹髦却没有军队,失去了重要保障的宦官们在皇权的号召下又会怎样呢?他们跟随曹髦冲出宫殿,被司马昭的军队拦住,于是宦官们傻在当场,皇帝曹髦亲自上前打气,被刺死当场,宦官们四散奔逃。
  
  总结一下,曹魏之所以没出现宦官专权的原因就是:在政权前期,皇权没有受到来自权臣的威胁,皇帝勤勉,兵权未失,在政权的后期,是皇权虽然受到了权臣威胁,且年纪也很小,但兵权和皇权已经分离,作为皇帝奴仆的宦官无法行风作浪。
  
  记住说过的四个宦官专政的条件吧,它们很准。
  
  接下来再看看西蜀。
前面说过,蜀汉的灭亡是不能全部归罪于宦官黄皓一个人的,刘禅崇信黄皓,顶多是造成宦官乱政,但不会形成宦官专权,什么原因呢?首先看皇权是否受到威胁,蜀汉第一任丞相诸葛亮,呕心沥血苦死也要光复大汉,他是不会篡位夺权的,诸葛亮死后,尚书蒋琬执政,萧规曹随,依旧发展生产养兵备战,迫于曹魏的巨大军事威胁,蒋琬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农耕备战上,终于耗尽心血早亡。蒋琬之后是费祎,费祎除了继续蒋琬的政策之外,不做北伐准备,而是尽力自保,对内不断聚草屯粮以备不测,对外笼络曹魏降臣以探虚实,精力基本花费在治国上,最后不幸遇刺,费祎之后是董允,刚正不阿,屡次训导宦官黄皓,将阉人压制得相当厉害,对刘禅则忠心耿耿,由此可见,在蜀汉帝国,由于刘备、诸葛亮的用人得当,皇权并未受到来自权臣的威胁。
  
  无人威胁刘禅的帝位,皇帝自然无争权的必要,宦官没有出动的机会。即便是大将军姜维也是领兵外战,丝毫没有夺权的意思,魏军来犯,他还拼死守住西大门,从诸葛亮到董允,蜀国上下都在以维护政权的生命为目标,军政把控得非常严,保证皇权有效的同时,杜绝了阉宦参政。
  
  董允死后,陈祗为政,这个人和宦官的关系很好,对宦官参政未加压制,导致了黄皓乱政,但兵权却在姜维手中,且刘禅由于执政权力未失,乐得安于现状,不主张为一宦官对百官横加杀戮,因此黄皓虽然乱政,却没有造成汉末竖阉横行的局面。
  
  从社会阶层角度,蜀汉政权也杜绝了宦官专权的可能性,刘备是个卖草鞋的,他的事业之所以磕磕绊绊,就是因为出身低,士族大家根本不屑答理他,所以他靠着赤壁大战混水摸鱼后,就赶紧拉拢荆州士族,兵入四川后又大力拉拢东州士族,以为后盾,蜀汉政权实际上是刘氏军事集团和荆、川士族豪门合作的产物,豪门供给钱粮兵员,统治集团给予他们宽松的政策环境,大家相辅相成活下去,在这点上,无论是刘备还是刘禅,都不敢去大量掠夺豪门地主的利益,否则便是自取灭亡,因此就算有黄皓乱政,也是在与豪门合作的基础上为自己攫取一点儿看得见的利益罢了,根本无法和东汉末宦官巧取豪夺暴敛无度相提并论。
  
  这就是西蜀,前期的蜀政权因为巨大的生存压力导致执政大臣一致对外,从而避免了皇权受到威胁,无人实质性的威胁皇帝宝座,即便是有宦官,也缺乏专权的条件,只能是对政权进行部分干扰,又因上层社会的特殊地位,令宦官不敢过于放纵,所以就如前面说过的,蜀汉政权实际上并没有产生过真正的宦官专政,它的死亡,是上到刘禅下到荆、川士族全面的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造成的,是诸葛亮、姜维不断北伐导致的士凋民疲造成的。
  
  还剩下一个东吴孙氏政权没有谈。
  
江东孙氏会产生宦官专权么?
  
  当然不可能。
  
  想当年老祖宗孙坚给自己找的任务是“找董卓火拼”,所以他身边不产阉人,只有猛人,后来他中了埋伏,一不小心死了,于是他的长子孙策一生都在忙着夺回孙坚留下的基业,就这样一直忙到孙权长大,此时的江东只有仆人,没有阉人,一来因为战事频繁,实在没闲心搞这个,二来级别不够,一个地方割据势力,非王非侯,胡乱阉了他人似乎也不太合适。一直到孙权称王、称帝,东吴的宦官才合理合法的出现。
  
  遗憾的是,出现了也就出现了,东吴的宦官们并未兴风作浪,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他们甚至连西蜀阉贼黄皓那样的运气也没有。
  
  曹魏没出现宦官专权,是因为前期的帝王和后期的权臣都非常注重抓兵权,西蜀没出现宦官专权,是因为没有权臣威胁到帝王的生存,上下一团和气,有钱的时候一起赚,该死的时候一起死,所以宦官也折腾不起来,都是朋友么,而宦官之所以在孙吴也没忙出个万儿来,主要原因则是老孙家太强大,皇权、兵权始终不丢。
  
  孙坚这辈子挺热闹,年轻时候就跟黄巾干,三十多岁了又跟董卓干,纯粹是打出来的,死也死在战场上,其长子孙策就更不用说了,称江东雄狮,二十多岁就定鼎江南,开创基业,只可惜死得太早,孙权也算是个马上皇帝,一辈子经历了包括赤壁大战在内的不少阵仗,江东政权开辟得不易,自孙坚以来,“以兵立国,以兵强国”的思路一直非常浓厚,兵,是孙吴政权的立国之本,决不轻易交给旁人。
  
  相对于曹魏和西蜀来说,东吴政权还算比较稳定,也没出现曹魏的权臣专权,也没出现西蜀的宦官乱政,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孙权,因为这老人家活得实在是太长,他上台时才十九岁,驾崩时闹了个七十多岁,执政五十多年,军政大权从不放手,什么事儿都是老哥儿一个说了算,威信素高,将士用命,百官敬畏,他需要宦官帮忙?当然不需要,所以宦官是无法参政的。
  
  可有人问了,齐桓公也是一代明君,为什么老了老了还闹了个竖刁专权呢?
  
  我上面说了宦官专权的四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皇帝比较懒,对执政的兴趣不大,又不愿放弃政权”,齐桓公老的时候就比较懒,什么事儿都交给管仲,自己却躲起来偷着乐呵,这才给竖刁创造了献媚的机会,可孙权不是,这老家伙身体好,精神足,年纪大了以后反倒更能折腾,而且此公年老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唯贤的东吴主,转而却对谁都不信任了,把权力抓得梆紧,什么宦官外戚,谁也别想动歪心。
  
  有一件事可以看出孙权对权力的把持程度,那就是立嗣之争。
  
  孙权的太子孙登死后,立孙和为太子,孙和的弟弟鲁王孙霸不服,便拉拢势力想取代孙和,最后两派干起来了,以陆逊为首的大臣支持孙和,以一伙儿公主、外戚为首的贵族支持孙霸,吵得是不亦乐乎,孙权一怒之下,把孙和给废了,把孙霸给杀了,这回让你们好好争!那位支持孙霸的公主也让他一顿臭骂,这公主的名字十分雷人,竟然叫鲁班,也不知孙权当初咋想的。
  
  杀了孙霸,废了孙和,还不算完,孙权把陆逊的亲戚、亲信也来个一网打尽,谁让你们支持孙和来着?杀。硬是把这位火烧彝陵、大败刘备的陆大都督给气死了。随后孙权宣布:立孙亮为太子。
  
  这件事可以看出,孙权对政务、军务把持的程度有多深,连陆逊这样的猛人都说整死就整死了,要知道,陆逊可是江东大士族的代表人物,陆逊本人又是外戚,孙权这么干就等于向江东的士族势力和外戚集团同时提出挑战,但他还是这么干了,因为他有把握,就是这么牛。
  
  这么牛的老人家,大权在握,龙骧虎步,高下在心,他怕who?所以说三国时代的宦官算是生错了时候。
  
孙权死后,孙亮即位,诸葛恪辅佐朝政,诸葛恪,就是诸葛瑾的儿子,诸葛亮的侄子,为什么是诸葛恪辅政呢?诸葛恪的前任陆逊,是江东土生土长的大士族之后,他的父亲、爷爷、爷爷的父亲,等等,历来就是江东的大官,而老孙家从孙坚那一代起,对江东就采取高压统治,孙家以兵为本,对吴地的盘剥很厉害,谁不服,刀兵伺候,这种并不人性化的政策从孙坚一直延续到孙权,所以这孙权为了继续这种政策,把江东的高门大户看作是潜在对手,非常警惕,他找了个借口把陆逊气死了,把诸葛恪抬上去了,这诸葛恪之所以走了这个鸿运,就因为他诸葛家不是土生土长的江东人,诸葛家两兄弟,诸葛瑾诸葛亮,都是山东沂南人,后来去了南阳种地,亮儿跟了刘备,瑾儿投靠东吴,属于外来户,外来户的势力自然没有本地人那么枝繁叶茂,所以孙权临死前把权力交给了诸葛瑾的儿子诸葛恪,以避免当地大族把持朝政。
  
  这一来,江东有了权臣了。
  
  孙权万没想到,诸葛恪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一看孙权死了,孙亮还小,便将军政大权一把抓,独断专行十分蛮横,要放到东汉,皇帝早就开始找宦官商量怎么对付了,可惜这是三国东吴时代,孙氏宗亲的力量极其庞大,虽然兵权大部分在诸葛恪手里,但与皇权没有分离,孙权刚死不久,诸葛恪又是才上任,军心并未遭到外人操控,孙亮赶忙找到了孙氏宗亲孙峻,孙峻又拉上了他弟弟孙綝,几个人一商量,孙峻兄弟暗中纠结忠于孙家的部队,一下子把诸葛恪给杀了,他们哥儿俩当权了,孙峻作丞相,不幸上任不久暴病而亡,孙綝继任,此人表现得比诸葛恪还专断,上任没多久,竟把孙亮给废了,立孙权六子孙休为帝,这下子孙氏集团内部干起来了,孙亮下课下得很冤枉,他不是没机会扳倒孙綝,而是孙綝动作太快,他来不及。
  
  孙休上台后,其实也就是一傀儡,那他是否用宦官的力量夺回权力了呢?
  
  没有。因为孙休不是孩子(与宦官专权的第三个条件不符),他很懂得该如何利用手中的力量和孙家的人望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深知,在军队里忠于孙家的将领不少,还没落到用宦官夺权的地步,而且他也不喜欢宦官,毕竟东汉灭亡的教训太深刻了。
  
  于是孙休找到了部队,大将张布、老将丁奉均表示拥护皇帝,孙休便让他们设计捉了孙綝,当场处斩,夺回了权力。
  
  孙休死后,孙权的孙子孙皓即位,本来孙休有儿子的,可惜年纪太小,这东吴大臣们是真怕宦官掌权,他们说了,东汉皇帝就是因为太小,才令阉人乱国,蜀汉灭亡,也是因为刘禅即位时年纪小,宠信黄皓才灭国,所以要立个年级大的,就立了孙皓。
  
  一方面大臣们处处盯防,一方面皇族大权不失,宦官想要专权是没影的事儿。
  
  孙皓一当上皇帝,就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他大兴土木,酒色无度,杀人如麻,敢情是个暴君,历史上但凡暴君,绝对没有让宦官专权的,因为暴君本身就怕人家反对他,所以把权力抓得很死,肯定用不着让宦官替他掌舵,再有就是暴君都很能折腾,还特别喜欢亲自折腾,自己找乐儿自己玩儿,根本不需要宦官劳神,所以暴君执政,宦官反倒没什么可闹的,还得特别留神,别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因此上,之所以东吴也没有宦官乱政,甚至连参政都没有的原因就是,老孙家实在是过于生猛,大权从不旁落,从孙权到孙皓,出了孙亮,位置基本上都坐得稳,没有幼帝,皇帝也都不懒,虽然孙皓很暴虐,但他可不懒,他变着法儿的折腾国家,这其实比宦官乱政还厉害。
  
  孙皓最后国破被俘完蛋了,成了司马炎的阶下囚,辉煌迤逦的三国时代也结束了,太监们在这个时代过得比较灰暗,无甚作为,即便是到了西晋,他们也都没什么可夸耀的地方,因为西晋的司马炎封王太多,最后闹得皇权和兵权分开了,王爷们各掌大兵,皇帝闹个干瞪眼,走了曹魏末代皇帝曹髦的老路,有宦官没兵权,只能看着大王们打得鸡飞狗跳,葬送了国家,弄得胡骑横行,把好好的一个国家整成了来来去去的十六国。
  
  十六国时期是少数民族执政时期,三国时代之所以宦官没什么机会,有一个潜在原因就是汉族政权的统治者们基于东汉灭亡的教训,对宦官们有提防,但少数民族就不是了,他们没经历过宦官横行的时代,甚至对这玩艺还挺感兴趣。
  
第十章 匈奴人的宦官
  
  铁马金戈,大漠孤烟,曾几何时,汉家的铁骑曾纵横于漠南漠北,西汉王朝也好,东汉王朝也罢,都有一个十分了得的地方,就是边防,无论是西汉还是东汉,即便是灭亡了,也没发生虏骑纵横的现象,牛人曹孟德掌权后,把臣服于东汉的南匈奴人分为五个大部,放在山西河北一线,强大的曹魏军无时无刻不在看守着这群外来户,当时有个匈奴左贤王叫刘豹,此人深受曹操信赖,被任命为左部帅,左部者,匈奴五部之一也。刘豹被封了官,心里乐,一高兴做了件好事儿——蔡文姬归汉。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刘豹不知不觉死了,他儿子刘渊即位为左部帅,到他这辈儿,已经是晋武帝司马炎时代了,不久司马炎驾崩,西晋八大王争权,打得不亦乐乎,刘渊一看不好,赶紧组织匈奴各部头领商量怎么办,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推刘渊为首领,恢复匈奴祖业,咱匈奴自西汉就被汉家压制,而今也该复兴了。
  
  可匈奴人没文化,说那咱要是建个朝代,叫啥名?刘渊想了想,说我看,汉人还是挺怀念过去的两汉的,俺们干脆叫汉国吧。就这么定了,汉国!大家摩拳擦掌,这就要起事,刘渊说等等,咱可是匈奴人,咱们说这叫汉国,可汉人未必承认,怎么办呢?干脆,编个故事哄他们好了。
  
  怎么编呢?就说我刘渊,是神鱼转世,说我妈有一次做梦,梦见一条大鱼,头上长角,钻她肚子里去了,一觉醒来,就怀了我,就这么编。大家一听,哦,好啊,那刘大帅你又是怎么编出来的这个故事啊?刘渊说现成的,汉高祖刘邦不是说他是赤龙子转世吗?那我就是神鱼转世。又有人问了,说刘大帅,汉人皇帝都喜欢说自己是谁谁谁的后代,那您准备当谁的后代啊?刘渊想了想,说伟大的冒顿单于。
  
  就这样,冒顿单于的冒牌后代匈奴主刘渊造反了,当时北方长年战乱,汉族人口大减,人口优势骤然降低,无法遏制匈奴人的暴乱,匈奴人接连打胜仗,其余诸胡无不依附,没几年刘渊便称帝了,称帝以后心里爽,却不小心爽过头死了,他大儿子刘和即位,不久被四儿子刘聪所废,刘聪登基,成了匈奴汉国第三任皇帝。
  
  刘聪这个人会写诗、击剑、骑射,还会举重,据说能举起来三百斤,也不知是抓举还是挺举,按照当时人们的说法,叫文武双全,他在匈奴人中的威信很高,据匈奴人自己讲,他的汉化程度也很高,光会写诗不算什么,还能背诵孙子兵法。
  
  可这位匈奴人究竟有没有变文明呢?是不是真的被汉化得很不得了,除了基因以外,其余全是汉族的呢?从上面的介绍来看,刘聪他父亲刘渊汉化的程度有一些了,但很粗浅,还在照葫芦画瓢阶段,刘聪汉化的程度又怎样呢?
  
  举一个例子,就知道这位匈奴大佬的真正水准了。
  
  他当了汉国皇帝后,尊他爹刘渊的元配单氏为皇太后,这倒挺像汉族皇帝的做法,可接着就有趣了,因为刘聪是庶子,他妈是刘渊的妾,他尊刘渊的元配夫人为皇太后,那他亲妈怎么办呢?这小子一动脑,有主意了,单氏不是皇太后么?我妈也得是太后,叫“帝太后”,这一来有了俩太后,皇太后、帝太后,有创意。
  
  设完了帝太后,他又设了个职位——大单于,他自己就是皇帝,下面却又有个大单于,这可真是汉化到家,读了半辈子汉家的书,却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
  
刘聪从骨子里讲,还是个匈奴人,他的汉化程度还远远不够,他按照汉人的制度,弄出了丞相、大将军等职务,却又死死抓着匈奴人的那一套不放,朝政由丞相管,归附的少数民族部落却由大单于管,部落里面却又没有酋长,倒依照汉族官制设了个都尉,一切都是乱七八糟,所以后世的房玄龄编《晋书》时说他“未辨君臣之位”。
  
  公元311年,刘聪破洛阳,生擒晋怀帝司马炽,公元316年,匈奴军破长安,晋愍帝司马邺投降,西晋亡,刘聪自命为秦始皇般的人物,开始骄横起来。他本是个只知统辖部落的番帅,突然间连擒二帝,立国封侯,可就有些拿捏不住了,就好比开惯了拖拉机的突然换了宝马,档也不知挂在哪,刹车油门一起踩,乱套了。他是每日游猎不止,到处寻欢猎艳,还特别喜欢猎那些臣子的家人,谁家老婆好看,谁家女儿水灵,他嗅着味道就去了,禽兽不如,所以谁要再说此人是个汉化了的匈奴人,那真是打老祖宗的嘴巴。
  
  前面说的宦官专权的四个条件里,此时看来,刘聪已经占了两个,很荒淫,不理国政,却又抓着权力不放,皇权兵权也未分离,还差一个条件,宦官就该上场了,那就是来自权臣的威胁,按理说,刘聪手握大权,肆意妄为,没什么人可以威胁他,但还是有这么个人,手握重兵,随时可以发动政变夺取权力,那就是他弟弟刘乂。
  
  刘乂与刘聪不是一母所生,乃是刘渊的嫡子,被封“皇太弟”,历来只有皇太子,这皇太弟是个什么玩意?原来刘渊死前,令嫡子刘和即位,庶子刘聪废了嫡子刘和,舆论哗然,为了安抚众人,刘聪便立刘渊的另一位嫡子刘乂为继承者(皇太弟),说我死之后,仍是嫡子继位,这才暂时平复了舆论,掐指算来,刘乂当储君也有几年了,他是日日担心夜夜难眠,怎么呢?他明白自己这储君的角色本是暂时的,当初为了应付舆论,刘聪把他立为太弟,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刘聪自己的儿子也都成长起来,假以时日,又怎能不让亲生子继承皇位呢?一旦到了那天,自己必然成为眼中钉,如何保全呢?他思来想去没个谱,最后把几个心腹大臣叫来商议。
  
  这几个大臣都是汉人,且都是儒生,他们听了刘乂的担心之后,也不知是呆在匈奴堆里时间长了,还是天天吃牛羊肉脑袋不清爽了,竟建议刘乂举兵造反,一发作了刘聪父子,自己称帝,把刘乂吓了个半死,摇头说不可不可,这几位时日权夜劝,劝着劝着,消息就走漏了。
  
  美国人给“威胁”下了个定义,他们说,不是因为你拿菜刀唬我,才算威胁我,而是只要你有把菜刀,就算威胁我了,比如中国,不是说你的舰队挑衅我,才算威胁我,而是你有舰队了,这就威胁我了,这叫做“潜在威胁”。
  
  刘乂也是,在刘聪的定义里,不是说你刘乂真个造反了,才威胁我,而是你有造反的实力,就算威胁我了,刘乂有没有呢?还真有,他有两万东宫护卫军。
  
  行了,来自权臣的威胁也有了,三个条件齐全,宦官出来了。
  
  刘聪手下有两个大宦官,一个叫王沈,一个叫郭猗,刘聪平时总是游乐,不在时朝政都给这二位打点,这二位本是阉人,求财不求气,是胡作非为,喜欢谁就封谁的官,不喜欢谁就治谁的罪,稀里糊涂,两汉的时候,宦官还都是民间选上来的,还要通过考试,认识字文笔好的才能入宫,此时不同了,匈奴人本没文化,对文化也不看重,所以只要能哄他们欢喜的就能入宫,管你好坏,只要相中,便一刀割了,净身为奴,因此匈奴汉国的宦官素质很低,加上身处乱世,一切为了发家致富、留条后路,所以越发凶悍,强取豪夺无恶不作,好在有一位皇太弟刘乂,头脑还清醒,时不时地打压一下这些个宦官,使他们虽然跋扈,但还不至于不可收拾,可突然间消息传出,刘乂手下人鼓捣他造反,这下子宦官们可高兴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你个刘乂,等着我们的。
  
刘乂的手下意欲谋反的事情暴露后,最害怕的就是刘聪,慌乱间他杀了刘乂身边的几个汉臣,然后就捉摸怎么处置刘乂,宦官们岂能放过这个机会?没了刘乂,他们会折腾得更有趣儿,不久,一个害人计划就出来了,这个计划十分歹毒。
  
  想扳倒刘乂不太容易,因为他是皇太弟,不得不说刘聪对待本家族的人还是很讲情面的,有个外国电影叫《教父》,那里面的黑社会老大对谁都心狠手黑,但只要是自己的兄弟,就下不去手了,刘聪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很宠信这些个宦官,但并非事事言听计从,这一点上来讲,他要比东汉的桓、灵二帝强,宦官们知道刘聪有这个脾气,因此这个计划的切入口并没有选择刘聪,而是刘聪的儿子刘粲,高,实在是高。
  
  高在哪儿呢?
  
  首先,刘粲是长子,在继承皇位这个问题上,他和刘乂的冲突是最直接的;其次,刘粲时任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俯首,大权在握,只要他一领头,宦官们再一使劲,刘乂没个不倒;第三,刘聪很喜欢这位大儿子,要想最后把刘乂逼上绝路,还得刘粲吹这股风。
  
  综上所述,最合适的人选——刘粲。
  
  可怎么鼓动刘粲出手呢?刘粲平时和宦官们来往不是很深,而且那么大的人了,有自己的判断力,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听人摆布,宦官们日思夜想,有了,要想让刘粲整死刘乂,就得来个“两边对质”,一面要找到刘粲,对他说刘乂要杀你,不信你去问某某某,一面又得找到那个某某某,通知他“如果刘粲来问你,你就要按照我说的去告诉他”,听着是不是像希区.柯克的悬疑片?
  
  这条计策实施得很累,但是很有效。
  
  宦官们先锁定了那个倒霉的“某某某”,他们就是另一位刘氏宗亲、大将军刘骥的手下将领王皮、刘惇,为什么要把刘骥扯进来呢?不是因为他和宦官们有仇,而是因为他是大将军,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把他扯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刘乂谋反”这件事儿听起来更合乎逻辑,谁让刘骥手握兵权呢?这是个史上最倒霉的大将军。
  
  经过密议,一整套实施方案出炉了,方案大概如此:宦官们先去找刘粲,告诉他刘乂不但要谋反,而且要杀你,为了杀你,他还联络了领兵在外的刘骥,不信你去问刘骥手下的王皮、刘惇。
  
  这是第一步,这步完成后,刘粲必然要去找王皮、刘惇对质,所以第二步就是马上叫来王皮、刘惇,告诉他们,待会儿刘粲来问你们时,你们要这么这么回答。
  
  第二步完成后,刘粲肯定就铁了心的认为刘乂要杀他了,那时候只要他一发很,向着刘聪那么一吹风儿,宦官们再一个推波助澜,刘乂没个不死,计划就算成了,从此以后宦官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就这么办,但是别得意太早,这里面有个环节还存在疑问,那就是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王皮、刘惇,凭什么配合宦官们去构陷刘乂、刘骥呢?这是个难点,需要点儿技术含量,琢磨半天,大宦官郭猗一拍大腿:老奴我去搞定!
  
  群阉一愣,有道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五个,看郭公公这德行似乎有门儿,走,跟他去看看,看看老郭到底有什么道行,大家就跟着去了,哪知道郭猗并不去找王皮、刘惇,而是先到了丞相、皇长子刘粲的府门口。
  
父亲身边的红人来到,刘粲自然不敢怠慢,他是摆酒布菜忙个不了,郭宦官也不客气,坐下就吃,张嘴就饮,不紧不慢喝了几杯,忽然来了一句:“老奴我为您担忧啊。”刘粲听了个丈二和尚,赶忙问:“不知忧从何来?”郭大阉人嘴里嚼着,含糊不清的就说开了,他说丞相您是皇长子,百年之后,您就甘心看着他人做皇上么?刘粲说我不甘心啊,可怎么办呢?老郭说动手哇,你动手灭了他不就行了。刘粲说我何尝不想动手,可谁叫咱不是皇上呢?我父亲不点头,我怎敢动手?
  
  郭猗乜斜着眼瞧瞧刘粲,说行啊,你不动手是吧?那就只有看着人家动手喽?
  
  刘粲听着话里有话,就问此话怎讲?
  
  郭猗说你叔叔、皇太弟刘乂,他身边的人撺掇他造反,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要是真造反了,你这个皇长子能活得了么?你还不赶快想办法干掉他!
  
  刘粲卜楞着脑袋想了想,说先别急,此事还没查清楚,虽说刘乂手下人教唆他谋反,但刘乂并未同意,而且教唆他的人已经伏法,此时动手杀他,恐怕不好。
  
  郭猗眼睛一瞪:“什么没查清楚?!铁证如山!刘乂联络大将军刘骥谋逆,第一个想害的就是你,有人作证的!”刘粲大脑袋微微一颤:“何人作证?”
  
  “刘骥手下的王皮、刘惇!”
  
  “……”
  听郭猗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刘粲可就有点傻了,真的?难道说刘乂真的要杀我?不行,我得问问。
  
  郭猗见刘粲低头不语,心知此计已成,便拱拱手,悠悠然走了,留下刘粲一个人胡乱紧张。
  
  郭猗出了丞相府,立刻派人去请王皮、刘惇,就说宫中出了大事儿,令此二人速速赶来,然后他迅速回到宫中,不久,王、刘二人来了,这俩人不知道什么事儿,急三火四的到这儿一看,郭大阉人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正冲他们笑呢。
  
  如果按照正常思路,此时的郭猗应该和蔼可亲的对他们说“我有件事,请你们帮忙,一会儿丞相可能会问你们刘骥是否联络刘乂谋反,如果你们对他说‘是’,我就给你们加官进爵发工资,条件非常优厚,我们合作吧。”
  
  这是最合乎逻辑的洽谈方式,因为郭猗此刻在求人家帮他害人,没理由不给些好处的,但是,郭猗恰恰没那么做,他笑着问这俩人:“刘骥联络刘乂造反,你们知道么?”惊闻此话,王、刘二人如五雷轰顶,灵魂出壳,异口同声答道:“不知道!”
  
  这一下子,就给绕进去了。
  
  郭猗笑容一收,凶相必现:“你们长期和他们在一起,怎能不知?”
  
  二人眼泪直打转:“真个不知!”
  
  郭猗说那好,皇太弟联合大将军谋反之事丞相已经知晓,你二人作为大将军部属,难脱干系,若要活命,除非向丞相主动承认错误,方能立功赎罪。
  
  王、刘二人说好好好,我等定然认罪投案,与大将军皇太弟主动划清界限!
  
  搞定!
  
  许多时候,要人帮忙不是“求”出来的,而是“逼”出来的,郭猗如果活到现在,一定是个商场高手。
  
  果不其然,这俩人头上冷汗还没干呢,刘粲就找他们问话去了,王皮、刘惇到了丞相府,还不等问呢,跪倒就磕头,说青天大老爷、阴天大老爷……皇太弟连同大将军谋逆,俺们哥儿俩可没参与啊!
  
  此话一出口,刘粲的脑袋“嗡”就胀了三圈:“好你个刘乂,真要造反害我?!”他杀机顿显,就要入宫面见刘聪告状,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行。怎么呢?刘粲冷静下来一思量,虽说有此二人作证,但此事要牵扯进大将军刘骥,这也是个宗室,万一我爹觉着蹊跷,令两头对证怎么办?届时刘乂、刘骥死不认账,岂不是陷入扯皮?不行,我得想个万全之策,让我爹一下子就相信刘乂“已经造反”才行,可有什么万全之策呢?
  
  他苦着脑袋想,怎么也想不出,正在这时,有人禀报:国丈来访。
  
  国丈,也就是皇上刘聪的老丈人,此人叫靳准,职业贩卖人口者,贩卖对象:他自己的侄女及女儿。此公从前有个侄女,出落得十分水灵,靳准想这辈子富贵荣华就全靠她了,便将此女送给皇太弟刘乂为妃,那时刘乂还未失宠,靳准觉着自己抱了个粗腿,后来一想不对,刘乂再好,也是个储君,那是未来的皇帝,不是现在的,咱不但要争未来,还得争现在,想到这儿一咬牙,他又把自己的两个亲生闺女送给了刘聪,这才觉着“狡兔三窟”了,心满意足,笑谈人生去也。
  
  未曾想时隔不久,“三窟”中有一窟,出事了。
  
  哪窟呢?就是送给刘乂的那一窟。他送给刘乂的是他侄女,这位靳家侄女初入东宫时倒也贤淑,但没过几个月便暴露了弱点——欲望太强,整天想要。而刘乂身为皇储,自然不可能日日陪她,靳侄女苦忍难挨的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终于有一天捱不住,出轨了。
  
她要是找个王公贵族出轨倒也罢了,可气就可气在偏和“下等人”出轨——刘乂府中的一个卫士,这靳家妹子憋得厉害,见那人生得雄大伟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私通,一来二去的,就成了习惯,恰好有一次刘乂中途回府,一眼看见,怒不可遏,拉出利刃,左右开弓,就把尚在云雨的这对风流鬼给结果了,这刘乂也挺有意思,此事在汉人来讲,属于家丑,一般都是“不可外扬”,很避讳,可匈奴人不是,他们书读得少,性子又直,有事儿窝不住,非得骂大街才痛快,刘乂就这样儿,他杀了靳准的妹妹之后,气还没出完,见到靳准就挖苦他:你妹妹真行啊,懂得与人私通了,你们家是不是有这传统啊?这靳准哪能受得了?刘乂还得理不让人,专挑人多的时候说,靳准臊得几乎要跳河,恨死了这位皇太弟。
  
  突然这么一天,大事件了,刘乂身边的人竟然鼓动他造反,被皇上刘聪杀了好几个,靳准一听大喜,机会难得,我得想办法灭了这刘乂,省得他一天到晚的羞辱我。他派人一打听,巧了,宦官们也在找刘乂的晦气,到皇长子刘粲面前告了一黑状,正好,我去加把火,靳准就来到了丞相府,一见刘粲那脸,绿的,就问怎么了?刘粲挺信任他,国丈么,一家人,就把自己的苦恼说了,说刘乂串通刘骥要杀我,我想一家伙把刘乂搞死,又没好办法。靳准说这有何难,咱来个欲擒故纵。
  
  刘粲就望着他,怎么纵?
  
  靳准讲了一条阴森森的计策:自从刘乂身边的人谋反,刘聪就很警惕,他杀了那些东宫的汉臣之后,还派兵把东宫包围,我们就先把包围东宫的军队撤了,撤了之后,刘乂那些个朋友、下属肯定要进府去探望他,咱先不管,等他们探望够了,咱再派人去东宫,就说有人要叛乱,让刘乂集结卫士准备平叛,等他一上当,我们就兵分两路,一路,去宫中报警,就说刘乂集结卫士要反,另一路去抓那些个探望过他的人,严刑拷打,逼他们承认去刘乂府上是合谋篡逆,这不就人证物证俱在了么?
  
  刘粲都听傻了,好计,好计,赶紧去办。
  
  他一面传令,撤去包围东宫的部队,一面去宫中,就把这条计策告诉大宦官郭猗了,要他配合行动,郭猗一听这条毒辣的计谋,倒吸冷气,心说我就够坏了,但要是和靳准一比,我这水平,还在学龄前呐。
  
  再说刘乂,他猛地发现包围府第的军队撤了,禁不住一阵高兴,心说莫非我四哥刘聪想明白了?不相信我会造反了?他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就见昔日的下属还有一班朋友纷纷来道贺,大家都以为一片乌云散了,刘乂是大摆宴席,感谢众人还挂念他,吃喝完了,送走众人,睡个安稳觉,高兴了这么几日,有人来报,相国府王平来见。
  
  刘乂赶紧迎接,不知王将军有何贵干?王平急三火四的,脑门子都冒汗了,说皇太弟赶紧准备好刀枪器械,京城有人叛乱,皇上令你们做好平叛准备!刘乂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真个有人叛乱了?好大胆子。喜的是,皇上要我去平叛,这分明是恢复了信任。他赶忙送走了王平,令府中卫士裹甲执戈,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刘乂也准备好了,刘粲、郭猗、靳准也得到消息了,刘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带人就往皇宫跑,郭猗领着王沈,早就候着,双方一见面,就跟真事儿似的,刘粲慌里慌张:“快禀报皇上,刘乂集结卫士,要入宫弑君!”郭猗、王沈赶紧往里就跑,边跑边喊:“快报皇上……”这群宦官和刘粲等人乱糟糟便走,还没走到大内,就见一人飞奔而至,鞋都掉了,正是靳准,狗咬屁股似的蹽,边蹽便嚷:“我看见皇太弟府中甲士云集要造反呐~”
  
  刘聪正在闲坐,突然间看这么多人闯入,异口同声说亲眼所见刘乂反了,他魂飞天外,赶紧和长子刘粲一同率军直奔东宫,到了一看,嚯,两万东宫卫队装备整齐,整队待发,这不是要造反怎的?给我冲!
  
  呼啦一下,刘聪的军队就冲入东宫,东宫卫队本要去平叛,谁知骤然间御林军进来了,他们见是自己人,便没动手反抗,结果被纷纷缴械逮捕,这帮人还不知怎么回事,这边刘粲正忙,那边靳准也不闲着,他率人将那日去探望刘乂的一干人等尽数捉了,严刑拷问,逼他们承认刘乂谋反,这群人开始不认账,于是靳国丈的坏水儿一冒,说来呀,大刑伺候。可怜这群无辜,被百般折磨,甚至烙铁烤眼,最后无不屈打成招。
  
  行了,一方面集结甲士,一方面罪人口供,刘乂算是到头了,他百口莫辩,呼天喊地,神灵不应,最后被废皇太弟,改封北部王,离开京城,有多么远滚多么远。刘乂走了,刘粲心安了,刘聪高兴了,他拉着郭猗和王沈的手道:“过去,你们同刘乂不和,我还不理解,今日算是明白啦。”郭猗、王沈四目一对,赶紧说陛下圣明,那东宫的两万卫士,您看?刘聪说杀了,全杀。
  
  可怜两万人,冤死地下。
  
  再说刘乂,他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京城,正往前走,突然一伙儿强人拦路,为首一人面熟,仔细一看,这不是国丈靳准么?刘乂心说你穷到这份儿了,都改作没本买卖了?还没等他想明白,靳准手一挥,一群人扑上前去,将刘乂乱刃分尸。
  
刘乂死就死在不会做人这一点上,那刘聪本是篡位的,你又是前代皇帝的嫡子,怎能胡乱就做了什么皇太弟?做了也就罢了,应付了事之后理应主动辞位避祸,却还不知进退,心中对权力放不下,召集臣属商议什么保全之策,也不知韬晦,明知要成眼中钉,嘴上还刻薄尖酸,树敌颇多,所以死了也很正常,他人不坏,但心中天地却很窄。
  
  他死了,匈奴汉国的皇位继承人便稳定了,那就是刘粲,刘聪也了却一桩心事,十分高兴,整日里和靳准那两个女儿胡混,混了没几日,厌了,宦官们一看皇上厌了,那反应不是一般的快,马上派人到处寻找美貌民女,送入宫中,但送到宫里之后又怎么说啊?宦官们的脑筋不是白费的,那得让皇上知道是自己送的才行,做好事要留名的,于是骤然间,民间掀起了一股“认干闺女”风儿,只要有漂亮女子的家庭,都被宦官们找上门,强把女孩儿认作“义女”,之后强拉硬拽送入宫中,冠上自己的名义,配了刘聪,这刘聪整天是左搂右抱乐开怀,今儿“郭公公义女”,明儿“王公公义女”,爽个不止,同时对宦官们感激涕零,谁敢说这帮阉人的坏话,杀鸡地给给,有不少大臣因为责怪刘聪不该宠信阉人,乱政误国,都被宦官们押赴市曹砍了。
  
  刘聪每天早晨一睁眼,便高高兴兴去happy,一路折腾到天黑,几乎不下床,渐渐的,那诗文也不写了,兵书也不看了,三百斤的杠铃也举不动了,最后大呼爽哉,精尽人亡。
  
  他一死,刘粲即位,刘粲比他爹更荒淫,他一看我爹留下这么多美女,那能浪费么?全包了。这里面,就有靳准的两个女儿,刘粲对她们是特别满意,也就放心的把大权交给了靳准,这点上,他比刘聪可就差远了,刘聪在位时,可以说是外戚、宦官同时掌权,否则,刘乂也不会死在郭猗和靳准的双重陷害之下,刘聪心里明白,宦官是家奴,外戚是联姻,联姻可破,家奴则不会翻身,所以他还是把大权交给了郭猗、王沈等人,而靳准也就是个贡献女儿的倒爷而已,可到了刘粲这辈儿,此子完全没理解他爹的用心,大胆的把权力交给了外戚,这就走了当年东汉顺帝的老路,要知道,宦官没有子嗣,社会地位非常低,不被黎民百姓所看重,更不被大士族所承认,所以他们是紧紧依靠着皇帝的,是皇权的附属物,是大树的枝丫,一旦皇权这棵大树没了,他们也就进了垃圾堆,可外戚不同,外戚的社会地位很高,在本地或者本部落都有着崇高的身份,他们成长起来后完全可以抛开皇权,独立运作自己的天地,因此刘粲将大权从宦官手中拿出给了靳准是大错特错。
  
  靳准大权在握,野心噌噌的,他也是匈奴人,匈奴刘氏如何起家的他很清楚,什么冒顿后代,什么神鱼降世,扯淡,你也就是个篡了司马氏权的胡人而已,许你篡不许我篡?此人的邪恶大法可比宦官们修炼得深多了,他让自己的女儿枕边狂吹,说刘氏宗亲同情刘乂,不服刘粲,要谋反,刘粲是个杀星,听说谋反?杀。把自己的兄弟哥们杀了个罄尽,靳准一看刘氏血脉凋敝,障碍铲除,心说刘粲真听话,下一步该我了。
  
  当时京城军权完全掌握在靳准手中,刘粲爱屋及乌,对他信任得无以复加,他杀光了自己的同宗后还说呢:“这可安全了。”这么个鸟人活着实在浪费粮食,所以靳准发动了政变,他率军冲入皇宫,捉了刘粲,然后对他说:孩子,你有罪啊。言罢一刀斩了刘粲,这不算完,把刘聪从地底下也给挖出来了,真别说,刘聪身子骨不错,尸体还没怎么腐败,挺柔软,靳准说我给这家伙添了多少年的脚趾头啊,今日报仇!
  
  他命人将尸体搞成个跪姿,一刀斩首。紧接着把玉玺也拿出来了,此刻靳准好像突发精神病,手捧玉玺也不高兴,也不惊奇,他非常平静的把玉玺递给一个汉臣,说我们是匈奴人,自古哪有胡人当皇上的?你把它还给东晋的皇帝吧。那汉臣只当是试探他,哪里敢接,吓得半死,靳准见他没用便一刀杀了,随后传令,将西晋末代皇帝的灵柩送回东晋,双方睦邻友好。
  
  东晋对靳准这种完全不合逻辑的疯子作风虽不理解,倒也感念,可没敢顺势出兵收复失地,因为靳准的这种做法在北方激起了极大的变乱,前赵建立者刘曜和后赵建立者石勒都以光复匈奴汉国为名,起兵靖难,东晋国弱兵寡,怎敢趟这浑水。
  
  匈奴汉国的覆灭揭开了十六国的序幕,接下来热闹大了,靳准被杀,刘曜称帝,刘曜被杀,石勒称帝,石勒病死,石虎称帝,石虎死后,冉闵为王,东有慕容,西有苻坚,乱七八糟兵祸连年,各王国此起彼伏,须臾而灭,哪里还有什么宦官的影子,整个十六国期间,除了匈奴汉国之外,由于战火纷飞,国如朝露,导致武人横行,杀伐不断,失去了大一统君权思想的胡族们不断重复着“谋反”——“夺权”——“被夺权”的循环,皇权既已不再,宦官又为何物?
  
  那么那段时光里,南方的东晋有没有出现宦官专权呢?
  
  更没有,甚至连宦官乱政都没有。
  
  为什么?可不是东晋的皇帝们清正廉明,而是他们根本没权,权力都在大士族手里呢。东晋司马氏本是大士族拥立,依靠的完全是士族力量,王、谢、庾、桓四大家族轮流坐庄,所有的政权、财权、兵权都在此四大家族手中,搞急眼了还要动个武,司马氏只能大瞪双眼看着,皇帝都不敢放个屁,宦官还要怎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后面的南北朝,南北朝时代,宦官更没用武之地,因为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皇室都在犯一个毛病——同室操戈,你杀我我打你,绵绵无期,兄弟哥们之间血肉横飞,这还是没有脱离武人夺权的怪圈,武人一横行,阉人就软蛋,那段岁月实在是过于“激情燃烧”,耍嘴皮子弄不过玩刀把子的。
  
  雄鸡一唱天下白,公元581年,隋朝结束了长达两百七十多年的全国分裂,天下又进入了统一时期,隋文帝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宦官想专权绝不可能,隋炀帝惊天动地,江南开工地,辽东开战场,南边凿河北面筑城,徭役兵役多如牛毛,弄得举国大乱,宦官想专权也没那个气氛,陇西李氏一声炮响登上高位,大唐帝国开启了,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个王朝啊,令人心驰神往,咱们飘飘荡荡就飞去李世民时代吧。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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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2:53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
  
  实在对不住大家,上一章让大家随我飘去李世民时代,可到了才知道,李世民时代没有宦官专权。
  
  但凡开国皇帝,基本上没有宦官专权的事儿,为什么呢?大家还记得宦官专权的四个条件吧,开国皇帝,白手起家,大权在握,勤政刚勉,与这四个条件中的“皇帝比较懒,对执政的兴趣不大,又不愿放弃政权”不符,因此宦官无空子可钻,这是一个,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前面一直没有讲,那就是信任度的问题,为什么西汉没有宦官专权?因为西汉的外戚很强悍,皇室对外戚的高度信任造成了深深地依赖思想,而这种依赖思想是有传染性的,正所谓“老猫房上睡,一辈儿传一辈儿”,一代有,则代代有,同样道理,东汉的皇帝为什么宠信宦官?因为皇帝即位时都年纪小,和大臣、宗室不熟悉,外戚又很难信任,只同宦官耳鬓厮磨,他便只有靠宦官,再或者,外戚、宗室虽然能信任些,却能力低下,他便只有靠宦官,一次依靠,便会次次依靠,此代靠完下代靠。
  
  而开国皇帝则不然,开国皇帝的江山的靠臣子打下来的,因此上他们最大的信任群体绝非宦官,马上打江山的他们也清楚,打江山也罢,治江山也罢,需要的是能力,宦官有么?也许个别的有,但绝不是普遍现象。
  
  于是,唐代李渊也好,李世民也好,观其一生,没有宠信宦官的现象出现。李渊这老家伙有点意思,此人趁天下大乱混水摸鱼,进了长安,称帝后靠他儿子打下江山,可以说,李渊这辈子,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建树,最大的建树,就是生了个好儿子,而且李渊这人很喜欢玩儿,当儿子们在外征战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坐在太极宫里划船呢,可就是如此一位逍遥君王,也没有任宦官横行,因为他最信任的首先是他儿子,其次,是在晋阳和他同生共死的一些人,还有隋末反对炀帝暴政的一些个南朝贵族,从战争年月走过来的李渊很明白“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道理,宦官能给他枪杆子么?
  
  李世民也一样。
  
  这位从玄武门之变走过来的帝王更清楚“坐江山”需要什么。需要什么?人才,人才才是帝国真正的宝藏。李世民还有个很牛的性格特点——自信,这导致了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要亲历亲为,亲自监督,而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一次宰相萧瑀抓到了房玄龄、杜如晦的几个作风问题,便向李世民告状,李世民对萧瑀的答复非常能体现他这种性格,他说:“人各有长短,当择其长处而用,同时避其短处,萧瑀你一天到晚的盯着他人的短处,那你要我使用谁呢?”
  
  中肯的话,中肯的人,这种清醒的皇帝是不可能让宦官参政的,参政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专权了。
  
  唐高宗李治时代也没有宦官专权,因为最高权力就一个,不是给你就是给他,而李治的老婆实在太厉害,把皇权全给抢去了,那就是威震古今的武则天女士。说起武则天,男的咬牙切齿,女的艳羡无比,那些咬牙切齿的,把好的也给说成坏的,那些艳羡无比的,将坏的也给说成好的,且不论她好坏,单说武则天时代,宦官也是抬不起头的。
  为什么?
  
  因为武则天是个女人。
  
  回到刚刚说过的信任度问题,东汉皇帝之所以启用宦官,是因为信任他们,这些皇帝幼年就同宦官们同吃同睡,而和武则天同甘苦共患难的,显然不可能是宦官。武则天能登上大宝,首先感谢李治,要知道,武则天可是先嫁李世民的,按照唐制,李世民一死,她就得出家,没有这位李家老九的钟爱,她早去感业寺念佛经去了;其次她要感谢她自己,在内斗上,武则天机智过人,果敢善断,该出手时就出手,决不拖泥带水,平时该拉着谁,该压着谁,她很清楚,从来不会感情用事;第三要感谢许敬宗、李义府,若没这两个,很可能武则天当不上皇后,她的死对头长孙无忌、褚遂良也未必就会输;第四要感谢武氏宗亲们对她一如既往的支持(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除外)。
  
  综上所述,基本没宦官什么事儿,武则天能“则天”,宦官没怎么帮她。
  
  接着看看她当皇帝之后又怎么样,老武太太当上皇帝了,李治也死了多时,此时的武则天人老了,心也沉了,比较奢靡,喜欢玩乐,对民事、国事关心的也少了,一口气也登不上五楼了,可她虽然一天到晚的呆在宫中不出来,却没有和宦官们混在一起,那她到底和谁混在一起呢?
  
  男宠。
  
  晚年武则天的生理需求极其旺盛,这一点决定了她对宦官毫无兴趣。
  
  汉桓帝对什么最感兴趣?
  
  权力。
  
  谁能帮他夺回权力?
  
  宦官。所以,他对宦官感兴趣。
  
  汉灵帝对什么最感兴趣?
  
  玩乐。
  
  谁能陪他玩乐?
  
  宦官。所以,他对宦官感兴趣。
  
  武则天对什么最感兴趣?
  
  房事。
  
  谁能帮她完成房事?
  
  男宠。所以她对宦官不感兴趣,一点儿也不。
  
  仔细思量之下,武则天时代的宦官当有一哭,悲兮,悲兮,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毁男儿身。
  
  武则天对男宠的喜爱到了病态的程度,第一任男宠薛怀义,当过国师、将军,富贵荣华无以复加;第二任男宠沈南璆,太医,为了满足皇帝的需求硬是把自己累死了,搞得武老太太还哭了一场;第三任男宠张昌宗,太平公主推荐,据说床第功夫不得了,把老太太喜得抓耳挠腮;第四任男宠张易之,张昌宗的哥哥,闺房之事更胜其弟,三人时常“兼工合炼”,新潮无比;第五任男宠——控鹤府,里面养着一大群,喜欢哪个要哪个,按照江淮人话说,那叫乖乖隆地咚。
  
  所以武则天病得快死的时候,拼命争抢权力的不是宦官,而是男宠,张昌宗、长易之为了抢班夺权和张柬之等一班大臣干得是不可开交,最后动了刀枪,就在他们打得一团糟的时候,谁也没注意,两个小人物已经浮出水面,这是两个宦官,一个叫高力士,一个叫杨思勖。
  
  这两个人此时正在历史舞台的后面梳妆打扮,随时准备粉墨登场,唐代宦官干政,便由他俩开始,自他二人之后,宦官逐渐立于朝堂,乃至甚嚣尘上,虽是如此,但如果有人说唐朝亡于宦官干政,则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为什么,且看下面细讲。
  
先介绍一下高力士和杨思勖的人生历程。
  
  介绍他俩之前先说一个岭南大姓——洗姓,广东人杰地灵,奥运会出了个冠军妈妈洗东妹,历史上也出了个雄才大略的洗夫人,这冼夫人可不得了,南北朝风云变幻,之所以广东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百多年,全靠这位女性领袖维持大局,隋朝初年,冼夫人年高体衰不幸病故,死后子嗣众多,其中有一脉子孙姓冯名盎,成人后,任唐朝的越国公,颇有军功,统辖岭南数千里,端的威风。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间老李家失了势,武氏称尊,改唐为周,这越国公的后代也是混得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武则天圣历年间,冯盎后人不知为何得罪了依附于武氏的权贵,全家被抄,可惨,有个岭南招讨使叫李千里的最坏,抄了人家的家不说,还把老冯家的一个孩儿送去宫中为奴,可怜这孩子哭天抢地的被抱走了,二话不说一刀阉了,包扎好伤口,送往洛阳。
  
  这个冯氏后人是李千里送给洛阳权贵的礼物,自然要取个喜兴的名儿,冯氏乃犯官,所以这孩子以后不能姓冯了,姓什么呢?暂且不知,但女皇武则天自称“弥勒佛转世”,欲以佛教为国教,推翻李唐推崇的道教,这么看来,这孩子的名字当然得迎合一下女皇帝了,佛教中有佛门守护者曰金刚力士,他就叫力士吧,但还少个金刚,怎生是好?这李千里够缺德的,索性又阉了个孩子,取名金刚,与力士一并送去了。
  
  那位金刚最后怎样了,无人知晓,可能一生只能做个黄门,老死宫闱,尸骨无收,单说这位力士,被送入宫中,武则天一听他的名字就高兴得不得了,我是弥勒,你是力士,岂非刚好守护着我?妙哉,就留在我身边吧。从此后,洛阳宫中便多了一位宦官力士,力士聪明无比,凡事一点就透,更是把武老太哄得十分开心,令他随时跟在左右,不得离开。能在喜好男宠的武则天眼里受到如此赏识,可见力士之聪颖。
  
  白日虽强作欢颜,但半夜里,力士常独望明月,泪眼婆娑,堂堂冼夫人之后,竟净身为奴,百年后有何颜面见祖宗于地下?但这世上哪里有我这被阉割的岭南人说理的地方?想到此不禁暗下决心,纵使不能光宗耀祖,也要留名千载,断不能辱没了祖宗。
  
  然而再聪明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一日不知为何犯了个小过,得罪了武则天,老太太虽然喜欢力士,却并不宠信宦官,顷刻间翻脸不认人,要将力士治罪,伴君如伴虎,前一日尚且玲珑八面,此时却岌岌可危,好在武老太尚念旧情,未加死罪,将他逐出皇宫,只当是猫儿狗儿般弃在街上,任其自生自灭。力士出了宫门,生活无着,彷徨不知谋何生计,关键时刻,他从前的名声挽救了他,有个大宦官叫高延福主动找到他,说你这孩子虽然运气不好,人却很聪明,女皇不用你不要紧,我用你,但有个条件,你要认我做干爹。
  
  力士闻听大喜,立刻投了此阉门下,从此姓了高,名高力士。
  
  这高延福为何要帮助高力士呢?
  
  这可有说道。
  
  武则天登基称帝,武氏一门鸡犬升天,但凡姓武的,无不见官大三级,走路都是鼻子孔朝天,谁敢不巴结?非但王公大臣要巴结,宦官们更得巴结,这高延福为了稳坐宦官高位,正在拼命巴结一个人,那就是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高延福左思右想,想不出送什么礼物好,正好,阉人力士被赶出宫去,他便拣了个便宜,顺势收了这小奴,送给武三思做近侍,他指望利用高力士的聪明伶俐,为自己谋个富贵。
  
  就这样,高力士从皇宫大门出来,又自王府大门进去,从这个姓武的家走去那个姓武的家,没过多久,果然表现非凡,哄得武三思腮帮子都笑歪了,却还捉摸呢,这么好的宦官,怎被我那皇帝姑母赶出来了?
  
  再说武则天,自打撵走了高力士,怎么都觉着不对劲,看身边这些个宦官,感到哪个都不如高力士贴心,过了一年,终于后悔了,暗自叹气,这么伶俐的人儿恐怕再也找不回了,一日不经意,把这情绪暴露了,武三思观察个真切,说姑妈别急,这人没丢,在我那儿呢。武则天喜出望外,宝贝儿还在呐?快给我送回来。真是塞翁失马,自此以后,对高力士恩宠更胜从前,小力士就在宫中逐渐长大,成年后,由于饮食良好,身材生得高大,长了一米七五以上,思维更加慎密,行事手段越发圆熟,被武则天任命为宫闱丞。
  
  宫闱丞是个什么玩意?
  
  唐朝管理宦官的机构交内侍省,内侍省里有个官署就叫宫闱局,宫闱局的负责人不叫局长,叫宫闱令,宫闱令的下级就是宫闱丞。主管宫门的钥匙,也管理太庙、宫中物件的进出等等,宫闱丞属于从八品下,按级别讲,很低的职位,但高力士此时还很年轻,有多少宦官一生都只是个混吃等死,小高年纪轻轻就做了从八品,也算是个极好的开端了。
  
  就在他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时候,他未来的同事杨思勖还在宫中做一名无名小宦官呢,照这么发展下去,已经走上“仕途”的高力士根本不会多看杨思勖一眼,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那么一日,一切都变了。
  
情况突变起源于一件事——武则天死了。
  
  武则天死前立了个太子叫李显,但是她根本不信任这个儿子,也不想把权力交给他,究竟想把权力交给谁,武老太太自己也不清楚,李显是李唐后人,老武却是篡了李唐的位的,所以不能交给李显;太平公主野心勃勃,但究竟能否把持住政局还说不定,也暂时不能给她;武三思虽然狡诈,却不是治国安邦的材料,也不能给他,那么给谁?左思右想没个周全之策,因此她重病之际,只好把权力暂时交给了她的男宠张氏兄弟。
  
  但张氏兄弟不会治国,他们当政后只干了两件事:攫取好处、诽谤打击政敌。
  
  能执政的病了,不会执政的胡闹,大臣们可就不干了,大家一商量,干脆恢复李唐国号,也好趁机除了这两个恶人,就发动政变了,张柬之等拥立李显为帝,杀了二张,囚禁武则天,复周为唐,中宗李显登基。
  
  这段时间一切都那么混乱,当时的唐朝可以说是一锅“东北乱炖”,朝廷如武林,分为几大派,各运神功要做盟主,主要有:
  
  “阳派”——皇帝李显,手下六大长老——张柬之、桓彦范、姚崇、敬晖、袁恕己、崔玄暐,擅长功法——排山倒海,主要是利用职务之便猛打“弹劾组合拳”,且六长老往往联手出击,声势震天;
  
  “阴派”——李显他老婆韦皇后,手下几大阴人——安乐公主、武延秀、纪处讷、宗楚客,擅长功法——海底捞月,也就是背后玩黑手,打小报告穿小鞋,下砒霜打闷棍,杀人于无形,虽然表面上没什么气势,实际杀机最重;
  
  “逍遥派”——武三思,手下几乎没人,就老哥儿一个,武则天一死,老武家地位大变,简直是天上地下,这武三思只好老老实实呆家里,不敢有一丝一毫不满,但暗地里却与韦后、安乐公主打得火热,想借她们恢复昔日荣光;
  
  “狼派”——太平公主,此女一直把自己当成未来的女皇帝,但李显气势正盛,韦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能轻举妄动,她便如夜色中的野狼般,静静等待机会;
  
  “梦游派”——李旦,李显的弟弟,武则天的小儿子,除了太平公主之外,没任何人帮他,他不知所措,头冒傻气,天天吃了就睡,不知明朝为何物。
  
  这几派杂在一起,上演了一出武林大会,成天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鉴于形式的紧迫,宫中的宦官们大气也不敢出,哪一派也不敢加入,只能静静的观察着一切。
  
  宦官,是皇帝的奴仆,宦官要崛起,首先得皇帝崛起,如果皇帝的实力不能压倒性胜过对手,那么宦官哪里敢轻举妄动?此刻的情势就这样,几大派招数迭出,你来我往,一时间谁也不占上风,打了个势均力敌,“阴派”首领韦皇后同“逍遥派”武三思联手对付“阳派”皇帝李显手下的六大长老,三方几乎每天都在功力大比拼,杀得是日月无光,宦官们吓得是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窝在宫里静观其变。
  
  高力士也一样,别的宦官不敢出声,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很清楚,现在几派人马高下未分,将来谁主乾坤还说不定,他一个小小的宫闱丞岂敢贸然行事?但是他与其他宦官不同的是,其他人只是在躲,而他却是在找,找什么呢?找机会。
  
  作为冼夫人的后代,高力士决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他明白,这几派迟早要分出高下,那么如何判断高下已分,就成了大问题,只有事先看出谁赢谁输,才能提前投靠赢家,帮助其打压输家,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谋取了毕生富贵,可谁最终能赢呢?高力士凭自己久处宫闱的经验观察良久,最后叹口气——看不出来。
  
  他可不是谦虚,是真看不出来,而事情发展到最后,也确实证明了高力士判断之准——这几派谁也没胜利。
  
  但此刻事情还在继续发展,怎么办呢?既然看不出来,就只好继续看下去,高力士伏在宫中,仍旧悉心观察,观察着观察着,他突然发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有人想先他一步成为宫廷中的把持者,而那人此时仅仅是个小宦官,他正试图不断靠近皇帝,献媚讨好,他叫杨思勖。
  
  对于杨思勖的横空出世,高力士着实思考了半日,怎么办,是及时出手灭了这个吃生米的,还是坐看事态发展?想了良久,最终决定,看下去,把这出戏看下去,因为戏还远远没到终场的时候,稳住气,一定要稳住气。
  
  高力士就继续看。
  
  中宗李显整日大战,当然很想找个帮他的人,杨思勖的出现令他很高兴,如今人才难求,既然主动上门,当重用,虽是一介阉人,但鸡鸣狗盗之辈尚可大用,何况宦官乎?收了。
  
  杨思勖,成了中宗的人。
  
  而高力士,还不知是谁的人。
  
  李显看着杨思勖,问他:你想有什么作为呢?想如何为我出力呢?
  
  杨思勖的回答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纵马持戈,万死不辞。
  
  现在终于可以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了,自古以来,宦官参政无不以过人的脑力、狡诈的手段、狠毒的性情为基础,而杨思勖却是千古难求的那一类宦官,那就是“武阉”,他的基础不是脑力和手段,而是武功,高超的武功,谁说割了卵蛋便体弱?谁说东方不败没存在过?谁说海大富只是虚设?且看杨思勖出场!
  
  数风流“阉霸”,还看老杨。
  
多谢楼上各位支持,所谓史者,以之讽今也,今日虽无太监之人,却仍有太监之事,愿诸位观后善待自己,善待他人,多谢光顾,再次感谢!
  
  书接上回:
  
  诗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用李白这首《侠客行》来形容杨思勖,未免有些过头,杨宦官可不是侠客,但的确有侠客的身手,“千里不留行”他做不到,他信奉的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学了就得用在刀刃上,所以他决不会“不留行”,可除此之外,他确实能“十步杀一人”,不久以后他就将献身疆场,上演一出“温酒斩华雄”。
  他如何施展武艺的?不急,咱们慢慢说。
  
  且说朝堂上几大派比拼功力,天长日久,“阴派”韦皇后便占了上风,原来,“阳派”大佬皇上李显有个最大的弱点——好色,韦皇后为了从李显手中夺得大权,便瞄准了他这弱点,猛烈攻击,自己拼老命修炼“玉女心经”不说,还和她女儿安乐公主以及武三思,从街面上找来许多女郎以供李显娱乐,这招毒辣,李显不知不觉就中了套儿,对本是对手的韦皇后、武三思十分宠信,韦后、武三思趁机进谗言,要李显逐出手下的张柬之等六大长老,李显是个粪叉,晕晕乎乎的被韦后等洗了脑,将张柬之等五人先假封王,后夺权,再治罪,可叹“阳派”忠心耿耿五大长老尽数被害,李显成了光杆司令,有人问了,不是六大长老么?还有一个哪去了?
  
  还有一个,便是姚崇,他本与张柬之等同心协力要扶佐李显成就大业,但后来见李显沉迷酒色,就知道不好,此公智力非凡,见势不妙,便劝张柬之等要么先下手为强,甩开李显,做了韦后等人,要么赶紧退隐,解甲归田,免受其害,怎奈张柬之等不听,对李显尚存一线希望,姚崇叹口气,先一步归隐了,归隐到何处去了,后面再说。
  “阳派”六大长老,五个被废,一个逃出江湖,“派主”中宗李显成了人家床上的俘虏,“阳派”名存实亡,这就气坏了一个人,谁?李显的太子李重俊,这位“少派主”眼看父皇自毁长城,干着急没办法,此时又传出一个更恶劣的消息:韦皇后正在鼓捣李显废太子,让安乐公主继承皇位,想制造第二个女皇,安乐公主已经自称“皇太女”。有意思,十六国出了个“皇太弟”,这儿又来了个“皇太女”,李重俊一听,肺都炸了,这还了得?他赶紧找到羽林军中忠心于李唐的大将李多祚,说韦皇后要造反,李多祚听了事情的原委后也是气炸肝胆,此人可是个有来头的,当初拥护李显复辟的,就有此人一号,是他率领羽林军杀入宫廷,宰了张氏兄弟,幽禁武则天,张柬之等才能拥李显登基,如今一听什么?韦皇后与武三思又要篡夺李家天下?这还了得,给我杀!
  
  李多祚脑袋一热,率领手下三百多人,就反了,突然杀到“逍遥派”大佬武三思家里,武三思和他儿子武崇训是毫无准备,阖府上下被杀了个罄尽,可怜“逍遥派”,化作一梦兮。杀了武三思,李多祚率军继续往皇宫里跑,要杀韦皇后,韦皇后一看不好,她脑袋真快,一转身,把被洗了脑的李显搬出来了,你们不是忠于李家么?还打不打?李多祚一看是李显,傻了,造反本就为了他,如今他出面来制止,这怎么办?
  
  李多祚等人不知所措,就把人马停在了玄武门,也不敢继续前进,也不敢后退,成了骑虎难下,此时韦皇后等人便抓住了机会,她们赶紧撺掇李显:“皇上,眼下叛军军心已乱,陛下还不赶紧派兵出击!”老糊涂李显一听,对,太对了,谁敢击贼耶?!
  
  话音刚落,一人挺身而出:某家愿往!
  
  正是阉将杨思勖。
  
  杨思勖,广东罗州人(又是广东人!),本姓苏,自幼入宫,为杨姓宦官所养,遂姓杨,他的武艺从何处学到,不得而知,只知他骁勇过人,精通武备,性情刚毅残忍,嗜杀成性,实乃一极品也。
  
  此刻,他请命出战,李显大喜,心说我这儿能人不少,阉人都能打仗,便准了。
  
  杨思勖上马持刀,开门而出。
  
  玄武门,这个成就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地方,这个历经唐代数次腥风血雨的地方,此时也注定将成就一名武宦,杨思勖。
  
  再说李多祚,他虽然有些彷徨,但毕竟领兵多年,稍一沉吟,便镇定下来,他明白,此时此地,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已经没了退路,事若不成,有死而已,要想成功,只有前进,逼宫。想到此,他令先锋大将野乎利在前耀武扬威,以振军心,自率大队于后,准备冲击玄武门,那野乎利是个胡人,乃李多祚的女婿,李多祚驰骋疆场多年,也算是身经百战,他招的女婿,自然也非善类,此獠自持英勇,于玄武门前来回奔突,好不威风。
  
  突然间门洞大开,一将飞马而出,当真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挥刀直取野乎利,野大先锋措手不及,被一刀劈于马下,此人斩了野乎利,持人头在手,驻马逞威,顷刻间,李多祚麾下众军士气为之所夺。
  
  谁能横刀立马?唯我杨大阉人。
  
  什么叫“温酒斩华雄”?哪个又是“匹马斩颜良”?小说演义中的杜撰自然是大多数人们所不信的,但如今却成了真事儿,就在大家眼前上演,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堂堂羽林军先锋官被一个宦官斩了,李多祚大惊失色,李显趁机发起政治攻势:“尔等都是我的爪牙,干嘛造反?如能迷途知返,个个封官。”众哗变军士一看情形不妙,呼啦抄就倒戈了,刺死李多祚,全体投降,那位领头的太子李重俊也被部下所杀,此次政变宣告结束,杨思勖的那一刀在此次事件中的作用,可谓定鼎乾坤。
  
  老杨立了大功,李显高兴,本来杨思勖刚投靠他时,他就令其作了宫闱令,位在高力士之上,如今单刀平了李多祚,更要大赏,封银青光禄大夫、内常侍。
  
  银青光禄大夫这个职衔属于从三品,比较高,身份就相当于现在的政府顾问,你说他有事儿干吧,还真没什么具体工作,你说他没事儿干吧,工资还挺高,李显给老杨加这个衔儿,褒扬的意图非常明显,变着法儿的给他涨工资呢。
  
  内常侍官阶五品,乃是宦官的专有职位,零件齐全的还当不了,唐代管理宦官的机构,叫做内侍省,内侍省中有一把手叫做内侍,两人,从四品下,一把手之下的二把手,就是内常侍,是内侍省的“执行总裁”,权力相当大,杨思勖凭这一刀之功,瞬间凌驾于高力士之上。
  表面看来,这杨大高手是前途一片锦绣,但实际上,自打升官后,老杨心里反倒打起了小算盘,巧的是,地位上处于下风的高力士此时也正在打算盘,更巧的是,两人的算盘竟然打得一模一样,渐渐的,这两个都想在宦官里面拔尖的顶级阉人,终于在某个特定场合,不期而遇了。
  
  他们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能碰出火花么?我们继续看。
  
中宗李显快死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在床第间、枕头边、酒杯里,他的权力被一点一点的夺走,昔日身边的走卒干将,被他一个个的杀掉,伏在旁边魔鬼,他却看不到,自从张柬之等五人被逐出朝堂后,朝廷上再也没有可以直接帮助他的人,韦后等人完全把握了局面,军队、大臣,基本都操控在韦皇后的手里,李显的皇位被夺,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杨思勖当初之所以投靠李显,目的便是富贵荣华,投身为帝王亲信,以求得一世安稳,他也曾认为皇帝和皇后是一伙儿的,所以当太子李重俊造反的时候,他才那么卖力的去冲锋陷阵,但当他被李显提拔为内常侍之后,他才慢慢发现,一切都不是那样。他眼里至高无上的皇帝,其实是个稀里糊涂的傀儡,而皇后韦氏则是个非常强势的人物,她根本不屑于与李显同台。那接下来怎么办呢?抛开李显去投靠韦后么?
  
  此时武则天刚死不久,由于榜样的余威还在,所以女皇帝的美梦,还在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等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与此同时,许多大臣则公开支持李氏复辟,激烈反对女性称帝,尤其忌惮女性称帝后对反对者的屠戮,这都是武则天留下的后遗症,社会舆论当时也在反对女性掌权,称之为不忠不孝,这样看来,究竟是否要投靠韦皇后,就成了杨思勖思考的焦点,因为投靠她可能会得到一时的利益,但是从社会大环境来看,这种利益能否长久,还是个未知数,但如不投靠韦后,也是个麻烦,因为谁都知道韦后的目的是做女皇,李显这个糊涂虫迟早要遭殃,一旦他遭了殃,自己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难题,杨思勖抓破脑袋也想不出好办法,最后拿定主意:不管怎样,见机行事。就在他拿定主意的那一刻,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高力士也拿定了同样的主意。
  
  高力士,要比杨思勖沉得住气,杨思勖投靠李显,挺身沙场,立功升官,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可他不着急,因为多年的经验使他对朝廷上的形势洞若观火,对李显,他早就下了结论:此人必亡。对韦皇后、安乐公主等人,他也下了同样的结论:必亡。高力士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他能清晰的判断未来形势的发展,他认为,眼下形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则杀机重重,李显身为帝王,肯定是众矢之的,但他不知自保,因此不会长久,韦后欲夺权久矣,其爪牙遍布朝堂,李显一下课,她必得势,但如今武则天刚死不久,宫廷政变与拥戴李氏的风气正盛,韦后得势,必然称帝,只怕她一称帝,一场刀兵便不可避免,届时谁赢谁输,还是个未知数,但从人心所向看来,李氏宗亲得胜的几率似乎要大一些,如此一想,便只有静待其变了。所以高力士犹如一只狸猫趴在暗处,仿佛消失一般。


作者:电脑前的红椅子 回复日期:2008-9-1 17:40:03    
  形势的发展果然不出高、杨二宦官的预料,公元710年,唐历景龙四年,中宗李显由于不满韦后专权,被毒杀于宫中,享年五十五岁,他一死,京城大乱,韦后、安乐公主等人密不发丧,紧锣密鼓的却要做皇帝,消息传出,太平公主勃然大怒,心说俺这武则天的亲生闺女还轮不到呢,你们这两个外姓人倒来劲了?她死不同意韦后母女称帝,同时发动舆论界,猛烈抨击某些人的“女皇梦”,韦皇后一看形势不妙,反应倒也快,立刻宣布退出皇帝角逐,转而拥戴李显的幼子李重茂为帝,这韦后着实阴险,李重茂年刚十六,屁都不懂,他当皇帝,韦后作为太后必然垂帘听政,军国大权仍旧抓在手中,这是百分之百的外戚专权的思路,与东汉时期的窦宪、梁冀等人一般无二。


作者:电脑前的红椅子 回复日期:2008-9-1 17:42:30    
  此时的唐朝高层的矛盾很特殊,不是皇帝与大臣的矛盾,也不是外戚和宦官的矛盾,而是外戚与宗室之间的矛盾,这类矛盾在大一统的王朝中并不常见,当然也有过,那就是西汉初年的吕后之乱,吕后之乱,被刘氏宗亲所倚仗的功臣派给消灭了,之所以被功臣消灭,原因是当时刘氏宗亲已经没有这份力量去独自平乱了,可唐朝却不同,即便是武则天曾经大杀李氏,可到了中宗一朝,李氏宗亲的实力还是非常强大的,特别是武则天死后,武氏王族的势力受到极大破坏,太子李重俊的那场变乱更加使武氏势力雪上加霜,武氏一蹶不振,韦氏刚刚上台,李氏却刚刚复辟,深得民心,一切迹象表明,政权迟早还将归于李氏。
  
  高力士、杨思勖看得明明白白,二人打定主意,哪边也不投靠,继续观察。
  
就像好多恐怖故事开头一样,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里,一辆马车,来到了相王李旦的府上,车上下来一人,快步走入府内,李旦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候多时了,此人到了李旦面前,一揭面纱——太平公主。
  
  这段日子里,老实人李旦要疯了,李显是怎么死的,他清清楚楚,也很明白,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下一个必然是他,武则天一辈子生了四个男孩,老大李弘、老二李贤,因为不听话,都叫她给K.O了,剩下老三李显、老四李旦,如今老三死了,老三的小儿子李重茂又不懂事,民众对李家后人重新执政的呼声又高,许多大臣也认为应该由李旦执政,对韦皇后等人颇有微词,那韦后不是个好相与的,岂能放过这位硕果仅存的相王?
  
  所以李旦要疯了,他虽然日日梦游,吃了就睡,但身家性命生死攸关,此时也只好照人商议了,可等他想找人保护自己的时候,却蓦然发现,无人可找。
  
  找大臣?大臣们虽然同情李旦,但在编制上,却属于朝廷直接管辖,朝廷上现在说了算的,是韦皇后,哪个朝臣那么大胆,脑袋都不要了,这个节骨眼上去支持李旦呢?
  
  找宗室?如今李家后人虽然还有,但是一枝独秀的,就数他李旦,其他人混得还不如他呢,这怎么找?找了又有什么用?
  
  找宦官?皇宫大内,韦后独尊,哪个宦官敢吃里爬外?宦官最找不得,一个搞不好,他一告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找谁呢?思来想去,找到了太平公主,这是他妹妹,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是韦皇后的死对头,虽然不知道太平妹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扭转乾坤,但眼下除她之外,还能指望谁?于是李旦委委屈屈找来了妹子,看能否求得一剂良方。
  
  太平公主就瞧着李旦,她倒是镇定无比,像个女中丈夫,微微一笑道:“四哥打算怎么办啊?”李旦心说废话,我知道怎么办还找你?便低头不答,太平公主笑得更欢:“四哥看来是没辙啊,那咱们兄妹就等死吧。”李旦快哭了:“求你了妹子,帮哥哥一把,快想个招儿吧,否则你我全得玩完。”太平公主陡然脸色一变,说四哥,你若真不想死,咱就豁出去,来个兵变夺权。
  
  李旦就懵了,夺权?靠谁去夺?你还是我?
  
  太平公主说四哥别急,听我给您分析:
  
  韦皇后所依仗者,在后宫,是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在朝中,是宗楚客、纪处讷等人;在军中,是她哥哥韦温、侄儿韦捷、韦濯以及韦氏宗亲韦播、韦璿、她外甥高崇、女婿武延秀,有了这些人,她才能全面掌控京城,手握生杀大权,那么这些人到底能力怎样呢?
  
  安乐公主,拿手本事:找情夫,这是个女中纨绔子,实在不足以称道,所以她不必怕;上官婉儿久处深宫,虽有心计,但见识有限,与社会上的各类势力接触很少,朝堂之上尚且有她一席之地,但一旦兵火到来,不按照游戏规则出牌,恐怕她便不知如何应付了,所以她也不必怕;宗楚客、纪处讷阴险无比,朋比为奸,为了让韦后专权,他们不知捏造了多少罪名,暗害了多少良臣,张柬之等五人之死,他们便难辞其咎,但他们的本事,也仅限于朝堂上,他们构陷他人,也无非是刑部、大理寺那几处所在,在这些地方,自然玩儿不过他们,可是一旦打破了游戏规则,我们动起了刀枪,他们那些个陷害人的本事便无的放矢了,所以他们也不用怕;这样一看,咱们真正的对头只有一家,那就是在军队中的韦氏宗亲。
  
  太平公主喝了口水,见李旦傻了,便稍事休息,继续说:
  
  提到军队中的韦氏宗亲,无非是外戚专权的一部分,韦氏皇后掌握了朝堂,她的亲戚们肯定放在军队中替她保驾,这是惯例做法,但他们的本事如何呢?韦皇后的哥哥韦温从来没打过仗,但现在却是羽林军兵马总管兼宿卫指挥官,可以说,全京城、全皇宫的军队,都在他指挥之下,一个从来没指挥过军队的人,突然间接下了这么一大批军队,能玩得转么?这是其一。
  
  其二,羽林四营:左右飞骑营和左右万骑营,韦温将这四营的指挥大权交给了韦捷、韦濯,但这两个黄毛小子平日里只知斗鸡玩狗,哪里会治军?羽林四营担负的是京城的安全,一旦羽林四营有变,宫中宿卫根本抵挡不了,当年母亲武则天被囚禁,还有李重俊逼宫,不都是羽林四营的人发难么?而韦温却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岂非儿戏?而且我听说,韦捷、韦濯将狐朋狗友韦播、韦璿、高崇、武延秀四人安插在羽林万骑营中,这四人不会治军,刚一去,便无故鞭打士卒为乐,还扬言说这是扬威立万儿,弄得万骑们怨气冲天,士卒们都恨死了这几个姓韦的,军心已失,那万骑营是羽林军中的支柱,兵力占了大多数,如能趁此机会将万骑营策反,我们的胜算不就有了么?
  
  好厉害的太平公主,这一番话下来,李旦就好比吃了槟榔顺气丸,上下舒坦,是这么理儿哈,那咱就试试?反正如今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死)也是屎(死),照你这么说,咱就蹦跶一下看看?
  
  太平公主说您不能亲自去蹦跶,您是皇位继承人,一旦有个闪失,咱计划就落空了,我说一个人,你看行不行。李旦说谁?太平公主朱唇轻启道出个名字:临淄王,咱家三郎李隆基。
  
  李旦一听妙,妙啊,就找他。
  
  高力士和扬思勖要等的那个人,来了。
  
临淄,一个年轻人在夜中疾行,晃一晃,便进了一间大宅院,那宅院上写着“临淄王府”。进去一看,厅堂中早已端坐数人,正中一位,头戴王冠,正是临淄王本人,左首一位长者,乃是他的第一幕僚刘幽求,年轻人跪倒道:“见过临淄王。”李隆基忙将其扶起:“姑母可好?”
  
  “好!”
  
  “京城可曾有变?”
  
  “京城即将大乱,我带来母亲的话:若王爷再不动手,只恐老王爷危矣!”
  
  “噢?”
  
  这年轻人,便是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太平公主派亲生儿子做联络人,可见是有进无退,豁出去了,薛崇简按公主的指示,将京城里的情况照葫芦画瓢分析一遍,给李隆基指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宗纪二人、韦氏宗亲,都不可怕,只要能策反羽林万骑营,就算大功告成,干不干?
  
  李隆基排行第三,自幼伶俐,七岁封王,凡事都很有主见,年少时曾当着武则天的面,指着宫殿说“这是我李家朝堂”,胆子极大,如今形势危急,老爹性命堪忧,更不会怠慢,当即下令阖府幕僚全部随他去长安,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发了,人不超过五十,没有兵丁战将,便装行进,身不知鬼不觉,到了长安城外。
  
  太平公主早已守候多时,赶紧给李三郎安排了住处,随后开始商议如何策反羽林军,太平公主道:“羽林万骑营早对韦氏恨之入骨,只愁没个领头的,三郎你是李家正宗传人,如果你派人深入万骑营,笼络人心,届时只需振臂一呼,羽林万骑定当舍命相随。”李隆基转头看看刘幽求,这位能言善辩的第一幕僚立刻叉手道:“属下愿去策动羽林军!”李隆基点点头,对太平公主道:“刘幽求有神鬼莫测之能,定可胜任此事,却不知羽林军策反后,宫内是否有内线相助?”
  
  这个问题提得好,羽林军虽然很牛皮,但主要负责京城防务,皇宫内还有值班的宿卫,如仅仅策反了羽林军,却没策反宿卫,或者说宫内无人接应,一旦闹将起来,则暴动队伍在宫门处必然为宿卫所阻,政变就怕拖,一拖,就会出变故,所以李隆基最关心的是宫内有没有内线。
  
  “有。”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看这三人如何?”
  
  从她身后走出三人,有两个是宦官打扮,第三个则是官员样子,这三人跪倒施礼道:“我等愿听从王爷差遣!”这二位宦官,正是高力士与杨思勖,那位官员模样的人,叫钟绍京。
  
  高力士和杨思勖都有一颗八面玲珑心,当韦后的刀锋渐渐指向李旦的时候,这二人便蠢蠢欲动了,特别是韦氏外戚无故鞭打万骑营士卒的消息传开之后,高、杨二人几乎是竖直了耳朵,在探听外界的消息,他们手下的小宦官很快就打听到了太平公主正在帮助李旦,同时也告知他俩,万骑营内对韦氏一党是火气冲天,且这种对立情绪已经传染给了飞骑营,整个羽林军都不服韦氏管束,当兵的心连心,如今就连宫中宿卫,都对韦后等人深深不满,看样子,就差一把火了。
  
  高、杨二人再也坐不住了,宦官要想成事,必须要找个靠山,也就是说,必须要找个稳稳当当的、能当皇帝的人做自己的老东家,只有这个人拿到天长日久的权力,宦官们才能有日久天长的利益,否则一会儿一个变化,到手的财富焉能长久?看眼下韦后的这个样子,恐怕她的势力很难撑下去,那么谁会成为她的掘墓人呢?找到了这个人,就是找到了将来的富贵钥匙,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在哪儿,但他们却知道,太平公主一定和这个人关系密切,所以他们先后找到了太平公主。
  
  当杨思勖和高力士在太平公主处相遇的时候,两人眼睛都一亮:是你?!
  
  随后莞尔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不久他们又碰到一个人,竟是昔日李显手下六大长老之一的姚崇,原来此人早有预谋,提前投靠了李旦,真是老狐狸,老狐狸身后还有一人,便是那位钟绍京,此人颇有些来历,其祖上乃是三国大书法家钟繇,一手家传的墨宝,十分厉害,单凭这手好字,便博了个“宫苑总监”的三品职位,宫内各殿牌匾、鼎文,皆此人手笔,堪为当代书法大家,只是此公写字久了,便自命不凡,文人气大发作,觉着自己该是个当宰相的料儿,岂能终老于字里行间?一时不平衡,便投了太平公主,也要参与变革。
  
  如今,高力士、杨思勖、钟绍京三人,都被介绍给李隆基,单单却把姚崇挂起来,为何?因为这三人久在宫中,与大小宦官、种花的、浇园的稔熟,和宿卫更是常打交道,这等人物不做内线,谁做?姚崇可不行,姚崇当初是韦氏一党的死对头,他一露面就全暴露了。
  
  宫中内线敲定,军中策反者也敲定,行动开始。
  
  刘幽求乔装改扮,深入羽林军营,由于太平公主早打了招呼,营中将领暗中保护,严守秘密,与刘幽求商议如何兵变,先不提他,再说高力士等人,入了皇宫,便与宿卫将领们商议,一旦有变,如何应对?
  宿卫们可不傻,凭他们那点儿人,根本无法与万骑营对抗,一旦万骑营真反了,这帮人可不愿意为刻薄寡恩的韦皇后卖命,所以当即表态:若万骑有变,我等从之!
  
  宿卫搞定。
  
  钟绍京更有意思,刘幽求负责羽林军,高力士等人负责宫内宿卫与宦官,他也想尽把力,可他这辈子光练字儿了,也不熟悉军营,也不认识几个当兵的,这怎么办?关键时刻怎么表忠心呢?有了,此公找到了一批种菜种花的,悄悄把这帮人发展成打手,钟绍京对他们说,到时候只要听见动静不对,你们就把锄头抡起来给我往里面闯,过后大家全是功臣,定能封妻荫子。这伙儿农民伯伯一听,对头,哪个不敢闯是龟儿子。
  
  公元710年6月19日,刘幽求、高力士、杨思勖、钟绍京等人齐聚指挥中心,大家把情况一核对,计划出台:20日夜,由刘幽求负责,带领羽林万骑左右营,先杀军中的韦氏外戚,再冲往太极宫,宦官作内应,打开宫门,钟绍京领着一群花匠、菜农做导向,往韦后、安乐公主她们住的大殿里杀,宿卫一听到动静,便随羽林军一起冲杀,羽林飞骑营则坐山观虎斗,不掺和此事,只要不阻挠,便是大功一件。
  
  公元710年6月20日晚,计划开始。
  
  刘幽求睁着愤怒的双眼,大吼一声:“报仇的时刻到了!”
  
  “哗……”万骑营内早已装备停当的士卒高声呼喝,刀枪并举,直奔玄武门,大唐历史上的第三次玄武门之变发作,玄武门内,宿卫早打开大门,士兵们鼓噪而入,当场杀死掌管万骑营的韦播、高崇,之后直扑太极宫的各个宫门,宫内值班的宿卫一听,宫外人喊马嘶,个个大喜:“来了,来了!”“哇啦”一声吼,有人就打开了宫门,万骑们从左右突入,宿卫们跟着他们就往里冲,在士兵们最前头带路的,则是钟绍京率领的一帮花农,大家先齐聚于凌烟阁前,再分头搜寻韦氏一党。
  
  上官婉儿、武延秀、韦温、宗楚客、纪则讷等人被逐一拿获,李隆基下令将一干人等全部正法,可怜女诸葛上官婉儿,化作黄粱一梦。安乐公主那时正在描眉,被羽林军乱刀杀死,韦皇后逃走。
  
  那韦后跑哪去了?她骤见大乱,惊慌失措,情急之下,想到了飞骑营,万骑营反了,还有飞骑营,若飞骑营能保护自己,说不定尚有一线希望,于是这女人进了飞骑营。
  
  飞骑营早说好了,不参与此事,你们万骑营怎么闹是你们的事儿,我们只是看着。可你不找事儿,事儿却找你,躲也躲不掉,姓韦的自己跑了进来,怎么处理?飞骑营的兄弟们一咬牙,看这意思,老李家这天下是坐定了,此情此景,还有什么犹豫的么?来吧,动手。
  
  你一刀我一枪,将韦后杀成了筛子,剁下人头,向李隆基、太平公主报功去也。
  
  韦氏完了,这一场几乎成为事实的外戚专权,被武氏宗亲与李氏皇族共同扼杀,很快,李旦登基作了皇帝,史称唐睿宗,李隆基为太子,高力士、杨思勖等人加官进爵,高力士升为内给事,这内给事属于内侍省管辖,定额十人,一管联络皇后宫中诸事,二管出入宫廷传令,三管宫内各色人等各类用度,职位可比当初的宫闱丞高多了,从五品下,杨思勖则更有飞黄腾达之感,除了内常侍职位不变之外,还加了“左监门卫将军”,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了不得,因为此职位根本就不是宦官可以担当的。
  
  唐袭隋制,隋朝在皇宫设左右监门府,专门掌管宫殿各门的守卫,二监门府各设将军一人管理全府,其实就等于皇宫的卫戍司令,此职位由武将担任,其部下属于中央十六卫之一,根本不是宦官可以插手的,杨思勖能坐上这个位置,和他骁勇过人自然有一定关系,但同宫中杀气未尽也有很大的联系。
  
  韦氏已死,宫中尚有杀气么?当然有。
  
杀气来自于太平公主,这位公主殿下是此次政变中表现最积极的人,也是策划最周详的人,同时,也是最冤大头的人。她帮助李旦的最终目的,还是自己当皇帝,武则天可以当,韦皇后可以当,凭什么我太平不能当?李隆基扯出大天,也就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搞到最后成了皇太子?他是皇太子,我是什么?当初安乐公主谋害亲爹李显,还得了个“皇太女”的身份,怎么我太平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合着白忙?
  
  眼看着李隆基把自己的兄弟都安插进羽林军,太平公主的脑袋天天见长,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怎么办?她召集手下幕僚,商议如何应付,幕僚们讨论半日,最后得出结论:李隆基气势正盛,别轻举妄动。太平公主只好耐住性子,可没过几天,就听李旦宣布:“我要退休,叫三郎准备接班。”这则消息是爆炸性的,公主大人立刻疯了,找来幕僚们说,你们马上准备二次政变,等不得了,生米眼看要成熟饭。
  
  太极宫外,一名报事者慌慌张张对一个小宦官说了些什么,那宦官急三火四的找来了高力士,高力士听了脸色微微一变,赶忙直入东宫,面见李隆基。
  
  “大事?”李隆基问。
  
  “十万火急!”高力士道。
  
  “叫老四老五,还有郭元振、王毛仲他们过来。”李隆基脸色凝重,不一时,人到全了,高力士道:“据眼线报,太平公主要谋逆!”人们都大吃一惊,太平公主的手段大家不是不知,诛除韦氏,可以说百分之六十的计划安排,都由这位公主策划,如今她要谋逆,怎生对付?
  
  李隆基继续问道:“她打算如何安排?”
  
  高力士一躬身:“公主前日将亲信常元楷、李慈安插进羽林军,分别作了左右羽林大将军,而今打算让此二人带领羽林军,冲入武德殿,谋害殿下!”
  
  李隆基微微动容:“羽林军中尚有我四弟五弟,他们没那么容易控制的。”
  
  高力士道:“回殿下,万一羽林军无法操控,公主还有一手,她让驻守在宫城南面的金吾卫军兵也参与谋反,令手下窦怀贞、萧至忠、岑羲等率领,届时一同冲入武德殿。”
  
  “金吾卫?!”李隆基勃然变色,皇城十六卫禁军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太平公主的人?如何是好?
  
  老四李隆范、老五李隆业听完,按捺不住,跳起来就要回羽林军中,拿下常元楷、李慈,高力士立刻拦住:“不可,常、李二人此刻刚开完密会,心中必有提防,二位王爷身份彰显,一旦回到军中,反倒打草惊蛇。”
  
  李隆基道:“那怎么办?如今掌握在手中的,唯有羽林军,若是羽林军都指望不上,我等岂非坐以待毙?”高力士一笑:“非也。禁军十六卫,皆军人,兵听将令草随风,我料常、李二人此刻还不敢发动军士,也就是还没发出将令,只要他将令未发,士兵们便不知所措,我等正好趁此机会,直入羽林军,杀此二人,打个时间差。”
  
  众人一听,好主意,但这件事谁去做呢?
  
  高力士道:“此事他人去做万万不可,羽林军中必已遍布太平公主的亲信,如另派人去,恐压不住众人,反倒激起事变,要殿下亲自去做!”
  
  李隆基点点头:“正有此意,再者,为防对手知晓,我们这次去不能抽调禁军人马做保护,要另调人手,王毛仲、高力士等迅速调集宫中杂工、宦官、原临淄王府家奴等,取御马三百,人手一匹,披甲持刀,随我等速去羽林军营。”
  
  不一会儿,人手、马匹准备好了,几个人迅速上马直奔羽林大营,常元楷、李慈惊见李隆基突至,想安排人手应付,来不及了,被太子左右家丁拿下斩首,死得极快,蛇无头不行,这二位一死,羽林军就算安定了,处理完这一摊,一行人等打马扬鞭直奔三省六部各衙门,不问青红皂白,一口气连杀贾膺福、李猷、萧至忠、岑羲四人,这四位都是太平公主的主要亲信,他们一死,南衙金吾卫军兵便没了策动者,也算安定了,公主还有一位亲信窦怀贞,当时正在上班的路上,突然听说爪牙尽毙,吓了个真魂出壳,左右想不出主意,索性一头扎到河里自我了断,倒也痛快,太平公主心灰意冷,不久,自尽身亡,她输在一个“慢”字上,动手太慢。
  
  在这次事件里,高力士立了大功,李隆基惊喜地发现,不但是杨思勖,就是眼前这位文秘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高力士,临到杀人时,居然也不胆寒,高兴之余,升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
  
  前面说过,监门将军,是个武将职衔,负责皇宫大内的卫戍,让杨思勖做左监门将军本已属于过分,如今却又安排高力士作了右监门将军,宦官管兵,由此开始。
  
  唐代的宦官很有特点,特别是安史之乱以后,宦官掌兵者越来越多,甚至能左右大将,最后发展到废立帝王,就连东汉那个宦官异常嚣张的年代都没发生过的事儿,在唐代这个国人每每引以为豪的朝代里,居然频频发生,为什么?就因为唐代的宦官,有兵权,军队,是国家的支柱,说白了,就是政府的支柱,因此兵权,是封建时代一切权力的发源地,没有兵权,皇权算什么?
  
  东汉的宦官之所以不能掌兵,是因为皇帝很喜欢玩乐,他们真的只把宦官作为家奴,而非政治上的合作者,因此军队在一定意义上来说,还是抓在皇帝本人的手里的,虽然皇帝可能年纪很小,但是军权一样不敢放手,比如党锢之祸,宦官们要想杀窦武、陈蕃,还得靠皇帝手谕去调集羽林军,虽说汉灵帝时代曾经让小黄门蹇硕执掌过军队,但蹇硕的权力并未凌驾于大将军何进之上,也就是说,宦官掌兵的同时,还有个政府职能的大官儿在牵制他,可唐代不是,唐代的皇帝经历了太多尔虞我诈,往往把宦官当成政坛上的合作者,自从李隆基开始,便用宦官总掌禁兵,宫中安全,都系于阉人一线,除了皇帝之外,无任何朝臣能在兵权上与宦官分庭抗礼,大家知道,主子之所以能成为主子,只因为他拿着刀把子,比如老总能开除你,警察能拘捕你,黑社会老大能灭了你,一旦有一天调个个儿,刀把子到了奴才手里,那么奴才也将不是奴才了,李隆基将禁军完全给了宦官掌握,在他这一代,大家都是打拼过来的兄弟哥儿们,仗着一把子义气,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人性贪婪,代代相传之下,可就不好说了,在提升杨思勖与高力士的同时,这位琴棋书画无不通的李三郎可曾想过?
  
  他当然没想。
  
  唐自开过以来,李氏就难逃争权的宿命,南北朝王室相残的阴影一直笼罩在陇西李家的头上,如一缕幽魂挥之不去。李世民争位,杀兄屠弟,得来血色皇冠,李承乾、李泰争位,落得个两败俱伤,郁郁而终,李治上台,长孙无忌弄权,连杀吴王李恪等王爷公主多名,逼死江夏王李道宗,天怒人怨,武后称制,大杀李氏宗亲,除自己两个亲生儿子一息尚存,几乎将李家血脉屠戮一空,腥风血雨过了近一百年,谁当李家的皇帝,不心惊胆战?
  
  太宗世民上演玄武门,说明兄弟不可信。
  
  太子承乾与魏王李泰一番闹剧,说明子女不可信。
  
  长孙无忌戕害无辜,说明外戚不可信。
  
  武后、韦后大开杀戒,说明后宫不可信。
  
  张柬之等以暴力拥立中宗复辟,说明大臣不可信。
  
  太平公主谋逆,说明宗室不可信。
  
  谁可信?
  
  唯有宦官。
  
  外戚专权的教训,曾将东汉宦官推到了历史的正前方,而李唐高层自相残杀的惨景,也终于将宦官推到了同样的位置上,作为帝王的家奴,他们毫无选择的被委以重任,他们的出现,是无人可用的结果,是帝王一步步被逼成孤家寡人的结果,在宫廷里,在朝堂上,这群阉人终将由配角变成主角。
  
  记住唐代的宦官,这是一群非常独立的宦官,可以威胁帝王生命的宦官,他们真的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群体,强如东汉十常侍也没有这么威风,暴如明朝魏忠贤也不会如此嚣张。
  
  当然,此时的他们还处在萌芽阶段,还是继续说说高力士他们的那些事儿吧。
  
公元713年,李隆基登基,史称唐玄宗,此公十分传奇,一生事迹斑斑点点的,给了后人不少谈资,大陆、香港的导演们也经常戏说一番他执政时的种种轶事,但无论谁拍戏,都把眼光放在什么杨玉环啦,安禄山啦之类的人身上,以至于大家说起玄宗皇帝,第一反应就是杨贵妃,第二反应则是“她洗澡”,第三反应便是“吃荔枝”,其实唐玄宗时代,特别是开元年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十分有趣,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家影视公司能将他执政前二十八年的盛况描绘出来,很令人遗憾。
  
  在唐玄宗身边做宦官,很幸福。
  
  高力士和杨思勖比起来,情商要高出一截,杨思勖到底是个武阉,有时候行事为人粗暴些,想当初,要不是一刀斩了野乎利,天晓得这位膂力过人的另类宦官何时能出头,要讲究杀伐攻战,杨思勖的确有几把刷子,可要说到机灵乖巧、随机应变,高力士可就占了上风,当杨思勖兢兢业业为李隆基把守皇家大门的时候,高力士早在内宫中和皇帝及诸妃嫔打得火热,灭太平公主一役,高力士本已居功至伟,人又谦和,性情也诙谐,哄的李隆基是天上地下,兴头上大笔一挥,升其为内侍监,这高力士“噌”一家伙,坐了火箭。
  
  唐代的宦官制度与前几代虽然大同小异,但管理机构不同,不再是少府,而是内侍省,南北朝时,北齐将秦汉传下来的宦官制度改了,将宫城内的宦官管理机构称为“中侍中省”,而将皇后宫内的宦官分开管,另建一机构名曰“长秋寺”,隋代又将其合一,统称“内侍省”,后又改称“长秋监”,唐袭隋制,又将其名称改回“内侍省”,内侍省中有内侍监二人,从三品,少监二人、内侍四人,从四品上,下管内常侍六人,内给事十人,内谒者监十人,内谒者十二人,内寺伯六人,寺人六人,在这些人下面,又有六大局:掖庭局(管宫女)、宫闱局(管宫内杂务)、奚官局(管杂役、医药、下葬)、内仆局(管车马)、内府局(管财物)、太子内坊局(管东宫内务),现在所有这些宦官以及六局,包括杨思勖在内,全归高力士管,杨思勖此时仍旧是个内常侍,属于三把手,高力士猛一下儿成了一把手。
  
  看来,做人不能光会抡菜刀。
  
  高力士此时不仅成了宦官第一人,也成了长安城内第一人,内侍监、右监门将军,以前人们见到他还称他一声“高公公”,如今叫法儿变了——高将军,阉人虽以宦官之位获宠,但谁也不愿意听别人叫自己“公公”,当然,谁要敢当面喊自己“阉人”,那非拚命不可,老子当年挨这一刀你当是心甘情愿么?打不死你!
  
  自高力士青云直上,内侍省的权力骤然大了几倍,唐玄宗之前,四方行省有事奏报中央是要按照三省六部制走完流程后,由宦官直接送给皇帝,可玄宗上台后不是了,先报内侍省,由高力士先看,看后,如果是小事儿,当场拍板,大事,再转给皇帝,这都是李老三惯的,好在高力士此人人品尚可,还不至于专断行事,处事也还有些条理,特别是他没有专权之心,这难能可贵,有人说,高力士小事都自己拍板,还不专权?话不能这么说,明朝魏忠贤专权,无论大事小情,都自己一个说了算,满朝大臣谁敢说个不字,厂狱伺候,高力士不是,高力士虽说小事可断,但大事必须呈报玄宗,这也说明李隆基到底年轻有为,还不至于昏聩,如果像明朝天启小木匠,估计高力士想不专权都不行,这是其一,其二,当时朝中大臣、边廷大将都巴结高力士,而高力士也基本上都满足他们的要求,但在满足要求的同时,并不妨碍他们正常的工作,不像后世的李辅国,还要插手军方将领的事务,打仗前瞎指挥一通。
  
  高力士是个重感情的人,发达后并未忘记尚在岭南的家小,当年冯氏一门遭难,阉的阉、流的流,如今亲人怎样了,他很挂念,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失散的母亲,此时的老母已然不认得成人后的儿子,便问:“我儿子幼年胸有七颗痣,尚在否?”高力士扯开衣服一看,果然痣还在,母子相拥大哭,老太太老来得福,李隆基也跟着掉泪,封其为越国夫人,接到京城,皇帝红人他老娘进京了,这还了得?高力士的干爹高延福得到消息后,主动承担赡养责任,干爹替干儿子抚养亲妈,这可万年不遇;其他人本想借此巴结高力士,一看呦?高延福捷足先登,这可怎么办?有了,纷纷和高力士结兄弟,你妈就是我妈,以后就叫“咱妈”了,不几年,老太太故去了,这帮结义弟兄是争相吊孝,哭得比死了亲妈还厉害,老太太知道也该含笑九泉了。
  喜事一个接一个,又不几年,高力士结婚了。
  
  有没有搞错?!!!
  
  没搞错,他确实结婚了。
  
  写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宦官苦哇,宫女苦哇,妃嫔苦哇。
  
  宦官的子孙根没了,可不等于他没有性生活,虽说雄性激素非常少,少得透支,可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否则杨思勖那剽悍人物从何而来?但虽说还有点儿,却很少激起欲望,宦官的欲望,基本都是是被动激起的,被谁激起的呢?皇宫内的女人们。
  
  和宦官比起来,最苦的,当属宫女。
  
  宦官虽惨遭阉割,但没了设备,倒也不作他想,宫女可不是,宫女设备齐全,你让她如何不想?少小进宫倒还不知人事,渐渐长大了,猫狗尚且发情,这大活人如何受得?受不得,就得找男人,可除了皇帝之外,没男人,而皇帝很忙,天天晚上忙不过来,几乎无可能宠幸宫女,那怎么办?没有成品,只好找个半成品凑合,于是乎宦官就成了宫女的性伙伴,是不是很想知道究竟如何操作?
  
  对不起,少儿不宜。
  
  除了宫女之外,还有许多被冷落的嫔妃,她们一腔邪火无处发泄,便也加入到这个大家庭里来,从汉代开始,后宫宫女、嫔妃与宦官之间的这种畸形关系就一直存在,一直到清代方止,由此可见,唐代宦官也跑不了,如高力士这样的宦官,一定也干过此事。宫女与嫔妃都会找到自己中意的宦官去做,有时候宦官自己也会主动去找女性,而且说出来大家不信,她们的感情竟相当稳定,一旦某一宫女或妃嫔找到倾心的宦官,则很难分开,如胶似漆,倘若有那死活找不到宦官的,就要被同事们取笑了,当然,这类取笑是很有理由的,堂堂一女子,连个宦官都找不到,那可就真是没人要了,这类宫女的处境,比今日之“剩女”还惨一万倍,被称为“弃物”。
  
  好笑的是,宫中还专门有为宫女和宦官牵线搭桥的,和社会上一样,称为媒人,而宫女和宦官之间的这种关系,被称为“对食”,多含蓄,只是坐在一起吃饭罢了。
  
  唐之后,历经宋元,这种对食现象依旧存在,到了明朝,太祖洪武皇帝朱重八品德高尚,五讲四美,对此深恶痛绝,吩咐下来:“哪个阉人敢对食,与我剥皮抽筋伺候!”吓得明初太监们纷纷“离异”,可朱重八一死,这群人又“复婚”了。
  
  高力士初为宦官时,倒也对食得不亦乐乎,随着年龄增长,地位升高,恩宠加剧,他心里这个别扭,别的不说,对食这玩艺,其实也挺累,宫女要问你“是否爱我?”若回答“爱”,便是山盟海誓了,形如夫妻,宦官此时的“家庭责任”就来了,吃到好的,得给“我那妻”留一口,出差在外看到好的布料、首饰,要给“我那妻”买几件,遇到吵架找茬的,得给“我那妻”提气撑腰,甚至出老拳,若“我那妻”金贵,每顿饭要吃新鲜的,宦官还得找个作杂役的老宦官,每月给他点钱,要他专门为心上人买些个新鲜蔬菜果脯,最伤心的,莫过于“我那妻”变心了,另觅新欢,此时宦官“老公”可就心伤了,有趣的是,宦官们遭遇“婚变”时,竟从不埋怨“妻子”背叛,而是专找那“第三者”拼命,有那拼不过的,竟还一怒之下出家了,这种不伦不类的环境,岂能是高力士这顶级阉人想要的?所以他成了皇帝红人之后,毅然决然与宫女们决裂了,我堂堂高将军,焉可“对食”?我要明媒正娶!
  
  和绝大多数宦官相比,他在“婚姻”上,升级了。
  
  他看上了刀笔吏吕玄晤的女儿,便托人说媒,吕玄晤一介小吏,怎敢违逆?!便好说歹说劝女儿应了,可怜这吕姑娘嫁与阉人,不知日后怎生处置,过门儿后吕玄晤飞黄腾达,做了少卿,出为刺史,不久他老婆死了,那可是高力士的岳母,四方官员来送葬的不计其数,赠与金箔难以统计,送葬队伍车马相连,望不到边,吓煞人也。
  
  高力士沐浴皇恩,亲娘也找到了,老婆也娶到了,票子车子房子什么都多,人缘也混得极好,他是幸福的,那位“阉霸”杨思勖呢?
  
  此时的老杨,很累累,当高公公整日酒池肉林的时候,杨公公却在刀山火海。
  
2007年,有一部描写唐代的电视剧十分受人欢迎,那就是《神探狄仁杰》,那里面出现了“千牛卫”、“右威卫”等一系列唐军建制的名称,特别是“千牛卫”李元芳这位唐朝的蝙蝠侠,其身手风度令多少女孩为之嗟叹,那么唐军的这些个“卫”都是什么建制?
  
  为了给老杨后面的事迹做个铺垫,便给读者们简单介绍一下唐朝禁军的编制。
  
  唐朝的中央军,是专门保护长安城及皇宫大内的安全的,他们统称为“十六卫”,也就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这十六卫,既是中央军,又是唐军的最高军府所在地,可以管辖全国的大多数军府,十六卫的领头人,比如今的北京卫戍部队司令职权还大,如今卫戍部队司令也就只能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那时的十六卫将军,却可以管辖地方上征发的部队。
  
  前面经常说到的羽林军,便是十六卫之一,羽林军是京城保卫者不假,但可不是全部,羽林军是十六卫中左右威卫的别称,除此之外,左右卫的别称是骁骑,左右骁卫的别称是豹骑,左右武卫的别称是熊渠,左右领军卫的别称是射生,左右金吾卫的别称是佽飞,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无别称。
  
  十六卫分工不同,杨思勖和高力士统率的左右监门卫,专门负责掌管京城、宫城的门禁,而左右卫、左右骁卫则部分配合其工作,在管理门禁这一职能上,这两卫都要服从监门卫,千牛卫则是专门负责贴身保卫皇帝的,所以前面说到的灭韦后时,宫中宿卫也奋起参与,那些人就是千牛卫。
  
  好了,闲话就扯到这里,单说左监门卫大将军兼内侍省内常侍,宦官杨思勖,眼看着高力士步步高升,他有些个气闷,遥想当日,自己也是个“从龙”的,怎么混到今日,却还不如宫闱丞出身的高力士了呢?他对自己性格的缺欠不太了解,他这个人,武艺高强会用兵不假,但性情暴戾,残忍嗜杀,这让玄宗很不喜欢,所以就把他“晾”在左监门卫这儿了,天下太平,开元盛世已经启动,杨思勖这种亘古未有的“马上宦官”,似乎也该歇歇了。
  
  就在唐玄宗打定主意让老杨老老实实守卫大门的那一刻,变故来了,越南反了,当时越南称为安南,属大唐领土,也不怎么的,闹起了民族独立,反了个首领叫梅玄成,大概是安南人长得黑,这梅玄成自称“黑帝”,聚众几十万,攻克唐朝安南都护府(河内),做了土霸王。
  
  这开元盛世才开个头儿,就有人给皇帝上眼药,这还了得?李隆基准备派兵出征,他很有意思,也不派边关大将,也不派朝廷重臣,而是派了杨思勖,你不是能打么?去打吧。杨思勖在李隆基的眼里,是一把很好用的灭火器,哪里着火哪里搬,从这就可以看出,他远没有高力士和皇帝来得亲近,在皇帝眼里,他不是“内侍”,而是一员“干才”。
  
  李隆基的思维很有趣,开元盛世之初,唐帝国并非一片太平,东北,契丹总是骚扰河北;北方以及西北,突厥威胁北庭都护府;西南,吐蕃不断与唐争夺西域的控制权,在这些边境战事上,玄宗都派了边关大将前去应付,且效果不错,但在对付内部起义的事情上,却用起了宦官,这说明李隆基在骨子里,对镇外的武将并不十分信任,毕竟是经历过政变的人,习惯更相信自己身边的亲信。
  
  杨思勖奉命去了,刚才说过,十六卫的将军可以管辖地方上征发部队,老杨是监门卫将军,自然有权要求当地军府派兵援助,至于他自己下辖的左监门卫禁军,那是不能随便拉出去打仗的,毕竟京师也很重要,禁军比较金贵,带上几百人马,意思一下也就是了。杨思勖到了两广,当地军府早已招募了十万大军等着他,他二话不说领军就走,星夜赶奔越南,越南人民的伟大领袖梅玄成同志此时尚在睡大觉,他以为唐军必然自国内发出,长途跋涉,远远未到此地,万没料到杨思勖竟然以两广人为先驱,突然杀到,立时吓了个双手冰凉,兵马大乱,战败被擒,杨思勖随即下令将他斩首示众。
  
  大家都以为斩了梅玄成也就罢了,可没想到,接下来,老杨才真的发威,看他做过的事儿就知道,此阉果真是一位东方不败,甚至比东方不败还要残酷一千倍,杨思勖之残忍,虽古之白起亦不如也,他当着全军的面,下令将战俘面皮剥下,头骨敲开,大脑暴露于外,又连头发扯下头皮,再斩首,一时间惨号震天,观者无不动容,三军骇然。
  古之阉人不乏变态者,但纵如十常侍、魏忠贤、刘瑾等辈,虽加酷刑于人,尚不喜亲眼所见,都是假狱吏之手行事,唯杨思勖,竟亲口下令,亲眼目睹,纵声高论,面有得色,此类酷阉真乃绝品,中外难觅。从此大家知道,他们在跟着一位变态公公作战,也许不知何时,他们自己也会身处惨烈至此的境地,不得不说,恐惧,有时候会令人爆发出极大的能量,在恐惧的状态下,老杨的军队竟军容整肃,作战无不奋勇向前,攻无不克。而杨思勖在将士心目中,也变成了一位阴恻恻的魔鬼,无论谁和他说话,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老杨,走上了一条空前绝后的另类宦官之路。
杨宦官牛烘烘恶战岭南的时候,京城里也越来越热闹,由于高力士的倾心辅助,李隆基感到十分快意,忙了一天不容易,回到后宫,想要什么要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不禁对宦官的信任感逐步升级,如果说大唐是一间公司,那皇帝就好比公司的董事长,宦官们就好比公司的总助、秘书,大臣们就是各部门经理,三省六部的首脑便是执行总裁,执行总裁也是要钱的,也是要待遇的,虽说是打工者,但从创业上讲,他们和董事长是平等的,有哪个董事长创业时没做过部门经理和总裁呢?因此执行总裁及各部门经理,他们和董事长的关系是既合作,又竞争,总助和秘书则不同,对董事长来说,那是自己人,只有合作没有竞争的自己人,因为他们不具备当总裁的能力,也不想创什么业,只想跟着董事长吃好喝好月月有钱拿,和他们相处没必要费那么多心机,而且他们还会随时给各个部门领导打个小报告什么的,实在是贴心又温暖,不信任他们,信任谁?
  
  所以现在企业中,照样有太监。
  
  扯远了,继续说大唐。
  
  李隆基对宦官的信任感极度上升,脑袋一热,连续提拔起十二名大宦官,他们分别是:黎敬仁、林昭隐、尹凤翔、韩庄、牛仙童、刘奉廷、王承恩、张道斌、李大宜、硃光辉、郭全、边令诚,这些人或管宫内供奉,或派出边塞监军,有权有势,好在李隆基那时年轻有为,脑袋还不糊涂,他提拔宦官的同时,也想到了“宦官专权”这种情况,为了防止东汉末年的悲剧在唐朝重演,他定了一系列的措施来控制宦官。
  
  首先,他把权力下放给宰相,也就是中书令,一切政策制定,均由宰相定夺,宦官不得干预国政;其次,宦官贪赃枉法者,一旦查出(一般查不出),严刑伺候;第三,宦官虽可监军,但不得干预军务,凡事日后禀报,不可耽误大将指挥;这一点,唐玄宗做得十分之好,也正是如此,玄宗时代前期的宦官,很少能直接干涉军队作战,这与明朝末期的宦官干涉军务很不同,明后期宦官涉军,竟能够手握兵权,将大将严重压制,说不给你兵,就不给你,你想出门作战都不成!而唐玄宗时期却不是,你身为监军,有什么不满可以事后禀报,但决不能行使将军的权限,因为对打仗,你不懂。因此玄宗时代中前期,唐军屡战屡胜,北击突厥,西定西域,吐蕃也不敢进犯,但宦官监军的弊端在关键时刻也确实害了大唐,比如安史之乱初期,宦官边令诚为监军,进谗言害了高仙芝,导致大好局面全部丧失。
  
  暂且不提安史之乱,先说说此时的高力士,黎敬仁等十二大宦官都提升了,身为宦官之首的高力士自然更是威风八面,他在长安俨然成了二号人物,豪宅美田数不胜数,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四方豪客,无不以结交高力士为荣,太子称他为“二哥”,贵族大臣称他为“高翁(高大爷)”,他的同门亲戚更夸张,甭管是谁,见面就叫“爹”,就连皇帝陛下都叫他“高将军”。
  
  以前看过一则笑话,说是二人谈恋爱,开始叫“于小兰同志”,然后是“于小兰”,然后是“小兰”,然后是“兰”,然后是“亲爱的兰”,然后是“我最最亲爱的日日思念的乖乖宝贝兰”,随着感情的加深,名字本身越来越简单,而前面的修饰成分越来越复杂,这种情况不仅爱情上如此,事业上也如此,比如某人的地位不断在提高,所以追悼会时往往会听播音员说“伟大的****战士、全国****委员会委员、****部长、****主任、*****代表………小二黑同志因病不幸去世”,念了一大串,你才知道死的是谁,高力士也一样,从“高力士”到“高公公”,到“高将军”,到“高二哥”,到“高大爷”,到“高爹爹”,可见人生是多么有趣,宦官也是人,也很在乎提升自己,曾经的岭南小阉人冯氏,如今成了高力士,这光环来得太快,令他有些眩晕,高兴之余,力士先生终于可以举杯遥祝星空,说自己不负列祖列宗了。
  
  人生如梦,他日蔡伦、侯览、张让等辈岂非也是如此?一切都会得到,一切也终将会消失。
  
  无论怎样,高力士从人品上说,比东汉的张让可强多了,张让等十常侍除了祸国殃民之外,对皇帝也缺乏尊重,丝毫不感念,说劫持就劫持,动辄兵戈相向,高力士不是,他本是广东一犯官之后,能有今日之荣,除了自身努力之外,李隆基的恩宠也占了一多半,于是他对李隆基的感念之情与日俱增,抛开公务不说,在私交上,高力士是个十分重感情的人,李隆基如此对他,他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可报答,所以李隆基的饮食起居也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天长日久,二人竟惺惺相惜,生出兄弟之谊。
  
  纵观古今,与帝王由奴仆至兄弟者,找不到。
  
  不过安邦终须明智些才好,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都要谨慎,李隆基要谨慎,因为开元盛世还没走完,高力士也要谨慎,因为高处不胜寒,杨思勖还在,其他宦官个个都很精明,想当张力士李力士的,大有人在。
  
  主仆二人就这么谨慎的走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直到有那么一天,有一个人同时得罪了主仆两个,二人才终于脱下谨小慎微的外衣,露出隐藏多年的杀机。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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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3:58 |只看该作者
书接上回:
  
  “她好比一轮明月圆又亮,我好比乌云遮月缺半边;
  她好比三春牡丹鲜又艳,我好比雪里的梅花耐霜寒;
  她在皇宫享尽人间的福,我跋山涉水受尽艰难。
  她倚仗着是皇姑权势大,她这威武喝吓不住我秦香莲!”
  
  某日一时兴起,看了一出《铡美案》,秦香莲虽说是大房,却有个惹不起的二房姑奶奶,那就是后嫁给陈世美的皇姑,高力士虽说是皇帝身边的贴己人儿,却如同秦香莲一般也有个惹不起的“皇姑”,那个人叫王毛仲,高力士和此人比起来,还真就是元配遇到了小三儿,有气不敢使。若说高力士能呼风唤雨,王毛仲就能翻江倒海。
  
  这是个何等人物呢?
  
  王毛仲,男,高丽人,跟随李隆基多年,职位:保镖,技术专长:弓箭,与领导关系:极铁。
  
  王毛仲自幼家道中落,父母违法坐牢,他被送到临淄王府为奴,随李隆基一起长大,二人是发小儿,有李隆基吃的,就有他王毛仲吃的,共同习文练武多年,不由得光阴似箭,全长大了,长大后,王毛仲作为李隆基的玩伴,成为临淄王的贴身保镖,整日里挎刀持弓,鞍前马后的照应,这种打小儿培养出来的感情很不一般,二人情深如海。
  
  但入京后,王毛仲的一个举动,让李隆基有些失望,就是在诛杀韦氏时,此人瞻前顾后,怕事不成殃及自己,竟然躲了,表现得还不如刚入门的高力士等人,李隆基不禁大失所望,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做了太子后,李三郎非但不怪罪王毛仲,还将他纳入宫中,专管饲养马匹骆驼等牲畜,虽说干的是“弼马温”的活儿,却给了他三品将军的俸禄,足可见当初情谊未改。后来太平公主作乱,王毛仲为了将功赎罪,主动参与,表现得相当积极,事后被封霍国公、左武卫大将军,实封五百户,本来就是一个窝里长大的弟兄,如今又立了功,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然要大大信任的一番,从此以后,王毛仲的事儿,就是李隆基的事儿,王毛仲没房子,李隆基给他盖,没老婆,李隆基给他娶,没钱花,去李隆基那里随便拿,没车马,到御马厩里牵,几乎是予取予求,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连老王家生的孩子,福气都不一般,还没睁眼呢,李隆基就封了他们五品官。
  
  高力士虽极受宠信,但那要看和谁比,和杨思勖、姚崇、刘幽求等人比,他是NO.1,可要和王毛仲比,差一级。差一级就差一级好了,谁让姓王的和皇帝一个炕上长大的呢?高力士不同于魏忠贤,他没那么善妒。可他想错了,王毛仲并不因此就领情,这是个很不懂得收敛的人。
  
  每当王毛仲入宫,高力士和杨思勖都会感到很郁闷,因为王大将军不太会为人处事,瞧不起阉割过的人,总是想方设法让兄弟俩掉面子,和他说话,爱理不理,问他点事儿,讳莫如深,讨好他,则更加眼高于顶,有心揶揄他几句,又不大敢,毕竟是皇上的体己人儿,有点儿忌惮。就这么忍气吞声,就这么年复一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名满京师的高、杨二位?再说了,王毛仲也就是个左武卫大将军,和左右监门卫将军比起来,又骄傲在哪儿呢?凭什么总无缘无故的给他人上眼药呢?
  
  高、杨二阉开始憋着劲的准备收拾收拾王大人,偏老王不知进退,没来由的,居然再次得罪了李隆基。
  
  王毛仲,是唐朝,乃至历史上极少数不会为人处事的高层人物之一,他的被害,完全是咎由自取,在这件事上,高力士虽有推波助澜之功,却情有可原,这是大唐宦官高力士亲自下手搞死的第一个人,基本上,也算是唯一的一个人。
  
  李隆基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王毛仲在灭韦后一役中的表现多少都有点儿耿耿于怀,二三十年的兄弟了,怎么关键时刻还不如刚投靠过来的那些人呢?但基于兄弟情谊,他不忍心处置姓王的,何况此人在随后的斗争中也确实出了力,毕竟人一辈子,能做兄弟的又有几人?但“得陇望蜀”这个词儿说得很对,人苦不知足,老王当了几年武卫大将军后,竟主动提出,想做兵部尚书。
  
  对此事表示极度震惊的,一个是李隆基,一个是高力士,杨思勖常年带兵在外,他不知道此事。李隆基对老王的请求正经考虑了一阵,随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不可以,为兵部尚书者,必有过人之能,如张说,曾征党项、御突厥,凭三寸舌说服诸胡顺服天朝;如王浚,五次三番大败吐蕃,威震西域,追杀吐蕃人直至青藏边境,是独当一面的重臣,你?王毛仲?你行么?你敢和吐蕃的论钦陵打仗么?你敢和突厥的默啜打仗么?你打得赢么?兵书尚书,三军总司令,国防部长,以你的能力,凭什么?虽然咱们是兄弟,但兄弟归兄弟,事业归事业,你也就是个当秘书的料,充其量给你个后勤部门经理,别老想着插手业务好不好?
  
  李隆基对王毛仲的拒绝,一直没逃过旁边高力士的眼睛,多年的伴驾生涯以及官场上的浸淫,让高力士捕捉到了一股气味——对立的气味,高力士判断,按照王毛仲的性格,必会对皇帝如此答复颇有微词,由于此人一直被纵容,因此追逐财富名利的瘾奇大,依仗从小培养的友谊和如今的宠信,姓王的很可能在感情上,将皇帝仅仅看成是一个好兄弟,而忘了君臣有别,多年的兄弟,一旦要求被拒绝,他不可能没意见,而这种意见一旦被添油加醋的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后果一定是,对立,感情上的对立。
  
  干不干呢?高力士在犹豫,多年以来,虽然他很得宠,但还没有仗着宠爱去危害任何一个与他不睦的人,就连宋璟这个对皇帝都不买账的倔老头,高力士也从未想着加害于他,在高力士的心里,“双赢”这个概念是很重的,能不惹事则不惹事,大家一起发财么。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别威胁他自己的富贵路,宦官图个什么?根子都割了,活着不就图个“享受”么?不就图个“感觉好”么?如果把这个都剥夺了,那只有刺刀见红,宋璟虽然固执,但他关心的是国事,好不好的,和他高力士有什么关系?王毛仲可不然,他关心的,恰恰和高力士关心的一样——争宠,高力士虽然争宠,但还不至于恬不知耻的往三省六部里爬,王大人却很有勇气,非但在宫中要做一把手,在朝廷上也要拔头筹,太过分了,三日不打,上房揭瓦,不整治一下以后要骑着脖子屙尿了。
  
  高力士定下了决心,事实证明,以他的机敏,想调理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儿,哪怕那个人曾经是帝王驾前的大红人。
  
  果不出高力士所料,李隆基拒绝王毛仲后,王大人在府里几乎破口大骂,大概意思是不够朋友不够兄弟,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到等等,左右人等也劝不住,越骂声儿越大,就给高力士下面的小宦官听了去,前面说过,高力士下面有十二大宦官,这些人各有神通,眼线无处不在,到一个禁军将军府上探听一点儿消息自然是小菜一碟,很快,难听的话都被记录下来,送给高力士,力士细细看过,一转身,这些话就传到了李隆基耳中。
  
  李隆基的火儿,“腾”一下,就着了。
  给脸不要脸,往日对你百般好,你也只当应该的,今日拒绝了一次,你便雷烟火炮了,反了你了!
  
  这气儿还没过去,报事的又来禀告:左武卫大将军王毛仲差人来报,家中又喜添贵子!
  
  李隆基看看高力士,苦笑一下:“力士你看怎么处置啊?”
  
  高力士笑了笑,聪明人不会明着落井下石,便恭敬道:“王大人毕竟是从龙老臣,往日里都是封了五品的,今日也不例外才是。”
  
  “噢。”李隆基沉吟片刻,形象工程还要做,便强压怒火道:“力士,去毛仲府上传旨,封新生子为五品将军。”
  
  “遵旨!”高力士转身去了。
  
  良久,内侍监、右监门卫将军高力士大人返回宫中,面有怒色。
  
  “怎么了?”皇帝问。
  
  “王毛仲竟敢藐视圣恩!”
  
  李隆基脸色勃然一变:“怎生讲?”
  
  “奴才到他府中称贺,宣读圣旨,怎知王毛仲听后竟说……”
  
  “说什么?”
  
  高力士头上冒汗:“说……我子应加三品,为何只给五品?”
  
  李隆基一甩手,茶杯摔了。
  
  三品?!
  
  朋友情,兄弟谊,至此化为虚无,人要知进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今番顺了你,你只当应该应分,他日逆了你,便百般恶毒,是可忍孰不可忍?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受宵小之欺?皇帝是真急了,手指窗外:“他日杀韦后时,此贼便首鼠两端,朕尚不追究,今日竟口出恶言,不治罪我皇家威严何在!”
  
  一般来讲,皇帝对你说“朕既往不咎”的时候,他的潜台词就是“我随时能咎”。
  
  一直到死,王毛仲也不知栽在何人之手,他那无比豪华的大宅子被封了,亲朋好友也被贬斥,四个儿子放任外地,他本人被踹出京城,先贬到永州,后被皇帝派人追杀。
  
  在杀王毛仲这件事上,李隆基倒还颇费了些思量,毕竟是一起长大的,生些个闲气倒也罢了,是否下杀手还得考虑,此时又是高力士一句话便误了王大人卿卿性命:“毛仲身为左武卫将军,北门军官皆此人提拔!”
  
  这句话很致命,皇城北门军官皆此人提拔,也就是说,北门兵权握在此人手中,如今此人被贬了,若心怀怨恨,暗中手书北门诸军,届时祸起肘腋,如何是好?唯有死了方才心安。
  
  王毛仲去了,高力士又恢复了昔日的威风八面,但仅仅高兴了几年,他手下的干才之一牛仙童,出事了。
  
 说到牛仙童,就不得不提起张守珪。
  
  张守珪,男,山西人,大唐著名猛将,早年随名将郭虔瓘守北庭都护府,大败突厥可汗默啜,斩其子同俄特勤,威名大振,开元十五年,任瓜州刺史,屡败吐蕃,开元十八年,契丹内乱,权臣可突干杀契丹王李邵固,裹挟部众投靠突厥,进犯唐幽州,唐将赵含章、信安王李祎出战,未能灭之,后唐将薛楚玉又战,损兵万人,大败,玄宗怒,派张守珪迎战,守珪一阵胜之,再战再胜,屡战屡胜,终斩可突干之头,献首于长安。
  
  屡建大功,能征惯战,必然深受赏识,张守珪战后被封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御史大夫,立碑刻字以表功勋,继续镇守幽州,随着荣誉光环的年深日久,守珪将军自己不禁也飘飘然起来,几年后,他手下有两员将官无故兴兵攻打胡人,结果反遭大败,张守珪知道后,不但不据实上报,反倒弄虚作假,虚写奏章,怎奈李隆基是个聪明人,几方对质,便感到事情不对头,于是派宦官牛仙童去幽州查案。
  
  牛仙童,十二大宦官之一,走路眼睛看天,若说高力士红得发紫,那他牛宦官怎么着也算个“鲜红”,此刻身负国法而来,有皇帝陛下在背后提气,感觉很不一般,到了幽州,见官大三级,连张守珪也端茶倒水忙个不了,这张大将军倒是个光棍,很明白事儿,既然您老人家来了,我也不瞒您,一五一十的,全说了,说完了,黄的金、白的银面前一摆,怎么着,赏个面子吧?
  
  牛仙童一个宦官,图个什么?唐代宦官可不比东汉宦官,更比不了秦朝的高材生赵高,大字不识的多了去了,既然这辈子都不打算做男人了,哪还管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有心想管,却没那素质,一见到黄白之物,一颗报国心全变成了驴肝肺,子孙跟都没了,一辈子不就图个乐儿嘛,好说,好说。
  
  牛大宦官收了钱,话锋一转:“张大人,皇上对这事儿,可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啊,你总得让我回去,有个交待吧?”张守珪是干什么的,这句话还听不出?吩咐道:“将那日闯祸的将官,与我军法从事!”找了个替罪羊杀了,牛宦官这才高高兴兴回到京城,文过饰非一番,打算这个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李隆基本也信了,谁知道,该着这牛宦官的水平差点儿,见皇帝被蒙蔽,自己开发了个小财,竟忘乎所以,趾高气扬起来,这就犯了众怒,做宦官,最怕的就是心里没数,大家都不容易,你好,也得让别人好,大家一团和气才真好,如今你牛公公牛起来了,拿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了?那好,告他!
  
  一群宦官就偷偷地,将牛仙童受贿的事儿说了,搞得李隆基多少有些疑惑,便又派了几个人彻查此案,一来二去的,还真就摸到了些底细,至少有两点是知道的,一个是胡人当初无罪被伐,一个是张守珪谎报实情,那牛仙童的汇报又是怎么回事?两下里一对质,牛宦官闹了个驴唇不对马嘴,再也瞒不住,索性全说了,他以为仗着昔日恩宠,有高力士罩着,大不了是个罚俸贬官的罪儿,哪里想到,李隆基龙颜大怒,吩咐一声来呀,把这奴才与我斩了!牛仙童吓了个失魂落魄,大喊饶命,同时拿眼直瞧高力士,还指望着老上级帮一把,全想错了。
  
  前面说过,大唐朝传到李隆基这辈儿,同室操戈上演了不知多少,李隆基本人,都是踏着皇亲国戚的血走过来的,大臣造反、外戚造反、禁军造反,这些他都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本人,也是靠政变起家,你让他信任谁?好不容易培养了一批宦官,指望着这群无鸟之人帮他控盘,可突然发现,他们居然也骗他,居然也不可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独与无助?这种情绪一旦化成恼怒,又将何等狂暴?他要是汉灵帝、唐中宗那类糊涂蛋倒也罢了,却偏又是开创了盛世的唐明皇,盛怒之下,根本无法自制,定要杀人,高力士机敏异常,此刻焉能趟浑水?
  
  玄宗见牛仙童喊救命,怒上加怒,本要一刀杀了的,竟怒极生智,扬手道:“慢。”牛仙童以为圣意改了,心里正要多谢菩萨,却听皇帝继续说道:“将此贼交与杨思勖处置。”
  
  晴天霹雳。
  
  杨思勖的手段无人不知,这就是个怪胎,是军事家、格斗家、杀人狂的结合体,自打让此阉领兵,二十余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处不京观,开元十二年,此阉破五溪蛮,斩首三万,累尸为京观;开元十三年,升一品骠骑大将军,与大将同班,古来未有;开元十四年,破广西梁大海义军,生擒梁氏,杀两万人,京观;开元十六年,破岭南少数民族起义,杀人六万,京观;杨公公每征一处,杀人必然过万,俘虏必然惨遭剥皮之刑,尸体必然京观,州县必然夷为平地,把牛仙童交给这么个人,可见李隆基变态起来也不得了。
  
  牛公公被交给杨公公的时候,几乎吓堆了,老杨很是欣赏了一番,嗯,平日里跟着高公公吃香喝辣,清福享了不少,怎么,也有犯到我老扬手里的时候?对高力士的得宠,杨思勖不是没意见,只是一来自己性格暴躁,难以在内宫争锋,二来已经官至一品将军,年岁也大了(快八十了),不想去惹那个闲气,眼下突然送来了一口活猪,乐得拿他出出气。
  
  他满意的看了看牛仙童,说:“先绑几日,让这厮休息休息。”
  
  落到魔鬼手里,牛宦官也任命了,他被绑到架子上一连三日,连饿带渴,离大限不远,就在他庆幸自己居然只是饥渴而死的时候,杨公公狞笑着出现了,他命人割开牛公公的肚子,掏出内脏,趁对方一息尚存时截断手足,再不断脔割其身上的肉,牛仙童就这样身受凌迟,肉尽方死。
  
  杨宦官可并未因此而睡不着觉,他高高兴兴的看着牛仙童惨遭屠戮,边看看吃着割下来的肉,牛仙童死了,他也饱了,这杀人魔王就这么极度变态的活了很久,竟高龄八十而终。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 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栏干。
  
  这是李白的《清平调三首》,大唐朝的岁月真是充满了五光十色,老杨宦官刚死不久,又一个姓杨的闯入深宫,二者的区别是,前者是武勇,后者温情,前者冷酷,后者多情,前者是个阴阳人,后者是个纯女人——杨玉环来了。
  
  杨玉环,活了37岁,其祖父杨汪,是隋朝的柱国将军,但凡出名的女人都是有根底的,不是有人写了一本书叫做《血统论》么?事实就是如此,平民百姓的娃儿想一夜爆发,忽悠一下就找到个白马郎君?算了吧,灰姑娘想出名还要依靠神仙阿姨呢。
  
  不闲扯了,单说杨玉环,自幼生在四川,四川水土棒,丰产水灵灵的大美女,小杨也不知吃了什么,长得尤其好,不但天生丽质,且性情温婉,精通音律,极善歌舞,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长得美加上文化高,真好比如今的美女名牌大学生,厉害得没治了,又似如大流氓学会了打泰拳,谁也挡不住,当然,后面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您明白就好。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美人儿杨玉环17岁上遇到了唐玄宗的儿子寿王李瑁,一见钟情,扑通一声掉进爱河,李瑁趁机求婚,玄宗本是个风流天子,一见杨玉环,也酥了半边,但斜眼一看,爱妻武惠妃在旁,不敢造次,便咬咬牙,准了李瑁,封杨玉环为寿王妃,接着玄宗日子就难过了,望着儿子儿媳如胶似漆,这老公公不由得辗转反侧,百爪挠心一般,忍了几年,突然间武惠妃死了,太好了,56岁的老头子李隆基二话不说,强迫李瑁离婚,把杨美人生生夺了,这叫“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有你的就有我的,此时已经是开元二十八年,开元盛世即将走到尽头,李隆基开始走向昏聩。
  
  杨玉环一入宫,高力士就开始紧张,不但他紧张,他手下十几个大宦官都紧张,李隆基年纪越大,脾气越坏,更年期现象严重,一不高兴,就拿个鞭子晃悠,往日里尽心伺候还怕出错儿,这又给找来了一个姑奶奶,万一照顾不周有个闪失,挨鞭子是小事儿,混个牛仙童那样的结果就惨了,所以大家都挺害怕,要说高力士从开元初年随着李隆基混,到如今也快三十个年头了,什么没见过?昔日武周时的冯氏小儿,如今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内侍监高将军,经历过姚崇、宋璟、张嘉贞、张说、萧嵩、张九龄、李林辅七任宰相,宫里宫外,什么摆不平?嘿,可就是这杨玉环,他摆不平。
  
  高力士天性聪明,机巧过人,他身为宦官之首,之所以最后能享尽荣华,没落得个刘瑾、魏忠贤的下场,就因为他很知进退,他因皇帝而起,因皇帝而富,所以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照顾好皇帝,别的,都不参与,哪里像后世的有些宦官一样瞎掺和政务呢?所以他虽然极其富有,却未同任何人结仇,与历届宰相的关系都很好,无论是刚正如宋璟,还是奸猾如李林辅,他都是一团和气,上有皇帝罩着,下不得罪百官,有求必应,因此他人缘好,在政坛上,吃得很开。
  
  可杨玉环这个美人儿,让老高有点晕,怎么呢?这女人,和那些个政坛上的大佬不一样,她有小脾气,有时候会耍小性儿,当然,咱都是过来人,女孩子耍小性子实属常见,哄哄便罢了,可老高没见过啊,老高缺零件儿,对女孩子这方面的表现不是很敏感,虽说他结婚了,可那是个聋子耳朵——摆设,就算以前在宫中曾经对食,那也是畸形情感,哪能和实实在在的男女之情相比?如今真的见到女孩儿使小性子了,老高者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经验。
  
  杨玉环不是嫁给李隆基么?他高力士有没有经验又怎么样?!
  
  可不能这么说,高力士是否有经验,这非常重要,这关系到皇帝一家是否能平平静静过日子的问题。
  
  杨玉环天性多情,和谁都能过,初嫁李隆基时倒也羞涩,夫唱妇随的其乐融融,时间久了,到底有代沟,李老三比她大了足足34岁,那年月,大34岁也许都能做爷爷了,由此代沟便来了,代沟一来,两人就闹别扭,您别指望李隆基能低眉顺眼、满脸媚笑的嘴里叫着“环,环,我错了”,那不可能,那是皇帝,皇帝啥时候错过?所以一闹别扭,两人都气得不说话,互不搭理,李老三绝对不认错,外星人在唐朝出现是可能的,但李老三认错是肯定不可能的,但女孩子都要哄嘛,你不哄她,她哪么下得来台嘛,二人就这么僵持,此时谁来破局?高力士。
  
  这活儿,难啊。
  
  又要哄贵妃高兴,又不能说皇帝错了,技术含量忒高,这高力士往往满头大汗的两边跑,对老李头儿说贵妃挂念您啊,对杨贵妃说皇上后悔了呀,反正真真假假的两面开花儿,直到他们相互间都乐了,同意见面了,老高才松口气,保姆难做。
  
  这杨玉环,一阵儿一阵儿的,好的时候如胶似漆,不好的时候干脆回娘家,把李老三气得肝儿疼,可真别说,正是如此,生活才有味道,李老三痛并快乐着,对杨玉环越爱越深,逐渐不可自拔,最后,一刻不见杨玉环都受不了,具体怎个表现呢?俩字来形容:疯了。
  
  要是谁说李隆基对杨玉环没爱情,只是想做玩物,那叫睁眼说瞎话。
  
  杨玉环对她娘家人特有感情,隔三差五的往家跑,每次李隆基都故作大度的让她回去,等她一走,这老头儿就开始犯神经,主要表现是不吃饭,杨美人不回来,我不吃饭。可把高力士给急坏了,每次都暗地里派人去杨家催,快回来吧奶奶,皇上又不吃饭了!杨玉环挺懂事,每次见小宦官一到,就知道李隆基绝食了,赶紧回来,一回来,李老三就跟还魂似的,四肢百骸无不通畅,拉着手温存去了。
  
  有一次,杨玉环不知为什么,回娘家很久也不归,眼看掌灯了,还没人影,派人催,也不回,说是分别日久,想在娘家吃了晚饭再回。这下可了不得!李隆基焦急的等了一天,眼珠子冒泡,贵妃也不回,老头子可就发起痴狂癫来,开始是照例不吃饭,逐渐的,便逮谁骂谁,骂了半日,骂到下午,升级了,改为抡巴掌,但抡巴掌自己也挺疼的,便又升级,改为抡鞭子,老头子红着眼睛,见谁打谁,满院转悠,可把高力士吓坏了,三十年了,皇帝这是怎么了?他赶忙跟头把式的往杨家跑,一见杨玉环,二话不说,跪倒就磕头,杨玉环一惊,高将军这是为何?高力士说贵妃赶快回去吧,再不回宫,我们这群老奴今晚上定被殴死!
  
  把杨玉环吓一大跳,谁在宫里打群架?着急忙慌得上了车,回宫一看,嗬,李隆基拎个鞭子,撵得是鸡飞狗跳,杨美人赶紧现身,说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野兽骤遇美女,爱的力量真伟大,眨眼间,没事儿了,老李瞬间恢复正常,拉着玉环姐的手,进了屋,还关了门,不久笑声传出,整个宫殿都好似灿烂了。高力士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三十年了,从没这么累过。
  
不得不说,前半生,李隆基算是一个非常有道的君主,但自打上了五十五岁,他懈怠了,国家大了,不好治理,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武则天时代吐蕃是那么猖狂,闹得安西四镇都丢了,如今怎样?西域的控制权还不是给夺回来了?契丹最难治,搅得河北不宁,眼下不也服气了?突厥最惨,连首领默啜都给杀了,虽说不是大唐军队亲自动的手,但突厥主力也给打得够呛,四夷畏服,家大业大,当皇上不容易啊。
  
  他想退休。
  
  开元二十五年,臭名昭著的李林甫担任宰相,过不了几年,杨贵妃的兄弟杨国忠也挤进了朝班,李林甫胸无点墨,经常念错别字,但为人十分阴险,善于察言观色,很会奉承,且身为皇亲国戚,颇得李隆基的器重,岁数大了,精力难免下降,久了,明皇就想把政务全权交给李林甫处置,自己呢,和杨玉环入深宫疗养,多少有点退休的意思,此时的唐玄宗不像刚执政那时候,凡事亲力亲为,多年操劳,令其深感力不从心,而太子李亨,他又不放心,当年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就是儿子把老子搞下课,张柬之拥中宗即位,也是儿子把亲娘赶下台,所以到了李隆基这辈儿,他还是不放心,心想自己还没死,要是把权交了,一旦太子受人蛊惑,岂不是老了老了还落得个凄凉收场?不行,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李林甫值得信任,一来此人一向忠心不二,二来他不是皇子,三来当宰相也有几年了,似乎有几把刷子,干脆,我退休,在后面看着他干算了。
  
  老皇上捉摸定了,就找高力士来商议,他说:“朕已经十年不出长安了,天下也挺太平的,朕欲高居无为,将天下事交给李林甫,你看如何?”
  
  高力士一惊,对李林甫这个人,他不是没有看法,而且,看法还不小,此人和往届宰相完全不同,往届宰相如姚崇、宋璟、张说、萧嵩、张九龄等虽说也有贪污腐化现象,但对工作都是兢兢业业,在职期间都还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可李林甫不是,此人对工作是一塌糊涂,朋党遍地,买卖官职、打压同僚无恶不作,而且不怎么识字,小学一年级开学的水平,全仗着对皇帝阿谀奉承才横行无忌,可以说,全天下,除了唐玄宗之外,没人信任他,因此高力士沉思片刻,道:“天子执政,古之常制,虽然现如今府库充盈,但一旦发生什么事儿,这些积蓄恐怕还不够支撑几个月的,况且天子之柄怎可假旁人之手?”
  
  高力士这些年来虽然享尽荣华,奢靡日久,但对帝国的责任感还是有的,毕竟是唐帝国给了他这些荣耀,对帝国的责任,也就是对玄宗的责任,所以此刻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想法。
  
  说完了,他就看唐玄宗的脸色,就见此公脸色完全是晴转阴,面露不快,眼瞅着要发脾气,高力士可不比张九龄和宋璟,要是这二位还在,准保要死谏到底,身受刀斧也认了,可高力士是个宦官,因人而贵,没受过什么忠心报国的义务教育,宦官一辈子图个什么?要不是和李老三感情深,换个人,他就不言语了。此时他见皇帝脸色难看,他是心头狂跳,自己这三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平日里不是赔了多少小心才得来了今日的成果,容易么?一瞬间,王毛仲的结局呈现在眼前,姓王的自幼陪王伴驾,一朝获罪,身死名灭,想到这儿,高力士猛然觉得李隆基是如此的可怕,他不由得双膝一软,“嗵”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称罪过:“刚才奴才心实狂易,语谬当死!”
  
  李隆基本要发作,见高力士忽然知错,心便软了,道:“罢了,朕不罪汝,来呀,赐酒与高将军压惊。”言罢,转身而去,高力士自此对李隆基如何用人,再不敢多插一言。
  
  他,是个很明白自己定位的人。
  
  几年后,李林甫病故,接替他位置的,是比他更荒淫的杨国忠,杨国忠本是个无赖,仗着杨玉环作了宰相,他对国家大事的把握,比李林甫还不如,李林甫再不济,也是宗室出身,虽说凡事处理的一塌糊涂,但也还算努力的照葫芦画瓢,杨国忠乃市井之徒,对朝廷制度一概不知,干起事儿来完全是狗上嚼子——胡勒。他的破坏力,比李林甫可大多了,没多久,朝纲乌烟瘴气,许多制度都遭废弛,各州县管理是乱七八糟,几度兴兵南昭,全部失败,前后数十万将士丧命,令天下人无不谩骂,只瞒着那位半退休的李皇帝。
  
  这一切,高力士不是不知道,但他不敢说,伴君如伴虎,生死全在君王一念间,他怕,他怕失去今日的一切,杨国忠没什么了不起,但杨玉环,是万万开罪不得的。
  
  就这么过吧,过了知天命之年的高力士自言自语,谁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呢?
  
  日子走得飞快,眨眼间,到了天宝十四年。
  
开门见山地说,天宝十四年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反了,河北全境宣告独立,范阳大军直逼长安,这也就是所谓的大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安史之乱。
  
  说到这里,咱们回到这一章最开始时,曾提出那个问题:唐朝究竟是否亡于宦官干政?大家看一条逻辑链,唐亡,首先是由于唐衰,衰久了它自然会亡,而唐衰的初始原因又是什么呢?当然是安史之乱。
  
  那么安史之乱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有以下几个原因:
  
  1、 募兵制取代府兵制;
  
  唐初,以府兵制为主,不管这个府兵制是否贯彻到底,总之,唐政府的公开兵制就是府兵制,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唐玄宗前期,韦皇后乱政时,还曾经征了几万府兵保护京师呢,但随着经济发展,两极分化不可避免,大规模的兼并土地开始了,农民们一面要服徭役,一面要服兵役,一面要交税,而所能耕种的土地却不断减少,地主豪强为了逃税,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田亩平摊到农民身上,极大的加重了农民负担,最后,出现了逃亡,也就是“流民”,可如果这些个流民总是全国流窜,国家则肯定不太平,为了大量平复社会不稳定因素,唐政府宣布,流民可以当兵,且为职业军人,装备给养国家给,还能全家不缴税,这样一来,亦兵亦农的府兵,就变成了国家招募的募兵,而原来的府兵制,却由于土地兼并的加剧而名存实亡(农民没土地就没钱,没钱就制备不起装备,而府兵向来是自带装备的)。
  
  募兵制实施以后,在全国以至边境地区迅速推广,唐朝边境大吏迅速拓展兵员,培植了大量地区性军队,这些军队由于是职业军人,不承担徭役税收,而且打了胜仗还能分钱分地,所以打仗十分卖命,且经常是本地人为军队主体,山头气息十分浓厚,逐渐的,造成了只知边将,不知朝廷的局面,致使边将有了坐大的可能性。
  
  2、胡人治军;
  
  在募兵制代替府兵制以后,李林甫执政时,倡导“胡人治军”,也是安史之乱的一个辅助原因之一。李林甫这人不怎么识字,全靠拍马屁上台,上台后他就琢磨,我虽不太识字,但其他人都识字,万一哪天有个识字的见识比我高,把我挤下去怎办?再说,唐朝的宰相,有不少都是边廷大将出身,而玄宗开元年间恰恰又是边关大吏屡立战功时代,这些人能力都很强,若是与我争权,如何是好?最后他想了个主意,胡人,也就是少数民族将领,基本上都不咋识字,和他李林甫一样,是群白字先生,这群白字大仙如果做了边关将领,那不就没机会和他李林甫争权了么?
  
  所以李林甫建议“胡人治军”,当然,他想唐玄宗提出这个建议时,可不敢说因为人家不识字才被提拔,而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胡人比汉人作战勇敢,熟悉边境风土。唐玄宗也没多想,就认了。正是这个政策的出台,才使安禄山之辈有了作封疆大吏的机会,边关要塞长期胡人充斥,形成了“胡守汉境”的局面。
  
  3、节度使的长期连任;
  
  这一点最重要,俗话说,当兵不要家门口的兵,为什么?就怕你根连根,枝连枝,拉帮结派难以控制,而唐玄宗时,边关节度使一般都是几年一换,若照此下去,恐怕也不至于酿成大祸,但越到后来越离谱,由于李林甫实施了“胡人治军”的方针,造成边关节度使和其属下大多是不识字的胡人,这些胡人自然不可能“出将入相”,不能“入相”,便只能坐守当地,久了,自成一派,其军马与朝廷早已分心,安禄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4、个人原因;
  
  首先是唐玄宗不相信安禄山会造反,所以对他的连任非常放心,而他手下的宰相杨国忠,却深信安禄山会造反,要命的就是,杨国忠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竟五次三番的去激怒安禄山,以迫使其造反,当时安禄山由于久掌边塞大权,确有反心,但由于时机不成熟,所以他在等待,而杨国忠明明看出来了他有反心,却不作丝毫应敌准备,只是一味逼其造反,以证明自己的眼光正确,如此蠢人竟然高踞宰相之位,姚崇、宋璟、张说之辈地下有知,当一哭也。
  
  可唐玄宗为什么那么相信安禄山呢?
  
  因为安禄山经常贿赂朝廷派来的使者,也经常贿赂京中列位大员,当然也包括玄宗身边的高力士等宦官,以至于这些人天天说安禄山的好话,令玄宗不得不信,有人就说了,这岂不是就代表了唐衰衰于宦官么?
  
  非也,第一,给安禄山说好话的,不局限于宦官;第二,安禄山造反前夕,有宦官使者收受贿赂给他说好话,不料事情暴露,宦官使者被杀。看,这也就是说,安禄山造反之前,宦官替他说好话的局面就已经被玄宗破掉了,之所以后来姓安的还是能势如破竹,完全是唐军的不堪使用,何来唐朝亡于宦官呢?
  
  至于安史之乱以后的唐朝,则完全是一锅烂粥,山头林立,自封大王,中央无法节制,加上黄巢起义的催化,这才最终酿成了军阀朱温灭唐建梁的结局,又何来归罪于宦官呢?
  
  唐自安史之乱后,宦官掌禁军者众,但都在京师未出,所乱者,无非天子脚下一亩三分地也,而全国汹汹,军阀割据,横征暴敛,无旷世济民者,才是唐亡的原因,唐亡于分裂,而分裂的起因,绝非宦官,即便是有过几次宦官领军与军阀混战的情况,那也顶多是说,加速了唐朝的灭亡,而不能说,是唐亡的根本原因。
  
  说一千到一万,唐亡,不能全部归罪于宦官。
  
  接着说天宝十四年,这一年十一月,安禄山反了,本来,他这股祸水不致于那么快就流到长安的,但短短几个月内,竟占领京师,河南陕西相继沦陷,这可就真得感谢一位宦官了,虽然说宦官不是唐衰和唐亡的根本原因,但有时候他们的出现也会有点儿催化剂的作用。
  
开元后期,中国西北边境曾出现过很神奇的一幕,唐军远征吐蕃,十五天到达阿克苏,三十天内到达喀什,二十多日到兴都库什山,四十多日到阿富汗瓦罕河,攻下连云堡,之后马不停蹄进入克什米尔北部山区德尔果德山口,渡过吉尔吉特北面的印度河支流,灭亡小勃律国,前后用了一百二十天左右,这次远征是唐帝国强盛无比的象征,走过三个国家,灭一国,败一国,威震西域,连阿拉伯帝国都被吓了一大跳,此次远征的统帅名叫高仙芝。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廷调西北边防军将领入河南平叛,当时唐玄宗认为安禄山不过是小气候,便仅仅调将却不调兵,兵员一律取自当地,结果久不操刀的内地子弟严重怯战,一遇叛军便狼狈而逃,导致安禄山挥师大进,河南沦陷,洛阳失守,唐军的统帅封常清继续带罪指挥,退守陕州,唐玄宗见政府军败了,七十岁的他并不认为是兵员出了问题,而觉着是统帅不会用兵,便又调高仙芝前去御敌,接替封常清的位置,结果久经沙场的高仙芝到了一看,就傻眼了,西部诸将中,最出名的有三人——哥舒高封,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封常清以严谨闻名,高仙芝以用兵见长,哥舒翰勇猛如虎,而封常现在如此轻易就败了,可见问题出在内部,对于兵不能用这个问题,高仙芝也没有好办法,毕竟连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何况敌人就在眼前?万般无奈,他放弃陕州,退守潼关,潼关险要,叛军进不来,高仙芝趁此机会赶紧练兵,准备日后出击,实际上,他的这个方法很可行,而且,与当时的名将郭子仪、李光弼的策略暗合,一方面堵住大门,一方面练兵不辍,以逸待劳,随时出动,照这样发展,安禄山即便不败,长安也不会有失,但这一切,都被一个宦官破坏了,他叫边令诚。
  
  边令诚,名虽令诚,实则不诚,玄宗喜欢用宦官做监军,此人,就是高仙芝身边的那颗钉子,打天宝九年开始,此阉就已经随着高仙芝四处征讨了,和所有宦官一样,他也很贪婪,不但贪婪,而且心胸狭窄,如果换了高力士,可能还好点儿,因为高力士很会为人处事,可边令诚不是,他非但贪,且贪如狼,金银珠宝名着要,根本就不给面子,而且语带威胁,十分令人讨厌,高仙芝和他搭伙,算是倒了血霉,但往日里高仙芝并不是很待见他,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经常打胜仗,你再贪,再威胁我,可我打赢了,你总没话吧?即便是想阴我也没机会嘛。可如今出了问题,安禄山的军队乃是唐朝的东部边防军,战斗力实在过于强大,高仙芝退守潼关,弃了河南,边令诚一看有机会,马上脸就板起来了,说高将军,你这是畏敌不前啊,皇上那里怎么交待啊?
  
  高仙芝一听,这语气不对,就问他:“监军大人什么意思啊?”
  
  边令诚笑了:“没啥意思,你的处境我也知道,但你是让我去皇帝面前说说好话呢,还是穿点儿小鞋呢?”
  
  高仙芝恨不能给他几嘴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没钱!他性子很高傲,一向瞧不起阉人,此时大军压境,本就烦躁,便按捺不住,回了一个闭门羹,边令诚可就火了,往日里数次要贿赂,你就一毛不拔,如今败了还这么嚣张?!告你去!
  
  自从写这篇长文开始,本人很少辱骂宦官,因为他们也不容易,出身苦,工资低,受歧视,但说到边令诚,便不得不骂了,他为了区区贿赂,竟不惜坏了国家大事,这个狗阉贼!他回到长安,胡说八道、添油加醋一番,就说高仙芝、封常清畏缩不前,坐视陕州丢失不管,致使河南全陷于贼,高仙芝不但不悔过,还克扣军饷,士卒怨望,就要哗变,眼瞅着潼关也不保。
  
  安禄山就在门外,这唐玄宗能受得了么?立时怒火攻心,年纪大了就是不行,他也不派人调查,就相信了边令诚的话,下令将高、封二人斩首,由边令诚监斩,此乃自毁长城,要知道,当时唐军分两路平叛,一路是高封二人,一路是郭子仪、李光弼,高封二人正面敌住叛军,郭李二人则从背后插入河北,灭了叛军的老巢,如果这两路能紧密配合,安史之乱就算不会被短时期平灭,也绝对闹不了八年,因为这个方法很科学,前后照应,关门打狗,就在高仙芝死守潼关的时候,郭、李二将已经在河北打出了天地,而河北本地的官吏颜杲卿也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反抗安禄山,局面实际上并不坏,可就是这么个不坏的局面,竟被一个宦官毁掉了。
  
  边令诚到了潼关,带着一股报复的心态,先找到封常清,得意洋洋笑道:“皇上有旨,封常清畏敌不前,十恶不赦,当斩,以儆效尤。”说完读了圣旨,就要开刀,封常清是悲不自胜,他明白此时什么都晚了,但基于一个将领对国家的责任感,临死前,他还是写下了自己最后一封奏章:
  
  我自洛阳失败,前后三次上疏说明情况,却都给人压了下来,以至于皇帝不知实情,我的兵,都是乌合之众,无法打硬仗,但就是这样,也抵挡了那么久,至于我本人,早就想战死沙场了,但我是统帅,我若死在阵前,贼兵则气焰更盛,因此才苟活到今天,今日我的确该死了,但皇帝你千万不要轻视安禄山,一定要从长计议!
  
  写完,从容赴死,纯臣也,可惜不是战死疆场。
  
  边令诚这个狗阉长了一付驴肝肺,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他令人斩了封常清,又来找高仙芝,高仙芝还不知道出事了,猛可里一见封常清身首异处,大吃一惊,这才明白中了小人的套儿,边令诚满脸得色:“大夫亦有恩旨!”
  
  把旨意一读,高仙芝脸色如铁,他最后一次使用统帅的权力集合了全体官兵,然后对着人群大吼道:“就算我退兵该死,可也不能说我克扣军饷吧?!上有天下有地,你们说呢?我招你们,本是为了破贼立功,只不过贼势强大,才暂且在这里固守,你们要是觉着我高仙芝畏敌不前,那么现在就可以骂我,否则,你们就为我鸣冤吧!”
  
  话音刚落,三军大呼:枉!!!声震天地,泪洒雄关,一代名将高仙芝,饮恨而亡。
  
哥舒高封,死了两个,还剩下哥舒,此时的哥舒翰正在京城养病,这位昔日的虎将早已威风不再,他得了严重的疾病——中风,唐玄宗启用他,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好在他上任时,河陇边防军到了,加上原有部队,达二十万人,虽说不一定打得过安禄山,至少有了底气。
  
  哥舒翰一上任,就和杨国忠闹起了矛盾,杨国忠派人监视哥舒翰,并屯兵灞上,对哥舒翰的军队虎视眈眈,搞得哥舒翰大怒,冲动之下竟杀了灞上军队的主将,和杨国忠彻底闹翻,之后又怕杨国忠进谗言,寝食不安,病体日渐沉重,精力大减,最后无法操持军务,手下人乱作一团。
  
  哥舒翰的能力,比高仙芝差远了。
  
  不久,唐玄宗令哥舒翰出兵,哥舒翰不听,虽然他在能力上不如高仙芝,但有一点看法和高仙芝是一样的,就是眼下己兵怯战,贼兵势大,暂不能战。只要打过仗的人,都会看清这点,问题是玄宗没打过仗,没经验,又轻敌,急于求成,逼哥舒翰出战,结果全军大败,潼关失守,哥舒翰被俘,叛军长驱直入,直取长安,李隆基吓得率领禁军逃往四川。
  
  他当时领着数万十六卫禁军,这群军人按理说,应该是敌国顶级军队,但实际战斗力比起安禄山的边防军来差得太远,饶是如此,也要担负起保护皇上的工作,这群老爷兵饭都没吃上一口,就跟着李隆基逃了,一路上风吹雨打,忍饥挨饿,还没等到四川,大多数人就火儿了,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怎么弄了个如此下场?这谁闹的?有人就说了,安禄山造反,不是杨国忠闹的么?!这句话激起公愤,既然是杨国忠闹的,干吗让我们来承担后果?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一场兵变就要发生。
  
  再说长安,皇帝跑了,后宫大乱,人们慌作一团,内侍省辖八大局,宦官多了,李隆基只带了高力士走,其余的根本不管,就连那位害了高仙芝的边令诚,也给留在了城中,边令诚左思右想,眼见叛军就要入城,干脆拿了府库钥匙,开门投降。安禄山对边令诚的投降并不在意,此人与李隆基不同,他不太喜欢宦官,边令诚见安禄山不重视自己,肚里窝火,又不敢说,只好委屈下来。
  
  这面边令诚小媳妇似的委身于贼,那面高力士更不好过,老高五六十了,竟落了个背井离乡,这位右监门卫将军兼骠骑大将军、冠军大将军,此时望着乱哄哄的十六卫军人,毫无办法,这里不是朝堂,宦官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全仰仗着皇帝威信,皇权不失,宦官才能横行,如今跑到荒郊野外,生死悬于一线,谁顾得了谁,皇权早已凋敝,此时最值钱的,就是兵权,如果士兵哗变了,大家都得死,看着情绪异常的士兵们,高力士非常紧张,终于,几天没吃饭的士卒们压不住怒火,突然间爆发了,一拥而上,杀了祸国殃民的杨国忠,然后直逼御帐,要杀杨贵妃,李隆基万没想到,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的他竟压不住禁军,威信跌至低谷,他对杨贵妃情深似海,当然不同意士兵的请求,便派高力士出去同禁军交涉,力求保玉环姐一命。
  
  高力士来到帐外,见禁军情绪激动,局面已经失控,他诈着胆子拿出平日里的威严道:“杨国忠已然伏诛,君等何不散去?”
  
  士兵们回答:“除贼本!”声势震天。
  
  力士强压惶恐,又道:“国忠祸国,以致君等随圣上颠沛流离,君等实在辛苦,而今杀了祸国大盗,君等有大功于朝廷,我劝君等少安毋躁,待到了益州,君等各加官三级,俸禄丰厚。”
  
  士兵们群情激奋:“高将军休得多言!杨国忠惑乱朝纲,均乃贵妃撑腰,君王为贵妃所迷,不理朝政,方有今日之祸,今日我等杀了国忠,君王势孤,自然好言抚慰,他日入了益州,局面太平,贵妃思国忠之仇,安能甘休?便秋后算账,我等找谁去?”
  
  力士道:“老奴以身家担保,君等必为功臣,无需担忧。”
  
  士兵怒道:“国忠乃国贼,贼可入朝堂,必仗本家,本家为贵妃,贵妃乃贼本也,不杀贵妃,我等心实难安,君王日后必为所迷!将军若从我等,请禀君王除此贼本,若不从我等,刀剑说话!”言毕皆持刃在手,群情汹涌,局面愈发难控。
  
  高力士吓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他脚步踉跄跑回御帐,跪倒在地:“请陛下速下决定!”
  
  这句话什么意思,李隆基明明白白,此刻高力士自然要站在皇帝的角度想问题,虽然平日里对贵妃恭恭敬敬,但这种恭敬源于皇帝,敬她为帝,弃她也为帝,其实在高力士眼里,帝王的生命远比一个女人重要,眼下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再耽误下去会怎样谁也不知,搞不好士卒杀了御驾,全部投了叛军也说不定,艰难时刻,人心险恶,这样看起来,一个女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宦官终究是宦官,不懂得怜惜人的,李隆基方寸大乱,外有禁军哗变,内有近臣相逼,老命顷刻间就可能不再,自己死了倒是小事,丢下这大唐江山如何是好?如何有脸面见高祖太宗?心里乱作一团,而将士呱噪,已经欲入御帐,大将陈玄礼拼命阻住,高力士汗如黄豆,叫道:“皇上!三郎!”小名都喊出来了,性命攸关。
  
  当高力士拿着“赐死贵妃”的诏书走出来时,士兵们欢呼雀跃,他们胜利了,这就是历史上的马嵬坡之变,为此诗人郑畋还专门写诗一首缅怀杨玉环: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其实,这些军兵的思想远没有那么高尚,他们杀人最大的动机,就是泄愤,因为长安丢了,他们被迫走了上背井离乡之路,赌不了钱,喝不了酒,玩不了女人,这些都是愤怒的源泉,杀杨国忠和杨玉环,完全是无处发泄的结果,“愤懑”这玩意儿,是可以反复积累的,就算是暂时发泄出去,只要境遇未变,过不了多久就又会产生,因此在杨玉环死后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士兵们又发作了,他们骂人、打架、毁坏庄稼、欺负百姓、抢夺民财,吓怕了的唐玄宗和高力士不敢制止,没有了杨国忠和杨玉环,士卒们再也没了发泄的目标和哗变的理由,最后难以自制的开始当面辱骂皇帝,高力士力劝玄宗隐忍,终于天不灭唐,川中官员得知皇帝避难,前来迎接,恰在此时到了,还带来十万匹春彩,唐代绢锦可做货币,高力士立刻对玄宗道:“赐春彩可安人心!”
  
  李隆基步履蹒跚的将春彩陈于地,对众军道:“君等不愿背井离乡,朕深知,朕无德,连带大家受苦,实无面目入太庙也,但念往日在长安时待君等不薄,还望君等尽力保驾。”说完岑然泪下,吩咐赐彩与众人。
  
  老李七十了,不容易啊。
  
  就这么磕磕绊绊走到成都,一切才逐渐安稳了,至于安史之乱该如何平息,玄宗早已没那个精力去思考,他把这一切都交给了太子李亨去办,自己在四川做起了太平君王,直到有一天,一个信使自朔方来,手里拿着一封黄绢,他来到李隆基面前,说,这是驻军朔方的天子李亨的圣旨,请太上皇一观。
  
“天子?”当听到使者说出“天子”二字时,李隆基一惊:“我儿以太子名义留陕豫平叛,为何称‘天子’?”
  
  “禀太上皇,昔日上皇西行益州,太子途中为百姓所强留,后组织人马,欲收长安,无奈贼兵势大,辗转去了灵武朔方军中,建太子行辕,召集四方兵马讨贼。西北诸将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京师沦陷,朝纲尽废,上皇西行,人心不稳,若重振旗鼓,必先重振朝纲,往日朝中重臣,见贼来无不惶惶,唯太子,迎难而上,不惧刀槊,为当代楷模,如继大统,则为御驾亲征,天子督战,士气如何不振?将士如何不用命?士子文人如何不投效?贼指日可破也,此朔方军拥太子登基之原由,今天子有旨,改年号为至德,尊陛下为上皇!”
  
  李隆基与高力士听罢,早已惊呆当场。
  
  这叫什么?
  
  这叫趁火打劫。
  
  明皇看看高力士:“力士,随朕来。”二人舍了使者,到僻静处,李隆基几欲跌倒,亏高力士扶住,明皇噙泪道:“他日贼破长安,朕身为天子,西逃益州,独留李亨于险地,固然不对,但纲常人伦岂可废?朕并无退位诏书,太子却妄称天子,此与谋反何异?与安禄山何异?”
  
  高力士眉头紧锁,即便机巧如他,此刻也半个字也讲不出。
  
  顿一顿,明皇继续道:“昔日高祖立国时,暂为唐王,便曾遥尊隋炀帝为太上皇,而炀帝并无退位之说,今李亨效高祖故事,此为反也,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高力士脑袋瞬间如硬盘般转了7200转,道:“不知陛下有何良策?若无良策,何苦自寻烦恼?川兵不能战,而此刻天下汹汹,那安禄山之兵,乃往日之幽州军,由名将张守珪亲自带出,天下无敌,能与贼军一战者,唯朔方军也,今朔方军拥太子即位,无论怎样,也还算是大唐衣钵,陛下切不可自相残杀,使贼人相乘,何况陛下年事已高,不能戎马,而贼难平,太子行天子事代陛下劳顿,未必是坏事。”
  
  听高力士此番话,明皇心略宽了一宽,但仍切齿道:“什么代我劳顿,什么不可一日无君,这都是朔方那班悍将干的好事,以为我不知?那班人马随李亨打仗,见朕逃到益州,一来心中不平,二来恐日后胜了,太子不是天子,不能封王拜相,讨不到封妻荫子的赏格,便索性逼亨儿登基,这叫趁乱夺位!”
  
  高力士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可动怒,请速回殿上,以免使者生疑。”
  
  主仆二人回到大殿,明皇早已改了一付欢颜,对使者道:“吾儿应天顺人,改元至德,不忘忠孝,吾尚何忧?吾祝皇儿早日讨贼成功,收复两京,以告太庙。”
  
  使者垂首:“谢上皇!”
  
  高力士在旁却道:“两京失守,生人流亡,河南汉北尽为战区,天下痛心,陛下怎言‘何忧’?臣不敢闻!”
  
  明皇立时垂泪:“全赖吾儿!”
  
  使者看了个清楚,心中明白,再三叩谢隆恩之后,回朔方军中报信去了,自此唐明皇顺利下课,唐肃宗李亨为政,高力士也随着李隆基退位而走下神坛。
  
  江山代有阉人出,各掌实权好几年,远在甘肃灵武的李亨当了皇帝后才发现,身边无人可信,安禄山造反令皇家威信大失,如今禁军、大臣、宗室,全部被李隆基带到四川去了,李亨身边除了驻守灵武的边防军之外,再无他人,而这些人就如李隆基预料的那样,无不想着升官发财,他这个皇帝,完全是被利用的,那些个兵将明着尊他为帝,实则并不真的看好他,只是拿他当个升官的台阶罢了,李亨根本指挥不动这些朔方人马,能指望谁呢?他转过头来四外打量,发现只有一路人和他最为亲近,那就是宦官。
  
  唐代的情况和东汉不同,东汉中后期虽然国政混乱,但统一的形势并未改变,也没有大规模的兵戈四起,而唐代走到中期,就已经四处冒烟了,所以东汉的宦官虽然跋扈,但还是得看皇帝脸色行事,因为兵戈未能直接威胁到帝位,皇帝还在,体制还在,他们也不得不按照规则行事,而唐代宦官却不同,两京都丢了,皇帝都跑了,天下称帝者比比皆是,朝纲尽废,想掌权,全赖兵强将勇,李亨为此还建立了自己的禁军,以图自保,同时基于对所有人的不信任,效仿李隆基,用宦官掌兵,他为什么不亲自掌兵呢?
  
  因为他没有那个能力。
  
  这李亨,是个温室里的花朵,他这辈子,只图个乐儿,不想花精力去治国,由于他不是武惠妃所生,所以年轻时经常担惊受怕,怕被武惠妃进谗言废了,武惠妃死了,他又怕李林甫害他,李林甫死了,他又怕杨国忠害他,怕了一辈子,这辈子除了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之外,他什么也没学会,因为他不敢学,怕学强了,害他的人更多,此人本想逆来顺受的做个太平国君,谁知大乱骤降,反倒把他推向了风口浪尖,太可怕了,对一个极不愿意承担责任而又不得不承担的人来说,赶紧将这一摊子事儿交出去,就是最好的办法,交给谁呢?
  
  自然是唯一能取得他信任的宦官。
  
  还记得前面说过的,宦官专权的必然条件有:
  
  1、 皇权受到了来自权臣的威胁;
  
  2、 皇帝比较懒,对执政的兴趣不大,又不愿放弃政权;
  
  3、 皇帝年纪小,且非太后亲生,并不懂如何执政;
  
  4、 皇权和兵权没有分离。
  
  历史告诉我们,这四个条件中的“1、2、4”或者“1、3、4”合在一起,定会引起宫廷斗争,又必会出现宦官专权,李亨的情况,就属于“1、2、4”组合,他虽然指挥不动朔方军,但他有自己的禁军,宦官,就是禁军的领头人。
  
  二十年前,有一名小宦官名叫李静忠,在宫中养马为奴,无人看重,当此阉四十余岁时,也还是个弼马温一类的货色,如果照此下去,他一辈子也就是个养马的,唯一不同的是,二十余年的经验使他的养马技术飙升,他养的马越来越壮,于是,他被推荐给当时的太子李亨,负责东宫的马厩,没什么新鲜的,除了养马,还是养马,但安史之乱来了,这场大乱摧毁了一切上层建筑,连原有宦官格局也被打破了,当李亨被责令领兵抗敌时,这名叫李静忠的宦官敏锐的感到,一个新的格局就要产生,这场大乱对他来讲,也许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当所有的东宫奴仆都在逃跑的时候,只有不多的几个宦官还在拼命跟着,其中就有李静忠,还有一人,叫鱼朝恩。
  
  鱼朝恩在职衔上,比李静忠要高,李静忠无非是个养马的,而鱼朝恩却是给事黄门,但李静忠虽只是个养马的,养的却是太子的马,鱼朝恩虽为给事黄门,当得却是皇帝的差,比起来,关系上,比李静忠隔了一层,如今昔日的皇帝成了太上皇,昔日的太子成了唐肃宗,李静忠倒被提拔起来,做了元帅府行军司马(相当于军委总参谋长),而鱼朝恩,只是做了个监军。
  
  身边有了保护自己的人了,李亨的心稍微稳定下来,下一步,他就开始寻找甘心为他打仗的将领,宦官,顶多能保护自己,打仗还得靠那些将领,他找来找去,找不到,这帮子西北派将领各个贼精,只知维护实力,哪知为国尽忠?万般无奈,他只好把正在河北与史思明大战的郭子仪、李光弼调回灵武,这一来他倒是有兵可用了,可白白浪费了郭李二将在河北大造的大好形势,致使河北再次全部沦陷。
  
  李亨给郭、李二人定了任务,郭子仪负责取回长安、洛阳,李光弼负责守住太原,保卫灵武的安全,一主攻,一主守,任务定了,二人分头行事,太原那儿有一个朝廷的侍御史,名叫崔众,李亨还嘱咐李光弼到了太原,与崔众好好配合,李光弼走了不久,李亨便问身边宦官:“太原乃我李唐根本,李光弼乃外官,崔众为朝臣,如何能使崔众甘心与李光弼合作?”宦官们道:“必先封赏以安其心。”
  
  李亨觉得此话有理,大敌当前,厚加赏赐有利于团结,便传旨,升原侍御史崔众为御史中丞,速速告之。
  
  传旨的宦官去了,谁知这一去,竟惹出一场风波。
  
当宦官拿着圣旨到了太原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群军人站在校军场上,为首一人正在嘶吼,就见此人横眉立目,手势翻飞,口中滔滔不绝,宦官赶紧过去一听,原来此公在骂人,大概意思是你个叉叉的,敢不听我话?今后谁敢藐视上将,刀斧伺候!
  
  这位无名宦官初来乍到,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儿,但有皇王圣旨在手,总得先把这趟差办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叫:“圣旨到,崔众接旨!”
  
  为首那人正在发泄,忽听有人高叫圣旨到,不由得一愣,打眼一望,见有一宦官在军兵的外围,正扯破喉咙嚷,要崔众接旨,便跳下马来,大踏步分开众人,走到宦官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昂然问道:“不知钦差找崔众有何贵干?”
  
  宫里的人,皇帝眼前当差的,自然见官大三分,就见此阉望望这个人:“你是何人?”
  
  “河东节度使李光弼。”那人沉声应答。
  
  “噢,原来是李大人,请问,崔众何在?”这语气就有些不耐烦了。
  
  “崔众已被我拿下,现押在牢中。”李光弼答得斩钉截铁。
  
  宦官一惊:“不知李大人因何拿了崔众?”
  
  “此人身为侍御史,竟敢在太原独自坐大,驯养骄兵悍将,不听长官调度,值此纷乱之秋,靠这等人如何守得住太原?因此拿了。”
  
  “李大人!”宦官脸色陡变:“崔众乃朝廷的侍御史,你来之前,太原全赖此公防守,方不至失陷于贼,大人你初来乍到,怎么就拿了他?你说他不听调度,可有依据?”
  
  李光弼冷笑一声:“钦差大人,太原节度使王承业同众军士都可与我证明。我来之前,崔众便横行霸道,目无尊长,常挂剑带枪,裹甲入节度使府中,这岂是做下属的本分?王承业屡次责问于他,他竟仗着军中一些支持他的兵痞,对节度使口出恶言,王承业怕逼反了他,不敢继续过问,我到之后,以河东节度使的名义,令其将手中兵马交出,谁知,这崔众竟直接带兵闯我官邸,且见我来,还拒不下马,口鼻朝天,十分嚣张,此辈如此跋扈,若任其在军中嚣张,纲常何在?军法何存?我李光弼如何指挥这些将士?若叛军来,太原将帅不合,又如何保全?”
  
  宦官听了,倒也觉着理亏,但圣旨尚在,若连旨意都传不出去,怎么向皇上交待?无论如何,也得把崔众的这个官儿给封了再说,想到此他便笑了笑,口气立时软了些:“大人,崔众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你便让他出来,待我宣读了诏书再处置如何?”
  
  李光弼眼睛一瞪:“罪不至死?藐视上将,凌辱上司,按律当斩!”
  
  那宦官急了:“李大人,你可看好,这是皇上的圣旨,皇上要加封的人,做臣子的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李光弼闻言大怒,一巴掌拍在旗杆上,吩咐一声:“来人,竖起军中仪仗,全军列队,执法队将那崔众押上来。”立时全军肃然,列队整齐,将军旗号升起,吹鼓手两旁站立,一队大汉,手持法刀,押上一人,正是崔众,李光弼令人将他嘴堵上,押到大旗旁,见那宦官还在发愣,便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道:“不知皇上封了崔众什么官职?”
  这宦官正不知所谓,听李光弼如此问,还道他怕了,便洋洋自得高声道:“奉皇帝旨,加封崔众为御史中丞——”故意拉了个长音。
  
  李光弼听罢,大踏步走上点将台,对黑压压的官兵朗声道:“大家听真,我本想杀一侍御史崔众,以正军法,不料今日朝廷有旨,加封崔众为御史中丞,如此看来,我便宣布:今日伏法的,乃是朝廷的御史中丞——崔众!”
  
  鸦雀无声,包括那名宦官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光弼继续道:“若再有钦差来,封崔众为宰相,则我要杀的,就是宰相崔众!”
  
  “哗……!”话音刚落,全军雷动,所有人都明白,究竟来了一位什么样的统帅,同时也都知道,太原城,有保障了。
  
  再看宦官钦差,早已不知去向,不一时,新封的御史中丞崔众人头落地。
  
  灵武军中,肃宗李亨在沉默着,大宦官李静忠同那位传旨的宦官跪倒眼前,那宦官眼中含泪:“李光弼目无圣上,欺侮老奴,望陛下做主!”
  
  “罢了。”李亨一摆手:“用人之际,多事之秋,此事权且作罢,休得再提。”
  “可是皇上,咱们这气就白受了么?您可是皇上啊,李光弼抗旨不尊,死罪也,若任其妄为,今后怎生号令天下?”李静忠带着哭音说。
  
  李亨很不耐烦的站起来:“行,李光弼抗旨不尊,理应重办,那好,朕接到探报,如今史思明正率军欲破太原、入灵武,就请你们二位办了李光弼,领军抗敌吧。”
  
  “这……”李静忠和那宦官一时间没了词儿,李亨道:“两京已失,你们还叫朕指望谁?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还望多替朕想想。”
  
  “是。”二阉俯首而退。
  
  “慢着,李静忠,你执掌禁军,责任重大,今后,朕还要多仰仗于你,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李护国吧。”
  
  李静忠赶紧跪倒磕头:“谢陛下赐名,臣万死不辞!”
  
  洛阳城皇宫中,一个大胖子正在发脾气,此人臃肿的躺在床上,一身肥膘层层叠叠,他不断责骂着每一个身边的人,边骂边顺手拿起鞭子猛抽,旁人无不闪避,有趣的是,若闪避开了,那胖子的第二鞭便真的打不着了,原来,他是个瞎子,此人就是挑起大规模内战的原范阳节度使、大燕国皇帝——安禄山。
  
造反其实一点也不好玩儿,安禄山自打造反以来,天天睡不好觉,开始,怕潼关进不去,因为潼关要是进不去,郭子仪、李光弼在老家河北闹腾,那迟早完蛋,好不容易进了潼关,占了长安,唐玄宗又跑了,本要宜将剩勇追穷寇,谁知甘肃灵武又闹起一个李亨,派铁杆兄弟史思明去打,又屡屡败在郭、李二人之手,怎么都不顺,安禄山的心理素质不是非常好,连气带急,就得了青光眼,眼可就瞎了,自此性情无比暴躁,动辄打人杀人,偏又背时得紧,眼睛刚瞎,后背又得了痈疮,疼痛无比,这下发了疯,不但打身边的人,连帐下谋士都免不了棍棒之辱,有个叫严庄的,乃是安禄山驾前一等谋士,这小子见领导的次数最多,挨打的次数也就最多,真是不当外人啊,但是人的耐性总是有限的,身边的仆从打了也就打了,但严庄这样的大谋士可不能随便乱打,打急了就会出事,终于,自尊心严重受损的严庄按捺不住激愤,以“丞相”身份,撺掇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杀父篡位。
  
  安庆绪是安禄山家的老二,安禄山看他不大顺眼,也不打算立他为太子,而是打算立庶子安庆恩为太子,安庆绪很明白,若庆恩作了皇储,将来必没自己的好果子吃,但是老父暴躁,六亲不认,想改变他的打算是不可能的,他急得热锅蚂蚁般,却毫无办法,刚好此时严庄来找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安庆绪心也就活了,自古无毒不丈夫,他不仁我不义,当爹的眼中没我这儿子,我也没这个爹,想到这儿,他便答应了严庄,二人达成协议,杀父篡位,篡位后二人共掌天下。
  
  那么这个位怎么篡呢?
  
  安禄山以节度使起家,可谓兵山将海,不能明着率军攻入皇宫,就得暗地里刺杀他,他一死,安庆绪一登基,生米熟饭,什么都妥了,谁去刺杀他呢?可不能像电视剧里似的,派个武林高手,那纯属胡扯,就得策反他身边的人,可他身边那么多人,策反谁呢?
  
  严庄最英明,他明确指出:谁挨他打最多,谁就是策反对象。
  
  谁挨打最多呢?
  
  自然是天天照顾安禄山的那些个宦官。安禄山也有宦官,第一是他称了帝,只要一称帝,这玩艺就不能少;第二是自唐初开始,社会上就流行“私阉”,也就是豪门大户或封疆大吏自行阉割奴仆,这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但实际上,却屡禁不止,安禄山做节度使的时候,就有了“私阉”。“私阉”最凄惨,做了宦官,说不定还能当权阉,风光一世,“私阉”同样丢了零件,却什么也不是,如养牛养狗般养着,天天起早摸黑的干,连个名分也没有,挨打受骂,还受人耻笑,安禄山身边有个大宦官,此人当初就是安禄山的“私阉”,名叫李猪儿,他,挨打最多。
  
  李猪儿,很令人痛心的名字,从这个名字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曾经的凄惨遭遇。
  
  他确实很凄惨。
  
  他有两个身份,一个就是刚才说过的“私阉”,还有一个更耻辱——“叛阉”。
  
  很多年以前,在契丹部落里,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一次战斗中,他被唐军俘虏,因他聪明伶俐又眉清目秀,便被献给唐军当时的统帅安禄山,安禄山喜欢他的聪明与俊秀,便将他留在身边,但又很怕他勾引自己的妻妾,便在一个夜晚,手持利刃,亲自将此子的下身尽数割去,没有麻药,没有鸡蛋,没有大麻水,没有小米粥,只有绳索和钢刀,孩子的惨叫声传遍了范阳,随后昏了过去,流血不止,险些丧命,安禄山却毫不在意的在他伤口上撒了些炉灰便不再管。直到这个孩子苏醒过来,渐渐康复,才又被招入节度使府中为奴,并被取了个很具侮辱性的名字——李猪儿。
  
  从此后,他成了一名“私阉”。
  
  安禄山反叛后,他被迫随军开往长安,又成了一名“叛阉”。
  
  自秦到唐,虽然大多数宦官都很坏,但明目张胆的背叛国家的还不多,最有名的,也就是西汉宦官中行说,想当年冒顿单于死,老上单于继位,汉文帝鉴于国力不强,便仍旧进行和亲,嫁了个宗室女,派些个宦官相随,其中就有一人叫中行说,他一看匈奴苦寒之地,自然不愿意去,但圣旨下来不得不去,临走前,此阉恨恨连声,道:“汉国派我去,我必使汉国悔。”当时汉文帝毫不在意,认为一个阉人能兴起多大风浪,结果此阉十分厉害,到了匈奴,立刻叛国投降,投降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教匈奴人识数,说出来不怕人笑话,此阉未到匈奴之前,匈奴人居然不会数数,不知道一二三四五,“一加一等于二”对他们来说,那绝对是个“歌德巴赫猜想”,直到有朝一日中行说到了,匈奴人才明白什么叫加减法。
  
  中华文明,就这么流到境外,论起来,那上帝之鞭阿提拉横行欧洲时,实在应该把中行说这个启蒙者供起来。
  
  中行说乃是匈奴的三朝元老,老上、军臣、伊稚斜,都有他,最后终于在卫青霍去病入漠前死了,他算是“叛阉”之首,在他之后比较有名的“叛阉”,可能就是李猪儿了。
  
  严庄一直在思考着如何策反李猪儿,思来想去,有了,就一招——逼其就范,一开始就让他害怕,而不是同他商量,于是他找到李猪儿,说:“安禄山有谋逆大罪,今又残暴无道,我们已经打算除掉他,你身为身旁侍者,罪不可数,打算怎么办吧?”猪儿一听,大吃一惊,一方面他为安禄山将死而欣喜,另一面,他又为自己的前景担忧,当初被阉之恨何曾忘?如今天天挨打受骂,更是火上浇油,两方面一斟酌,李猪儿提出了一个既“将功赎罪”又“报仇雪恨”的方法——由他去刺杀安禄山。
  
  要的就是这句话。
  
  公元757年正月初一的一个黑夜,严庄、安庆绪令属下军兵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假意入宫警卫,李猪儿见外兵来,便悄悄潜入寝帐,此时安禄山还在大睡,猪儿蹑手蹑脚抓起安禄山放在枕边的刀,抽刀在手,就琢磨该往哪儿下家伙,李猪儿是个宦官,没杀过人,虽说对安禄山满腔仇恨,可到了真动手的时候,就有些傻了,砍脖子?他没这个准头;砍脑袋?万一他脑袋硬,没砍死就麻烦了,砍哪儿呢?
  肚子。
  
  安禄山浑身上下最大的目标,就是这里,这肚子垂过膝盖,肥得没法儿系裤腰带,每次系腰带,都得三个人,一个人负责系带,两个人负责抬肚子,李猪儿一看就这儿最好下手,他一咬牙,一刀就劈下去了,别说,刀真快,刺棱一下,就把肚子划开了,安禄山腹破肠流,立时惊醒,醒了睁眼一看,什么也看不到,青光眼,他用手一摸,刀没了,大叫一声:“这是家贼!”叫完了,肠流干血流完,死了。
  
  安禄山一死,安庆绪即位,那位李猪儿之后怎样了,不得而知,安史之乱持续近八年,山河破碎,风雨飘零,一位叛军中的宦官的命运实在不值得史学家关注,但说句实话,他实在是个敢于快意恩仇的宦官,其不愿逆来顺受的反抗精神和胆量,值得赞许,虽说里面也有些被胁迫的味道,但不是每个宦官到那时都敢举刀的。
  
  安禄山死了,安庆绪上台,此时叛军的力量还很强大,仗又打了几年,叛军起了内讧,安庆绪被史思明所杀,史思明称帝,当时安庆绪的残余武装刚被唐廷剿灭,长安已被收复,肃宗李亨打算派郭子仪、李光弼继续攻打史思明,就在这关键时刻,又有一个宦官横空出世,竟两次打乱了郭、李二人的安排,致使安史之乱继续扩大,局面再次难以收拾。
  
  汉代乱阉多,唐代蠢阉多。
  
李亨总喜欢用宦官当监军,他派去专门监督郭子仪和李光弼的那个人,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鱼朝恩。
  
  鱼朝恩简历:
  
  性别:阴阳
  
  军职: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简称:宣慰使
  
  公职:左监门卫将军、内侍省内侍监
  
  籍贯:泸州
  
  记得前面提到过,鱼朝恩一开始无非是个监军,怎么就一下子作了内侍省内侍监了呢?这个职位,与当初的高力士等同,原来,鱼朝恩自幼聪慧,善于狡辩,遇到盘诘则对答如流,这一点,比那个李护国要强,所以在两京即将收复之时,鱼朝恩的能力逐渐被李亨认可,提拔为内侍省一把手,兼禁军司令,兼国家安全部部长,“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这个职衔,就从鱼朝恩这一代开始的,他的职权,比监军还要大,监军无非是监督前线大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回来报告,而“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则不然,一则他自己手中也有兵,关键时刻,他可以自作主张出兵应敌,二则他可以临时处置军中大事,千钧一发时,宣慰使的话就相当于圣旨,不容更改,这一点可了不得,相当于变相派了个总司令,可以直接影响前线大将的指挥。
  
  那位李护国呢?
  
  他啊,虽说能力泛泛,但人缘好,他是“以勤补拙”,既然我没那么聪明,那我就勤快些,这位是围着李亨鞍前马后的跑,好似一个大保姆,哪里都有他,李亨是深受感动,鱼朝恩封了内侍监,李护国封什么呢?
  
  殿中监,掌殿中省。
  
  这个职位,和鱼朝恩一样大,都是从三品,管的是皇室一切用度,掌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等六局,是皇上身边名副其实的保姆角色,从工作角度来看,比内侍监还更近了一层,这还不够,李亨封他为成国公,实封五百户,这么一来,可谓内有李护国,外有鱼朝恩。
  
  不久,李亨再次赐名李护国为李辅国。
  
  长安收复以后,李亨打算自凤翔(其时已不在灵武)回京,还没等走,手下禀报:有一个人说要见他。李亨令传上来,此人上来后李亨定睛一看,这火儿一下子窜起来几丈高,要说这位肃宗李亨也算是好脾气了,怎么见到他就这么生气?
  
  此人竟然是边令诚。
  
  边令诚自打长安陷落后屈身于安禄山,却不受重用,反复琢磨觉着不是回事儿,找个空子他跑了,又回到唐营,李隆基他是找不到了,便来找李亨,他说自己是无奈屈身于贼,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希望组织上能理解。
  
  李亨气得拍案大骂,没有你,高仙芝、封常清能死么?没有你,玄宗皇帝当时至于那么焦躁么?以至于频出昏招丢了潼关?唐政府撤出长安之后,你还主动打开大门欢迎叛军?一来残害忠良,二来叛国谋逆,罪不可恕,来人,将这狗阉与我推出去斩了!
  
  边令诚本以为凭着自己的三分老面子,新皇上多少能收纳他,不图封官,至少混口饭吃不是问题,谁知是这么个结果,当时是大喊冤枉,不过晚了,别说是李亨,就是朔方军中各级将领也对他恨之入骨,怎么呢?将心比心,大家都是当武将的,当初高仙芝他们怎么回事,谁都清楚,那种局面,那种压力,高、封二人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妖言祸害人家?边令诚,这叫犯了众怒,但他被宣判死刑时,满营众将、满朝文武,没人给他求情,这阉贼连哭带喊被推到法场,一刀斩了,人头高悬,解恨。
  
  唐至德二年年底,两京收复,李亨回到长安,接着派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出兵邺城剿灭安庆绪,出兵之前,李亨很是不安,他找来了“宣慰使”鱼朝恩。
  
  “朝恩,九路节度使虽兵势浩大,却彼此不服,你看怎么办?”
  
  “陛下何出此言?”
  
  “九路中,最强者,乃郭子仪、李光弼两路,若郭子仪为帅,李光弼必不服,李光弼为帅,郭子仪也不忿,其余各路节度使,也各怀私心,若闹起来,不要说破敌,只怕自家先败了。”
  
  “陛下勿忧,老奴有一计。”
  
  “计将安出?”
  
  “老奴以为,不设元帅最好,让老奴我为宣慰使,监督各军,各军调度,皆由我执行,只要内部不乱,各军努力杀敌,还怕逆贼不灭?陛下的担心也就解决了。”
  
  李亨思考半晌,蹦出一句:“依你之计行事。”
  
  鱼朝恩,在投机取巧上,是一把好手,在处理内部事务上,也还算是有些本领,所以要说他没能力,着实冤枉他了,但要问他对军事了解多少,答案是:一张大白纸。
  
  他以为,打仗如打架,人多就能赢,什么元帅不元帅,到时候大家一齐上啊。这个白痴级想法,这种想法,明代英宗旁边那位王太监也有过,结果土木堡一战,把皇帝也搭进去了,不过鱼朝恩还算好,他还没把李亨搭进去,但却失去了剿灭史思明的机会。
  
  设了元帅,虽然彼此不服,但尚有军纪管着,而不设元帅,加上彼此不服,到时候谁听谁的?鱼朝恩虽然可以临时处置,但他只能处置军内事务,而对作战,他不懂,所以到时候该听谁的、不听谁的,他根本无法判断,这种军队,力量无法往一处使,就算再多,又有什么用?
  
  果然,兵围邺城后,由于节度使们各怀异心,怎么也攻不下来,只能困着,偏此时史思明又来了,在唐军背后发起攻击,李光弼、郭子仪提出围点打援,二将领兵敌住史思明,其余各军趁机并力拿下邺城,可鱼朝恩不同意,此时的鱼公公,可不像刚出京城那时候了,眼瞅着各路兵马无法齐心协力,他有些懵了,他打算拿出“宣慰使”的架子,可人家根本不搭理,安史之乱造成了各级将领拥兵自重,唐军各节度使都有自己的兵,根本就不买账,幸好郭、李二人素有威信,才勉强制衡住了这些兵马,现在郭李提出要带兵抵敌史思明,那哪儿行?鱼朝恩明白,这两人一出马,必胜,可他们胜了,邺城这儿,我怎么办?回头我搞不定诸军,拿不下邺城,这责任不全是我的了?
  
  所以他不同意,他要黑锅大家背,把郭、李二人也拉下水。
  
  郭子仪、李光弼见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只好就这么耗着,结果史思明大军到来,和唐军大战一场,解了邺城之围,唐军大败,节度使们各回本处,郭子仪回到洛阳,李光弼去了太原,鱼朝恩也回了长安。
  他边走边想,这次,是我打乱了郭子仪、李光弼的安排,仗没打赢,回头陛下追究起来,我怎么说?我照实说?不行,咱刚发了点儿小家,不能就此完了,那我该怎么说呢?有了,郭子仪一向威望最高,我鱼朝恩一直想在平叛中立大功,苦于此人挡路,若将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岂不两全其美?
  
  长安太极宫中。
  
  “陛下,此次邺城失利,郭子仪难辞其咎,此公功高而骄,治军不利,老奴多次劝说,奈何他不听,还往陛下明察。”鱼朝恩,哭了。
  李亨脸色铁青:“朕闻郭子仪一向宽仁,怎么如此跋扈?”
  
  “禀陛下,郭子仪虽宽,却是对麾下将领极宽,对他人则苛,老奴屡次规劝,他一意孤行,且他麾下朔方军十分悍蛮,竟欺凌老奴,他们说,只认得郭大帅,不知道宣慰使!”
  
  “……”李亨惊坐当场,他最怕的就是大将拥兵自重,威胁皇廷,如今朔方军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如何是好?
  
  “陛下,郭子仪此刻就驻军洛阳,一旦有变,祸生肘腋啊。”
  
  “朝恩即刻下诏,宣郭子仪入京,就说他鞍马劳顿,劳苦功高,先修养几日再说,朔方兵马仍驻洛阳,令太原李光弼火速率军入洛阳,接收郭子仪兵马,朕封他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陛下,如此这般,若李光弼也坐大了该如何?”
  
  “无妨,朝恩,你令神策军守住潼关,李光弼与朔方军若没朕的诏书,不可放他进来,朕命你继续为宣慰使,监察李光弼军,一旦光弼有变,速速紧闭潼关!”
  
  “奴才接旨。”
  
  就这样,郭子仪糊里糊涂的丢了官,入长安闲坐,李光弼接了洛阳防务,郭子仪刚走,洛阳守军就得到消息:史思明大军来了。
  
史思明来了,来了就得打,李光弼退出洛阳,占据河阳,从背后牵制史思明,很是打了几场恶仗,一时间谁也灭不了谁,史思明想攻潼关,李光弼在背后下刀子,李光弼想赶走史思明,也没那个实力,二人就耗着。
  
  此时的长安城中,也有两股势力在耗着,与战场上不同的是,他们在暗中较劲,谁呢?
  
  高力士与李辅国。
  
  肃宗李亨回到长安后,李辅国为殿中监,俨然皇帝身边第一人,大事小情先得汇报他,他不能处理的,再给皇帝,这与当初的高力士相同,但过了不久,环境发生了变化——李隆基从四川回来了。
  
  太上皇回京,普天同庆,李亨为了表示孝顺,拉着一匹马,驮着老父进皇宫,做足了姿态,为让老父欢心,他满足了李隆基的一切需求,允许父亲随意走动、接见大臣,李隆基心里高兴,就带着高力士到处转,很快,大宦官李辅国就发现出问题了。
  
  这个问题就出在“热爱”二字上,李辅国发现,长安的百姓仍旧很热爱唐玄宗,他去到哪里,人们就跟到哪里,欢呼雀跃,好像皇帝仍旧是他似的,他身边的高力士、陈玄礼等人,也都热情地接待群众,向人群中大把的撒赏钱,似乎开元盛世又回来了,李辅国心里忐忑不安。
  
  李辅国,一介马奴出身,能有今日,靠谁?
  
  李亨。
  
  眼下李隆基回来了,百姓还是原来的百姓,大臣还是原来的大臣,只是宫中话事的人不一样了,原来是高力士,如今是他李辅国,如果李隆基有一天振臂一呼,要坐回皇位,他儿子李亨能架得住么?他架得住架不住没关系,但我怎么办?忙了半天,我就眼瞅着李隆基得势,高力士上台,然后我接着去养马?
  
  不行。
  
  他暗中找到李亨:“太上皇社交频繁,高力士等人日夜结交大臣,恐对陛下不利!”
  
  李亨就怕这个,当皇帝如果半路下课,那不是闹着玩的,但他眼睛一转:“我爹一向慈睦,你不要瞎猜。”
  
  李辅国笑了:“太上皇慈睦人尽皆知,我担心的是高力士等人,曾几何时,他们叱咤宫中,操控内侍,如今失了势,只怕心有不甘,若挑唆父子矛盾……”
  
  “你想怎样?”李亨很不耐烦。
  
  “老奴以为,太上皇已退位,不宜多出行,当搬入深宫大内,颐养天年为妙。”
  
  “不可,深宫大内侍从稀少,上皇七十余岁,还有几年春秋?若如此,没个说话的,他老人家岂不寂寞?此举有违孝道。”
  
  “请陛下三思,如任凭上皇行走,只怕群臣归附,那时陛下悔之晚矣!”
  
  “休得如此说,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去的灵武了么?”
  
  李亨猛地一震,缓缓道:“辅国,先下去吧。”
  
  李辅国走了,但他可没回家,而是直奔禁军大营。
  
  第二天,李亨刚上朝,禁军将领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各个眼泪鼻涕横着喷:“陛下!您忘了当初的苦难么?您忘了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陛下您不能放弃江山啊……”哭倒一堆,头都磕肿,李亨一看,心说李辅国有你的,但就这么答应了?肯定不行,堂堂天子,为禁军所胁,被迫不孝?不行。
  
  李亨很有自己的主意,这位皇帝虽说能力泛泛,但也不傻,“天无二日”这句话他再明白不过,但也让他两难,李辅国这么做,无疑,是他默许的,可李辅国不够聪明,你让这么多人上殿大哭,难道说让我公开答应整治我爹?形象问题,绝对不能含糊,所以李亨打定主意,死不答应,但光不答应也不行,否则这些将领怎么下台啊?
  
  李亨脑袋一转,有了,我就给你来个稀里糊涂,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反正大家都是精明人,自己看着办,想到这儿他突然大嘴一咧,也哭上了。
  
  这下把底下哭的那群人给闹愣了,怎么他也哭?李亨边哭边呜噜,谁也不知道他说什么,李辅国再笨,此时也看出个眉眼高低,赶紧一招手,领着一大帮子说了句:“请陛下三思。”就把这些将领撵下去了。
  
  将领们走了,李亨也不哭了,李辅国趁机凑过来:“陛下,您看?”
  李亨把手一挥:“罢了,不要问了。”
  
  李辅国这下搞清楚了,很快,一道诏书拟出,执笔人:李辅国,诏书大意:太上皇年老多病,需要移入宫中僻静处调养,所有随行人员都要跟去照顾他老人家。
  
  严格来说,这是一道伪诏,因为不是李亨写的,但是李亨,却没言语。
  
  默许之下,李辅国的胆子猛地壮大三圈儿,他趾高气扬地去传旨,刚一念完,老李头儿差点眩晕,亏得高力士扶着,高力士见李辅国一付小人得志模样,心中不快,便说了他几句,意思是当初你还在我手下养马,如今连旧主都不认了?李辅国气了个倒栽,心说变天了你还那么牛?找收拾!他一甩袖子一转身,走了,留下玄宗主仆伤心落泪。
  甭管怎么说也得走啊,圣旨下来了,玄宗带着高力士、陈玄礼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就往深宫去,正走到睿武门,突然蹿出五百名射生,个个佩刀带箭,看样子,要动手。
  
  射生是干吗的?
  
  京师十六卫中的左右领军卫,称射生。
  
  禁军当路拦住太上皇,且露刀斧,什么意思不言自明,刺杀圣驾他们断然不敢,但下马威的味道太足了,这个下马威,不是给李隆基用的,而是给高力士用的。
  
  高力士混了好几十年,这个还看不清?他要是怕,就算白混了这么些年,就见他一提马,纵到玄宗前方,以身躯护住玄宗,厉声高叫:“五十年太平天子在此,李辅国你要怎样!”
  
  这一声高喝中气十足,毫无惧色,李辅国此时就在禁军中,他见高力士遇强更强,不由得恼羞成怒,便也催马到了前面,鞭指高力士骂道:“老头子你好不懂事!”言外之意,到这时候了你还装?
  
  高力士眼睛一瞪,他迎着李辅国的目光暴喝一声:“太上皇在此,辅国你还不下马!”
  
  李辅国都气晕了,这老头儿愣不怕我?跟我顶着来?
  
  狂怒之余,李辅国竟抽刀在手,当场斩了玄宗手下一名从人,目视高力士,一言不发。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此刻,比得不是力,而是心。
  
  高力士,瞳孔通红,神色自若,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突然一甩缰绳,纵马跑入射生群中,迎风大呼:“众将士劳苦,太上皇问众位安康否?!”
  
  射生们一听,都傻了,万没料到,高力士来这么一手,不回答?那叫欺君,万一以后皇帝怪罪,吃不了兜着走,怎么说人家也是父子,回头李辅国拿我们顶黑锅怎办?大家彼此一个眼色,“哗”一家伙,全体跪倒,收刀回鞘,口称“万岁!万万岁!”
  
  高力士猛回头,就那么盯着李辅国的脸,笑道:“请辅国与我一同与上皇牵马。”
  
  李辅国彻底无语,这一回合,输了,同时他终于明白,高力士果真宝刀未老,实在是个劲敌,“必除之!”他心里想着,嘴上没说什么,下了马,与高力士牵着李隆基的马,老老实实走入宫中,那群本用来“惊驾”的射生,反倒成了“保驾”的卫队。
  
  安顿完毕,李辅国气哼哼走了,李隆基一把拉住高力士的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不是将军,朕为兵死鬼也!”高力士、陈玄礼、玉真公主等人无不落泪,尤其是高力士,泣不成声,五十年了,快五十年的君臣之谊使他们早已脱离了主仆关系,他们是兄弟,是手足,是知己,李三郎不能没有高力士,高力士更舍不得李三郎。
  
一个蚂蚁窝只能有一个蚁后,一个宫廷里也只能有一个首席宦官,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家无两个主妇,很快,在李辅国的努力下,肃宗对玄宗的疑虑更深,为了能让玄宗老老实实呆在深宫,不作他想,他下诏,将玄宗身旁一切人等,全部遣散。高力士、陈玄礼、王承恩、魏悦等昔日明皇之臣,以“妖言惑上”之罪,流放远恶军州,玉真公主出家为道姑。
  
  单说高力士,他被流放湖南黔阳县,当时称巫州,临走之前,向玄宗道别,走到宫门外,早被李辅国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进,高力士泪流满面,他冲着昔日的养马僮作揖低眉,百般哀求,道:“我老头子确实该死,这一去不知何日归,念在昔日天子哀怜我,还望能一见颜面,虽死无恨也。”李辅国恨得牙痒,只是不听,高力士恸哭而去。
  可怜一代权阉,落得如此。
  
  到了湖南,高力士日日思念玄宗,悲不自胜,看到任何能勾起他回忆的事务,都会嗟叹半日,左右人等无不落泪,一日吃荠菜,高力士一眼望去,又不禁悲从中来,便作诗一首:
  
  两京作斤卖,
  五溪无人采。
  夷夏虽不同,
  气味终不改。
  
  这什么意思呢?荠菜是一种野菜,这种菜穷人也吃,富人也吃,穷人吃是因为买不起好菜,富人吃是因为好菜吃多了,要改口味,所以当富人想吃的时候,就去集市上买,因此“两京作斤卖”,而穷人想吃,就得自己去挖,所以“五溪无人采”,五溪,也就是指当时高力士流放的巫州地区,那意思是说,穷人想吃,便去挖,可在这巫州地区,满地荠菜却无人挖。
  
  高力士写这首诗,暗指自己,他在表达这样一种情操:我,忠心明皇,矢志不渝。
  
  为什么呢?
  
  这首诗里的荠菜,实际上,就是高力士自己,“两京作斤卖”,想当年我在长安城,富人们围着我,阿谀奉承,何等威风,恰如京师的荠菜般抢手,“五溪无人采”,现在到了这步田地,荠菜还是荠菜,只不过“无人采”了,我高力士没人搭理了,“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虽说境遇不同,但我对李三郎的耿耿忠心,终不改,至死不渝。
  
  高力士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被流放以后,玄宗李隆基忧愤成疾,一病不起,于唐宝应元年四月病逝,李隆基一死,李辅国高了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明皇死了,就算高力士、陈玄礼等人回来,又能闹起什么动静?同时他也知道,李亨并不是很想对他父亲这样,将其关入深宫,又流放他的近臣,肃宗皇帝多少心里都有些愧疚,行了,这回唐明皇去世,我索性来个顺水人情,把那些个被流放的召回来得了,一来给皇帝一个台阶下,二来让他们回来看看,主子已死,煞煞他们的威风,就这么办。
  
  李辅国马上上疏,求李亨为尽孝道,将玄宗昔日旧臣赦免,令其回来奔丧,以示自己未忘旧恩,李亨恰巧得了大病,头脑拎不清,没问什么也就答应了,就这样,一纸赦书将高力士等人又赦免了,消息传到巫州,力士大喜,赦免书上可没写李隆基驾崩,他还以为自己又能回长安,见到李三郎了呢。
  
  力士坐船行到朗州,忽听左右人等都在议论,说明皇已死,力士大惊失色,他这辈子,没这么怕过,他立马派人向附近州县官府打听,一打听,果真如此,高力士哎呀一声,昏了过去。
  
  手下人掐人中挤虎口,算是把他弄醒了,此时的高力士,已经七十余岁高龄,他跌跌撞撞爬起来,面向北方,双膝跪倒,口称万岁,号啕大哭,哭了足足半日之久,闻者无不哀声,高力士由日中哭到日落,滴水未进,最后猛一口血喷出,呕血斗余,溘然长逝。
  
  义仆也。
  
  古之宦官奸诈者无数,良善者难寻,纵使如蔡伦之辈,亦不免为谄媚于上而陷害他人,而义气如高力士者,古今罕见,高力士虽也曾贪婪好财,夸官卖爵,但其忠心始终未改,观其一生,并无损害国家根本之行为,本人虽对宦官绝无好印象,但对此阉的言行,却要竖一根大指了,高、李二人名虽主仆,实为兄弟,李不存,高焉在?
  
  高力士不知道,他在黄泉路上,其实并不寂寞,因为他很快就要赶上一个人,那个人叫李辅国。

李辅国怎么也倒下了?
  
  因为李亨倒下了。
  
  李隆基一死,天理昭彰,李亨也病得不清,眼看着病体沉重,有两个人此时最着急,一个是李辅国,一个是张皇后。
  
  张皇后何许人也?
  
  此女祖籍南阳,她奶奶是李隆基的姨,当年李隆基的母亲被武则天害死了,是她奶奶一点儿一点儿把李隆基带大的,张皇后很小的时候就被纳入太子府,安史之乱爆发,张皇后跟着李亨一起去灵武,一路上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但如此,此女胆量过人,每到深夜,男人们都睡了,唯独她,手持长戈,巡夜保护,毫无惧色,李亨知道后就劝她:“一介女流,勿置身险地。”但张皇后不听,她说如今环境异常,身为太子妃(李亨那时候还没即位),理应做个榜样。李亨听了很感动,由此对她更加恩爱。
  
  这里交待一个细节,当时张皇后已经身怀六甲。
  
  到灵武后,此女生了,生完孩子才三天,她便开始日忙夜忙,主要的工作是
  
  1、 给士兵们作针线活;
  2、 入伙房烧饭烧水;
  3、 检查各项后勤是否到位;
  4、 与各级官员、将领包括宦官拉好关系。
  
  这是个十分干练的女人。
  
  李亨即位后,太子为李豫,张皇后对李豫并不感兴趣,原因是:她自己的想做朝廷的一把手,这都是当年武则天留下的恶果,干练的背后是野心,人心不古也。她既然想做女皇,自然不愿意立李豫为储君,因为李豫这个人不好控制,为什么当年武则天连杀亲生儿子李弘、李贤,因为他们不好控制,张皇后也一样,李豫不好控制,所以她不想李豫继承皇位。
  
  李豫真的不好控制么?
  
  他确实不是省油的灯。
  
  收复长安的时候,郭子仪大战安庆绪手下大将李归仁,在长安城下对峙、厮杀了足足八日,然后大败而归,唐军当时是气血两亏,输得很惨,以至于郭子仪无兵可用,关键时刻,就是这位李豫,自告奋勇,从西域带回来十余万“国际联队”,补充了唐军的兵员,就靠着他的这群国际哥们儿,才把长安城拿下来,你说他是不是好对付的?
  
  因此张皇后挺讨厌他,一直想把他整下课,可是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一来这李豫十分聪明,把柄抓不到,打仗的时候,他冲锋陷阵,太平的时候,他不发一言,根本揪不到错处;二来,李豫不是没人脉的人,而且他的人脉十分厉害,厉害到即便如张皇后,也不敢轻易试其锋芒,他的人脉是谁呢?
  
  李辅国。
  
  李辅国和李豫的关系非常铁,李辅国曾经在李豫手下干过一阵,二人很投脾气,后来辅国兄跟着李亨干了,李豫还是那么记挂他,时不时地送个礼物、写个贺柬,朝堂上,他也非常拥护李辅国,李辅国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本来关系就不错,这么一来,二人更是亲如兄弟,铁上加铁,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张皇后要想动李豫,先得过李辅国这一关。
  
  可李辅国掌宫廷、掌宿卫、掌禁军,权势熏天,他这一关,如何过得去呢?
  
  往日里过不去就算了,可如今不行,过不去也要过,因为李亨要死了,再不想办法,李豫就顺理成章的做皇上了,张皇后的女皇梦就是狗咬尿泡子——瞎高兴,所以这女人左思右想了好几日,终于有了主意,她想来一次宫廷政变。
  
  几天后,张皇后暗中以皇帝名义宣太子入宫,李豫不知何事,只当父亲弥留之际有重要话说,便来了,结果却被引入皇后宫中,在这里,他见到了张皇后,二人开始了下面的对话。
  
  “皇上不豫,太子要早作准备。”
  
  “是,母后。”
  
  “太子登基之前,可知先除去谁?”
  
  “儿臣不知。”
  
  “就是那李辅国,此人执掌禁军,朝中都是他的爪牙,篡逆之心路人皆知,你父皇病危,据我所知,此阉贼早已网罗禁军,图谋不轨,当此非常之时,务必除之,我可助我儿一臂之力。”
  
  这招挺厉害,挑拨离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们不是关系好么?就用你的刀杀他。
  
  李豫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张氏,太小瞧这位战场上归来的皇子了,他听完皇后的话,只说了句:“李辅国耳目众多,且恐惊了父皇,儿臣不敢!”便嘴一咧,哭开了。
  
  不是我不想答应你,是我没那个胆量。
  
  既不顶牛,还巧妙的躲过了这个矛盾点。
  
  张皇后本想好好忽悠一下这位太子,谁知对方哇哇大哭,她竟无法下口,时间紧迫,等不得了,她只好劝了劝,便挥手道:“你回吧。”打发走了李豫,张氏轻蔑的说了句“没用的”,便又传越王李系入宫。
  
  越王李系,李亨的次子,他和张氏早有瓜葛,二人情投意合,张氏早打算好了,先借李豫之手,杀了李辅国,再亲自上阵,干掉李豫,而后立一个傀儡,自己垂帘听政,可如今李豫是个“没用的”,只好再找一个宗室做杀手,反正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成为武则天第二。
  
  她找来李系,问他:你想当皇上么?
  
  李系是个纨绔子弟,脑袋都是浆糊,便说想啊,太好了。
  
  张皇后说好,那么我交给你个任务,我一会儿去拟一道圣旨,再宣太子李豫入宫,你呢,就带着一帮武士埋伏在宫中,太子一进来,就把他给剁了,然后我再拟一道圣旨,就说陛下遗命,要你继位,到时候百官都来,生米做成熟饭,就算有人反对也晚了,你看怎样?
  
  张皇后之所以找李系做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位越王头脑不是一般的简单,很容易控制,即便以后他真的当了皇帝,也好对付,果然,李系当场答应,真个就领人去埋伏了,要杀李豫,很快,张皇后的伪诏也发出去了,再宣李豫入宫。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这一切,都没逃过一个人的眼睛,那就是宦官程元振,程元振,李辅国的铁杆,他跟着李辅国混,有两大任务,第一、协助管理禁军;第二、刺探宫中一切情报。程元振的耳目,遍及宫中各个角落,他是真正的大内密探,太极宫中掉根针也瞒不过他,何况张皇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程元振的侦查工作可谓十分到位,这么久了,那位张皇后愣是不知道,身边早已布满眼线。
  
  李豫再聪明,也没想到今晚有人要杀他,他刚回府,唔?怎么圣旨又来了?这回他相信,一定是父亲找他,因为他刚回绝了张氏,没理由张氏又找他,他便又往皇宫赶,这要是一回去,就踏入地府了,因为李系领着人正等着他呢,可他刚走到凌霄门,就遇到了一个人——程元振,程元振满面焦急,说太子你可不能进去!然后一五一十的,就把刺探到的消息说了,李豫一听吓了个真魂出壳,程元振说太子休慌,我马上把你藏在马厩,剩下的事儿,交给我了。
  
  程元振的本事,比李辅国要高,他一面派人安置李豫,一面通知李辅国,一面令部分禁军集合。不久李辅国来了,禁军也集合了,程元振说张皇后杀太子,这是谋逆,不可留。他干嘛这么向着李豫?李豫是李辅国的朋友,自然也是他的朋友,也是所有宦官的朋友,所以李豫不能倒。至于张皇后,自古宦官、外戚不可同朝,此女执政,必重外戚,到那时我们这群没卵子的喝西北风么?所以张氏不可留。
  
  这是唐朝历史上第一次宦官和外戚之间的权力争夺战。
  
  再说李系,他领着百十号人,埋伏在入宫的路上,左等右等的,倒把一群禁军等来了,突然间喊杀震天,禁卫赶到,不由分说将刺客们全部擒获,包括这位王爷李系也作了阶下囚,李辅国、程元振指挥人马冲入皇后宫内,要剪草除根,结果进去了一找,没人,一问,皇后去了皇帝处,李辅国并不迟疑,直奔李亨住处,破门而入,当场拿了张皇后,厉声数落了几条大罪之后,任凭其哭喊,押入冷宫等候处置,李亨这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人,身体尚存一丝余温,哪还经受得了这个?登时伸腿瞪眼,身归那世去了。此时距离李隆基去世还不出一个月。
  
  张氏、李系被关押,李辅国等扶李豫即位,史称唐代宗,张氏、李系旋即被斩于宫中,剥爵位,这一年就是宝应元年。
  
  李豫不是个糊涂虫,他很清楚李辅国是个什么人,但是目前不能动他,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李豫对李辅国的仇恨不是一点半点,早在灵武他就有了杀机,但形势所迫,他必须对这个阴阳人虚与委蛇,没有实力去做的事情,李豫不会做,他非常聪明,不但不找李辅国的晦气,反倒做出一付倚仗的样子,如今终于做了皇帝,李辅国,该寿终正寝了。
  
  李辅国可没有这个感觉,他俨然认为自己是居功至伟,当今第一人,没我,你李豫早被张氏杀了,能有今天?于是他大大咧咧的对李豫说:“请皇上安坐朝堂,国家大事都交给老臣就是。”
  
  这句话彻底把李豫激怒了,究竟咱俩谁是皇帝?都交给你,我是什么?
  
  但他没说,他仍旧一如既往的平心静气,说好的,就依您。
  
  他心里早有了打算。
  
  唐代之所以宦官能如此嚣张,就是因为他们掌了兵,潘多拉盒子打开了,想收回去就难了,皇帝李豫十分清楚这点,所以对付李辅国这样的宦官,他在没有找到一个支点以前,不会妄动。
  
  可如今,他找到了那个支点,那就是程元振。
  
  本着扶一个打一个的策略,李豫决定,将程元振这个新手培养成自己的亲信,去取代老一辈宦官李辅国,这种办法十分有效,如果让自己的下属不坐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互相乱斗,老板在内斗中取得权力的制衡,这种现代企业的管理方式,古人早就学会了。
  
  那么如何让程元振心甘情愿的成为自己的亲信呢?
  
  三个字:刺激他。
  
  于是,李辅国突然间地位飙升,被任命为司空、中书令,增封至八百户,位列三公,宰相加公侯,天下能做的大官,他都做全了,李豫对他越加尊重,口称“尚父”,猛可里所有的国家大事,都由李辅国说了算,李辅国李宦官,成了真正的大唐第一人。
  
  太刺激了,有一个人被刺激得神经出户,夜夜失眠,心里严重失衡,他就是程元振。
  
  皇上,您对他太厚了,您对我太薄了,不是我,你早被李系咔嚓了,怎么厚此薄彼到这个程度?!
  
  程宦官的小心脏受不了了。
  
  李豫看出来了,好戏开始。
  
  从此以后,李豫时不时地在程元振面前走来走去,有意无意的反复问到一个问题:你觉得李辅国怎么样?
  
  程元振正处在“佛都有火”的阶段,哪能放弃这个机会,添油加醋的光说坏话,把李辅国贬了个狗屁不是,李豫问一次,他贬一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是声音极低。
  
  终于,李豫问出了关键的话:李辅国如此不堪,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程元振精神亢奋,连忙接口:先削兵权,再徐图之!
  
  李豫强压心中的兴奋,淡淡说道:李辅国要是下台,你就接他的班好了。
  
  “嗖——”一下,程元振感觉自己飞了。
  
  然后的几个月里,李辅国的冬天到了。
  
  李豫突然宣布:李辅国飞扬跋扈,目无尊长,特罢免宫中一切职务,令其回家面壁思过。
  
  殿中监没了,这预示着,禁军从此再也不必听他李辅国的调遣了,因为照顾皇帝的重责已经不是他李辅国的了,李宦官瞪大了惊异的双眼,不知为什么,难道,往日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好!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赶忙找亲信程元振商量,此时才发现,禁军都站在程元振这边,而程元振,却不站在他这边。
  
  完了。
  
  李辅国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不久噩耗再次传来,他的中书令一职,也被剥夺。
  
  还没等他倍受打击的头脑清醒过来,李豫的又一轮攻击波到了:剥夺往日的一切爵位,封博陆王,全家老小搬出皇城,搬往封地就藩。
  
  李辅国愤怒了,他要求面见李豫,说个清楚,他就不信,昔日那么铁的关系,说完就完了?不行,我得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李豫不见。
  
  悲愤中,李辅国爆发了最后的疯狂,他冲着皇宫大喊:“老奴我劳苦功高,死罪呀死罪!!!当今圣上咱侍奉不起,请陛下让我去侍奉先帝!!”
  
  一句话,有本事你杀了我!
  
  在杀人这点上,李豫可不含糊,李辅国又想错了,他把李豫想得太善良了,他忘记了,当初是谁单枪匹马就敢去西域拉出十几万的队伍,去协助郭子仪作战?李豫从来不是善类。
  
  一个靠弄权爬上去的宦官,想与将领出身的皇帝斗法,实在是不自量力,李豫,不是自幼娇生惯养的汉桓帝,更不是十三岁就拉着宦官玩耍的汉灵帝。
  
  唐宝应元年十月十日夜,一个黑影蹿房越脊跳入李辅国家中,他避过众人耳目,悄无声息的潜入李辅国房中,干净利落的割下了李大宦官的头和一条胳膊,然后携此物件,飞檐走壁而去,于是史书上说:遣侠者夜刺杀之,年五十九。
  
  一代巨阉李辅国死了,其后不久,高力士在湖南也悲痛而去,不知二人在泉下相遇,有何说辞?笑的那个,一个是高力士。
  
李辅国翘了辫子,程元振上台,李豫对这个程元振,同样存着一份戒心,但不管怎样,眼下能信任的,只有他了,自安史之乱以来,那些个领军大将各个骄横无比,胸怀异心,李豫可不敢把大权给他们,特别是郭子仪、李光弼这类人,功高盖世,褒扬则可,但实权可不敢给,这也不怪李豫多心,安史之乱此时已经走过了中期,由于战乱,朝廷所有的官员任免体系及人事安排等,全部被打乱,因此各节度使的兵马早已不为朝廷所控制,当时,各部分军队自己任命节度使的现象已经十分普遍,朝廷的任命的将领,如果当兵的觉着不好,就立马杀了,然后他们自己推选将领统兵,还大言不惭的上书朝廷,要求承认其合法性,而朝廷为了不激化矛盾,保持形式上的统一,便不得不同意,地方军队辖制朝廷的局面已经形成,兵,早已不是李家的兵,唯一能控制的,就是京城禁军以及神策军,实际上,唐朝朝廷严格来讲,也只是藩镇的一个而已。
  
  这种局面,李豫怎么敢把实权交给那些领兵大将?
  
  于是,将领不成,家奴顶替,程元振,陡起来了,他被封右监门卫将军、内侍监、元帅府行军司马、骠骑大将军、邠国公、保定县侯、总领禁军,权势压过了唐代以往的一切宦官,纵使高力士、杨思勖再世,也得拱手叫一声“程哥”才是。
  
  咱们仔细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权力。
  
  总领禁军——京师卫戍司令兼军委主席;
  
  元帅府行军司马——军委总参部总参谋长;
  
  内侍监——中央办公厅厅长;
  
  其他的,那都是附属职务或爵位,不多说,就这三个官,他老人家从里到外,管了个全,天是王大,他是王二。
  
  “王二爷”程元振,按照评书艺术家单田方老先生的话说,那叫“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突然一家伙独占了鳌头,他是虾米入海,找不到东南西北,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位缺东少西的宦官老爷猛地当了“站着的皇上”,他的心可就飞出了长安城——他居然想一统天下。
  
  那时候安庆绪已死,史思明被他儿子史朝义杀了,叛军内部是四分五裂,纵观全国形式,程大爷有了谱,他的逻辑是:如今叛军势穷,迟早要灭,要想一统天下,首要任务,不是平叛,而是控制住那些个节度使,只有让他们听朝廷的(也就是我的)命令,全国才能太平,朝廷才有威信。
  
  其实他这个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是道理归道理,实操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但是程大爷有信心——怕个甚,咱有权了么!于是,他把那些个将帅列了个表,标出来谁听话谁不听话,然后对那些个不听话的,开始网罗罪名、实施攻击,不久,在他及其爪牙的诬陷下,大将裴冕、来瑱、李怀让等,含冤自杀,兵马副元帅李光弼无故被朝廷下诏斥责,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本来各路节度使对朝廷就只有一个形式上的尊重,朝廷却还要杀人树威?这还了得,有道是春风吹战鼓擂,当今天下谁怕谁?!不听了,不听了!自程元振掌权,天下藩镇对唐廷的表面拥护,顿告瓦解,包括李光弼在内,再也不听长安调度,“皇帝旨意,不出京师”的局面,形成了。
  
  把李豫气得,吃不下饭,而今他终于明白,这程元振,是个不折不扣地粪叉子,没他不少,有他倒多,只会败事,他肠子都悔青,便又开始算计,如何把这个粪叉子拿下。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坏了,吐蕃打来了。
  
  唐朝为了平定叛乱,把绝大多数西部精锐边防军都抽调到内地,导致西部空虚,吐蕃这些年可发了家,原本让唐军打得抬不起头,现在纵横西域,势不可挡,接连攻陷唐西部州县,终于于公元763年,打到了唐都边上,李豫吓得毛了,也顾不得程元振了,慌忙令郭子仪率军抵抗,郭子仪兵马不多,一到了阵前就傻了,就见吐蕃军接地连天,二十多万,党项、羌人无数,跃马扬刀,勇不可挡,他连忙向长安发出急救信号,要求增兵,可能有人要问,怎么就郭大侠一个?其他藩镇呢?人家不来!被你程元振搞怕了,才不来帮你。
  
  还没等长安出兵,吐蕃军就渡过了渭水,郭子仪一看这还怎么打,赶紧跑吧,他领兵往内地便走,那边唐代宗更不含糊,摸头就跑,直奔河南,跟头把式的逃,王公大臣跟着跑,跑到陕州,才喘口气,再说郭子仪,听说皇上跑了,他顿生愧疚,身为大将,不能保江山,有何面目存活人世?毅然决然的,他要返回长安,一路上收了不少残兵败卒,到了河南商州,他手下已有兵马数万,兵势大振,人家可没这个义务跟着他打仗,这全都是仗着他郭令公的威望聚集起来的人马,可见郭子仪之能。
  
  人马聚集完毕,郭子仪明白,这点儿人,不够吐蕃军塞牙的,那也得打,他思考几天,想出了一条疑兵之计,首先,派两路先锋直奔长安,一路上大张旗鼓,鼓乐喧天,到了晚上,万把火炬如同白昼,浩浩荡荡向长安城走,同时派出细作,潜入长安城内,传播流言,曰:“郭令公来”,又让隐在城内未出的官员聚集长安恶少游侠,夜夜击鼓,大呼:“王师到也”,可把吐蕃军吓坏了,一来郭子仪名声太大,威震诸藩,二者他们本来只想抢一把就走,不愿意真的同唐军杀个你死我活,那多费本钱,所以权衡之下,吐蕃撤军,这郭子仪不费一兵一族,硬是把吐蕃人吓跑了,自古名将,不过如此。
  
  下走了敌人,李豫领着大臣重归长安,这可就炸了庙,大家心里都有火儿啊,怎么就丢了京城?怎么就狼狈逃亡河南?怎么那些个节度使就不来救驾?怎么那些个将领、士卒都不好好打仗?这局面谁弄的?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矛头直指程元振。
  
  这叫石头掉粪坑——激起了民粪(愤),此时这位程大爷也傻了,为了自保,他厚着脸皮上奏,说长安城太不安全,干脆,迁都洛阳算了。他这是没咒念了,实在没得推托,索性把责任推给了地理位置,可他刚一上奏,就遭到了一员大将的斥责——郭子仪。
  
  郭子仪这个人,平常不愿意得罪人,他治军最宽仁,深受将士爱戴,对同僚也十分敬重,口碑很好,忽然间这么不给老程面子,本不是他的一贯做派,这是真气急了,再不说不行了,忍不下这口气,他说:“关中地区,本是帝王兴起的地方,右有陇西、蜀川之险,左有崤山、函谷关之凭,乃自古秦、汉基业所在,包括本朝高祖、太宗,都是这里起家的,怎么到了我们这辈儿,连吐蕃都拦不住呢?我看,就是宦官横行,朝政荒废的缘故!”能让一向和气的老郭说出这话,这程元振也算本事不小。
  
  郭子仪胡须乱抖,继续道:“长安禁军都是市井无赖,打起仗来,一百个人,一百个跑,没一个向前的,请问,这是怎么招的兵?怎么治的军?丢了京城,不说是人的问题,反倒怪地势不好,有这个道理么?说长安不好,洛阳就好?洛阳城早被叛军毁坏,居民不满千户,狼群遍地,千里萧条,颗粒无收,去了那里吃什么?再者,河南平原,无险可依,叛军来攻怎么办?难道说堂堂天子,到时候落得个境遇还不如诸侯么?我劝陛下,近直臣,远阉宦,减赋税,少征兵,体恤黎民,选贤任能,精兵简政,再造王室,方是中兴之策!”
  
  这番话说得字字如铁,掷地有声,满朝大臣无不点头,程元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郭子仪虽没点名,可谁都知道,这是说他呢。
  
  郭大帅刚说完,太常博士、翰林待诏柳伉热血沸腾,他按捺不住激情,又发了一通炮弹:“犬戎数万犯关陇,兵不血刃进京师,谋臣无一言,武将无力战,士卒趁机抢劫宫闱,这都是背叛陛下啊!”
  
  他倒更是直接。
  
  “自史朝义即将完蛋,陛下您就疏远贤臣,亲近近侍,日积月累才酿下此大祸也!”他干脆连李豫都骂,“群臣见陛下犯错,没一个敢犯颜直谏,此公卿叛陛下啊!百姓见陛下逃跑,反倒争相抢劫皇城,此黎庶叛陛下啊!眼看着吐蕃进犯,节度使一个也不来,车轱辘都不见一个,此四方全叛了陛下啊!”
  
  说得李豫要哭。
  
  “如此内外皆叛,陛下你难道就指望一群阉人啊?虽说还有鱼朝恩领神策军,可他能为你守社稷么?陛下你说如今是安全乜,还是危险乜?你还高枕无忧呢?我听说良医用药,比针对病患,药不对疾,吃了也没用,陛下你说今日我大唐之病该怎么治啊?我看,先斩了程元振再说!”
  
  程元振脸都白了,这位比郭子仪可生猛多了,说着说着要动刀,柳伉一说完,满朝大哗,各部大臣怒满胸膛,李豫一看,程元振,我保不了你,当场下诏:削职为民。程元振前后闹腾还不足一年,就下课了,看来人不能忘形,有多少斤两,吃多少干饭,马虎不得。
  
  老程从天顶上,突然掉到地底下,心里不服,他还想着咸鱼翻身,虽说削职为民了,却和京中爪牙藕断丝连,他对李豫有气,不是我当初救了你,你能当皇上?真是忘恩负义!他也不想想,若李豫真的不念旧恩,按他的罪状,早就把他杀了,何必削职为民?老程心里不平,和爪牙们的联络是越来越多,最后,他干脆潜回京师,打算发动政变,推倒李豫,怕被人认出来,他还穿了一身老太太装,宦官没雄性激素,不长胡子,年纪大了皱纹堆垒,看着和那老妪差不多,挺方便乔装改扮的,谁知他性情过于张扬,潜回京城不久便被人发现,李豫大怒,将他流放冷州,走到江陵,他忽然死了,病死的还是被李豫派人追杀,还是被藩镇仇人所杀,不得而知。
  
  程元振败就败在“不自量力”这四个字上,打下手的愣装工程师,迟早玩完。
  
  他死了不到七年,那位鱼朝恩鱼大宦官,也出事了。
  
给大家讲个故事:有一家大公司,公司里有一位董事长助理,他兢兢业业,勤快肯干,久而久之,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许,有一天,他说,他不想再干助理了,他想做客户服务,因为他发现客服部的经理实在是没能力,如果他上,一定能干得更好,于是乎,他当了客服部经理,原来的经理被炒鱿鱼,可在客服部干了没几天,他又说,他不想做客服部经理了,他想做技术部经理,因为技术部的现有经理实在不会管理,又于是乎,他做了技术部经理,原有经理被炒鱿鱼,可去了才知道,他不懂技术,再于是乎,他说他其实想做销售部经理,那么他又被调到销售部,没办法,董事长助理么,总得买老董几分面子嗄,他又干了几个月销售,结果竟业绩大减,他便又怪原来的经理没管理好,导致他接手不顺,最后他说,我想做市场部经理。
  
  他顺利的当上了市场部经理,但接下来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他不会做预算,不会做宣传,不会搞活动,不会弄分析报告,一切部门工作都是乱七八糟,最后最后,到了老最后,他终于对董事长说:“你把公司管理得一团糟,以至于我哪个部门的工作都做不好,干脆我来当董事长吧。”
  
  结果他被炒了鱿鱼。
  
  讲完了,故事中的那位助理先生,就是宦官鱼朝恩。
  
  前面讲过,唐肃宗李亨时代,曾派九节度使攻邺城,因鱼朝恩不会治军,军中未设元帅,最后落得大败,败后鱼宦官还将责任推给郭子仪,导致老郭丢官,手下的朔方军也给李光弼拿去指挥了,可咱们这么久了一直在说李辅国怎么了,程元振怎么了,却没交待鱼朝恩,有人问了,当李辅国、程元振威风八面的时候,鱼朝恩在干吗呢?他怎么没动静呢?
  
  不得不说,鱼朝恩,在审时度势上,挺聪明的。
  
  鱼朝恩对宫内的形势看得很清楚,当时肃宗李亨还在,鱼宦官明白,自己与李亨的关系,不如李辅国和李亨来得近,留在京师,只能被李辅国慢慢吞掉,所以他躲了,且躲得很巧妙,皇上不是让我当“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么?我干脆,就留在军中。一来,我避开了是非之地;二来,军事上李辅国没有涉足,我便可以建立我的独立王国了。
  老鱼想得很周到,也很正确,他往军中一坐,俨然当起了总司令,皇封的“宣慰使”,你们谁敢不听?这下儿河南前敌总指挥李光弼可倒了霉,因为鱼朝恩太聪明了,他又想保存实力,又想杀敌立功,不出工还想要成绩,那怎么搞呢?就得支使李光弼去打,可李光弼心知肚明,不能按照鱼宦官的方法去打,因为老鱼虽然很懂如何在政治环境中生存,却一点也不懂如何在战争环境中生存,按照他那一套去打仗,绝对是血本无归。
  
  但李光弼虽然很清醒,他手下有一员大将却不清醒,那人的名字叫仆固怀恩,此人,乃昔日郭子仪手下一流大将,勇冠三军,朔方军中无人不知,其时郭子仪被陷害罢官,李光弼接管朔方军,仆固怀恩心中不服,偏李光弼是头野毛驴,越是不服他管,他越是要管,且治军极严,仆固怀恩越看火儿越大,一生气,他竟然投靠了鱼朝恩,想借鱼阉人之手,和李光弼分庭抗礼。
  
  鱼朝恩也正头疼治不了这个李光弼,别的将领都怕他这位“钦差大老爷”,唯独李光弼,就是不吃他这套,每次鱼朝恩让李光弼按照他的方法去打仗,李光弼都给顶了回去,还颇有说辞:你那一套不行,那不是个打仗的法儿!
  
  把鱼朝恩气得,险些倒仰,哦,我不行,你就行,偏你能立功,就不让我立功?
  
  大家看他的思路,他不从专业角度审视自己的打法究竟对不对,而是首先捉摸人家是不是和他抢功,小人心态。
  
  李光弼光明磊落,一天到晚都在忙着打仗,哪有闲工夫理会鱼宦官,这就让鱼朝恩逮着了机会,他暗中上奏,说李光弼畏敌不前,仆固怀恩勇猛善战,建议撤掉李光弼前敌总指挥的职务,让仆固怀恩担任,那时候李亨还在,他一看,这样?噢,可是,李光弼劳苦功高,经验丰富,一下撤掉,未免可惜,这样吧,既然鱼公公这么说,那就让仆固怀恩当副总指挥吧,也好牵制一下李光弼。
  
  就这样,仆固怀恩当了副司令员,刚一坐稳,他就和鱼怀恩一同上奏:李光弼胆小如鼠,我等均要求出战!
  
  李光弼差点气晕,赶忙也上疏:不能打,叛军势大,我军才有一点儿小胜,游击战、阵地战尚可,决不能打野战,毛主席说了,那是叫花子与龙王爷比宝。
  
  李亨对打仗更是一窍不通,他一看,仆固怀恩、鱼朝恩说能打,李光弼说不能打,二比一,打呗!就同意了,结果那一仗打了个大败亏输,李光弼在河南营造的优势,全部损失,鱼朝恩是扭头就跑,跑进陕西,不出来了,李光弼、仆固怀恩也逃往山西,整个局面大坏,要不是叛军内部闹起了内讧,导致史思明被杀,当时的唐王朝还真就岌岌可危。
  
  这件事证明,鱼朝恩在军事上,确实不行。
  
  可不行归不行,老鱼依旧厚着脸皮死赖在军营里不走,因为长安城暂时还没他位置,那时候李辅国还在呢,李辅国一死,鱼朝恩来精神了,打算回到京中,谁知代宗即位,程元振成了宦官第一人,鱼朝恩心里委屈,但嘴上可不敢说什么,反倒暗中和程元振处得挺好,吐蕃入侵,长安丢失,鱼朝恩抓住机会,率军入河南保驾,闹得唐代宗是龙颜大悦,从此,开始信任鱼朝恩,等吐蕃退了,回到京师,程元振被弹劾,鱼朝恩便成了内侍省第一人,唐代宗,又开始恩宠鱼宦官。
  
  不得不说,唐朝中期以后的皇帝实在是有些没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宠信宦官,走了李辅国,来了程元振,去了程元振,又来鱼朝恩,说过来道过去,无非是安史之乱把人搞怕了,大将不可信,但大将不可信,阉人就可信?东汉阉人无兵权,尚且闹得乌烟瘴气,何况是掌了兵的宦官,那不更是阉鸡中的战斗机么?!
  
  有人问李豫从西域带来十几万各族兄弟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这时候也草鸡了,光知道指望宦官了?只能说,此一时,彼一时,做了皇帝,患得患失也就多了,说到底,还是能力不够,要是李世民再世,至少会自己领兵,而不是启用宦官管理禁军。
  
  扯远了,再说鱼朝恩,他一看代宗皇帝开始宠信他,这心就飞了,他知道,军事上,他不行,但既然皇帝如此宠爱,我怎么也得表现一下,军事上不行,那就找别的地方嘛,很快,他竟然把眼睛瞄准了文化界,为了显示自己能文能武,他突然设了学馆,开门授徒,自认教授,讲起了《五经》。
  
  文武百官大哗,鱼宦官讲《五经》?他原来不是领兵的么?怎么,还搞研究?走,咱看看去,大家就都去看他讲课,鱼朝恩一看,嚯!都来了?好!来个大阵仗!
  
  唐代宗永泰中期,鱼朝恩搞了几次盛大的“学术研讨会”,他任主讲,招徕满朝文武,上至宰相,下至各位大臣的儿子,都到全了,每次都是大排筵宴,耗资数十万,神策军于台前保驾,场面真是千古难觅,比现在的什么百家讲坛可气派多了。
  
  那么,宦官教授鱼朝恩讲得《五经》,究竟对不对呢?
  
  没人管它对还是错。
  
  皇上恩宠之人,只有奉承,谁敢挑错?管他对错,听着就是了。
  
  久而久之,连鱼朝恩自己都相信,他已经是一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人物了,狂喜之下,他自信心爆棚。
  
  从此以后,朝堂上总能见到一位管得很宽的公公,他立于大厅中央,滔滔不绝,评论着各个部门的工作业绩,就像一个老总在开会,而各部大臣却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外人一眼望去,也搞不清这位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位公公就是鱼朝恩,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月盈则亏,鱼老宦官的末日,就在不远。
  
  随着狂妄心态越来越重,鱼朝恩渐渐觉着,凭自己的能力,做个宰相,绰绰有余,于是,他开始对宰相们发起攻击,欲取而代之,一日上朝,他突然指着一名宰相骂道:“如今禁军数十万没吃没喝,漕运困难,你是怎么当的?还不赶紧让贤,赖着干嘛?!”
  
  骂人要有个度,大家怕你,其实不是真怕,而是怕你身后的那个人,一旦把人都得罪透了,犯了众怒就难收场了。可他不懂,不懂,就终有付出代价的那一天,而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鱼朝恩话音刚落,忍无可忍的礼部郎中相里造突然爆发:“军粮不足,本是你观军容鱼大人的事儿,与宰相何干?!京师近些年来十分太平,你偏要养兵数十万,因此才军粮不足,干宰相何事!”
  
  急了。
  
  从没有人这么顶撞,鱼大人竟一时语塞,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手指众官:“你们联合起来加害于我!”说完,拂袖而去,很没面子。
  
  没面子,就得挽回面子,鱼大人一怒之下,宣布:全体官员来听我讲学!
  
  又开始了。
  
  讲什么呢?
  
  专讲历史上那些宰相的过失,结果在座的宰相们再也忍耐不住,给脸不要脸,你这是干吗?指桑骂槐,是何居心?自此,大家有了除鱼朝恩之心。
  
  但想除此人,得过皇帝那一关,他不点头,谁敢动手?巧了,鱼朝恩有一养子,名叫令徽,也是个小宦官,这孩子狗仗人势,也学得骄横无比,一次,不知怎的被人欺负了,他找到干爹,说爹,我官小了,人家欺负我。鱼朝恩一听,说那好办,咱给你升官。令徽说我年纪小,不能当大官。鱼朝恩说没问题,我给你一身大官穿的紫袍,看谁还敢欺负你。
  
  说完,他就去向李豫要紫袍。
  
  李豫呢,对鱼朝恩渐渐的也有了一些意见,因为背后告他状的太多了,这些年他把人都得罪没了,但是身为皇帝,李豫多少还念当初逃难河南的时候,鱼朝恩迎驾之恩,不忍处置他,也不好说什么,正当此时,鱼朝恩找他,要紫袍来了,李豫本不同意将紫袍给了令徽,一个小孩子,穿紫袍做什么?这么下去,不是乱了纲常?可谁知道,鱼朝恩刚一开口,还没得李豫发言,竟有小宦官自作主张,将一身紫袍捧到令徽面前。
  
  这还了得?
  
  李豫大惊,究竟谁说了算?究竟谁是皇帝?你们究竟听谁的?由此想到了鱼朝恩往日在朝堂内的行为,对百官说话的语气,以及动辄强令百官听讲的做法,李豫不禁头冒冷汗,此人,不可用也。
  
  自此,李豫开始注意鱼朝恩的一言一行,这不注意还好,一注意,把李豫吓一跳,非但非法言论颇多,一次,鱼宦官竟毫无掩饰的对李豫道:“天下事还有由不得我的么?”李豫是心惊肉跳。
  
  他终于开始琢磨如何拿下鱼朝恩。
  
  如何拿下呢?李豫思考良久,鱼朝恩典禁军,马虎不得,一旦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社稷无存也,有了,鱼宦官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宰相,朕,就让这些宰相出马去对付他好了。
  
  很快,宰相元载奉命出马,要扳倒老鱼。
  
  元载这个人,也挺坏,拿他去整鱼朝恩,可谓以毒攻毒,他还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朝恩身边的两名亲信收买了,让他们随时随地暗中禀报老鱼的错处,以方便给他穿小鞋,但鱼朝恩真不是省油的灯,数日后,他居然有所察觉,但察觉归察觉,他也拿不准是不是真有人想害他,为了验证自己的“察觉”,他不断去刺激唐代宗,多次言语冒犯,假如代宗一有怒意,他就要动手,可代宗毫无怒意,关爱如常,几次下来,老鱼觉着,是自己多虑了,也就放心了。
  
  他放心了,李豫的步子可就更紧了,他命令元载,将与鱼朝恩交好的外军将领全部迁防,换上可信的将领,同时密令郭子仪做好应变准备,一切准备完毕,代宗下令:预备,动手。
  
  公元770年寒食节,代宗大宴文武,吃喝完毕,说我啊,还有大事未决,你们这些人,不足与谋,单留下我的左膀右臂鱼朝恩,和我共商国事。说完,他回宫了,鱼朝恩美的,怎么样,我说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没用,你们还不服?现在皇上都这么讲了,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顶撞我!
  
  他坐上小车,咯吱咯吱的,也跟着皇帝入了后宫,等他一进去,发现气氛不对,怎么武士林立,守备森严?突然间,就见代宗皇帝高居王座,厉声责问:“鱼朝恩,你知罪么?”
  
  鱼朝恩大惊失色,但旋即又冷静下来,跋扈惯了,谁怕谁啊?他眼睛一瞪:“臣不知何罪!”
  
  “你欺君妄上,拥兵自重,妄自尊大,戏辱百官,图谋不轨,今有你身边人作证,还有何话说?!”说着,把他那两名亲信给带出来,鱼朝恩一看,睚眦尽裂,他明白,这是着了道儿了,本来,如果他此时低眉顺眼,口称饶命,代宗可能还真的免他死罪,毕竟是个老宦官了,可他不,他一怒之下,拿出平日里的骄横,竟手指代宗,口出不逊,傲气难掩,代宗是勃然大怒,一挥手,宰相元载领人早就冲出,一拥而上,将鱼朝恩绳捆索绑,李豫怒不可遏,这么多年了,还没人如此藐视于我,将这竖阉与我毙了!
  
  元载一个眼色,左右人等拿出一根细绳,往鱼朝恩脖子上一圈,手一紧,绳陷肉内,眼瞅着一代巨阉眼睛发鼓,舌头发砮,脸色紫青,被勒死当场。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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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6:01 |只看该作者
鱼朝恩之死,死于狂妄,赵丽蓉大妈说得好:“狂没好处。”本来前车之鉴便是程元振,可惜姓鱼的不晓事,不懂得从他人身上吸取教训。
  李豫杀了鱼宦官后,他自己也捉摸:“李辅国骄横无比,气死我爷,吓死我爹,程元振宵小无能,弄得朕成了孤家寡人,鱼朝恩恃宠生骄,险些控制不住,这宦官看来靠不住哟。”
  此刻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但是,他也只明白了一半。
  前面多次说过,皇权就是一个雪橇,宦官无非是拉雪橇的狗,皇帝才是控制雪橇的人,狗不听话,是因为人没把它驯养好,赋予了它太多的特权,以至于它取代了人的位置,变成了狼,反欲食人了,想把这一切弄好,只有一招,那就是控制雪橇的那个人,不断增强自己的能力,充分掌握控制雪橇的各类方法,把“狗”的雪橇重新变成“人”的雪橇。
  又为何说李豫只明白了一半呢?
  因为李豫并未意识到,他才是雪橇的主人,而仍旧沉浸在“把它交给谁”的思路中,宦官靠不住,把这一摊子交给谁呢?他想到了郭子仪,想到了李光弼,想到了那些为李唐江山奋勇拚杀的将士们,哦,是了,该交给他们了。
  感谢苍天,他终于开始相信那些个将领了。
  他却始终没有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身为皇帝的自己,值此危难时刻,是否也该亲自管理呢?他,意识不到,非但他意识不到,他身后所有的唐皇均意识不到。
  唐大历十四年,不知将京师、大内交给何人的代宗皇帝一病不起,临终前嘱咐儿子李适(唐德宗),可不能再让宦官掌兵了,赶紧寻找可靠的将领管理京师,李适流着眼泪,把这话牢牢记在心头,父亲刚一“嘣噔”,他就开始物色人选。
  选来选去,他选中了一个人,此人叫白志贞,别看名字女里女气的,人可不含糊,此公早年随李光弼平叛,打仗不怎样,后勤做得却很好,什么仓管、出纳、供应,条条到位,深得光弼信任,后来名气大了,被李豫看上,让他做了司农少卿,也就是给大臣们发工资的,李豫死了,李适左找右找,把他找到了,此人精于后勤,又打过仗,对我李家忠心耿耿,就是他了。
  于是,白志贞白大将军,当了神策军使。
  不是禁军十六卫么?神策军到底是什么机构?
  神策军是独立于十六卫之外的一支人马,这支光荣的队伍本是唐玄宗后期由哥舒翰建立的,用于抵挡异族入侵或者侵略他国,安史之乱后,此军也被调入内地剿匪,由于装备精良,兵员素质高,被各方势力看成是唐政府最强的一支劲旅,由鱼朝恩率领,安史之乱平息后,此军由于立下赫赫战功,编制激增,扩编到十五六万人,与十六卫禁军旗鼓相当,而十六卫禁军由于在安史之乱时表现得实在差强人意,因此,神策军被各方默认为是唐政府真正的“御林军”。
  默认了好些年,到了德宗这一辈,干脆公开宣布:神策军也被纳入中央直属军队,成为禁军的一支。
  所以在李适时代,皇室的安全,早已不倚仗原有的京师十六卫了,而是新来的神策军,这样看来,十六卫是否由宦官掌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阉人们掌控了神策军。
  白志贞作了神策军使,京师最精锐的部队,终于从宦官手里,交到了将领手里,宦官,失势了。
  不过别急,他们的失势是暂时的。
  德宗建中三年,大唐名将李希烈反了,攻陷汝州,京师震恐,德宗李适为了加强自身的保险系数,命白志贞赶紧扩编神策军,以应急变,白志贞满口答应,等到了聚集军队保驾的那天,唐德宗李适大模大样准备以天子之威给弟兄们训训话,可当他走到校军场,顿时愣住了,因为那些个骁勇善战的神策军,一个没来。

日期:2008-9-25 11:44:04
  李适站在空旷无人的校场上,举目四望,没有,真的一个军人也没有,李适甚至怀疑自己来早了,就在他彷徨无计的时候,地平线上,一个男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李适就盯着此人,眼看他越来越近,等跑到眼前定睛一看:白志贞。
  李适问:“神策军呢?”
  白志贞:“皇上……皇……”
  “神策军呢?!”
  “陛……陛下……陛下……”
  “神策军呢!!”
  “……”
  纸里包不住火,白志贞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是这么回事:
  德宗李适上台后,打算一扫乾坤,革除藩镇割据这颗毒瘤,本来嘛,这是玄宗一时不慎犯的错误,却殃及肃宗、代宗两代皇帝,如今安史之乱也平了,政府也该加强中央集权了,军阀割据也该结束了,我,李适,要担起这个责任。
  下定决定后,他就开始扫平各个割据,但割据势力太多,他手下的直属军队有限,怎么办呢?就采取“以军阀打军阀”的办法,让听话的藩镇,去打不听话的藩镇,这个招数用处不大,后世的孙大总统也用过,收效甚微,不说孙大总统,单说德宗李适,他用朱滔、王武俊、李希烈等节度使、大将,去剿灭反抗朝廷的那些节度使,开始还是有些成效的,但久了,朱滔等被利用的军阀,便也逐步向朝廷要官、要饷,德宗怕他们坐大,不敢全部答应这些条件,朱滔等大怒,噢,用得着的时候就开空头支票,用完了卸磨杀驴?反了!
  结果,本来听话的藩镇,也反了。
  德宗见他们也反了,十分沮丧,心说,哎,还得靠自己。他便令白志贞去扩编神策军,这就和前面交待的对上了,白志贞呢,比较负责,还真就去扩编人马,但扩编人马可不是把人招来就行了,还有吃的、用的,一应粮草牲畜兵器,都得到位才行,这些个东西,得出钱买啊,可朝廷没钱,所以这白志贞,就得去募捐,找谁募捐呢?自然找那些个有钱大户,可大户们一听,要钱?没有!都不给,但是国家的命令下来了,你不给也不行啊,于是这些个大户就哭穷,怎么也不肯掏钱,白志贞一看,日子越来越近了,一分钱募不到,这如何是好?最后他为了有个交待,只好对大户们说,算了吧,要是真没钱,就出人好了。
 大户们这才松口气,出人好哇,出吧,就把家里的扫地的、挑担子的、捞粪的凑了一大堆,去军营里凑数,这些人都是下人,所以呢,到了军营里,也只能做下级士兵,那军官谁做呢?却是由那些个大户的亲戚们担任,当官有油水捞,焉能错过?
  折腾了一转,白志贞这位神策军使,一分钱也没征集到,反倒拉了一帮没用的来充军,当兵的没战斗经验,甚至武艺都全然不通,当官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无法指挥打仗,白志贞把这群人拉进了神策军营,他也头疼,这怎么办啊?敌人要是来了,怎么打啊?
  有人问了,那神策军,不是还有原来老队伍么?老队伍还在,新队伍慢慢训练嘛,怕什么?
  嘿,不提此话还好,提起此话,不免令人长叹了。
  神策军自打肃宗年间入了京师,历肃宗、代宗两代,早已不是原来的精锐之师了,这让人想起中国足球,国足队员不归中国足协管时,倒也是生龙活虎有两下子,一归了足协,完了,全都一个模样了,不战而乱,谁都敢输。女足也是,煤玫娘?厦倒澹?还榱俗阈?埽?炅耍?苷塘?裕?缃癫邪禄嶙闱蚨踊共淮恚?腥怂当鸬靡猓?獠屑踩顺隽顺杉ǎ?悴缓靡惨?樽阈?埽?灰?还埽?炅耍?质且怀0苤?ΑI癫呔?彩牵?垂橹醒牍苁保?挂材艽颍?耪铰攀ぃ??宙缬拢?源蚬榱酥醒耄?缙?蠡担?惫俚牟凰忌险笊钡校?恢?痘?∏桑?嗜饲樗秃窭瘢?晃?呱??北?奈奕斯芾恚??桶芑担?滥邪耘??薅癫蛔鳎?负醭闪死弦????改昙洌???锔?艿哪且惶祝??永锶?Щ崃耍?矣泄???薏患埃?羧找惶趿??袢找惶醭妫?虼税字菊晔掷锬幕褂惺裁茨艽蛘痰摹袄隙游椤保?br>  偏此时朱滔又反了,皇上要扩军,怎么扩?谁来训练新兵?谁给粮秣军饷?白志贞是一筹莫展,又不敢以实相告,怕皇上怪罪,偏德宗不知真情,前一段时间,竟下令将招募的神策军开赴前线平叛,老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把这群老兵油子、新兵蛋子推上了前线,结果一战下来,全部玩完。
  白志贞呆在京城里可没动,他是把军队交给别人带上去的,一听说新兵老兵都死光了,他傻了眼,越害怕越不敢说实话,所以德宗李适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神策军,实际上已不复存在,可他虽然不知道,却迟早有过问的那一天,怎么办呢?白志贞万般无奈,只好把长安城里卖菜的、开馆子的、算命的,凑了一堆,把这些人的名字写上花名册,算是又凑了一支队伍,可人家愿意么?当然愿意,因为老白和他们说了,不要你们真地去当兵,只要把名字造册就行,军饷照领。
  这叫“吃空饷”,这般好处,谁不愿意?所以神策军的花名册上,倒也哩哩罗罗的写了一大把名字,乍一看,还挺雄壮。
  眼下反军越来越近,李适想给军队打打气,便让白志贞集合神策军,可那些个做买卖的、算命的,哪里肯来?老爷冒名顶替就是为了吃一份军饷,真个要打仗?回见!都跑了。老白忙了一溜十三遭,一人儿也没找到,这才老哥自己跑去报到,把实话一说,你说李适气得,骂人都找不到词儿:“好你个白志贞,你……该罪……何当?”,气了个语无伦次。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大事不好,朝廷调往前线平乱的径原人马,哗变了。
  原来这李适,并非只调了京师军队去平叛,还有其他军队,其中有一路,就是径原兵马,称“径师”,有五千人,当李适发现神策军人间蒸发的时候,也正是径原军造反的时候,这径原军走到长安,本想天子有些个赏赐,不料非但没有,伙食也是米饭素菜,全军大怒,反了,可见此时唐王室之衰,任意一路军马都可欺凌朝廷。
  一听径原军反了,李适傻了,神策军,消失了,十六卫,不堪用,叛军就在长安,这这这,似乎只有去上吊,他彷徨不知何计,白志贞也呆在当场,众官员个个木雕泥塑,危急时刻,忽听数人大叫:“皇上,还不快快出城避难!”
  嗓音尖利,德宗一看,竟是宦官窦文场、霍仙鸣,一语惊醒梦中人,快跑!
  唐德宗,是继玄宗、肃宗、代宗以后,第四个曾经逃出长安的皇帝,此次事件史称“径师之变”。
  兵变发生后,德宗逃往奉天,朔方军李怀光、神策兵马使尚可孤、河东节度使马燧、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前来勤王,德宗招大将浑瑊守城,令皇太子亲自督战,前前后后打了半年以上,中间李怀光又叛变了,幸亏“万人敌”名将李晟率军赶到,才逐步平定了叛乱,当德宗回到长安,再次坐上龙椅时,真是感慨万千,他毫不客气的对文武道:“你们看,朱滔叛、王武俊叛、李希烈叛、径原军叛,还有哪个节度使不叛?朕信任大将,可大将反叛,朕信任近臣,可近臣却把朕的神策军弄没了!”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了看白志贞,老白头低得,都快碰到肚脐了。
  德宗痛心疾首,继续道:“你们说,我该信任谁?啊?!信任谁?”
  真伤心了。
  有的大臣开始落泪。
  德宗长叹一声:“先帝在时,令朕远宦者,进贤臣,说要防李辅国、鱼朝恩之辈乱了纲常,朕听了先帝的话,倒是远了宦者,可是……”说到这里,他手点座下的各个大臣:“可是你们谁是贤臣!!!”
  话音落下后,是一片沉静,死一般的沉静,甚至听得见汗珠落地。
  德宗回头看看宦官窦文场、霍仙鸣,“若非你二人,朕早为径原乱军所弑,朕该如何感谢尔等呢?”
  “奴才死罪,万万不敢言谢!”二阉跪倒叩头。
  “传朕口谕:即日起,窦文场监神策左厢兵马使,霍仙鸣监右,即刻上任,原神策兵马使白志贞逐出朝廷!”
  “谢陛下!”三人同时跪倒称谢,有欢有愁,自鱼朝恩死,中唐宦官在沉沦了十几年后,终于再次走上了权力之峰。
窦文场、霍仙鸣本是无名小辈,忽然作了监神策军兵马使,不由得精神振奋,二人还真就兢兢业业,踏实肯干,不久,经过多方征兵改编以及四方将领支持,新的神策军建立了,德宗皇帝为了嘉奖二阉,将他们分别改封为左右神策护军中尉,相当于神策军的两个司令,至此,宦官终于掌握了唐廷唯一一支还算拿得出手的直属劲旅,当日代宗李豫担心的后果,还是出现了。
  不过窦文场、霍仙鸣还算厚道,他们虽然仰仗着恩宠拿了不少黑心钱,可还没到鱼朝恩那么骄横跋扈的程度,窦文场贪污一辈子,年老致仕,光荣退休,霍仙鸣身体不好,当到半截突然死了,弄得德宗以为有人故意害他,为此还大兴牢狱,拷问了不少人,冤死了几十个。
  德宗李适在位26年,有唐一代,能和他比的,只有高宗李治和玄宗李隆基,但终德宗一朝,神策军始终被牢牢掌控在宦官手中,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再没发生类似于程元振、鱼朝恩这样的喧宾夺主事件,但却给他的后代埋下了祸乱的伏笔,此正是代宗打狼,德宗引狼,狼又入室矣,就连同时代的大文豪韩愈,都不得不对宦官敬让三分,当领兵宦官大模大样的以大臣身份出使周边或者监察军容时,韩愈还写诗道:
  奉使羌池静,临戎汴水安。
  冲天鹏翅阔,报国剑铓寒。
  晓日驱征骑,春风咏采兰。
  谁言臣子道,忠孝两全难。
  词句间,无丝毫反对宦官典兵之意,可见当时宦官势力之盛。
  德宗当了26年皇帝,他儿子李诵也做了26年太子,此人是李唐帝王中当储君时间最长的,有趣的是,他竟然还是唐皇中在位时间最短的,当了不到200日的皇帝,便做了太上皇,当儿子当了26年,当爹却不足200天,便去当爷爷了。
  更有趣的是此人的妃嫔,由于李诵当皇帝的时间实在太短,以至于没精力主持一个什么盛会将他的妃子们册封为皇后、贵妃等名号,因此这些人在他做皇帝时,居然还是以太子妃的名义居于朝堂,当李诵闪电般成为太上皇之后,这些女人也闪电般由太子妃直接升任太上皇后、太上皇妃。
  最有趣的是,此人有一个儿子竟被他爹德宗收为义子,莫名其妙的和他成了兄弟。
  这李诵究竟是怎么弄的?
  当唐德宗李适风风火火做皇帝时候,他儿子李诵却在委委屈屈当太子,眼看着父亲对宦官不断恩宠加深,他十分焦急,但又不敢发言,唐朝由李世民开始,屡屡发生太子被废事件,所以李诵可不敢随意对时政发表意见,以防引火烧身,但他身为太子,又不可能对局势熟视无睹,何况德宗在慢慢变老,他也在慢慢变老,人生中又有几个26年呢?
  李诵无时无刻不在为当皇帝作准备,为此,他暗中组织了一个小智囊团,为首者称“二王”——王伾、王叔文。
  王伾是他的书法老师,王叔文则经常陪他下棋,这两个为人谨慎,机巧多谋,对朝廷大事很有想法,时间久了,便为李诵网罗了一批士大夫,这批人在当时可谓举足轻重,其中就有刘禹锡和柳宗元。
  但很不幸,由于当太子的时间实在是漫长,所以当德宗年迈时,李诵也年迈了,德宗病倒时,李诵也病倒了,德宗去世时,李诵也差不多了,遗憾,太遗憾,这就是李诵前前后后当了不到200天皇帝的真实原因,可就在这200天时间里,病殃殃的李诵,还是干出了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
  皇帝李诵虽然病中即位,但他的幕僚们都还很好,昔日只能躲在太子宫中的二王刘柳们,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了,早在做太子时,李诵就不断思考如何才能夺回皇权,这个想法,此时终于可以实施了。
  贞元二十一年,德宗死,顺宗即位,也就是李诵,即位后,李诵手执一根毛笔,颤颤巍巍的写下了自己的想法:改革,朕想改革,朕想夺回昔日的帝王之尊,朕想灭尽阉人,朕想一扫先帝时的弊端,朕想做一个有为之君,只可惜,朕中了风,口不能言,腿不能走,全赖你们了,你们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的首领,就是二王,你们一定要听他俩的,他们的话就是朕的话。
  柳宗元、刘禹锡等跪地接旨,一场声势浩大的革新运动开始了,矛头直指宦官。
  所有原东宫智囊团的人,都做了政府要员,二王为宰相,他们开始了一次自上而下的改革,改革的主要目的有两个:
  1、抑制藩镇势力,重建中央集权;
  2、摧毁宦官势力,夺回神策军兵权。
  仅就这两个目的来看,他们的对手是多么可怕,这批人真的是时代的英雄,假设李诵的身体没那么差,这场改革的最终结果会怎样?
  二王集团在垂死的皇帝李诵支持下,开始了步履艰难的行程,这是一群文人,文人改革有个很大的短处,那就是豪情有余而经验不足,不但唐代如此,历代都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出现清代的六君子事件,果不其然,他们的步伐刚迈出去一步,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挠。
但凡改革,都会受到既得利益者的阻挠,因此要想把改革贯彻下去,首先就要有强有力的权力支持,而这一点,无论是二王集团,还是顺宗李诵,都不具备。
  京师军队长期掌握在宦官手里,李诵初来乍到,身体又差,无法服众,也无法给军人们实实在在的利益,二王集团是李诵的爪牙,李诵这个头脑都不灵,爪牙更是无从下手,在那种混乱时局下,军权抓不到,想改革,是做梦。
  更要命的是,由于李诵身体奇差,所以全靠宦官给他传话,你想,二王他们打击的目标之一就是宦官,明明是打击对象,竟还要靠他们做传声筒,任何计划、安排都由这帮阉人说给李诵听,岂有不泄漏之理?
  但是,知识分子虽然头脑简单,精神却十分可贵,特别是这股执著的劲头,认准了,八头牛也拉不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使头断血流,也要争一个清平世界,二王集团在重重压力下,开始了步履艰辛的改革之路,首先,他们从身边做起,拿宦官开刀,先罢了“宫市”,然后,停发十几名大宦官们的工资,逼其自动离开所属机构,放弃权力。
  “宫市”是什么?
  先下个定义:“宫市”,是祸国殃民的东西。
  皇宫里皇帝也要吃饭,所以呢,就经常派宦官出宫去买东西,这些个宦官出宫直奔菜市场,到了那里,向菜贩子们出示一块牌子,相当于身份证,意思说咱是宫里的人,便宜点儿?人家一看,哦,好,十文钱的,卖你八文,您给钱,我给菜。
  这是最开始的“宫市”,乍一看,挺公平的,无非是便宜点儿么。
  后来宦官逐渐有势力了,就开始变味儿,以前还是十文钱的菜,八文钱买走,现在不是了,十文钱的菜,三文钱拿走,你要是不服,随你去告,看谁敢管我?
  这是初步变质的“宫市”。
  再后来,宦官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味儿变得更厉害,以前是十文钱的菜三文钱拿走,现在是十文钱的菜,一尺红布拿走。你敢不服?打不死你!
  这是中度变质的“宫市”。
  再再后来,宦官们势力极大,这“宫市”就越来越不象买卖了,十文钱的菜,从前还是一尺红布做交换,如今不是了,你不是卖十文钱么?不对!你不可以卖十文钱,卖多少呢?百文。要不要卖百文?不卖我打不死你!哦,好,答应了是吧?你一把菜一百文,这很不合理嘛!老子没钱!为了惩罚你的不合理,这菜没收!
  从开始的讲价钱,终于变成了明抢。
  这是重度变质的“宫市”。
  再再再后来,宦官们无法无天,成了“响马”,你是卖菜的?多少钱?十文钱一把?好,跟我走,我买得多,进宫里去卸菜、算账。你跟不跟?
  不跟?行了,从今以后,您别在这儿混了,再敢来,整不死你!
  跟?好嘞,走吧,进了宫门,卸了菜,行了,你走吧。什么?要菜钱?行,多少钱?十文钱一斤,共十斤,一百文,好,咱家给你算算账,你的菜,要一百文,可是你进宫门的“入门费”,就要两百文,所以,抛去菜钱,你还得倒给咱家一百文。什么?咱家不讲理?给我打!
  这是完成了最终蜕变的“宫市”,它一步步的,把做小生意糊口的百姓们逼得一退再退,终至无路可退,我们学过的课文《卖炭瓮》,说的就是宫市之恶。
  二王集团多少是代表一点儿黎民百姓的利益的,所以对这种有损政府形象的东西自然不能容忍,他们一上台,就宣布:废除宫市,再以后出宫买菜,公平买卖,不准凭借身份欺压良善,违者重罚。
  罢了宫市,又罢了五枋人员。
  五枋是什么机构?
  唐代皇帝喜欢养狗斗鸡,专管皇帝宠物的机构,就叫五枋,五枋都由宦官管理,一、雕坊;二、鹘坊;三、鹞坊;四、鹰坊;五、狗坊。大家看,这五枋里,光猛禽,就占了四坊,它们平常吃什么?鸟雀。谁来抓给它们吃?宦官。专门饲养猛禽的宦官们,就是五枋人员,这些人员有两个任务:一、抓鸟喂鹰;二、抓鹰饲养。
  这些宦官在长安市民的眼里可不是什么好鸟,被称为“五枋小儿”,为何如此被人轻蔑?这些个小宦官,实际上就是小无赖,今儿我出来捕鸟,好,我就把网搭在你家大门口,你一出来就踩上,好,你惊走了皇上的鸟儿,给钱吧。
  你不出来?不出来也行,这网,我不拿走了,就在这儿放着,不信你不踩,想让我拿走?给钱吧。
  又或者你是开酒楼的,老爷我来吃饭了,吃饱喝足,我走了。你敢要饭钱?好,咱家这儿有一袋蛇,先放你这儿,咱家回宫取钱,一日不回,你养一日,千日不回,你养千日,饿死一条,你全家死罪!
  蛮横至此。
  基于民愤极大,五枋小儿也被罢了。
  罢宫市与五枋,打出了改革派的名声与气势,接下来,他们就开始触动宦官权势的根本——兵权。
和东汉的宦官一样,唐代宦官从来不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和魄力,靠着弄权起家的他们,玩的就是心跳,没人惹大爷,大爷自得其乐,有人上眼药,那就试试看。那么,如何与改革派们斗法呢?
  这要一个策略。
  当时宦官的首领有三人: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
  俱文珍,顺宗时宦官之首,史书上没写他当时是什么职位,只说他曾经做过云南宣慰使及汴州监军,还杀过一任东川节度使,从他杀节度使这件事来看,他至少做过东川地区的监军或者宣慰使,当年鱼朝恩也做过类似职位,后来成了神策军首领,这么推断下来,俱文珍在顺宗时,至少也是神策军中的重要人物,而从他后来成为阻挠改革的第一人来看,俱宦官应该是神策军护军中尉,也就是司令员。
  刘光琦更有意思,此人是宦官世家,他是本族的第二代宦官,在他身后,又连出四代宦官,愣是被阉割得上了瘾,做得家大业大,如此殷实的无鸟之家,岂能坐视改革而不管?刘光琦当时的官职是枢密使,这个职位主要起喉舌作用,三省的奏章,由他上达皇帝,皇帝的旨意由他下达三省,也就是说,在形势对宦官不利的情况下,如果有人给他撑腰,他就敢压下奏章,欺上瞒下,让朝廷里言路不通。
  薛盈珍,老监军了,此阉自德宗时开始任监军,监察过多路人马,还有个习惯:夺兵权,让他做监军,往往监着监着,兵权就是他的了,而皇帝恰恰很喜欢这样的人,认为他能干,又帮自己减少了几个不听话的节度使,到了顺宗时,此阉以老牌监军的身份傲立朝堂,手里着实有几路人马,无人敢惹。
  三个宦官,两个有兵,一个有权,这仨人挑头,要同二王改革集团拼个死活。
  东汉时,宦官与窦武、陈蕃等斗法,还得走皇帝的程序,皇帝不同意,还不能动手,可到了唐代后期,这个问题解决了,因为军队就掌握在宦官手里,宦官们再也不用狐假虎威,直接上就是了,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老虎。
  宦官们很聪明,他们并未倚仗兵权便任意胡来,而是很有策略很有步骤地,对改革派的权力,开始了步步蚕食,改革派以二王为首,二王又以王叔文为首,因此宦官们果断决定,先打掉王叔文。
  王叔文,当时的职位是盐铁转运副使,这个职位,直接抓着唐朝的经济命脉,后来唐顺宗见他干得不错,又加封为户部侍郎,户部侍郎相当于财政部副部长,又管盐铁,又抓财政,全国的经济大权,就全在他一人之手了,偏此人竟还有一职——翰林学士,也就是皇帝的首席顾问,又称“内相”,大概相当于汉武帝时内朝的主管人吧,为天子宾客之首,权力特大,可直接参与任免将帅、册立太子、发动战争、大赦天下,又是财政大员,又是执政大员,此人当真如猛虎插双翼,不除怎么得了?
  如何除呢?
  有办法。俱文珍等上奏,王叔文又管钱粮又管国家,权力太大了吧?财权、政权都在他一人之手,若一旦有变,皇上如何提防?自安史之乱以来,国家数度不太平,还请皇帝三思!
  顺宗皇帝偏瘫,口不能言,手也不怎么能写,心里有话,说不出,有心不同意,却拿不出一点儿帝王威严,俱文珍等昂然不俱,大大咧咧让顺宗表态,这就成了逼宫,顺宗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又怕宦官生变,要知道神策军就在门外,真把这群阉人惹急了,可不是说着玩的,但如何处置王叔文呢?顺宗急得头上冒汗,此时俱文珍说话了:“王叔文掌盐铁大权,此乃国家命脉,需旁人监督,怎奈翰林学士权倾天下,旁人均不敢言,还请皇帝撤掉翰林学士一职,令其只抓漕运,也好尽心为国!”
  原来目的在这儿。
  翰林学士对皇帝有辅佐的责任,也正因为这个,王叔文才能成为改革派的首领,一旦此职被撤,一个财政部副部长,又如何领导改革呢?名不正言不顺也。俱文珍等人不愧为政坛老手,一击便中要害。
  顺宗口中“呜呜”,却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目光急切,恨不能起身阻止,但除了躺在床上,他什么也做不了,眼看着俱文珍等嘴里说:“就这么办了吧。”便擅自拟了圣旨,堂而皇之的拿去宣读了。
  顺宗眼望他们大步离去,恨得咬碎钢牙,却无可奈何,只剩下吁吁急喘。
  改革,是要有本钱的!
  再说王叔文,他与王伾、韦执谊、刘禹锡、柳宗元、韩泰、陈谏、韩晔、凌准、程异等九人日夜筹划如何实施改革,此时他已物色到几员将领,想让他们做神策军首领,以自宦官手中夺回兵权,奏章都递上去了,就等顺宗批复了,只要一批准,他们就要全面向宦官发动进攻,但这帮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交上去的奏章,在到达李诵手里之前,早已让俱文珍等人看了个全,而宣布撤销王叔文翰林学士一职的宦官,已经走在路上,一场大祸,眼看临头。
知识分子总喜欢循规蹈矩,按章程办事,凭规矩出牌,问题是,他们的对手是一群从不按规矩出牌的人,而他们所处的时代,也不是一个规规矩矩时代,革命年代,我军有句话说得好:“打得赢的办法就是好办法”,甭管用什么招数,打赢了就好,不要和敌人讲道义,只能讲策略。可王叔文他们不懂。
  直到宦官们发起反击的那一刻,二王集团仍旧是按照“研究问题”——>“拿出方案” ——>“写奏章” ——>“上疏皇帝” ——>“求得同意” ——>“实施”这六个步骤来行事,呆板得可爱,说句很不好听的话,包括刘禹锡、柳宗元,甚至李诵在内,都是一群政治低能儿,写文章赋骈诗可以,真刀真枪的来,比那些个整天混事的宦官差远了,所以当王叔文听到自己被革除翰林学士的那一刻,便猛地傻在当场,脑子一是转不过来,明明是皇上让我实施变革,怎么就把我撸了?
  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他永远不明白,不但他不明白,剩下那九个也不明白,其实自安史之乱以来,这世界已经变化得不算太快了,但自幼便受文化熏陶的他们还是看不清。
  王叔文丢官,余下九人大惊,他们用尽浑身解数想把阿文拉回来,晚了,满朝大臣,无一个与他们一党,那年月天下汹汹,到处都是你死我活,大臣们也是人,也要找靠山,藩镇割据,兵就是靠山,宦官有兵,谁敢惹?所以没人搭理他们,顺宗皇帝瘫在深宫,根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偶尔知道一点,也没办法,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本钱,怎么闹?宦官们拥兵自重,李诵瘫在床上,想搞什么社交,想实施什么计划,完全不可能,不到几日,竟成了傀儡。
  俱文珍拿下了王叔文,还是不大放心,他找到其他几个宦官就商量:“王叔文,祸根也,久处朝堂,必生乱,当逐之。”
  把他赶走!
  什么理由赶走呢?
  哦,有了,他母亲刚死,王叔文,你去不去守孝?敢不去?不去,此为不孝,不孝有罪,绝对丢官,去?去吧,滚得远远的,咱家再慢慢收拾你。
  在宦官的威逼下,风瘫皇帝李诵下旨:令王叔文回乡守坟。
  晴天霹雳。
  想和宦官们玩,这些人的功力还差得远,不要说他们,就是东汉外戚,也无非是两败俱伤,何况唐代阉人还有了兵权呢?
  王叔文走了,改革派受到了致命一击,王伾整日奔走,以图留住叔文,却是徒劳,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智囊团内部很快出现了危机——韦执谊叛变了。
  韦执谊,时任尚书左丞,宰相之一,他出身豪门大户,家族中曾出现过十几个宰相,被称为宰相世家,改革刚一开始,他倒也勤勉肯干,但风声一变,他立刻改道了,为什么呢?首先,唐代宦官与东汉宦官所处的环境不同,东汉宦官贪得无厌,谁的利益都想抢,不但和老百姓对立,和官僚阶层也对立,这才造成了官僚阶层与贫苦百姓联合起来共同打击宦官,而唐代宦官不是,唐代中后期藩镇林立,朝廷官员受到藩镇将领的严重威胁,所以为了活命,他们必须和有兵权的宦官站在一条线上,这是其一,其二,藩镇和宦官,在根本利益上也是对立的,而藩镇的整体实力要大大强于宦官,所以就全国范围来看,同样属于官僚阶层的各藩镇将帅,是占上风的,是最强势的群体,因此无法形成朝廷官僚与藩镇官僚结合起来反对宦官的局面,所以从这两点来看,唐廷的政府官员处于既被宦官左右,又被藩镇轻视的尴尬位置上,要想久保富贵,怎敢得罪任何一方?
  这么看来,韦执谊叛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毕竟他出身官宦世家,和其余那几个泥腿子起家闹革命的不同,上世纪中期伟人曾云:干革命要根正苗红。此话不虚也。
  韦执谊投靠了大阉,其余的八个,彻底傻眼,因为按照宫里规矩,皇帝看上疏必须要经过几人之手方可,韦执谊就是将他们的计划传达给皇帝的第一棒,他叛变了,以后这上疏怎么送?王叔文又走了,谁来领导这个团体?靠王伾一个行么?就在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宦官们打出了第二手牌。
  刚才说了,那个年月,朝廷官僚既不敢得罪宦官也不敢得罪藩镇,可这群改革派,偏就两边都得罪,他们的改革目的除了夺回宦官兵权,还要抑制藩镇势力,这一来藩镇也火了,活得不耐烦了,敢动我?!就在宦官们干掉王叔文的同时,藩镇将帅也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并且与宦官集团达成了共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先拍死这群人再说。
  永贞元年三月到七月,一连五个月,侍御史窦群、御史中丞武元衡、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等等等等,接二连三上疏,对改革派发起声势浩大的攻势,官僚、宦官、藩镇,前所未有的站在一条线上,轮番开火,顺宗李诵,已经被轰得快奄奄一息了,本就瘫痪,这一来病上加病,快成植物人咯。
  俱文珍等见顺宗渐渐支持不住,一个新的想法冒出。
  这么一日,宦官们坐在一起,大家品着酒,尝着鲜,怀里揣着一份快意,脑满肠肥的商量下一步如何走,七嘴八舌之下,一个恶毒的计划产生了。
  “咱们大家这些日子担惊受怕,谁弄的?”
  “还用说么,王叔文他们啊!”
  “可皇上如果不给他们撑腰,他们敢么?”
  “对,说到底,还是皇上弄的!”
  “如今王叔文走了,可皇上还在,他万一再来点花样,咱这群奴才可要折寿喽。”
  “对啊,难道你们忘了鱼朝恩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
  “怎么办?”
  “干脆,趁着兵权还在,一不做二不休,咱效仿当年的张柬之,立新君得了!”
  “招啊!新皇上要是咱家所立,还怕他不听话?”
  “快起神策军入朝!”
  “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
  家犬变野狼,废立之事,开始了。
永贞元年七月,诸阉入宫,他们个个面带不屑,目光挑衅,顺宗望着这群家贼,目光越加哀怨,但众宦官的脸上可是一点儿怜悯都看不见。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近来诸位藩镇军将恨朝廷不公,欲起兵清君侧,不知皇上如何处置?”
  李诵,是说不出话来的,他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盯着那一张张极其嚣张的脸,身体微微一震。
  另一位宦官赶上一步:“陛下,诸节度使恨陛下听信奸人谗言,已经起兵向长安而来,神策军将校也深恨二王无故害其主帅,军中议论纷纷,即将哗变。”
  李诵喘息越来越急促,他的身体在发抖,眼望着俱文珍。
  俱文珍明白,这是问我怎么办呢,该我了。
  他上前一步:“陛下,据奴才调查,各节度使早已暗中与太子往来多时,言语间十分拥护太子,此次各节度使发兵欲清君侧,神策军亦不听调遣,如此下去,国家危矣,奴才倒有一法,可救江山社稷,不知陛下能应否?”
  “俱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其余宦官不等李诵表态,便抢过话头。
  “节度使所拥护者,太子也,陛下只要让太子登基,不久什么都结了?届时干戈不兴,国泰民安,陛下也为社稷尽了力,两全其美,有何不好?”
  李诵张口哈哈有声,嘴唇、舌头无不颤抖,却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俱文珍见他脸色极惨,不由得目露凶光道:“陛下若再犹豫不决,大乱恐不可免,那时宫闱倾毁,社稷不存,内外离心,江山不保,陛下悔之晚矣,还望速下决心!”
  永贞元年八月,无权、无兵、无健康的三无皇帝李诵下旨:我老人家久病不愈,皇太子李纯,“睿哲温文,宽和仁惠,孝友之德,爱敬之诚,通乎神明,格于上下”,他接班,我放心,即日起,我为太上皇,他为皇帝,钦此。
  李诵,是被宦官生生逼下宝座的第一位唐帝,几个月后,本就身体不好的他,连窝囊带气,于四十六岁上崩了。
  宦官们对李诵之死的态度是:喜气洋洋。
  可算死了,这新来的皇帝,咱可要盯住,千万得让他听话。
  就这样,新皇帝李纯,刚一继位,便成了傀儡,史称唐宪宗。
  宪宗这人,身世也很有趣,他老婆论辈分,比他大了一辈,是他表姑,此女乃郭子仪的孙女,她的父亲是郭暧,母亲可就有意思了,是唐代宗李豫的长女升平公主,大家看,宪宗为顺宗之后,而她老婆,却与顺宗是一代人,可见唐代李氏倒也想得开,只要雌雄搭配,岔不岔辈的无所谓。
  宪宗虽为宦官所立,但从心里说来,他还是很想干一番事业的,可眼下却是个傀儡,不敢妄动,宦官们能让他突然当皇帝,自然也能让他突然消失,乱搞不得。无奈之下,只好先受其布,顺宗倒台了,二王集团自然不能留着,在宦官们的操纵下,宪宗下令:贬王伾为开州司马,王叔文为渝州司马,刘禹锡为连州刺史,柳宗元为邵州刺史,韩泰为抚州刺史,韩晔为池州刺史,韦执谊为崖州司马,时隔不久,再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韩泰为虔州司马,韩哗为饶州司马,程异为郴州司马,凌准为连州司马,陈谏为台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二王八司马”事件,标志着以唐顺宗为首的改革派,彻底失败,宦官们彻底胜利,这次失败的改革史称“永贞变革”。
  宦官俱文珍认为,皇帝,已经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既然我手掌兵权,便可为所欲为,你爹都可以废掉,你多个什么?因此他越来越高兴,越来越跋扈,越来越轻狂,越来越不认识自己,忘乎所以间,鬼门关的路也就渐渐向他伸过来了,他还不知道,这位表面老实的宪宗皇帝,比他爹李诵,更难伺候。

日期:2008-10-1 10:42:57

  李纯,多好的一个名字,让人浮想联翩,很可惜,他是个男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而且他当初的名字也不叫李纯,而是李淳,很男性化的名字,但不管李纯也好,李淳也好,他一点也不纯朴,更不淳朴。
  顺宗究竟是怎么死的,史学界一直有争议,争议的内容其实大家都猜得到,仅从这个争议来推测,李纯也不会是个善类,从性格上来讲,他很聪明,也很霸道,在骨子里,李纯是个猛人。
  但现如今他还不能凶相毕露,因为一切都不到时候,他必须听话,但在那张听话的面孔背后,却是一张极其狰狞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仇恨的目光和怨毒的表情,在罢免二王集团诸位成员的同时,宪宗早已暗下决心——他们没做完的事,我来。
  但怎么来呢?
  对宦官集团,他一时没有办法,因为宦官手握重兵,就在枕畔,和这群阉人明着斗,太危险,李纯是不会走老爹的旧路的,而且在他心里,对领兵大将一直很不信任,这一点与代宗、德宗很像,权衡之下,李纯认为,宦官集团,一时不能彻底剿除,但不能彻底剿除,并不意味着不能利用,而藩镇,却是对朝廷最大的威胁,必须剿除,因此他决定,在不得罪宦官的情况下,讨伐藩镇。
  他实在是比二王集团高明了不知多少。
  民国时国民政府北伐,以寡敌众,策略是一个个的吃掉,而不是一开始便多路出击,同时作战,这是一个斗争常识,不能让你的敌人形成统一战线,如二王集团那样一开始便对所有对手宣战的做法,书呆子气过于浓重了。
  元和元年正月,李纯以皇帝身份做出了第一个重大决策:出兵四川。
  四川当时是西川节度使刘辟的天下,此人跋扈异常,久不听调度,与四周地方官经常摩擦,宪宗早就想除了此人,如今登了帝位,便老实不客气起来,诸宦官虽把持朝政,却但保福贵而已,只要咱家过得好,管你发兵还是发疯?阉人不阻挠,文武无异议,这兵可就发出去了,还真就是上天佑护,几路大兵过去,打得很顺,干了八个多月,收复西川,擒杀刘辟,这李纯忽悠一下子,人望陡升,将士拥戴,离傀儡的角色,就远了些。
  宦官们可没想这些,对他们来说,能过舒坦日子,就是福气,宦官专权和权臣专权不同,权臣是有后代的,比如曹孟德同志,专权的目的可不是自己幸福就完了,那是要光宗耀祖泽被后世的,所以曹操才说“我愿做周文王”,言外之意,咱后代还有一大帮,如此说来,他儿子曹丕废掉献帝也就顺理成章了,可宦官不同,宦官没后代,他这一辈子享完福,就没下辈子了,没后代的阉人,就算当了皇帝,谁也不会承认其合法性的,因此宦官专权,总得找个皇上托着,只要皇上不给自己找不痛快,自己也就乐得优哉游哉了,一句话:宦官一般没有自己坐龙椅的野心。
  宦官不敢坐龙椅,宪宗也就安全些,大家和平共处,你们玩你们的,我搞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挺好,但不久,宦官里头,也出了事,此事却与宪宗无关,是宦官自己的事儿,什么事呢?俱文珍犯了众怒。
  俱文珍自打立了宪宗,整个长安城,就装不下他,此阉的专横程度,超过了唐代以往的所有宦官,这家伙还是个吃生米的,谁得罪他都不行,以前李辅国虽霸道,但对自己人还是客客气气,程元振虽牛皮,可对自家兄弟也算不错,鱼朝恩动不动就讲课,却对“阉界”人士十分宽容,这都是一个心思:大家全是挨过刀的,难啊。可俱文珍不是,此阉对外对内都一样,谁得罪我,我杀谁的头,内外通吃,大臣、宦官都一样,小的们不把我伺候好了,脑袋就得搬家,久而久之,这老兄混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阉人全是不男不女的人妖,突然间人妖群里来了个猪八戒,那能行么?赶快消灭!其余的宦官可就要来劲,偏俱文珍还不知厉害,继续闹得欢,一不留神,还把一个节度使叫李康的给杀了,要说这位李康可不简单,那乃是大唐朝最窝囊的一位节度使,人家当节度使都是要枪有枪要兵有兵,说独立就独立,说翻脸就翻脸,他不是,他就跟个小媳妇似的,不招灾不惹祸,老老实实自己堆着,完了还在平叛战斗中让敌人俘虏了,唐政府有他不多,没他不少,杀了也就杀了,可问题是此人偏就是俱文珍杀的,而且是擅自杀的,这就严重了。
  宦官们被老俱欺负苦了,正愁没机会整治他,文武百官也早就看这厮不地道,也憋着劲要废了他,俱公公就这么撞到枪口上,突然间弹劾他的奏章铺天盖地,说他专横独断,目无圣上,老俱急了,怎么着,你们都活腻歪了,造反啊?他便召集众阉商量,可人家全不待见他,噢,平日里拿俺们当三孙子,如今用着了,才想起来咱这帮弟兄?对不住,你自己惹的事儿,自己擦屁股去吧。就都看着,不说话,把俱文珍气得,有心再杀几个,仔细想想,又不敢,这叫犯了众怒,做人要给自己留后路的,眼下已经这样了,要是继续动刀,一旦逼得人家反了,自己怎么收场还是两说呢,到这个地步,俱文珍也害怕了。
  宪宗如何甘心做傀儡?阉人、朝臣的一举一动,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此时俱文珍失了势,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错过?他马上说了:俱文珍年纪大了,该退休就退休吧。俱文珍这个气,落井下石啊?他有心废帝,但已无力回天,要知道,他得罪的可是所有人,人家李纯可没得罪谁,何况还刚打了个大胜仗,真斗起来,有几个人站在自己这边,俱宦官可心里没数,权衡再三,一咬牙,他退居二线了。
  晚年的俱文珍过得很凄苦,威势不再,一介阉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昔日的干子义儿,无一人探视,一腔愤懑,无处话悲凉,元和八年,这位唐朝第一个废掉皇帝的宦官的生命如一片黄叶般枯萎了,没人注意他的死亡,只有皇帝李纯倒还记得当初此阉拥戴自己上台,便赠了他个“开府仪同三司”的一品大官,以示哀悼。
俱文珍之死,严格来说,对宦官势力是个打击,虽说此公间接死于窝里斗,但最终受益的却是皇帝,唐中后期,宦官、皇帝、大臣、藩镇,这四方的关系十分微妙,打个不很恰当的比方来说,如果说世界是个大牧场,宦官,就是牧羊犬,皇帝,就是领头羊,大臣,就是羊群,藩镇,就是狼群。
  牧羊犬要控制群羊,先要控制头羊,但却不能咬死头羊,因为头羊一死,牧羊犬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头羊”,那么狼群必然将它锁定为第一目标,到那时这只成为众矢之的的牧羊犬的处境可就太不妙了,所以,宦官既要控制皇帝,却又不能改朝换代,因为他们对“羊群”只有控制力,没有号召力,在抵御藩镇这点上,他们实在没那个实力,因此废除皇帝可以,但一定要另立新君。
  而头羊如果想保住自己的“首领”位置,就一定要与牧羊犬合作,否则就有下马的危险,所以皇帝与宦官,是不能对立的,当然,普通的小宦官可以打骂,但大宦官和整个宦官群体,是千万不能得罪的,而狼群,也就是那些个藩镇,无时无刻不在窥伺帝位,因此头羊除了尽力不与牧羊犬搞臭之外,还要与之通力合作,以御狼群。
  狼群就更有趣了,首先狼群不止一个,它们之间既有厮杀,也有合作,但是,有个潜规则,那就是谁也不能吃独食,谁敢有食物不分享,其他狼群绝对灭了他,所以当有的藩镇想独自入长安称王称霸时,其他藩镇立刻以勤王的名义出兵助剿,这种厮杀间接的保护了羊群,但是,终究有那么一刻,因为弱的狼群会被强的狼群吞并,而产生出一个无比强大的狼群,到那时,羊群与牧羊犬的末日也就到了。
  羊群最可怜,他们想拥有一个没有狼群的世界,但优胜劣汰的法则令他们无可奈何,他们想让头羊将他们领到一个新的乐土,但牧羊犬却总是阻挠,万般无奈中,他们只能等待,直到退无可退。
  这就是中晚唐的局面,之所以说这个比喻打得有些不恰当,是因为这里面没有牧羊人。
  从逻辑关系来看,狼群,是牧羊犬和羊群的统一敌人,所以当头羊对狼群发起攻击的时候,牧羊犬是不会阻挠的,甚至还会辅助攻击。
  元和二年,宪宗李纯带着一股胜利感再次下令出兵讨伐镇海节度使李锜。李锜,唐高祖李渊第八代孙子,暗地里招兵买马,图谋不轨,唐宪宗可不是个好相与,早看得明白,他突然下令:李锜你升官了,来京城做宰相吧。李锜怎敢去?此乃三国曹操令江东孙策入朝为官之计也,三不去两不去的,李锜可就真反了,宪宗马上征讨,令淮南节度使出征,这又是驱虎除狼之法,三下五除二,灭了李锜,拿入长安腰斩了。
  元和七年,魏博节度使田兴,主动归顺朝廷。魏博节度使最早的一代姓田的,叫田承嗣,熟悉历史的都知道,此人是个从安禄山忤逆的反贼,后来投降朝廷,名为投降,实则独立王国,唐廷庸弱,拿他没法,田承嗣死后,他侄子田悦继位,自称魏王,田承嗣的儿子田绪不服气,一个恼怒,把他堂兄杀了,他做了节度使,田绪做了几年便“嘣噔仓”了,他儿子田季安继位,田季安当了没多久突然死了,由于他儿子田谏很小,军政大权落到家奴手中,田兴,也是田承嗣的侄子之一,田季安的儿子,说起来,算是他的孙子辈,他眼看着魏博田氏的大权就要交与旁人,急眼了,突发兵变,杀了田谏身边的家奴,他也知道经过此次厮杀,内部必然不稳,所以为了找一个合法的靠山,干脆举魏博之众,降了朝廷,宪宗大喜,马上以唐廷的名义封田兴为魏博节度使,这一来田兴名正言顺,再也不怕有人捣乱了,魏博,不战而降,田兴被赐名田弘正,领导李纯希望,其他藩镇勇于学习,弘扬归顺的正气。
  元和十二年,李纯再次发威,兵伐淮西节度使吴元济,这可是很有名的一场战斗——雪夜袭蔡州。驻军河南汝南的节度使吴少阳,那是吴元济的爹,老爷子年轻时不大安分,连接河北藩镇,也不说造反,也不说不造反,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实力是一天接一天的强大,强大着强大着,吴少阳发个病死了,他儿子吴元济想自立,就密不发丧,上疏说我爹没死,只是病了,我爹说他身体想不好退休,让我接任。宪宗当然不干,你爹病了朝廷自然有新的任命,你自己就接任了?不许。吴元济一听什么?不许?弟兄们上啊!就反了,这家伙闹得动静很大,与河北藩镇王承宗、李师道连成一片,地动山摇,李师道还派人入京刺杀主战的大臣,硬生生将宰相武元衡刺死,名臣裴度被杀伤,李纯是勃然大怒,怒不可遏,你以为杀个宰相就能吓唬得了我?开玩笑!那个谁,裴度,你不是让他们给砍伤了么?老子就让你接着当宰相,新仇旧恨,你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裴度当然不客气,奶奶个胸,砍我一刀白砍了?打!派兵就打,结果屡战屡败,最后一咬牙,那个谁,李晟的儿子李愬,所谓爹是英雄儿好汉,你上!这李愬真不愧名将之后,毫不含糊,一来就给宪宗上了个眼药:“我不去!”
  裴度可急了,你不去谁去?我啊?他赶紧问李愬,你咋不去呢?!
  李愬心不慌眼不眨,娓娓道来:“你去问问前线的将士,谁愿意去打仗?知道为啥不?”
  裴度说怕死?
  不是!
  怕没赏钱?
  不是!
  嗯?到底为啥?
  “因为有宦官做监军!”李愬那脸歪的,看着都不是他了:“这群狗阉,老子们在前面打仗,他在后面喝茶,打胜了,他的功劳,打败了,老子们的事儿,香的辣的他先尝,擦屁股的事儿我们干,这军心能不散吗?这种情况不改,我不去!”
  正当用人之际,裴度可不敢怠慢,赶紧把这事儿对宪宗说了,宪宗一听,也犯了难,用宦官做监军,是自玄宗时代就实施的条令,皇帝管阉人,阉人管大将,大将管军,这李愬的意思是要撤走监军?那万一,这帮人也反了呢?自安史之乱以来,军将反得还少么?宦官虽然也很跋扈,甚至废立皇帝,但从根本利益上来说,还是和俺们老李家一条裤子哦,毕竟是家奴嘛,这个……他犹豫了,裴度等半天没消息,可真急了,上疏便催,皇上快下决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晚些,这淮西可搞不定了。宪宗思考再三,嘿,不管怎样,先灭了吴元济再说,准奏。
  唐宪宗是自玄宗以来,第一个敢于撤掉监军宦官的皇帝,可见他灭藩镇的决心之大,从魄力上说,他超过了以往的五代皇帝,由此使得军心归附,由于深受大将们的拥戴,因此这一命令发出时,宦官们除了乖乖听话外,并不敢多说什么。
  所以,想改革,是要实力的,什么是实力?人格魅力加上得当的方法,就是实力。
  宦官走了,李愬大喜,即刻出兵,先收买淮西民心,再收买淮西军心,不但优待俘虏,还优待间谍,最后对吴元济虚实尽知,在一个大雪之夜,唐军拼着冻死人畜,强行军七十多里,一举拿下蔡州,生擒吴元济。
  消息传到长安,李纯喜不自胜,这仗打得,老是赢,这可咋整?一高兴,元和十三年,令刚归顺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再伐李师道,历时一年,胜利,李师道为部将所杀,余部投降。驱虎除狼之法再次灵验。
  接连数次大胜仗,藩镇大惧,宪宗时代和德宗时代可不一样,德宗时代,国穷民敝,李适想发兵削藩,却没财力,所以各参与削藩的节度使恨朝廷无赏,才又造反,而宪宗时代,经德宗一代的积累,有几个钱了,因此赏赐丰厚,将校高兴,又撤掉了只会捣乱的监军,才无往不胜,李纯也就渐渐有些飘了,执政十几年后,他已被奉为“英主”,与李世民的贞观、李隆基的开元相提并论,宪宗得意之余,便效仿那秦皇汉武,寻觅长生不老之方,岂不知这一觅,竟觅得个短命之术。
“始皇既平六国,凡平生志欲无不遂,唯不可必得志者,寿耳。”
  人苦不知足,得陇望蜀,结果往往是悲剧。
  与秦始皇一样,唐宪宗在获得一系列成功后,开始发神经以求长生,“长生”这玩艺可了不得,凡是求长生者,必短命。
  和所有的前代帝王相同,宪宗让自己不死的办法,就是请丹士炼药,一开始,宪宗倒还明事理,知道丹药这东西危险,便吃草药,可草药吃了不high,宪宗总觉着没效果,那年头没摇头丸,御医们又找不到其他东西糊弄他,便总是挨骂,骂急了,就说皇上您试试丹药?当时宪宗已经吃过数千种草药,实在是没得吃了,就说行吧,也许有戏。
  丹药,又叫仙丹,西游记里太上老君一天到晚在八卦炉里炼的那个就是,这玩艺的成分主要是:金银珠宝,后来随着时代进步,遐想增多,成份也越来越复杂,又增加了丹砂、水银、滑石、太一禹余粮、禹余粮、雄黄等多种药物,别的不说,就说丹砂(含汞)、水银这两种,吃了会怎样?
  宪宗不是孙悟空,大圣爷吃丹药就好似吃蚕豆,嘎嘣嘎嘣的还吃出个金刚不坏之身,宪宗可没那本事,丹药一服下去,各类元素在体内开始大混战,咕嘟咕嘟的,就起了化学反应,把李纯的肉身变成了一大试管儿,宪宗是忽冷忽热,忽上忽下,感觉倒是特high,就是不舒服,但却认为这东西有用,大臣们看不下去,有的就劝他,说陛下这东西吃不得,实在想吃,你让炼丹的先吃吃看?宪宗却不听,说这是神药,能随便给人吃么?把那个大臣给贬了。
  又吃了一段时间,这李纯逐渐有了狼人的迹象,表现为狂躁不安,不说话则以,一张嘴就吼,夏天不穿衣服,冬天,还是不穿,他说他热。他不知道,他身体里的化学反应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面对这么个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宦官,特别是一天到晚伺候皇帝小宦官,狼人李纯见谁吼谁,逮谁打谁,不顺心便杀人,后宫宦官倒霉透顶,每日里总有几个被他无故判死罪的,时间久了,人人自危,宦官们都快被逼疯了。
  当宦官可不比当和尚,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和尚们打不过还能“卷堂大散”呢,宦官不行,皇帝不管怎么狂,也得忍着,不能跑,跑了就是死罪,可宪宗中毒越来越深,渐渐的这群小宦官就发现,你跑,抓回来也是死,不跑,呆在这儿,也是死,小宦官受不了了,就告诉了大宦官,大宦官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宦官虽掌神策军,但可不是想废谁就废谁,特别是李纯这类帝王,群臣拥戴,大将归心,你冷不丁废了他,天下不服,到时候难免自讨苦吃,所以几个大宦官也懵住了。
  就在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有一阉多事,自作聪明,欲改立太子,此阉倒也想的周全,看李纯这样子,估计差不离了,偏此阉与当今太子不合,他自认为年少跟随皇帝,有几分薄面,便想趁皇帝还在,说服其更换皇储,换个自己可心的,殊不知这一去,竟惹出一连串人命官司来。

日期:2008-10-5 10:00:57
  先说一下宪宗后期的宦官势力构成,以便于大家明白接下来的种种矛盾发源于何方。
  毫无疑义,宪宗也是宠信宦官的,自安史之乱后,唐代帝王无一例外的“迷宦”,藩镇遍地的实际情况令他们不得不把自身安危交给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些个一天到晚陪着皇帝的阴阳人,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一次又一次的取得了帝王的信任,既然连上厕所或者做爱都不避讳他们,信任度又怎能不一步步加深呢?
  大多数时候,皇帝对宦官的宠信,只是基于一年又一年培养起来的友情。
  自打俱文珍翘了辫子,宪宗最信任的宦官名字叫吐突承璀,试着念一下这个名字,颇有点儿“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感觉,此阉自幼随宪宗一起长大,为东宫小黄门,李纯继位,俱文珍跋扈被贬,吐突承璀,接了俱文珍的班,没啥理由,就是信任,一起长大的孩子么,至于职位就更不用说了,无非是内侍监、左监门将军之类的大官,宪宗喜欢打仗,更希望身边的人也会打仗,因此不断培养吐突承璀的作战能力,屡次让他带兵出征,可惜,这位吐突阉人生来只会做服务行业,是块“当奴才你不行,论打仗我不行”的料,经年累月的,总是出师无功,宪宗倒也体恤,既然不会打,就呆在身边吧。于是这位吐突公公接茬当宦官头子,哪儿也不去了。
  待在皇帝身边其实没啥事干,时间久了,吐突承璀就在闲得发慌的状态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宪宗正在为立谁为皇储一事大犯苦恼。
  李纯有几个儿子,其中最有资格做皇储的有三个:长子李宁、次子李恽、三子李宥,长子李宁因年长,当了太子,不料两年后病故,本该立次子李恽为皇储,谁知遭到了一股强劲的干预——郭贵妃。
  前面说过,郭贵妃,那是郭子仪的孙女,李宥,就是她生的,长子李宁的母亲,本是东宫一位侍女,李纯那时年轻,一高兴“幸”了几回,遂生李宁,次子李恽的母亲连名字都不知道,不知与何人所出,偏这三子李宥,子以母贵,竟为郭子仪的外重孙,戏剧《醉打金枝》许多人都知道,那里面的公主十分刁蛮,嫁到老郭家还不忘端端臭架子,结果被郭子仪他儿给削了一巴掌,为此老郭还跟头把式的跑去皇宫里道歉,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实际上,老郭非但没那么装过孙子,他的后人,反倒是十分嚣张,李唐皇家还得让着他们才是,与剧中的情节截然相反。
  长子李宁死后,太子人选无非是李恽、李宥,长幼有序,本该立李恽的,郭贵妃一听什么?不立我儿?!立马就发飚了,郭子仪当年临危救驾,德泽深厚,以至于去世多年,朝中大臣闻郭令公大名,仍旧嗟叹不已,这人脉太深了,关系网呼呼的,倚仗这个条件,郭贵妃暗地里就活动开了,不是这个老臣,就是那个元勋,最后连宦官也找全了,神策军中尉梁守谦、王守澄,重金之下,均为郭贵妃所收买,这帮人吃人嘴短,是接连上疏,要求立李宥为太子,宪宗李纯有心不答应,却禁不住众人敦促,要知道,那可是所有大臣加上神策军掌兵宦官啊,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势力?李纯再有魄力,也顶不住,最后不情不愿的,立了三子。
 立三子为皇储,不合礼法,李纯心里别扭,偏吐突承璀看出来了,要不说这人不能闲,一闲了就多事,这老阉见皇帝苦恼,便立功心切,自告奋勇,要扳回局面,重立次子李恽为太子,李纯呢,本就是碍于贵妃派势力的压力才同意立李宥的,早有不甘,见吐突承璀深明自己心意,便也默许了,这一默许,不经意间,便把宫内的宦官势力分成两股:吐突承璀与梁守谦、王守澄。
  两派实力对比:
  红方:吐突承璀
  身份:内侍监、左卫上将军;
  能调动的人手:全体宫内宦官及十六卫左卫人马;
  靠山:中毒颇深的宪宗李纯、皇次子李恽。
  蓝方:梁守谦、王守澄
  身份:神策军中尉;
  能调动的人手:神策军;
  靠山:郭贵妃、郭子仪旧部及全体大臣加上太子李宥;
  综合评估,蓝方胜。
  李宥当太子后,改名为李恒,他虽然有母亲保驾,但心里可并不安生,吐突承璀的能力他不知道,但他可知道父亲的魄力,宪宗元和年间屡纬霰?矫鸱?颍?妒谴虺隽艘桓觥霸?椭行恕钡木置妫?庖?峭峦换鹿俣噙ザ蘖较拢?蛞焕系?桓雒途⒏牧酥饕猓?纸?绾味愿叮坷詈闼?蛔拧?br>  偏此时宪宗服食丹药,性情一日接一日的暴躁,李恒可就更怕了,同时他这一派势力都开始紧张,一来宪宗性情暴烈,心智逐渐不全,万一哪天疯狂发作,废了太子,这也说不准,到那时怎么办?二来皇帝中毒日深,对宫中群阉非打即杀,一旦哪日不顺心,撤了王守澄他们的职,又将如何是好?
  李恒不断找幕僚商议,大家论来论去,拿不出好主意,就在这一刻,有眼线来报,吐突承璀入宫面圣,劝皇帝不豫之前,改立李恽为太子,以遂旧愿,可把李恒吓坏了,他知道,父亲的身体为丹药所摧,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要是临死前突然改立李恽,而后一死了之,自己怎么办?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有神策军帮着自己,却何以告于天下?王守澄他们也急了,当初看郭贵妃的面子,上了贼船,如今皇帝要玩完,吐突承璀又活动得紧,一旦事态有变,李恽继位,能饶得了我们?到时候肯定死在吐突承璀刀下,快想主意,快想主意……
  不谈这几位冒汗,单说吐突承璀,他一看李纯那德行,又疯又癫,枯瘦蜡黄,心说快了,快完犊子了。他又怕惹到宪宗,又想利用宪宗,便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万安,陛下一向喜爱澧王(李恽),何不尽快册立,免得百年之后遗留憾事。”
  李纯瞧了瞧他,仙丹实在太厉害,他现在看任何人都不顺眼,见谁都想骂,大概这就是成仙之前预兆,听完吐突承璀的话,李纯烦躁的摆摆手:“罢了,日后再议!”这也就是吐突承璀,换个人,估计脑袋搬家。
  吐突承璀暗付以后再议?还有以后么?他并不死心,突然跪倒在地,眼中流泪道:“陛下,废长立幼,国之大祸,澧王对您一片孝心,每念及陛下,无不流涕,献陛下之食、药,无不先尝,而太子结党营私图谋不轨,陛下尚在,其与神策军已多有勾结,朝中流言蜚语极多,对陛下的江山社稷大为不利,还望陛下明察!”
  李纯无精打采的听完,突然凶气大敛,挥挥手道:“罢了,朕知道如何处置,你退下吧。”吐突承璀还想说些什么,但见李纯目光发定,看看药力就要发作,便赶紧退下。其实李纯何尝不想废李恒立澧王,只是疯魔之余,他还不失那么一点清明,吐突承璀是他最信任的阉人,却为何进不了神策军?神策军自鱼朝恩使,为宦官把持多年,势力自成一派,如何敢惹?李纯是领头羊,神策军是牧羊犬,皇帝的势力浸不进去,把持不了,一旦立了澧王,这群掌兵阉人闹将起来,又怎么收场?何况郭贵妃势力庞大,闹不好,神策军叛,大臣叛,贵妃叛,朝臣叛,太子叛,另立中央,焉能制止?
  李纯拿不出处理的好办法,他刚一仔细思考,猛然间一股燥热上涌,他又开始烦恼疯狂,思路断了。
  再说太子李恒,他招集麾下商议了几次,宦官王守澄等最后拿出一个主意,没别的,随时准备动武夺权,咱手里有兵怕什么,一方面让神策军随时准备入宫,强立太子为帝,另一方面安排人手监视吐突承璀及澧王的一举一动,第三方面,跟大臣们打好招呼,随时准备拥太子为帝。至于太子您,什么都不用干,您要做的,就是天天入宫问安,猛尽孝道,博得个好名声,其他的,我们来干。
  挺干脆的,看这意思,只要宪宗一死,皇位立马就定,可等了好些日子,这李纯还真能挺,成天介打骂杀人,狂吃仙药,他就是不死,可把这些人急坏了,怎么搞得,这仙丹药力不够?
  李纯虽然不死,但疯狂日甚,终于有那么一天,有个宦官叫陈弘志的,据说是受不住了,与其整天和疯子一起过,不如死了算球,这阉人一咬牙那么一跺脚,陈胜吴广的光辉形象在脑袋里忽悠一闪,操家伙就反了,拿起个枕头,趁着宪宗酒醉,把他给捂死了,此人杀了皇帝自然也难逃横死,于是史书上就说了,内侍陈弘志反,宪宗崩。
  真是这么回事吗?
  早不死晚不死,偏在更换皇储的关键时刻死,偏在神策军做好一切准备以后死,偏在吐突承璀入宫之后死,如此之巧?仁者见仁,不多说了,只是冤了那位负责出手的陈弘志。
  太子派这一招来得快,吐突承璀大惊,一瞬间,什么都晚了,宪宗刚一死,神策军立时行动,宦官王守澄、梁守谦火烧屁股般从东宫拉出了李恒,继位为帝,尊李纯为宪宗,李纯享年四十三岁,李恒,史称唐穆宗。
  吐突承璀一着错,着着错,斗心眼的突然遇到了耍枪杆子的,被人家二话不说打倒在地,再踏上千只脚,穆宗下令,夺吐突承宗内侍监、左卫上将军职,削李恽王爵,以谋逆罪名处死,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守澄他们抖起来了,自此,掌神策军的宦官们,再次把持了朝纲,但王守澄等人并未高兴太久,因为几年之内他们将遇到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他叫仇士良。
唐穆宗李恒,爱好有这么几个:
  1、改名——他叫李恒,所以谁也不能叫“恒”,不但人不能叫,地名也不行,比如恒山,得改,叫“镇山”,改完了一捉摸,觉着这名字的山大王气息太强,又改作“镇岳”;
  2、打猎——瘾特大,宪宗刚死,身子还软乎呢,这老大已经纵马搜山去了,什么山猪野兔狗鹿狍獐,一律端窝,老少不留;
  3、喝酒——五次三番无故大排酒宴,从与侍臣喝发展到与大臣喝,从与大臣喝发展到与军人喝,从内宫喝到大殿,从大殿喝到军营,大喝三六九,小饮总是有,那真是革命小酒天天醉,看着墙走我不走;
  4、盖楼——这个“盖楼”可不是指论坛上瞎灌水,而是真盖,李恒下令,再多修两座宫殿,加一座假山,挥金似土,大兴土木,工人时有死伤,国库耗费巨大,他全不当回事;
  5、行善——他行善只有一个做法:施舍,给了寺院无数钱,长安城内五六座大寺院,被他拿国家的钱全部整修一遍,把那和欣值茫?悦抛臃汗猓?詈慊咕踝挪还唬?阊?胪罗?瞬喂郏?翟趺醋牛???乃略好晃艺舛?每窗桑?br>  一句话,他挺能折腾。
  王守澄等神策军中尉见李恒是个纨绔子弟,也不多说什么,宦官,图的就是个富贵,管你皇帝怎的?不但不管,还总陪他玩,天长日久,李恒大喜,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王大阉人也,你,升官了。王守澄稀里糊涂的,成了枢密使,掌朝廷喉舌,成了皇帝的机要秘书。
  放下王秘书不说,单说李恒,他继位的时候,年仅26岁,身体本来不错,但实在架不住他当皇帝后的胡吃海喝、秉烛夜游,慢慢的,就有了毛病,年纪轻轻,脑血管便有些不畅,偏偏他还喜欢打猎,成日介在外面奔腾,即便不打猎,也不闲着,打马球,他就如同一个大男孩般玩了四年,到了第四年,他身体不行了,突然中风,卧床不起。
  虽说病得不轻,但李恒到底年轻,只要约束自己,调整饮食,至少,接茬活下去不成问题,可他偏就不那么做,他着急,急着赶快痊愈,好爬起来继续喝大酒骑大马,但中风这玩艺可不是说着玩的,脑神经不好使,只能躺着,穆宗这个急,急中生智,他传来了方士,说你们看我这病怎么才能好呢?方士们自然明白,他好不了,但不敢说,就说,除非,修炼成仙。穆宗一听,好,好主意,如何修炼呢?答曰:服仙丹。
  宪宗后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穆宗不是不知道,但他实在太想玩儿了,顾不得了,与其一生躺在这里,不如豁出去试试?那就来吧!于是传旨:炼丹。
  唐长庆四年正月,执政四年的穆宗李恒,乱服丹药,病上加病,死于非命,享年30岁,得道成仙去也。由于他执政的时候什么也没干,所以宦官势力在自由空间里得到了空前发展,神策军势力无比壮大,王守澄这个枢密使加神策军中尉,只手遮天,眼瞅着,就有了当初鱼朝恩的迹象,为了能够把幸福生活继续下去,王守澄立穆宗的长子李湛为帝,之所以立他,一来此人是长子,二来,他比他父亲还能疯。

日期:2008-10-7 22:03:00

  唐敬宗李湛,是位很搞笑的皇帝,如果说他的父亲穆宗是位纨绔子弟的话,敬宗皇帝就是一位不良少年。但凡不良少年,没几个把爹妈放心上的,所以李湛也不把父亲的死当回事儿,父亲玩了一辈子,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少玩,穆宗死了才一个月,这位公子哥儿就无忧无虑的,打球去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敬宗,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李恒死时年仅30岁,李湛又能多大?才14岁而已,我们14岁的时候,不也在满大街的打电子游戏么?可他当了皇上,唐朝皇帝有当得晚的,比如顺宗,憋屈苦闷了一辈子,最后横死在床,也有当得早的,就是这位敬宗,顺宗当了26年太子,运气自然不是一般的差,但敬宗14岁继位,运气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是天天玩,时时玩,分分秒秒玩,大臣们痛心不已,只是美坏了列位公公。
  从东汉时期,无论是外戚还是宦官,都掌握了这么一条真理:小皇帝好控制。
  小皇帝什么也不懂,你跟他好,他就给你权,当然好控制,所以东汉时,外戚也好,宦官也好,都想立孩子为帝,而唐代宦官在这个认知上,又有所进步,唐代宦官有兵,已经不是纸老虎了,如果皇帝年纪小不懂事,他们便可以自由营造国中之国,东汉宦官虽然也很厉害,但他们还要仰仗皇帝赋予权力,唐代宦官却不用,只要皇帝不干涉,他们就可以自作主张为所欲为,成为真正的君王,连皇帝也压在脚下。
  如果在大街上,你随便问一个人,历史上哪朝的太监最厉害?十个有八个会告诉你:明朝。实际上,明朝太监和唐朝宦官比,实在是块小蛋糕。
  话不多说,再说敬宗李湛,继位不几天,便闹了个大笑话,这笑话闹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唐太宗李世民活过来,能一剑把他劈了。
  话说长安城有位风水人士,叫苏玄明,由于当今皇上整天玩儿,以至于贪耍之名传遍祖国各地,连这位画圈摆摊的算命先生也知道了,此人某日不知吃了甚,猛可里灵机大动,心说这李唐王朝,还能捣腾几年?眼下遍地盗贼,流民满街,藩镇割据,朝廷威信不足,偏这李湛又不好好当皇帝,他不好好当,不如让给咱来当。
  苏玄明乃自古以来胆量最足的算命先生,且十分敬业,他给自己算了一卦,卦像上说得明白:“可以成功坐大殿。”好,既然神仙伯伯都这么说了,那还犹豫什么?瞧瞧,现如今许多算命的口中胡扯,却只敢忽悠他人,自己何曾信过?所以从信仰的角度,真该好好学学苏玄明。
  苏大仙算好了,就真打算去太极宫坐大殿当皇帝,可他毕竟没疯,走到皇城前,他站住了,心说就这么往里走?人家问我去干嘛,我说去当皇上?真这么干,估计神仙也救不了我,怎么进去呢?有了,他想起来,有个朋友叫张韶,在宫里当差,负责给衣服染色,是大染坊里的一个伙计,苏玄明找他去了,一见面,苏大仙就说了:“昨晚俺给你算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这张韶一个基层打工的,没啥文化,平日里还真就挺相信这位半仙,就问:“怎么着?”
  “卦上说了,你能当皇上!”
  张韶,差点晕过去,可不是吓晕的,是乐晕的,我?皇帝?哪跟哪儿?真地丫?他还就心动了。
  苏大仙赶紧趁热打铁:“可不是,我还算到,咱俩全做了皇上呢,就坐在龙案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呢。”
  张韶毕竟不是疯子,听到这儿,突然清醒了一下:“行了,吹完了赶紧洗了睡吧,乐呵一下就算了。”
  苏玄明急了,立刻加了把猛火:“当今皇上十几岁,除了玩儿,还是玩儿,您说,您要是趁他玩儿的时候,突然杀进宫去,坐了龙椅,宰了那小子,谁敢把你怎的?”
  张韶到底是大老粗,憨大一个,越听越在理,是啊,咱突然冲进去当了皇上,可不就是皇上了呗!想到这儿,冲苏大仙人一拱手:“兄弟,干吧!
 两把菜刀尚且可以革命一把,何况当皇差的粗人,张韶与苏玄明一路,找到一百多个昔日的狗肉朋友,这些人是五花八门,什么行业都有,有同是宫中当染工的,有卖菜的、卖米的,打把势卖艺的,还有个把武林豪客、江洋大盗,苏玄明把卦象一说,这群人是呼天喊地,吆五喝六,南腔北调的就一个意思:快去过一把皇帝瘾。
  这是自古以来最离奇、最可笑的一桩谋反案,既不为劳苦大众谋幸福,也不为改换日月变新天,更不是替天行道,又非劫富济贫,仅仅是为了坐金殿,过过皇帝瘾,怪哉,但也从中映射出一个现象,那就是到了敬宗这辈儿,李唐的影响力及威信已经是一落千丈,以至于连市井草包都敢戏谑皇帝,以图一快了。
  这要感谢割据的各个藩镇们,更要感谢代代掌兵的宦官们,不是他们,李氏帝胄还没这么窝囊。
  张韶一个染布的,突然做了黑道大哥,胆量陡增,别说,他挺有思想,一百多号人,想进宫是不可能的,怎么办呢,他准备了许多大车,车上装满草料,这些个草料,都是染料的原材料,他让这些人分别躺在大车里,准备蒙混过关。
  到了那日,张韶和染坊的伙计赶着车就入宫了,守门的一看,哦?这不是染布的张头儿么,辛苦!就给让进去了,结果这一百多号人顺顺当当就进了皇宫。
  继续走,再往里走,可就属于宦官们管辖了,又走到了一扇门前,这次负责检查的,是个宦官,到底是皇宫大内,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光门,就十几道,每道都要查,且全是宦官检查,这帮阉人又不缺钱,也不谈恋爱,整天吃饱了没事做,不找个机会弄点麻烦,实在辜负了大好青春,所以查得很细,巧了,张韶刚走到第二道门,就碰到一闲得难受的宦官,此阉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这些车,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张韶在一边儿,心里直发毛,最后这位公公终于看出来了,他指着车辆问张韶:“里面是什么?”
  “紫草。”
  张韶强作镇定。紫草是一种作染料的草,草汁是紫色,那些个大官的紫袍,全靠这种草来涂染,但今日坏就坏在这种草上了,因为草,是很轻的。
  “车中既是紫草,为何如此之重,以至行走时车轴作响?”没人知道这位细心的宦官叫什么名字,史官也根本不屑记载他姓甚名谁,但是,的确是这名宦官,在关键时刻,救了李湛一命,提前揭露了这个笨得几乎达到吉尼斯水准的阴谋。
  可我们再也无法知道这名机警的宦官是谁了,因为就在他揭开阴谋的一刹那,已经被神经极其过敏的张韶一刀击中要害,血溅当场,张韶也顾不得了,下手之后大喝一声“反嘹”,便扬开草垛,里面的人纷纷飞身而出,各持兵器,提前进入战斗状态,这一百多号人可真不是盖的,有三分之一,朝武器库跑,这一部分人可谓经验丰富,有了枪杆子才能持续战斗嘛;还有三分之一,往大殿跑,这一部分人也算是血气方刚,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抓到皇帝再说,擒贼擒王也;剩下的三分之一最不是东西,也不抢武器,也不抓皇帝,而是呼啦一下,跑没了,到皇宫里各个角落摸宝去了,虽然很不够义气,好歹也算是目标明确吧。
  张韶与苏玄明的目的,就是坐龙椅,因此带头往皇宫里跑,可巧了,李湛这个倒霉蛋,此刻还真就在宫里玩球呢,他做梦也想不到,造反的从天而降,突然跑到眼睛前,等报事的黄门告诉他“不好,反贼就在门外”时,这位十四岁的皇帝差点栽下马,亏得左右宦官扶住,才缓过这口气,也不知道哪位宦官急中生智,关键时刻尖着嗓子来了一句:“快关殿门!”大家这才猛醒,赶紧几个小阉人跑过去,齐心合力,锁了殿门,把张韶等关在外面,此时敬宗这苦孩子也回过神来:“快叫神策军!”
  圣旨出口,宦官们却没动地方,一个老成宦官问:“陛下,叫哪个神策军?”
  原来这左右神策军,分别归两个宦官管,左神策军中尉叫马存亮,右神策军中尉叫梁守谦,梁守谦当初和王守澄一起辅佐唐穆宗登基,功劳甚大,所以敬宗对梁守谦的印象出奇的好,而马存亮原本在王守澄手下做事,王守澄升官了,他才逐步作了左神策军领军中尉,算起来,还是个新干部,相比之下,敬宗更信任梁守谦,因此便道:“唤梁守谦来。”
  此话出口,宦官们还是没动,大家面面相觑,表情愕然,几秒钟后,一阉大着胆子道:“贼人就在门外,右军距此遥远,事急矣,请陛下速去左军!”
  宦官们的应变能力,比李湛强多了,李湛说的是“招右军”,而宦官们却让他“去左军”,一来左军离着近,二来,贼人就在门口,招什么招,还不赶紧跑?!
  李湛虽然很顽皮,但绝非憨大,知道脑袋丢了,什么没得玩了,便并不抬杠,顺从的跟着公公们,去了左神策军,由此可见神策军之重要,更可见掌兵宦官之威。
  不提李湛从后门跑了,回过头来说张韶,这厮三下五除二,砸开殿门,进去一看,一人儿没有,他也不管那些,和狐朋狗友们一屁股,就坐在了龙椅上,二话不说,摆酒!喝上了。
  张韶和苏玄明在殿上喝,其余的大侠们在殿下喝,心里这美,至于还应该做些什么,全然不知,也全然不想,实打实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张韶边喝边说:“苏大爷,真有你的,你说咱能做皇帝,咱就真坐了龙椅,卦象真准呐!”
  苏玄明也喝着,但可没张韶那么高兴,这位老大到底是个算命的,大老粗的程度,比张韶这个宝贝儿要低些,他抛开卦书,用大脑想了想,突然说:“兄弟,今儿,我看就闹到这儿吧,咱该回家了。”
  “啊?!”
张韶,不是一般的锤子,湖北话把这类人叫芍货,四川话叫宝器,东北话叫山炮,要不是苏玄明突然明白过来,他还就真把自己当成了皇上,苏玄明话一出口,张韶是如梦方醒,一想是啊,我也就这一百多号,除去喝酒的,还有二三十号去摸宝了,靠这点儿人,和官斗?但是……他还是不大明白,你不是说我能当皇上么?苏半仙叹口气:“皇上,这不是当过了么?”
  噢,这么个当皇上啊?!少废话了,快走!
  张韶一个激灵,领着这群棒老二就往外冲,俗话说来时容易,去时难,当皇宫是你家呢?想走,晚了。原来,这敬宗李湛一路狗撵兔子似的,跑到神策军左军,正遇左军司令马存亮,马宦官一看,哟,今儿这是哪阵香风把皇帝刮来了?赶紧迎接,李湛都说不出话了,憋了半天就在那里“快快快快快”,快什么啊?马宦官急了,一问,呀呵?!真是喜从天降,他非但不急,反倒心里颇为得意,怎么呢?
  这左右神策军,原来是不和的,敬宗皇帝因他父亲缘故,特别恩宠梁守谦,其所在的右军,也就沾了光,敬宗爱玩儿,没事总跑去神策军中看军中游戏,军中有什么游戏?其实就是看角斗,令左右两军各选勇士,打架给大家看,往往是右军赢了,敬宗喜笑颜开,赏赐不断,左军赢了,皇帝却面无表情,久而久之,左军将士,包括马存亮在内,都觉着很没面子,而今皇帝突然到左军避难,可真是蓬荜生辉,盼星星盼月亮,却哪知突然打了翻身仗,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连跑带颠来到司令部,乐得马存亮是无可无不可,一哈腰,竟把敬宗背在背上,以示虔诚,他一边背着皇帝跑,一边命令手下大将康艺全率军奔皇宫平叛。
  就在康艺全领着兵往宫里跑的当口,右军梁守谦也知道消息了,这厮鼻子都气歪了,怎么着?李湛去了左军?这不是和我过不去么?平日里都喜欢右军的,如何去左军避难了?不行,此立功时刻,岂能少了右军?尚国忠何在?与我速速围剿!
  可笑张韶之辈乌合之众,竟唬得左右神策军争相出兵。
  康艺全和尚国忠到了的时候,刚好遇到张韶他们跌跌撞撞往外跑,双方真痛快,招呼都不打就动了手,一时间刀枪耀眼,血光迸现,这个惨,还别说,张韶这帮人确实不含糊,那真是“要杀杀皇上,要劫劫皇纲”,拼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硬是打了个旗鼓相当,左右神策军也不是吃素的,一瞧硬来不行,往后一退,开始射箭,远程武器派上用场,张韶等人就不行喽,被射倒一片,张、苏二人见势不妙,退回大殿,神策军追入殿中,几个排射,这两个也不屈的倒下了,左右神策军一看全放倒了,那还客气什么,砍人头报功啊,这下全乱套了,神策军上千号,张韶他们撑死一百多,脑袋不够分,左右军就打起来了,乱了半日,互有杀伤,最后在各自长官的严厉斥责下,方才各自抱着数十个脑袋,死不服气的退下。
  造反的死光了,敬宗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虽说神策军损失也不小(自相残杀),管它呢,日子还得过嘛,列位爱卿都有功,梁守谦,封开府仪同三司,马存亮,封二百户。
  开赴仪同三司乃当朝一品,相当于皇帝的执政顾问,这就太莫名其妙了,梁守谦是后得到的消息,马存亮却是先派的兵丁,况且马存亮有救驾之功,怎么梁守谦反倒赏赐级别最高呢?敬宗到底是个孩子,少不了意气用事,烦恼一过,便又开始由着性子来,梁守谦捡了个大便宜,不由得心花怒放,磕头如捣蒜,嘣嘣嘣的感谢皇帝圣恩,而马存亮心里那个窝囊就别提了。
  不久,心灰意冷的马存亮提出辞职,既然您不公平,我也懒得伺候,走了,请允许我出任淮南部队的监军。马存亮这个举动倒也十分聪明,他知道争不过梁守谦,争不过就不争,有道是光棍不吃眼前亏,惹不起,咱躲得起。李湛哪管那么多,要走?哦,那你走吧。真就批了,结果,这位功劳第一大的马宦官,却落得个离京而去。
  为什么马存亮这么怕梁守谦呢?因为梁守谦的朋友,就是那位当朝第一大宦官,王守澄,和梁守谦斗,就是和王守澄斗,而王守澄时任枢密使,为敬宗身边的第一红人,还是马存亮过去的上司,若得罪此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因此急流勇退算了。
  大唐近三百年,如马宦官一样清醒的人阉人着实不多。
  再看敬宗李湛,处理完了这档子事儿,又开始玩儿,玩的花样越来越多,从看戏、看角斗,到喝酒、打马球,最后发展到抓狐狸,还不是白天抓,专门晚上抓,此人是个少年,一玩起来,不知道困倦,经常是几日几夜的闹个不休,比他父亲穆宗皇帝的能耐可大了去了,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一路闹到宝历二年,闹得这群宦官个个体力透支,睡眠不足,怨声载道,好几辈子了,没这么苦过,李湛见宦官们不堪忍受,不由得火冲顶梁,他小毛孩子不知厉害,竟对身旁倦怠的宦官无论老幼,非打即骂,你们不是不好好陪我玩儿么?打死你个狗杀才!这一打不要紧,竟打了个乾坤颠倒,李湛哪里懂得,此时的长安,已经不是李家的天下了,大宦官自然惹不得,小阉人一样不能惹。
1927年8月7日,汉口,鄱阳街139号,一个伟人在这里说了一句话:“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里面出来的!”这句话可谓一语道明政权的实质,枪杆子就是真理,军队就是国家的支柱,没有哪个政权不是一手拿大棒,一手拿萝卜的,即便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两汉帝国,也都是王道为主,霸道为辅,可如今的李唐王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大棒,给了宦官和藩镇,萝卜,人家自己会找,不用你给。要知道,大棒和萝卜是相辅相成的,有了大棒,人们自然会规规矩矩的等待发萝卜,倘若光有萝卜,那大家绝对去抢萝卜,因为没有大棒做威慑。但大唐朝传到李湛这辈儿,管它是萝卜还是大棒,全不见了,凭这个德行,皇帝还想作威作福?还一天到晚的玩儿?还打人?反了你了!
  李湛有一贴身宦官,叫刘克明,此人自打李湛进了宫,就一路陪着他玩儿,玩了两年,这把老骨头实在顶不住了,心说就算浑身是铁,又能碾几颗钉?何况咱这身子骨还缺零件呢?小皇上这么折腾下去,不把咱家累死,也得把咱家气死,不行,我得找人商量商量,琢磨个对策。
  刘阉人便找了几个同伴,分别是田阉人(田务澄)、许阉人(许文端),三个阉人见了面,各自把心中事一说,不由得哀叹连连,都被李湛给折腾坏了,白天打马球,晚上捉狐狸,谁受得了?三个人借酒浇愁,商议半日,没个对策,最后刘克明把牙一咬发了狠:“就算咱家不是掌兵的中尉,可也是堂堂中官啊,难道就这么被那小子折磨死么?”
  这句话提醒了另外两个:“哎?是啊,同是宦官,怎么王守澄、梁守谦没被折磨到啊?”刘克明鼻子一皱:“那还用说么,皇帝他爹就是人家立的,当今小皇上也是人家保的,吃苦受累当然轮不到他们。”
  田务澄、许文端一听来了劲:“那,咱们如果也立一个皇上,今后岂不是也不会受这个苦了?”
  刘克明说是喽,那咱们也算开国功臣咯。
  嗯?!话说到这一步,三个人的心突然都那么一动,彼此看一眼,心照不宣。
  牧羊犬的内部,开始分裂。
  刘克明,和绛王李悟关系不错,李悟,是当今皇上的叔叔,经过一番商议,刘、田、许三个内务宦官拿出了一套方案——为保证宫内阉人今后翻身作主,小皇帝李湛必须下马,具体方法是,找个机会,人不知鬼不觉突然下手,毙了这无赖少年,而后对外谎称天子暴病而亡,由李悟摄政,慢慢的,再买通后宫,矫诏宣布李悟为帝,如此这般,新皇帝不就站到三人这边来了么?未来的朝政不就为此三人把控了么?好主意,干吧。
  刘克明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到绛王李悟,老熟人了,不遮不掩,开门见山:“想不想干?”李悟本是宪宗的六儿子,怎么不想?宪宗一死,穆宗登基,穆宗死了,敬宗登基,一个不如一个,李悟早就一肚子气,身为皇叔,却无职无权,眼看这父子二人荒废国政,却管不得,好,既然刘大人有意让我即位,为了大唐的江山,我义不容辞。
  他答应了。
  刘克明完成了第一步,开始着手准备第二步——杀人。
  说到杀人,刘、田、许三个阉人犯了难,那李湛,怎么也快十六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饭量大力气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咱三个老梆子,能整死他?万一弄不好,他再把俺们几个收拾了,可全毁了,不行,这件事得找人干。
  找谁呢?
  有了,找力士们帮忙。
  力士是啥东西?
  由于李湛实在太能闹腾,以至于宦官们基本都吃不消,为了能玩好,敬宗皇帝自己又招了一批力士,算是陪他玩耍的预备队,这帮人胳膊粗力气大,一顿能吃八个馍,牛得很,李湛一高兴,给他们编了队,组成几个马球队,比赛为乐,马球队队长,称击球军将,但这群人毕竟人数有限,在李湛身边久了,也受不了他那无穷无尽的精力,但只要稍有懈怠,便被治罪,因此也恨李湛刻薄寡恩,刘克明,就把杀手角色锁定在这群人身上。
  马球队里最有威信的击球军将叫苏佐明,这人是个老粗,唯一的工作就是陪李湛打球,刘克明和他也算同事,彼此不生分,暗地里把话一挑明,苏队长是大喜过望,早看这小犊子不顺眼,干!立了李悟,咱也是功臣,从此变天翻了身,凭啥不干?
  计策,定了。
  刘克明也好,田、许二阉也好,苏佐明也好,他们都不懂得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
  本人有一次上班时间玩游戏,被同事打了小报告,老总问我“玩了没有”,本人承认了,承认后,老总说“其实我也玩”,又说“我玩,他们看不见,你玩,他们看得见,所以做人,不要干自己没实力干的事情!”
  至理名言,值得记一辈子。
  刘克明他们,就正在干他们没实力干的事情。
  杀一个李湛,不是难事,问题是如何收场?李湛,是受神策军保护的,至少是受右神策军保护的,杀了他,会触及到谁的利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得宠?谁在挟天子令诸侯?你们凭什么去立李悟?
  这些他们都没去想。
  一群政治盲人。
  宝历二年十二月初八,对这一切皆浑然不知的李湛又一次半夜三更去捉狐狸,宦官和力士们也被迫跟着,折腾大半夜,终于玩结束了,回到家里,敬宗是大排筵宴,喝啊,刘克明等人强作欢颜,陪着喝了半宿,李湛说我尿胀,嘘嘘便回。说完,起身如厕,刘克明一个眼色,负责掌灯的宦官忽然同时灭了灯,大殿上一片漆黑,苏佐明等力士早准备停当,饿虎扑食般冲向李湛,一代皇帝,被生生整死在堂上。
  行凶完毕,几个人赶紧放声大哭,同时宣布,敬宗皇帝饮酒过量,暴病而卒,死前有旨,拜皇叔李悟为监国,命百官俯首听命。
  李悟,大模大样的,上台了。
  这可恼了两位实力派人物,那就是王守澄、梁守谦,唐后期,宦官为贵,而宦官中又有“四贵”,那就是左右枢密使、左右神策军中尉,刘克明等一家伙,就把“四贵”惹恼了“两贵”,这是不想混了。
  自打马存亮走了,王守澄昔日的哥们就剩了梁守谦,不过不碍事,只要姓梁的手里还有兵,就不怕什么风吹草动,敬宗一死,刘克明他们掌了权,王守澄勃然大怒,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明摆着,这是要夺咱哥们的权啊,梁兄,你看怎么办?
  梁守谦更不含糊,怕什么,部队还在俺们手里,惹急了看看谁灭谁。
  果然,没过几天,刘克明等拉大旗作虎皮,拥着李悟下了道令:神策军中尉应该轮值,原中尉调班。
  王、梁大惊,怎么着?要下家伙?!
  王守澄他们赶紧找到李湛的弟弟李昂(李湛之子太幼,无法利用):您都看到了吧?您哥哥怎么死的,您也猜得到吧?您就眼看着他们如此嚣张么?您就眼看着自己的兄弟白死了么?
  李昂对宫内的事儿,心知肚明,他虽然很生气,但嘴里却说:“李悟等有矫诏在手,若文武被其蒙蔽,我将如何是好?”
  王守澄眼睛一瞪:“咱家手握重兵,谁敢不服!”
  李昂一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想不到宦官猖狂到如此程度。
  王守澄也不愿意继续废话,你干不干吧,不干,反正我有兵,咱再找其他人干,无论找谁做皇上,都是咱立的,咱都是辅政功臣,你自己想。
  李昂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谁做都是做,我干吗不做?
  还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当刘克明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全面夺权的时候,一声呐喊,神策军冲入宫中,他们并不搭话,舞刀仗剑,大开杀戒,刘克明等万没料到王守澄等竟如此不按规矩出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刘、田、许以及身边的所有宦官,均被杀光,参与谋杀皇帝的力士们也没跑掉,苏佐明等被斩首示众,就连那位皇叔李悟也被一刀挥做两段。
  想和实力派掰腕子?这就是下场。
  该杀的杀了,该死的也死了,李昂登基坐殿,他是王守澄等扶植的第三个皇帝,史称唐文宗。
  文宗皇帝并不高兴。
  因为他害怕,实在太害怕了,当皇帝的喜悦远远不能与他心里的那一份惊怵相比,多么可怕,李湛,说杀就给杀了,刘克明,说杀就给杀了,李悟,说杀就给杀了,阉祸横行,阉祸横行,皇帝权威在何处?皇家威严在何方?神策军究竟是谁的人马?朕,今后将如何是好?
李昂和李湛虽是同门兄弟,为人竟有天壤之别,李昂的爱好,首先就是读书,夜以继日的读,手不释卷,往往是晚上九点还在处理政务,半夜十二点,却又在博览群书;另一个爱好,就是简朴,一登基就宣布,各地进贡的珍宝,免了,五坊养的老鹰,放了,多余的宫女,放了,动辄大排筵宴的陋俗,除了,遇天灾,要减膳,遇宴会,衣着不能奢华,超过标准者,罚款。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但往往细微处才见人品,文宗,是个对国家负责任的皇帝。
  既是负责任的皇帝,就不可能容忍宦官专权。
  但如何根除呢?文宗遍观史籍两年,觅不到任何办法,太和四年,也就是文宗执政的第四个年头,终于,一个叫宋申锡的人出现了。
  宋申锡,字庆臣,翰林学士,敬宗在时,此人就一直憋着劲,要除宦官,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好不容易敬宗死了,经过两年的观察,宋翰林认定,文宗,是个值得为其卖命的皇帝,水浒里阮小二说过,咱这一腔血,要卖与识货的,既然认定了,那就行动吧,太和四年,宋申锡主动联系皇帝,要一陈己见,为什么不上疏呢?不敢上,因为管百官上疏的枢密使就是王守澄。
  他怎么联系的,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最后文宗将其招入宫中秘议,能闪过宦官的耳目来到皇帝身边,可见宋大人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宋申锡说,要我根除宦官,首先得给我权。
  文宗说好,你当宰相。
  宋申锡又说,要我根除宦官,还得给我人。
  文宗说行,你要谁?
  宋申锡说:王番。
  王番,吏部侍郎,为什么挑他,史书上没说,大概和宋大人关系好的缘故吧,毕竟那年月宦官横行,文武百官大多站在宦官这边,能找到个知根知底的不容易,就选了他。
  文宗不含糊,立马封王番为京兆尹,以辅助宋申锡拔除阉者势力。
  京兆尹,长安市市长。
  有权、有人,宋申锡开始行动。
  他找到王番,问他,知不知道为啥当市长?
  回答:不知道。
  于是宋大人告诉他:当了市长,好帮我忙啊。
  问:帮什么忙?
  答:除宦官。
  王番顿时手脚冰凉,心里默念:完了。
  有些人,当朋友可以,共患难则不可,谓之“狗肉朋友”,王番就是这么一块“狗肉”,宋申锡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出了门,直奔他的一个朋友的住处,那个人叫郑注。
  郑注,是王番的朋友,但绝非宋申锡的朋友,因为郑注的朋友,叫王守澄。
  当郑注听到王番带来的消息后,他没有丝毫的惊慌,令王番乖乖回家,不要张扬,而后悄悄找到王守澄,告诉了一切。
  王守澄要疯了,李昂你要干嘛?不是咱家你能当皇帝?怎么着,卸磨杀驴?他立刻传令:神策军中尉及周边地区的宦官监军,速速入京!一时间风骑四出,几天工夫,长安城周围的监军们云集京师,王守澄主持会议,会议上宣布:宋申锡谋反,我要杀他全家,你们看怎样?
  阉人们都不作声,杀他全家?杀皇帝咱也不管,只要咱富贵还在,杀呗。
  唯独一阉,高叫“不可”,王守澄一看,却是那位救过敬宗的马存亮。
  马存亮问:你怎么杀啊?
  王守澄说这还用问,我令人带兵闯进他家,杀个罄尽拉倒。
  马存亮说你这是山大王做法,要真这么干,京师的盗贼、无赖也会趁机作乱,到时候,怕难收拾,既然只是宋申锡作乱,你杀他就是了,何必把局面搞乱呢?
  马存亮虽然也不算好人,但是,多少还有些良心,他做不到与王守澄划清界限,也只能尽力保住一些无辜的人,宋申锡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说姓宋的谋反,绝对是无耻之言。
  马存亮过去是王守澄手下的亲信,他的话有一定份量,王阉人想了想,也对,好吧,就杀宋申锡一人即可。
  很快,神策军军侯豆房卢著入朝上奏:宋申锡与文宗之弟漳王密谋造反,要立漳王为帝。
  文宗惊呆当场。
  说宋申锡谋反,文宗无论如何不信,但他仍旧被吓住了,为什么呢?因为来告密的,是神策军军侯,也就是说,是王守澄派来的,王宦官突然派人告宰相谋反,什么意思?文宗颓然跌坐:不用问也知道,宋申锡,你暴露了!
  怎么办?是保宋申锡,还是舍宋申锡?
  保?没这个实力,文宗手里无兵,大臣,也不全站在他这边,他上任不到五年,没点过兵打过仗,在军中根基尚浅,一旦激起兵变,恐肝脑涂地,不行,不能保。
  舍?文宗思考再三,不由得暗自垂泪,舍得舍得,不舍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柴,只要我还在,宦官迟早除尽,宋爱卿,你放心得去吧。
  文宗下旨:三堂会审宋申锡谋反一案。
  三堂会审,也就是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京兆尹共同审理,文宗这么干,多少想救宋申锡一命,但在王守澄的干预下,最后仍旧定案为:宋申锡确有联系漳王图谋不轨,拟死罪。
  文宗思量良久,终于鼓起勇气,下旨:漳王流放,宋申锡贬为开州司马,漳王与宋申锡府中人,皆流放。
  一时间长安数百无辜披枷带铐,子哭爷叫,被流往边地,文宗第一次灭阉行动,失败了。
  宋申锡到了开州,气愤成疾,那年月人都气不得,一气就死,不久他气死了。
  可叹他出发去开州之前,他那不明真相的妻子还在问他:“皇上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要谋反?”老宋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一句:“皇帝对我这么好,我岂能谋反!”
  宋申锡死了,王守澄安全了,喝茶打牌的日子回来了,一切还是那么美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李昂还在继续寻找着夺回皇权的机会。
  王守澄虽说灭了宋申锡,但他知道,根子在李昂这儿,为了安全起见,他把自己的两个亲信,安插到李昂的身边,监视其一举一动,这两个亲信,一个,就是那位告密的郑注,另一位,叫李训。
  李训可了不得,此人是官宦之后,世居陇西,陇西李氏,有他一号,他叔叔,就是宪宗、穆宗、敬宗三朝老臣,宰相李逢吉,李逢吉这辈子活得累,拼命巴结宦官,以求官运亨通,李训也有样学样的,和宦官们打得火热,久而久之,跟着王守澄混上了,李训聪明,善解人意,王守澄引为亲信,与郑注互为左右手。
  李训等到文宗处报道,文宗有心不纳,又不敢,只好用了,李、郑二人身为密探,无正经事可做,便成日介与文宗讲《周易》,讲着讲着,感情居然拉近了,有这么一天,李训突然问文宗:你想做个有为之君么?
  文宗说想啊,你似乎有什么好建议?
  李训四顾无人,突然道:“欲做明君,先除宦官,再收河湟,后收河北!”
  文宗是大惊失色。
李昂不吃惊是不可能的,李训本是宦官的狗腿子,狗腿子嘴里突然冒出这些话,不由得你不害怕,就好比你被几个人打劫,其中一个打劫的突然说:“我帮你报警怎样?”这不成了“无间道”么?
  的确,李训正在上演一出《无间道》。
  他不是卧底,但他实打实的,是一个背叛者,一个背叛朋友的人,一个背叛主子的人,王守澄把他派到皇帝身边做眼线,算是瞎了狗眼。
  出身豪门的李训有这么一个概念,那就是帮人发展,不如自己发展,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与其打工,不如自己做老板,帮王守澄是为了名与利,帮皇帝又何尝不是为了名与利?帮王守澄,帮到最后,还是个奴才,帮皇帝,帮到最后,那就是宰相,是三公,是光宗耀祖的一世名臣,相比之下,哪个划算?李训,想跳槽。
  跳槽得有资本,有资本才有高薪,而李训是不缺资本的。
  他的资本有三个:
  1、久处阉窝,十分熟悉王守澄的弱点,知道如何将其灭火;
  2、自负满腹经纶,认为自己聪明伶俐经天纬地,可挽狂澜于既倒。
  3、出身豪门,社会关系广泛,为人处事还算有些斤两。
  李训到了李昂身边后,很快便发现,李昂极其渴望有人帮他,但无人可用,他转头再看王守澄,此阉把持神策军数年,威福日重,身边孝子贤孙多得很,不缺可用之人。这就好比两家公司,一家公司有资金,却刚成立,另一家公司财大气粗,人员班子也都早搞好了,且运营了好多年,那么你去哪家?去财大气粗的那家公司,可能一辈子吃穿不愁,但不见得有什么建树,因为人家班子都定了,你干得再好,也不见得就能当老总,而去刚成立的那家公司,则很可能会一下就混成个执行总裁,本着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原则,李训飞快的投靠了李昂。
  由于宦官这把剑始终悬在头上,所以李昂的神经很是过敏,李训的突然投靠,更让他颤抖了好一阵,他像一只猫一样观察了良久,才逐渐相信,这不是试探,李训,的确要反水了。
  由怀疑到观望,再到大喜过望的感觉,爽得很,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昂是快乐的,他终日和李训聊着未来大计,而李训也不含糊,很快,他单枪匹马的,策反了郑注,郑注不是阉人,他也想封妻荫子,他也想流芳千古,之所以前期投奔王守澄,是因为他没机会进皇宫,如今进了皇宫,见了皇上,心如何不动?对郑注来说,人生,就是投机,当初出卖宋申锡是投机,如今帮助皇帝也是投机,为了日后祖坟狂冒青烟,能出卖一个是一个,踩着朋友的肩膀往上走,乃是他郑注的本色,只要有机会,帮助阉人除掉大臣,与帮助皇帝除掉阉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古龙说过,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句话放在郑注身上是那么合适。
  财帛动人心,王守澄的两个密探,成了李昂的两个助手,而李昂,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把皇帝的身份往那里一摆,就什么都有了。
  当李训和郑注把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时,李昂真的有些眩晕,他终于明白,坏人也许很坏,但很可能,比好人要更有用,因为坏人很坏。
  和李训相比,郑注更不是个省油的灯,此人年轻时曾学医,且医术高超,那年月藩镇之间经常打仗,大将元帅临阵负伤是家常便饭,郑注就有了市场,他为人聪敏,医术独到,很快就得到了藩镇头头们的喜爱,最终,他被那位雪夜袭蔡州的有功之臣李愬看中,推荐给了朝中宦官,曾被封为节度副使,官场上,他游刃有余,那年月时局混乱,郑注几次历经刀兵之险,竟都被他以三寸不烂之舌将对手说服,从而安然脱困,这是个聪明绝顶之辈。
  李训、郑注问李昂:“陛下打算如何灭阉?”
  李昂道:“无计。”我,光杆司令,没法。
  李、郑二人笑了:“陛下,可知当初代宗皇帝除李辅国之法?”
  李昂略一沉思,豁然开朗,笑道:“你们是想……”
  “是了,陛下容禀,宦官掌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若操之过急,恐惹起激变,李悟刘克明之事,尚在眼前,要除阉宦,先除王守澄,要除王守澄,必要令其内斗,彼此倾轧方可,届时陛下可作壁上观,逐一平灭,如卞庄刺虎尔。”
  李昂听得喜上眉梢,忙问:“何人可除王守澄?”
  “陛下可知仇士良?”
  “他?”李昂一怔。
  仇士良,广东惠州人,他的大名,在皇城内可谓无人不知,到李昂这辈儿,仇老公公已经在宦官的岗位上屹立快二十年了,他是自幼入宫净身,服侍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宪宗李纯,在李纯一朝,他很有名气,曾经为争一个座位,一老拳打伤御史,也曾身为五坊使,纵鹰犬祸害百姓,还曾以养五坊动物为名,逼周边官吏供奉钱肉,横征暴敛,被人称为“大盗”,实际上,他应该被称作“赛大盗”,正牌的大盗还真就猛不过他。
  此阉如此凶猛,为何以前没提到呢?
  因为他一直在当五坊使。
  养动物的,无论如何凶猛牛皮,也上不了大堂,那些个废帝杀官的事儿,轮不到他,所以任凭老仇整日里急哧白咧想出头,可偏没那个运数,好在老仇虽然时运不济,心态还不算特别坏,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本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理念,老仇怀着一颗慈母般的心伺候了一代又一代皇帝,宪宗死了忙穆宗,穆宗死了忙敬宗,敬宗死了又忙文宗,不知不觉,忙过了四代皇帝,这段时间里老仇一直想冒尖,却总被一个人压着,那就是王守澄,有姓王的在,姓仇的就没机会。
  为什么呢?
  因为王守澄看得很清楚,仇士良在性格上,和他是一类人,如果给他机会,他日后绝对和自己有得一拼,因此,老仇哎,继续养鸟啵。
  可老仇是不甘心养鸟的,所以不断努力下,也曾作过监军、宣慰使等职,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宫里,管些个杂七杂八的事儿,就像歌里唱的“终点又回到起点”。
  今日李训等提起了这个人,李昂眼睛不由得一亮,是哦,早听说仇士良与王守澄有隙,何不利用他呢?三人灯下筹划一番,一个调理王守澄的计划,出台了。
  如果你买了二十年彩票,也只中了两块钱公车费,却有朝一日突然得了五百万,作何感触?
  头昏是一定的。
  仇士良,也终于迎来了令他头昏的那天,太和九年,文宗下旨,升仇世良为左神策军中尉兼左街功德使,功德使,专管道士和尚尼姑的,仇老阉人忽悠一下,水鸭子变凤凰,由管动物的,变成了管人的,而且是士兵、僧侣全都管,把他乐得,恨不得高叫一声:“王守澄,我来了!”
  王守澄当然知道仇世良来了,他是干着急没办法,一来老仇是奉旨任职,名正言顺,二来,人家现在是左军中尉,你怎么着?不服?想打?打就打呗,实在不行,人家把左大街上的和尚尼姑也发动起来,和你干到底。
  王守澄心里这难受,想找个人商量,找不到,他最亲密的战友梁守谦早在太和元年就病故了,老王日思夜想,没个招数,仇世良可不闲着,一上任,便大把花钱,拉帮结派笼络人心,时间没多久,把拥护王守澄的右军将校,给收买了无数,果然是流氓大佬,出手不凡,王守澄有心废帝,晚了,文宗有仇世良保着,安全得很,没多久,底气十足的文宗下令,王守澄回家养老,别管军队了。
  王守澄折腾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点儿兵权,不管军队?以后吃什么?不行!
  他有心不听,却处处受到仇世良的挟制,他想造反,手下人却没几个跟他的,王守澄终于明白,末日到了。
  不久,文宗命人软禁了王守澄,王宦官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昔日朋党,都做了仇世良的鹰犬,再也无人替他出头,没了靠山的王守澄一瞬间变得好可怜,让人难以置信,这就是当初曾杀帝、废帝、立帝的一时权阉。
  没什么顾虑了,文宗想。
  他一点手,叫来一身边人,耳语几句,那人去了。
  夜晚,门一开,一个人闪进来,灯光下的王守澄面如死灰,那人道:“王公公,皇上命小人特来赐酒。”
  王守澄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赐酒?!不会,不会,这种命运断不会降临在我王守澄头上,我是王守澄,是王守澄!
  容不得他多想,那人身后又跳出数人,将他死死按住,一杯冰凉的苦酒顺着喉咙灌下,王公公挣扎片刻,再无生息。
  “死了?”李昂仿佛刚知道似的,随即叹口气:“守澄对朕有拥立之功,突然暴病而亡,朕实不忍闻,赠扬州大都督吧,但发丧就不必了。”顿了一下,又道:“守澄的弟弟守涓现在何处?”
  “回陛下,现正在徐州监军。”
  “朕早接到弹劾,王守涓监军徐州,轻慢将士,动摇军心,特招回长安问询。”
  “是。”
  传旨的走了,李昂一挥手,李训等走出,文宗低声道:“速派人于路上截住守涓,务必除之。”
王守澄的家族,算是宦官世家,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王守琦,一个叫王守涓,全是干兄弟,怎么全是干的呢?所谓宦官世家,不见得就是某个家族里一定要出几个当宦官的,而是几个小宦官拜同一个老宦官为父,而结成兄弟,这也算宦官家族,比如王守澄,他的义父是一个叫王意通的老宦官,王守琦、王守涓,都拜这个老家伙为父,那么他们三个就是兄弟,这三个姓王的,就组成了一个家族,那么他们有没有后呢?同样道理,再收义子嘛,因此,宦官死后,他的墓碑上,一样写着儿子都有哪些个,叫什么名字,但是很可能,都是义子。
  闲话不多说,文宗派人杀了王守涓,王氏一门,算是毁了,不是还有王守琦么?此人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个九品小阉,所以文宗根本不拿他当回事,也只有他,得了个善终,写到此处不由得想起老子说的“牙齿硬,都掉了,舌头软,还留着”的道理,倒也有些感慨。
  杀完王氏兄弟,李训马不停蹄,开始锁定下一个目标,他当初和文宗说的很清楚:先杀宦官,再收河湟,后定河北,现在杀宦官才走完第一步,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李训决定,除掉郑注。
  成功杀死王守澄,给了李训很大的鼓舞,从而使他认为,自己的本事,已经足可定乾坤了,一山容不得二虎,既然场面上自己能搞定,何必多一个郑注呢?当初之所以拉郑注,最主要的目的,是稳住这个人,因为李训很清楚,郑注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如果自己投靠了文宗而不拉上他,他肯定会告密,所以李训才把郑注也拉下水,如今王宦官也死了,仇士良又是自己推荐的,还拉着郑注做甚?留着他,将来与我争宠乎?
  但也不能杀了郑注,毕竟王守澄刚除,大家表面上,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突然下黑手,皇帝岂能饶恕?如何是好?李训陷入沉思。
  某日,李训面见文宗,脸色,很凝重。
  文宗问:怎么了?
  李训说:宦官还没有尽除,王守澄虽死,神策军却依然在宦官手中,以前启用仇士良是为了杀王守澄,如今姓王的除了,该轮到姓仇的了。
  文宗半天没说话,他对仇士良的印象,还没那么坏,杀王守澄,他到底是出过力的,这么快就过河拆桥?身为皇帝,不得不顾及信誉,他有些犹豫。
  李训看出来了,对皇帝此时的态度,他早有预料,便道:就算此时不杀仇士良,我们也要做好杀他的准备。
  文宗开始一步步往李训挖好的坑里跳:怎么做准备?
  李训问:宦官靠什么飞扬跋扈?
  文宗说:兵权。
  那么谁能与宦官抗衡?
  有兵权的人,也就是节度使。
  那陛下您必须找一个听您指挥的节度使!
  嗯?文宗一愣,李训,你有什么计划?
  李训一笑,滔滔不绝道来:“陛下,自肃宗以后,宦官掌兵,尾大不掉,皇权被制,天子如收回大权,必除宦官,即使仇士良劳苦功高,为了今后社稷,也要除去,然仇士良此刻势头正旺,我们只能偷偷下手,但神策军将士多为其收买,我恐杀士良后,禁军哗变,因此,我计划在凤翔放一处兵马,由信得过的人率领,若姓仇的被杀后,果真有人敢作乱,陛下便可令此处人马入京勤王!”
  “有道理。”文宗点点头,“派谁呢?”
  见文宗已经跳进了坑内,李训赶紧加一把土:“郑注!”
  这就妥了,一箭双雕,既有了一处外援,又赶走了竞争对手,高,实在是高。
  郑注做梦也没想到李训会把矛头对准自己,他着实思考了一阵,最后毅然下决定:去!就去凤翔做节度使。皇帝并没有失去对我的信任,而自己又有了兵权,干吗不去?至于你李训和我争宠,没关系,只要我手头有兵,还怕你不成?去!
  郑注走了。
  文宗可不知道李训的目的,他心里还挺有底,李郑二人一主内,一主外,朕高枕无忧矣,再过些日子,就该拿掉仇士良了,阉人是把双刃剑,利用完了,该收鞘了。
  又过了好几天,这些天里,李训是天天苦思如何干掉仇士良,他甚至写信给郑注,求得对方意见,郑注手里有了兵权,可就独坐一方了,对李训的赶他出京的做法,气还没消,但饶是如此,他也不再想与宦官厮混,因为既然皇帝给了我权,给了我兵,何苦再去做阉奴呢?因此,虽然对李训很有意见,但郑注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计划。
  郑注的计划十分凶狠,他明确指出:
  1、王守澄这个死人,应该被利用起来,我们可以利用活人杀活人,也可以利用死人杀活人;
  2、姓王的当了那么多年宦官头子,孝子贤孙一大群,这帮人个个该死!
  3、请皇上立刻下令,允许为王守澄发丧,同时,命令所有王守澄的故旧全部来送葬;
  4、我们在送葬的路上,预先埋伏好人马,等他们一来,全部干掉,这样可尽除阉党。
  这是一条十分毒辣的绝户计,目标绝非仇士良一人,郑注,确实是个猛人。
  然而李训却没采用。
  因为郑注这条计策,把他自己也给掺和进去了,所谓发丧的路上动手,身为节度使的郑注焉能不派人手?而且这条计也是郑注出的,真成功了,他李训哪里摆?
  但是郑注的确启发了李训,是啊,只要把宦官们诓到一处,集中起来那么一杀,不就完了么?!干吧。
  李训又找到文宗:“陛下,我有一计,可尽除宦官!”
  文宗吓一跳,尽除?不是光杀仇士良么?不过能尽除更好,说说看。
  李训一招手,身后进来一人,武将打扮,施礼道:“臣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叩见皇上!”
  金吾卫?
  李昂心头一动,自打安史之乱以来,京师十六卫不堪一用,往日张韶作乱,十六卫竟抵挡不住,还要招左神策军救驾,怎么,李训这是要用十六卫诛杀宦官?能行么?打得过么?
  李训看出了皇帝的顾虑,笑道:“陛下勿忧,臣自有妙计。”
  “计将安出?”
  “十六卫虽弱,但杀一群宦官还绰绰有余,只要让神策军与竖阉分开,不就好下手了么?”
  “如何分开?”
  “臣与韩将军早有商议,明日一早,韩将军上殿,就说左金吾仗院内有甘露降下,陛下可令文武百官包括宦官在内,依次去观看,届时韩将军在院内埋伏人马,等宦官入内,立时尽屠之,大功可成!”
  李昂听得心咚咚直跳,他不知道,李训这条计,乃是郑注那个绝户计的翻版,要是郑注也在,恐怕主意还更吓人,他前思后想了好久,最后问:“有把握吗?”
  “万无一失!”
  “好,去准备吧。”
  李昂,实在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身为一个皇帝,处在那个时代,他尽力了。
  甘露,其实就是露水,只不过有的露水结得很好看,很惹人爱,古人就叫?事叮?凳枪?蚁槿鸬那罢祝?菟党ど?焕弦┚陀幸桓龇阶樱?瓢呀鹩袼樾己妥鸥事逗认氯ィ?艹上桑?爬床簧俚弁醵颊饷锤桑?峁?透?攘巳?顾频模?崾?耍?蠢凑獬上芍?吠Σ缓米摺?br>  不再啰嗦,第二天,人手布置好了,韩大将军上殿就说:“左金吾仗院内石榴树上夜降甘露,乃国之祥瑞景色,请陛下一观!”
  文宗一听,装作来了兴趣:“噢?果真如此?朕即刻摆驾含元殿,三省宰相率文武先行观看,若真是甘露,朕再去不迟。”
  三省官吏去了,半晌回来,对文宗说,不大像哦!
  那是,本来就是假的,是韩大将军临时滴上去的,不过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宦官们诓过去,文宗道:“不像?韩将军敢欺朕么?”
  韩约三孙子似的磕头,说不敢。
  “既然不敢,朕当再查,仇士良,你带中官再去左金吾仗院内察看!”
  “遵旨!”仇士良领着一大帮,去了。
  中官,是对宦官的尊称,当宦官本来就丢人,你再一口一个宦官的叫,那就好比称盲人为“瞎子”,叫久了人家跟你急,所以要称中官。
  单说仇士良他们一路风尘,到了左金吾仗院内,远远的,就看到那棵石榴树,韩约选的地点还是不错的,在院里面,不在大门口,为的是动起手来没人能跑,但仇士良走到门口,却突然站住了,因为他发现,韩大将军,在冒汗。
 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哈哈哈哈,防寒涂的蜡!
  怎么又红了?
  精神再次焕发!
  怎么又黄了?
  我又涂了一层蜡!
  韩约的心理素质要是能赶上杨子荣的一半好,也不至于把事情搞砸。
  韩约,湖南常德人,早年管过军粮,能力较强,那时候部队缺粮,此公毅然决然的释放了近千名获罪官员,释放条件:交出余财,购买粮食,同时下地耕田,表现好的,回家,从而解决了军粮问题,为此受到上级赏识,一步步升为金吾将军,但管理后台的不能冲在市场最前沿,李训见此人诚恳,便把大任交给他,却是大错特错。
  韩约品质虽然不错,但为人患得患失,冷不丁竟担下如此重责,他心里超没底,没底就紧张,一紧张就冒汗,大眼珠叽里咕噜的到处看,这一切都逃不过仇士良的眼睛。
  仇士良,老流氓,混了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突然在军营门前发现领兵的神色不对,他心里唤簦?乱馐兜木屯O铝私挪剑?馐焙颍?械幕鹿僖丫?吡私?ィ???鸸??A耍?阋捕纪A耍?鸸??杆侔蜒弁?豪镆幻椋??亲?蠢认禄蛎偶鞅撸?庖豢粗?拢?霾?枞患铀伲?图?认隆⒚砰艿却Γ?酱κ侨送龋?叶即┱窖ィ?凰布渌?裁炊济靼琢耍?鹗苛疾⒉欢嘌裕?慌ね罚?樯砭妥撸?溆嗷鹿偌??成?野祝?爬锘耪牛?睦镆簿筒铝烁銎甙朔郑?蠹叶际堑蓝?系模??幻靼姿?。?阕呶乙沧撸『艉羿噜嗟模??纪?刈摺?br>  韩约彻底傻了,人家没进大院!
  怎么办?追是不追?杀是不杀?就这么完了?
  他还在犹豫,仇士良可没犹豫,他带着众阉越走越快,突然间此老阉再也憋不住了,大叫一声:“有刺客,快回殿保驾!”一嗓子嚷出去,这老小子兔子似的,拔腿就跑,这一跑可壮观了,上百阉人好似惊了的驴,咴儿啊连声,跟着就蹽,冒烟吐火的往皇宫奔,刹那间,只舍下韩约一人在大门口发闷灯儿。
  仇士良这人,要说内斗,绝对是个大师级人物,他刚才那一嗓子,为什么不喊“快跑”,为什么不单喊“有刺客”,而要加上个“回殿保驾”?这里面学问大了,韩约一个金吾卫大将军,连个军委委员都不算,他吃饱了撑的,来趟这个浑水,必定后面有人指使,谁指使?除了刚杀了王守澄的李训,还能有谁?李训又听谁的指挥?皇上嘛。眼下刀出鞘弓上弦,要闹人命,此时最要紧的,就是把对方的头儿抓在手里,来他个“斩首行动”,蛇无头不行,军无帅自乱,到时候再组织反击不迟。所以老仇领着宦官,以保驾为名,跑回大明宫,要劫持文宗。
  千钧一发之际,还能考虑这么多,你说这老乌龟邪不邪乎?!
  答案是肯定的,他是如此的邪乎!
  仇士良领着百八十个宦官逃回含元殿,迎面正遇到李训,他也不说话,绕过李训直冲殿内,文宗一看仇士良又回来了,脑袋“嗡”一下,仿佛有车轮胎那么大,他吓了个手脚冰凉,呆坐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就知道,天塌了。
  众阉人哪管那么多,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一拥而上,从龙椅上拽下文宗,抬着就跑,殿后面正好有一乘小轿,宦官们把文宗粽子似的塞到轿子里,便打算抬往神策军营,就在此时,忽听一人高喝:“圣上被劫,你们还不救驾!”
  这一声是扯歪了脖子喊的,声音都不像个人,正是李训,李训猛抬眼看到仇士良他们回来了,把他吓得半晌张着大嘴说不出话,不过李训到底是李训,慌张半天,他又明白过来了,赶紧拉着一群站殿武士往后面追,要抢回文宗。
  仇士良一见李训奔着来了,更不含糊,指挥宦官们抬起轿子就跑,同时让一群宦官殿后,站殿武士人数不多,再者基本上都是混饭的,往那儿一站就拿一天的工资,要论打架,还真有些白给,也就和宦官打了个平手,互相殴斗一番,乌眼鸡似的,李训更惨,他本不会打架,这当口也顾不得了,挺身而上,怒挥老拳,却被几个宦官围住一顿海扁,打得是鼻口蹿血,肿眼封喉,天旋地转晕倒在地,这就是没在街头混过的好处。
  宦官们正打着,突然集体扭头狂逃,怎么,金吾卫冲上来了!
  原来这韩约傻愣半天,突然想明白了,不能这么站着,赶紧追!他领着金吾卫就追进大明宫,正好看见站殿武士和宦官打成一团,便领军杀来。金吾卫,负责的是京城的巡防,平日里也会舞刀弄枪,虽说没有神策军精锐,比起这群宦官来还强得很,韩约率军杀入,刀枪乱飞,殿后的宦官们遭了殃,被杀的是血流成河,金吾卫很快杀出一条血胡同,直取仇士良,仇士良一看我的个天,又拉了十几个宦官,给我拦住!这十几个阉人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总得有人献身,他们肾上腺素极度上升,个个都是混大胆儿,瞪眼睛就上,结果被金吾卫顺理成章的杀了个罄尽,但是抬眼再看,仇士良还有那顶轿子,没了。
  跑哪儿去了?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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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7:10 |只看该作者
宣政殿。
  宣政殿前有座门,叫宣政门,宦官们抬轿入内,大门紧锁,金吾卫冲到门前,却进不去,有心绕道而行,却来不及了,文宗早已被抢入神策军。
  大臣们,个个呆若木鸡。
  刚才那一幕着实吓坏了不少人,李训他们若赢了倒还好,但结果却是仇士良跑了,如何是好?有些清醒的回过味儿来,赶紧撒腿就跑,不跑等什么?等宦官们回来报仇不成?呼啦一下,朝臣跑了个精光,李训鼻青脸肿的爬起来,二话不说,跟着就逃,韩约一看你也跑?那我也跑!他也走了,金吾卫们一瞧全跑了,咱们也跑吧,一时间逃命的满城都是,蔚为壮观。
  再说仇士良,跑进军中立刻传令,给我杀,杀,杀!满朝文武不问老幼,全部杀光!神策军五百人出动,扑进市内,逢人就杀,血雨腥风,惨烈至极,大臣们给杀了不知多少,站殿武士、金吾卫士兵群龙无首,抵挡不住,损失惨重,七百余人遇难,长安市民家家闭户,个个惊得体如筛糠,神策军关闭城门,大肆搜捕李训一党,又连杀一千多人。
  仇士良又传令长安周围各县,敢有窝藏李训一党者,杀无赦,帮助缉拿者,重赏,李训逃入终南山,进了个和尚庙,带了没多久,就让人告密,给拿了。地方官吏捉了李训,押送京城,走在路上,李训就捉摸,死是死定了,但落入宦官手里,死得不是个滋味,到时候要把我打个体无完肤,再弄个五马分尸什么的,谁受得了?他灵机一动,对押送者道:“你们把我押进京师,神策军肯定来抢,届时你们没什么功劳都没,倒不如就这么把我杀了,提着人头去报功。”
  押送的人一听,有理,便一刀斩了李训,提头领功去了。
  长安城闹得这么厉害,郑注那边还不知道呢,郑注虽然聪明绝顶,但再聪明的人,也得信息对等,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清楚,便落了下风。本来李训在行动之前,还给了他一封信,让他领军回长安,协助灭阉,但郑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边还走在路上,李训那边已经干起来了,当李训死的时候,他的部队还在凤翔到长安的途中,但仇士良的通信员,已经在路上等着他们了。
  仇士良怎么知道郑注率部赶来呢?
  因为凤翔节度使,也是有宦官做监军的。
  报信的半路截住队伍,悄悄把京城内发身的一切告诉了监军宦官,那老兄唬了个真魂出壳,一想怎么办?有心就此杀了郑注,可人家手里有兵,如何敢?
  这位宦官的名字,叫张仲清,他有个亲信,叫李叔和,张宦官便找他商议,李叔和出了一计:鸿门宴。半路驻军,请郑注到咱们的大营来吃饭,随后做了他。
  这条计策,不是什么好计,但张仲清和李叔和的智商,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便就这么办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张仲清知道的,郑注也知道了。
  郑注也吓得不轻,怎么办?继续往长安走?那是找死。思考再三,郑注下令,全军返回!不干了。李训也死了,皇帝也被劫持了,京城都是神策军的天下,我去干嘛?回凤翔,接着当土皇帝。
  他正想得美,张仲清的人来了,说是监军有话,请郑大人到监军营中商谈军务,即刻就去。
  郑注是什么人?这条小计焉能瞒得住他?!他从一个混江湖的郎中爬到节度使高位,一眼就看穿了张仲清的路数,但他还是答应了,说我去。那人见郑注答应了,便又加了一句:请节度使一人前往。
  这就更明显了,没有鬼,干吗不让人家带亲兵呢?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郑注又答应了,好,我就一人去。
  怪哉,是什么促使郑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答案只能是一个:郑注又想投靠仇士良了。
  郑注是个聪明人,是个人品很不好的聪明人,他投靠王守澄害死宋申锡,又投靠唐文宗,杀了王守澄,谁有势力,他投奔谁,这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人物,如今李训也死了,唐文宗也被控制了,那么他郑注还坚持什么呢?人生就是赌博,何不再赌一把,另寻一个靠山呢?正因为张仲清和李叔和的智商不高,因此以诡诈闻名于江湖的郑注,相信自己的一条舌头,能说服他俩帮助自己,敲开仇士良的大门。所以他去了,一个人坦荡荡得去了。
  聪明人郑注单人独骑走进监军大营,他狠狠活动了几下口中那条曾几次救了他性命的三寸不烂之舌,然后下了马,好整以暇的走入营帐,酒席已经摆好了,张仲清笑容满面的请他上座,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
  郑注有礼貌的笑了笑,说了些客套话,便端起茶碗泯了一口,他打算润润喉,再开始滔滔宏论,当他轻轻吸了一口茶水,平心静气的将茶碗缓缓放落的那一刹,身后的李叔和突然抽出长刀,一刀便劈落了他的脑袋。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如果要概括郑注的一生,怕只有拿出后世雪芹公的《聪明累》了,郑大忽悠死就死在“太聪明”这三个字上,是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也。
  如果李训他们得手了,郑注会怎样?
  一样是死。事变之前,李训曾说:“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为了不让郑注立功,就得把他赶去外地当官,然后利用他的兵杀宦官,再想办法杀他。
  这就是李训的真实想法,郑注,一个反复多变的赌徒,到头来,哪边也不会接纳他,他的人生悲剧,是早就注定了的。
  郑注死后,其家族被满门抄斩,落得一个“惨”字,除他之外,李训的家族也好不了,族诛,不是杀,就是流,另外所有参与过此次刺杀行动的大臣,包括那位心理素质严重不过关的韩约将军在内,全部被杀,其家室均被流放。
  此次事件的各方损失:
  掌权宦官(小奴才不计)——死亡不到一百人,受伤的更少,要么便好模好样的逃了命,要么便横死宫中;
  金吾卫及各方勤王士卒——损失惨重,几近两千;
  朝中大臣——损失惨重,十不存七八;
  神策军——几乎无损失;
  皇帝——耳目全断,失去自由;
  李商隐有诗叹曰:  
  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
  窦融表已来关右,陶侃军宜次石头。
  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击高秋!
  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
  看来小李还是很有信心的,“陶侃军宜次石头”,“ 早晚星关雪涕收”,那意思,宦官被灭,是迟早的事儿,其实李大诗人没说错,但最后“雪涕收星关”的,却不是皇帝。
  记住这件事吧,它发生在公元835年唐太和九年十一月壬戌,史称“甘露之变”。
  甘露之变后,仇士良加官特进(二品,仅次于三公)、右骁卫大将军,其余宦官无不封赏,兵权悉数落入宦官手中,文宗李昂痛楚不已,被重兵挟制,再无作为,李昂的精神深受刺激,无人时常自语“须杀此辈”,却又一筹莫展,一次,他问宰相李石:“长安城内,是否已经安定了些?”
  李石道:“安定倒是安定了些,只是杀戮过重,阴风不散,凤翔地区更惨,郑注招募的新军一个没留,全部被杀,我真怕逼反了凤翔民众啊!”
  李昂仰天长叹:“朕遥想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再看今天,往往气愤填膺耳!”
  终日气愤填膺,是活不长的。
  宰相李石这个人还算可以,此人的人品不错,工作也算兢兢业业,但生错了时代,生于晚唐,不得不说是他个人的悲剧,空有匡世济民之心,却无力挽狂澜之术,大厦将倾,一木难支,饶是如此,但一个辅政大臣的良心,仍旧驱使他与仇士良斗争到底。
  李石与李训不同,李训严格来说,不是个好人,投机钻营,卖友求荣,行事浮躁,都占全了,李石却是个忠厚人,他与仇士良争执的手段,十分平实,也很书生气。
  自打甘露之变后,仇士良飞扬跋扈,俨然“立皇帝”一个,发起脾气来,不要说百官(大多数是新上任的,旧的基本杀完了),就是文宗也一样骂,唐文宗慑于兵威,不敢多言,为此羞惭不已,仇士良每见到此景,则得意万分,久之,李石受不了了,一次,仇士良再次借甘露一事辱骂大臣,李石愤然反唇相讥:“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这话问得好,你动不动就拿李训、郑注说事儿,但是没他们,你仇士良能升官么?言外之意,得了便宜还卖乖,老不要脸!
  仇士良骂人成瘾,谁敢对他这态度?老脸唰一下就绿了,回到家里就派人物色刺客,一定要做了李石。
  先不说刺客找得如何,单说李石,他骂完了仇士良,心说骂归骂,事情还得做,宦官如此猖獗,怎么搞?他是个老实人,李训郑注那一套,他玩不来,他有他的想法,那就是按部就班,一步步来,首先他想到长安城内血雨腥风,神策军胡乱杀人,这个要制止,神为宰相,如果任凭京师变修罗狱,有何面目存活人世哉?那就先治理神策军吧。
  李石不是将军,他靠谁治理神策军呢?
  京兆尹。
  神策军杀人成风,市民惶恐,身为长安市市长,自然该保持市面上的太平,所以市长听令,着尔等立刻与军方联系,军民联手扫平胡乱杀人之兵痞,还市面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清静。
  这道命令到了长安市政府处,京兆尹张仲方一瞧,脑袋差点缩脖子里:扫清兵痞?李大人你没喝多吧?到底谁扫清谁?大臣们给杀了多少,您不是没看见吧?我?扫清他们?对不住,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有本事你自己试试看。
  给顶回来了。
  李石闻报大怒,怎么着?不听令?这还了得,仇士良不听令我没办法,你张仲方不听令俺整不死你!
  老实人一旦发脾气,一般都至少达三级地震,李石一个手谕,把张仲方撤了,你不是干不了么?干脆别干了。
  撸了张仲方,事情还得做,让谁接替他呢?
  李石思考再三,心里有了一个人选:薛元赏。
  这薛元赏可了不得,怎么个了不得呢?
  他是未来唯一一个,敢跟仇士良当面狂叫板,却毫发无伤的人,只此一条,足列晚唐猛人矣!
  此人的家世,谁也不知,史书中只有一句话“亡里系所来”,意思是,黑户一个,哪里来的不知道,但读史的往往有这感觉,这类黑户一般都挺狠,如明史中那位打得朱棣找不到北的丘福也是不知何许人也,虽然家庭背景很不清晰,但薛元赏的能力可是公认的,他一到任,就给仇士良来了个非常罕见的下马威——杀人立威。
官场上有这么个规矩,升官了,喜气洋洋,上班的第一天一般都不办公,而是去上司府中见个面,表达一下感念之情,以求在日后的工作中,老领导能多罩着自己,此风从古至今没断过,薛猛人虽然很牛,也仍旧不能免俗,他便顺理成章的,跑去李石衙门里说谢谢。
  到了李石府上,他刚一跨进大门,就听院里吵翻了天,家人都跑去围着看,怎么回事儿?李石呢?薛元赏出于好奇,也过去瞧热闹,一看,嚄,吵架的就是李石,就见他脸红脖子粗,青筋暴起,正在那儿南腔北调的吼呢,这可是宰相府中,到宰相府里找宰相掐架可是亘古难遇,谁那么大胆子?
  薛元赏斜眼一瞅,与李石对撼的,是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这人挺年轻,看打扮,身份不高,但别看他职位低,声音可不低,蹦起来嚷嚷,一根食指上上下下不离李石的鼻子,这谁啊这是?!薛元赏仔细看此人这身军装,哦,神策军的。
  怪不得敢到文官之首家中撒野,原来是仇士良的老爷兵到了。
  按照一般逻辑,此刻忠臣薛元赏应该大踏步走上前去声援李石才对,但他没这么干,大踏步走上前去,他做到了,但走上前去之后,他反而指着李石,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他是这么说的:
  “你是朝廷重臣,天子将国政委托于你,你就应该保证四夷八蛮按时朝贡,阴阳有序,百姓安康,百官恪尽职守、没人偷懒,有功的升迁,有过的惩罚,这些都是你的职责,一刻也怠慢不得,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和人吵架呢?”
  李石正吵得欢,冷不丁被人一盆冷水,一瞧,竟是刚提拔起来的薛元赏,可就愣住了,薛猛男也不理会,继续道:“身为宰相,你竟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军将和你吵架?礼仪乱,则纲常乱,堂堂宰相被下属呵斥,你还怎么整顿局面?还怎么威震四方?”
  这番话说完,老实人李石没捉摸过味儿来,那位神策军小将可听出来了,闹了半天这是骂我呢?!噎!活腻歪了你!
  他刚要发作,就见薛元赏一转身,冲随从们挥挥手:“拿下。”
  片刻间,这位嚣张的丘八被五花大绑,薛元赏根本不问缘由,往门外一指:“押到下马桥等候判决。”
  随后他一眼都不看李石,自顾自的,走了。
  这就是薛元赏的风格:你敢叫板,我就敢剁了你,废什么话!
  下马桥可不是一般的桥,之所以叫下马桥,是因为此桥,是百官上朝退朝的必经之路,选这个地界儿处置犯人,那是在抠仇士良的眼珠子。
  到了桥下,那位小将也熊了,也不牛皮了,所以说人就这样,软的怕硬的,但薛元赏可不单单是个“硬的”,那是个不要命的。
  他并不理会此丘八的苦苦求饶,又下了一道令:扒了他的衣服。
  于是那位爷上身被剥了个精光净儿,交待一句,那时可是腊月天。
  扒完了衣服,薛元赏正打算继续玩儿,就见一个宦官跟头把式的跑来了,口中高喊:“刀下留人——仇中尉请薛大人到府中一叙!”
  仇士良怎么知道的?
  没法儿不知道,因为姓薛的就在皇宫门前杀人。
  薛元赏骑在马上动都没动,他看看正跑来的那位公公,说一句:“等我忙完公务再去。”
  然后,他打了个手势,随从们立即会意,几个人一用力,把这位倒霉的丘八放倒,大棒子一抡,啪啪啪几棒,打了个脑浆迸裂,杖杀了。
  等杀完了,那位公公才跑到跟前,一瞧,浑身上下,全凉了,薛元赏也不解释什么,把官服一脱,换上一身白服,意思是死就死,怕什么?而后跟着这位宦官径直入了中尉府。
  仇士良都要疯了。
  从来都是神策军杀人,又有谁敢说杀神策军?
  活腻歪了,纯粹活腻歪了。老仇就在这儿琢磨怎么处置这位薛猛男,点天灯呢,还是活剐。
  正琢磨,薛猛男来了,老仇这火儿腾腾的,是张口就骂:“憨措大!”
  什么意思?
  措大,就是穷酸的意思,泛指贫困失意的读书人,措大前面加个“憨”字,就如同今日“臭老九”之类的话了。
  仇士良火撞顶梁,继续骂:“憨措大,军中大将,可杖杀乎!”就你?凭什么打死他!
  薛元赏面无惧色,也不着急,稳稳当当的,把那位军爷和李石吵架的事儿,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连细节都不放过,说完了脸一扬:“宰相,大臣也!中尉,亦大臣也!难道说,您仇大人,就能忍受下属这么对您吗?!”
  唔?仇士良一下子给问住了。
  薛元赏继续雄辩:“国家之法,您也要遵守,如果你带头不遵守,请问,以目下的局面,您,能自保吗?”
  这话一语双关,仇士良一惊,仿佛明白了什么。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看,我穿了白衣,等着您来杀我,是死是活,唯中尉之令。”说完这句,薛元赏再不言语。
  仇士良不是个牤人,薛元赏这番话,是有所指的,是啊,即便我能杀别人,他人杀不得我乎?今日我不守法,他日手下学我,我将葬身何处?且藩镇割据,我所有者,仅长安城一地,若杀戮过身,人心思变,万一他日祸来,我何处容身?仇士良仔细盘算一阵,突然脸色一缓,笑道:“我对手下管束不利,还望大尹海涵,来人,摆酒。”
仇士良不敢杀薛元赏的最大原因,就是怕有人借机闹事,薛元赏的后台是李石,你要是杀了他,一旦李石被逼急了,以宰相身份召集四方勤王,还真就麻烦了,要知道,藩镇之中,不服自己的遍地都是,谁要是借机行事,振臂一呼之下,靠这点儿神策军,能扛得住么?
  所以最终,还是把薛元赏放了。
  但放了薛元赏,可不等于这事儿就完了,老仇深谙官场斗的法则,不敢杀姓薛的,是因为他背后有姓李的,那么我舍了姓薛的,直接去杀姓李的,不就行了么?
  《亮剑》中,和尚被土匪杀了,李云龙出兵报仇,但如果被土匪杀的是李云龙,那么和尚是否有这个权力拉出独立团去报仇?
  论角色,薛元赏就是和尚,李石就是李云龙,仇士良决定,先杀李云龙。
  李石这时候在干吗呢?
  他很郁闷。
  虽说薛元赏精明强干,但毕竟只是个京兆尹,没有兵,没兵,怎么除宦官?靠这些辅助角色是不行的,但如果学李训、郑注他们,那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得抛出去,李石又不敢,他是个又想立功,又很守规矩的人。
  从古到今,守规矩的,往往只是孺子牛一类的人物,而不是改天换地的角色。
  人们往往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认为跟着开拓者的足迹,一定能继续开拓,其实错了,开拓者的目光总会放在没人着眼的地方,而后人沿着他的路数,则是守了他的规矩,渐渐的,也就丧失了开拓的勇气,顶多,是个兢兢业业的守业者。
  李石就是个守业者,宋申锡开拓过,死了,李训开拓过,死了,到了他这儿,他不敢再开拓了,于是他就靠着那一点忠心,频频去见文宗,一则找机会宽慰皇帝,二则也好有个人商量,看看怎么规规矩矩的,铲除宦官。
  文宗对李石的支持有多大呢?
  基本等于零。
  自甘露之变后,文宗信心全无,颓废之极,每天做的就三件事:赋诗、喝酒、生气。郁闷,他就写诗,写完了更加愁肠百结,他就喝酒,喝完了更愁,就生气,日子就这么过。
  这么个消极状态,能支持李石什么呢?
  文宗一见到李石,只干一件事:诉苦。他说我呀,只要一和你谈国家大事,我就发愁。这可完了,此人闹了半天光知道发愁,李石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就敷衍他:做事情要慢慢来。皇帝说我羞哇,耻于当皇帝。李石说别担心,现在小人多,您应该往宽处想,表现好的大臣您就多赞扬些。
  几乎全是废话,君臣二人,一个可行性方案也拿不出。
  最后李昂越想越泄气,说算了,我啊,还是继续喝酒吧。李石说陛下不开心,这都是我的罪过啊!还是废话。
  虽说废话连篇,但李石终究是站在皇帝这边,时不时地,总恶心一下仇士良,比如和他争论个什么事儿,或者又安排些个自己人入职,虽说职位并不关键,但就好似那个薛元赏一般,又臭又硬,总让仇士良觉得硌得慌。
  所以,该轮到李石了。
  仇士良的人生信条比后世那位慈禧大妈还牛,慈大妈的信条是“谁让我一时不好过,我让他一世不好过”,仇宦官却是“谁让我一时不好过,我就让他玩完”,绝户得很,开成三年正月,大年三十过了不久,李石满心高兴的往皇宫里走,新年新气象,见见皇上,聊聊感受,回忆回忆既往,琢磨如何开来,迟早会拨开云雾见新天的。
  这么想着,他就在上朝的路上走。
  他不知道,这条路上,埋伏着一位武林高手,这位高手可不是电影里的大侠,而是大侠的对立面——杀手。
  李石的马嘎达嘎达走着,那位杀手经验很丰富,他躲在暗处,看着李石骑马走过去,却没动,为什么不动?
  真正的刺杀可不是拍电视剧,主人公走到某个荒郊野外,突然,“嗖——”一家伙,几个人从天而降,还扑扑楞楞的飞来飞去,最后在前面一字排开,兵器出手,有的还说呢:“某某某,我们奉某大人之命来取你性命的!”然后主人公就狂表决心,意思是来吧我不忿你们!随后猛抡老拳,和几个杀手打在一起……这种电视剧太多了,但情景纯属意淫,如有雷同,皆乃垃圾。
  刺客之所以眼看着李石走过去而不动,就是为了更有把握的刺杀,试想,如果刺客在李石的马前闪出、出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结果只能是一个:李石拨马便跑。
  虽说刺客是高手,但也是人,凭两条腿追马蹄子,刘翔都不行,何况他?
  有人问了:那刺客不会轻功么?
  回答:兄弟,你让垃圾武打片给害了。
  鄙人对武术也知道一点点,轻功练得再好,大不了,蹦得高,蹿得远,你要说一个跟头赛过马、一个高儿蹦六楼,那不是轻功,是孙悟空。
  所以刺客不能在马前出现,而要在后面悄悄跟上,趁其不备,突然下手。
  但他还是犯了个错误——脚步太重,跑步声音大了。
  李石确实不知道后面有人,他走得是怡然自乐,猛可里就听后面有声音,嗯?李石反应还算快,回头一看,一人飞奔而来,李石也真不善,想都不想拍马就走,管你是不是刺客,只要莫名其妙冲过来,我就跑!他那马刚一起步,那人已追到马屁股,“咔嚓”就是一剑,他这一剑,本要劈马腿,这还是经验老到,杀人先杀马嘛,可也不知怎么的,那剑劈下来的时候,马已经跑出去了,这一剑,没砍到马腿,却砍到马屁股上,“呼”一下,把马尾巴给削下去了,可坏了,尾巴一掉,这马就疼,一疼,腾云驾雾般就狂奔而去,刺客的那一剑,反倒有快马加鞭之感,刺客一看,哎?怎么跑得更快了?不行!我射!
  他紧跑几步,边跑边拉出硬弓,搭箭就射,近战不得手,远程武器亮相了,这一箭还真准,“噗”一下,正中李石。
李石的命出奇的大,这一箭中是中了,却不是要害,至于是肋下还是肩膀抑或是臀部,早已不可查,总之,他没死,骑着没尾巴的马跑掉了。
  消息传到文宗耳朵里,这位傀儡皇帝吓得是半晌无语,李石为人老实,跟他有过节的,屈指可数,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干的,怎么办?他有心探望宰相,可周围阉人环立,如何敢?干脆,堂而皇之的下个命令,令京兆尹查办此案。
  文宗也知道查不出个什么,但这么做,一来面子上给大家一个交待,二来京兆尹是薛元赏,让他办案,多少对仇士良也是个打击。
  薛元赏何许人也,长安城里三教九流之人无不熟识,对于身手敏健之徒了然于心,查办此案有何难哉?他顺藤摸瓜,三查五访的,就打听到了那个刺客的姓名住址年龄,之后马上派人缉拿,可到了贼窝一瞧,人早跑了。
  行动是秘密的,计划是没传出京兆尹府的,为什么扑了个空?
  只有一种解释:有内鬼。
  薛元赏对“谁是内鬼”这个问题丝毫不感兴趣,小薛是个聪明人,仇士良朋党遍天下,谁是内鬼?也许谁都是内鬼。那怎么办?刺客是抓不到的,证据也拿不出的,难道说这件事就这么完了么?薛元赏一咬牙,用自己的方式给了皇帝及大臣们一个交待:直截了当告诉天子——刺客我没抓住,有内部人员送信,他们背后都有人主使,而这个主使的人我惹不起,同时,你们也惹不起!
  这个答案一给出,满朝臣子大哗,憨包也知道,薛元赏说的那个主使人是谁,早就心知肚明的文宗并未深问下去,而是挥一挥手:到此为止吧。
  薛元赏下去了,大臣们可傻了,仇士良猖狂到这个地步,宰相都差点给做了,那我们呢?这帮人立刻开始统一干一件事:回忆往日里有没有得罪仇公公的地方。百八十个人这么一回忆,还真别说,曾经和老仇闹过别扭的占了百分之九十,七嘴八舌的一谈,全吓坏了,人们就开始议论,明儿个上朝,会不会有一群人拿刀仗剑的也在等着咱们?真要那样怎办好?最后大家在一起拿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躲。
  第二天乐子大了,文宗早晨上朝一看,来上班的,九个。
  皇帝这个气,你们就那么怕死?!白吃我李家俸禄了!
  他对近侍吩咐一声:马上去找,找他们来上班。
  小宦官们不敢怠慢,赶紧分头跑去大臣家:“哎,起床咯,上班咯!”
  结果还是一个没来,怎么呢?不在家。这群大臣也够绝的,要躲就躲个干净,知道你会找来,所以咱根本就不往家里躲,你若冲家人问我的去向,他们也不告诉你。
  早已颓废的文宗面对这种局面,只觉得百无生趣,他也懒得处分谁,也懒得管理朝政,爱咋咋地吧,我自己都朝不保夕,还管你们做甚?这种寥寥数人上朝的局面,竟持续了好些日子。
  窝囊之至。
  翻回头来说李石,他在家养了好些日子,伤也好的不大离儿了,他便派人探查朝廷近况,人家回来告诉他:大臣们不上班了,被仇士良吓跑了。
  李石猛一惊:皇上怎么说?
  答:皇上没说什么。
  完了。
  李石彻底凉快了,还用问么,这李唐算瘪犊子了,被一个宦官给收拾了,堂堂皇帝,受欺至此,不敢言语,臣子们目无圣上,圣上被阉人所制,宦官横暴,国无纲纪,就连我这一国首辅都差点歇菜,还干个什么干?皇上都完蛋了,我还给谁干?辞职。
  一封辞职信,李石要走,文宗还舍不得,李石见皇帝不放,差点哭了:您都不行,还要把我搭进去么?陛下,陛下!您可怜可怜我就饶我一命吧!
  文宗悠悠叹口气,愁肠百结的,把李石送去荆南,做节度使去了。
  李石走了,文宗再也没了说话的人,日子越过越愁,国政几废,有趣的是,这段时间里,那海外之邦日本国还在不知就里的,给大唐供奉珍珠呢。
  唐开成四年,情绪日益低落的李昂在一次散朝后,与学士周墀有这么一段对话,这段对话,可谓浓缩了文宗的一生所为,令人扼腕不已。
  文宗:周学士,与我聊聊好么?
  周墀:是。
  文宗:好,赐酒。
  周墀:谢陛下。
  文宗:你说,中国历朝历代,我可比做哪个君主呢?
  周墀(瞪眼胡说):陛下乃尧舜之主也!
  文宗:甭忽悠我,我能比得了尧舜?明白地告诉你,今天我其实就想问问,我比周赧王、汉献帝怎样?
  周墀(慌里慌张):他们是亡国之君,怎比圣德?
  汉献帝大多数人都知道,东汉的最后一个老大,一辈子到处被人欺负,什么董卓、李傕、郭汜、曹操,全K过他,最后被曹丕给废了,东汉傀儡帝王也。周赧王可能不大著名,此人是东周最后一个王,被秦国打败,做了俘虏,不久死了。
  献,就是丧失,东汉王朝到了刘协这辈儿终结了,丧失了政权,所以叫献帝;赧,意思是羞惭,大周朝到了姬延这儿灭亡了,羞也不羞?因此称赧王。今日文宗用这两个人比喻自己,可见其心灰意冷。
  周墀还想给李昂解解心宽,李昂却凄然道:“献帝、赧王皆受制于诸侯,曹操、吕不韦乃人杰之辈,今日我李昂,却受制于家奴,仇士良算什么东西?以此说来,我连汉献、周赧尚且不如也!”说完,痛哭流涕,泪湿衣衫,周墀一见皇帝哭了,自己哪能闲着,赶紧也跟着爬地上呜呜呜一番,君臣二人,抱头猛哭。
  第二天文宗病了,这一病就病到了开成五年,也就是公元840年,正月的某一天,文宗突然下诏:我不行了,快招太子前来,我要立遗嘱。
  太子姓李,叫李成美,他是敬宗皇帝的第六子,也就是李昂的侄子,李昂自己的儿子叫李永,早亡,后无子,便立侄儿为皇储,如今快死了,便要吩咐李成美登基,负责传旨的,是宦官刘弘逸和后任的宰相李珏,这两个拿了圣旨,就想去传李成美入宫,但隔墙有耳,早有人把消息,暗中给了仇士良,仇士良没想到文宗突然要死,他与个铁搭档,也是宦官,叫鱼弘志,老仇赶紧找到老鱼,说不好了,皇帝要死了!
  老鱼听了就是一愣:谁当太子?
  听说是李成美!
  谁去传旨的?
  刘弘逸、李珏!
  驴球的这怎么行?!要立也是咱哥们立,传旨也是咱哥们传,让别人去传,咱们没功啊,日后李成美真当了天子,我们失势了怎么办?
  老鱼,你看怎么整?
  这还用说,李珏、刘弘逸才刚动身,咱俩马上选一个继承人,然后派兵入宫,强令皇帝改立!
  他要是不改呢?
  那咱就自己写诏书!
  好!就这么办!
  仇、鱼儿人迅速点起几百神策军,打马扬鞭,直奔皇宫而来。
文宗病病殃殃,眼看就要到大限,其实呢,他才32岁,本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却落得个行将就木,他床边就站着大臣李珏,李珏,当时的职务是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财政部副部长兼国务院总理,是个宰相,文宗大惭之际,令李珏、刘弘逸传旨太子入见,刘弘逸传旨去了,李珏在这儿等着,他陪文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以保持皇帝的清醒。
  突然,“咣当”门开了,仇士良、鱼弘志冲入,这俩人凶神恶煞般来到床前,大吼一声:“我等均是国家大臣,掌京师命脉,圣上顾命为何不通知我等?”
  李昂还剩一口气,实在没这个力气再争什么,他就瞧着李珏,李珏一看这还了得?你们这不是逼宫么?想造反不成!他眼珠子一瞪:“你们要干什么?皇家的事也轮得到你们管?”
  李珏胆子还算大,唐朝的宰相不止一个,他和李石都算宰相,但李石生生被吓跑了,若按人之常情来说,李珏本不敢这么顶撞仇士良,可今日事情紧急,皇帝就要伸腿,容不得多想,他便豁出去了,仇士良、鱼弘志一见李珏出面阻止,勃然大怒:“太子年幼多病,为天下想,不能立他!”
  李珏说太子无罪,不可擅废!
  仇士良说这要皇帝决定,你休得多言!
  再看文宗,早已昏迷不醒。
  仇士良根本不管文宗死活,立刻吩咐鱼弘志:拿文房四宝与玉玺来!
  他要拟旨。
  鱼弘志真听话,转身就找,李珏可急了,他一把拉住鱼弘志:圣上尚在,尔等猖狂至此,就不怕遭报么?
  仇士良一挥手,呼啦一下,神策军进来好几个,刀枪耀眼,老仇嘴一撇:再敢多事,我让你现在就遭报。
  可叹李珏空有一腔热血,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仇宦官拟了假旨,着神策军送出去了。
  他要立谁呢?
  唐穆宗有五子,分别是李湛(敬宗)、李昂(文宗)、李瀍(颍王)、李凑(漳王)、李溶(安王),其中李凑已经在宋申锡一案中倒台了,还剩下李瀍和李溶,仇士良就想在这二人中,随意找一个继位,反正老子兵权在手,你能怎样?随便挑一个,也是我立的,还得被我玩弄,这就是老仇的算盘。
  神策军去了,当时唐朝的宗室亲王们,都住在一个区域里,唤做“十六宅”,这是长安市有名的“亲王区”,端的尊贵无比,军将们到了十六宅,把假圣旨打开,就要找人听旨,可圣旨这么一打开,全傻了,原来圣旨上写着“宣大王入宫”,谁是大王?这十六宅,个个都是大王,这老仇究竟想找谁?
  老仇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那年头脑体倒挂,大字不识几个的宦官总闹笑话。
  仇士良有个亲信叫仇良英,这小子反应还算快,赶紧派人回去问,那人也真急了,噼哧啪嚓往回跑,见了仇士良就问,仇宦官说这还用问?谁年纪大立谁!那人又马拉松似的蹽回来,边跑边喊:“立大的……立大的……”
  神策军更晕了,都是王爷,谁大谁小?
  此时各府王爷早已被惊动,都知道圣上要崩,这是来找继承人了,每个王爷那小心脏都嘣嘣的跳成一个儿,谁?会不会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会不会是与自己关系好的?虽说皇帝是个傀儡,但名号在那儿摆着,即便是傀儡,那也是个最高级别的傀儡啊,他们个个都跃跃欲试。
  其中最激动地,就是颍王李瀍和安王李溶,神策军也悄悄说了,就是你俩之中的一个,至于哪一个,还不清楚。
  这颍王李瀍,是个风流倜傥的王爷,年方27岁,他平日里爱骑马、旅游、打球,除了这些以外,还特别的喜欢道教,没事儿就同那些个老道论经,而且炼丹,另外,也频频光顾风月场,还从邯郸买了个妓女回来,据说是吹拉弹唱无所不通,人也漂亮,可谓出得厅堂、上得大床,了不得。
  此时他也着急,圣旨上说的是谁呢?我,还是李溶?正想着,就见一人鞋都飞了,边跑边喊“立大的”,嗯?李瀍一愣神,他那位妓女老婆的反应速度奇快,满地都是王爷,这女人也不知道谁是“大的”,但她是个混过街面儿的,胆子很大,关键时刻就是一嗓子:“立大的好啊!俺们家李瀍,身材魁伟,人家都叫他‘大王’,这大的,就是指俺家大王李瀍啊!”
  啊?所有人全呆住了,李瀍?大王?这,这哪儿跟哪儿啊?
  神策军也懵了,妓女王妃可真不含糊,她一转身,把李瀍拉到了神策军眼前:“你们看,他高大不?你们可知道,当今皇上,都叫他‘大王’呢!再说了,仇公公和我家颍王关系最好,你们可要小心了,万一出错,可要杀头灭门呢!”
  这女人一张嘴“当啷当啷”铃铛似的,把神策军都给侃晕了,一瞧李瀍,嗯,是挺高大,有股‘大王’的气势,行了,就你了!他们一把将李瀍拉上马,绝尘而去。
  开成五年正月,李瀍继位,史称唐武宗,文宗李昂,到底没昂起来,在一片萧瑟中,默然去世。
  文宗皇帝同宦官斗了一辈子,最终气死了,可见,在皇室衰微的情况下,单靠上层建筑按部就班的行事,是不可能拔掉军阀的,自安史之乱以后,李唐积弱已深,在失去了威望和军心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跳出宦官的掌握,即便想要从头做起,也要找机会逃出长安方可,说是这么说,实施起却来势比登天,一句话,唐末的宦官专权,不单单是李唐皇帝本身的问题,而是安史之乱后的全国大气候造成的,是混战之下,中央集权几乎彻底完蛋的结果,是统治者安于现状、腐化堕落的结果,即便没有宦官专权,也必将出现其他方式的专权,如果是大将专权,则很可能宪宗之后根本传不到那么多代,唐会灭亡得更早,因此在后世看来,中晚唐时期的确是一部关于国家安定方面的很好的反面教科书。
  武宗虽然贪玩,但人很聪明,他知道宦官不能惹,所以他就不惹,他上台初期干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听从仇士良的,去做杀人的勾当,一口气杀了安王李溶、宦官刘弘逸等等好几个,间接为仇士良铲除了异己,另一件事就是召回了一个叫李德裕的人。
 大家都学过历史,课本上说,唐朝后期,有那么两个朋党,首领分别是牛僧儒、李德裕,各领着一伙人天天打嘴架,每每讲到此处,俺那历史老师无不痛心疾首、顿足捶胸,替古人担忧,有一次还急哧白咧的指着教科书说:“李德裕!大家听听,这名字多俗啊!”
  俗不俗的鄙人不知道,但从此记住了,有个唐朝大官叫李德裕。
  李德裕真的那么坏么?
  李德裕,字文饶,河北人,自幼苦读,历任翰林、观察使、节度使、兵部尚书等职,一路做到宰相,而且是两度为相,第一次,是文宗年间,第二次,就是武宗年间。
  下面大概谈谈晚唐的牛李党争吧,如果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则牛李二党都不是好人,如果按照历史研究界的方式,则今日就不用讲别的了,光这个就能说上一天,所以呢,还是按照鄙人的思路,用大众化的方式和大家讲讲。
  牛李之争,是很有历史渊源的,唐宪宗时,有俩举人,一个叫牛僧儒,一个叫李宗闵,这二人是愤青,借着科举考试的机会,把朝廷骂一通,二人骂完了,觉着痛快,也不在乎能否金榜题名,就喝茶去了,谁知考官觉着二人有种,竟给他俩点了头筹,推荐给宪宗,宪宗与二人一谈,也觉着是个人才,便准备封官了。
  那时的宰相叫李吉甫,此人有个儿子,就是李德裕。
  李吉甫听说牛李二人骂朝廷还封了官,感到意外,便亲自翻看二人的试卷,不看则以,一看大怒,闹了半天,那上面抨击的所有不良政策,都是他搞的,这明明是骂他呢,李吉甫火冒三丈,就狠狠告了牛李二人一状,说他二人与考官有私,考试作弊,为栽赃陷害,他还安排人手作了假证,宪宗信以为真,便罢了牛李二人的仕途,同时把几个考官也给贬了。
  谁知此事一出,满朝大哗,科举出身的官员们死命为牛李二人鸣冤,李吉甫见势不妙,赶紧拉了一群士族出身的官员,同科举出身的官就干起来了,日日吵夜夜骂,吵死了宪宗,又吵穆宗,李吉甫死了,他儿子李德裕接着上,连吵了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代,说到底,这是庶族与士族两大势力的对决。
  为什么庶族出身的官员们死命的替牛李二人鸣冤呢?
  因为牛僧儒、李宗闵那份试卷里所抨击的不良政策有两个,一个是对河北藩镇的纵容,另一个,就是对宦官的俯首帖耳。
  对庶族大臣们来说,没人不对这两点弊政恨得咬牙切齿,因此,绝对支持二人。
  士族,也就是高干子弟,他们到底是有背景的,所以在宪宗、穆宗、敬宗三代时间里,庶族官员们,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损兵折将不少,牛僧儒、李宗闵二人更是倒霉,二人自宪宗年间被诬陷作弊以后,一咬牙,年年都来考,偏那些个考官也是庶族出身,你敢考,我就敢录取!因此这二人又金榜题名,又当官了,俨然成了庶族官员的精神领袖,这就是党争中的“牛党”之发家史,但精神领袖不当饭吃,李德裕那边的高干子弟们一发狠,栽个罪名,把领袖之一的李宗闵给贬官了,砍掉了牛僧儒的左膀右臂,牛僧儒顿时傻了,庶族力量大减,关键时刻,那位即将远行的李宗闵同志发了话:“咱都没背景,干不过他们,而今之计只有一条——赶紧找个大靠山,否则咱全党玩完矣!”
  牛僧儒眼含热泪:“贤弟,你说找谁作靠山?”
  “非宦官不可!”
  真是个绝妙的讽刺,牛僧儒等本是靠抨击宦官起家的,却不知不觉地,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叛了初衷,率领全党投靠了宦官,就这样,晚唐的党争,由庶族、士族的对抗,转化成了士族与宦官势力的对抗,宦官势力自此由两股势力组成:庶族官员、宦官。
  牛党成了阉党,而由那位与宦官关系不错的李吉甫一手建立的李党,反倒成了皇帝的贴心人,个中把戏,真是有趣,所以知识分子为了出人头地,有时候确实虚伪得近乎无耻。
  可唐代的党争和明代的党争又不一样,明代党争是泾渭分明,浙党、楚党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阉党一系,和东林党势不两立,唐代不是,牛党虽然投靠了阉人,但党内却还有不少人,是敌视宦官的,比如宋申锡,这是个百分百牛党的人,却主动帮助文宗灭阉,比如李训、郑注,庶族出身,也是牛党,却也差点宰了仇士良,李珏,牛党的人,却在文宗弥留之际斥责仇士良,力图捍卫皇家威严,这又是为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皇帝不喜欢宦官。
  明代为什么浙党楚党投靠魏忠贤后便死心塌地的为其卖命?
  因为皇帝和太监是一伙的!魏忠贤掌握着小天启,不为阉党卖命怎的?
  而唐代皇帝不是,他们讨厌宦官,总想夺回兵权,所以牛党虽然整体利益同宦官挂钩,但里面还是有不少不安分分子,为了心中的理想,悄然替皇帝卖命,这群人的立场十分有趣,对宦官,极力打击;对李党,布?Υ蚧鳎欢?畹常?∏∫彩侵髡糯蚧骰鹿俚模?饩托纬闪艘桓龇艘乃?嫉木置妫号5持械囊徊糠秩耍?屠畹骋黄穑?谟牖鹿俨⒓缯蕉罚??闭獠糠秩巳椿乖诖蚧骼畹常??5持械牧聿糠秩耍?突鹿俅┮惶蹩阕樱??币苍诖蚧骼畹常?蘼凼抢畹郴故腔鹿伲?荚谕?背惺芰礁龆允值墓セ鳌?br>  这种局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混战。
  晚唐的日子不好过啊。
  穆宗、敬宗、文宗三代皇帝,都被党争闹得心烦意乱,文宗时郑注、李训得宠,牛党便得了势,李宗闵又回来了,李党狂受打击,党首李德裕也被贬走,但郑注、李训一死,牛党便失势了,宦官们对牛党也很有意见,怎么回事儿?牛僧儒你不是和咱一伙的么?怎么你手下总有人和咱家做对呢?所以也不太买牛党的帐,文宗一死,武宗上台,宦官们觉着牛党不可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便也不再替他们说好话,而武宗也认定,牛党没用,一会儿和宦官好,一会儿又帮着皇帝,你究竟哪头儿的?而且哪头儿都没弄对,宦官也没灭得了,皇帝也没帮得到,要你们何用?就把李德裕又给找回来了。
  鄙人要告诉大家:李德裕实在不是个坏人。
  虽然李党和牛党已经没有握手好多年,但经年累月的党争锻炼了德裕同志,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是李党,还是牛党,他们都有一个最大的敌人——阉党。
  二党都是朝臣,无论是庶族还是士族,他们都是为皇帝服务的,不管是牛党胜还是李党胜,胜出的那个最终会面对它的终极对手:宦官。所以,牛党和宦官的联手,是暂时的,李德裕终于恍然大悟: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对付阉党。
  因此当他重新为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挽救曾经与宦官对抗过的牛党的人,一番努力之下,他救了两个:李珏、杨嗣复。杨嗣复也是牛党中的关键人物,和李德裕曾经打得不亦乐乎,转过头来却又和宦官拼得热火朝天,仇士良气得恨不得杀了他,今番被李德裕救了,可见李德裕头脑之清醒,心胸之宽阔。
  有趣的是,凡事都没有绝对,李德裕能回来重新执政,他也是通过贿赂宦官才实现的,武宗之所以能找回李德裕,实在是因为此人事先给了宦官一笔钱,宦官们才顺水推舟在皇帝面前提起了他,当然,武宗内心里也确实想用他,但如果没有宦官推波助澜,则事情没那么快。
  这里面的道理,谁又说得清楚?
  “道义”二字,说时容易做时难,而“不择手段”四字,却未必总用来形容干坏事。
  李德裕回来后,武宗问他,你看,如何富国强兵呢?
  他回答:欲富国强兵,先除仇士良,再定西北,后收河北!
  这个回答,竟和当初李训的说法不谋而合,令人苦笑的是,虽然英雄所见略同,但当年排挤李德裕的,却正是李训,就如周郎与孔明,谁说为了一个目的,就一定能走到一起去呢?
  武宗听李德裕说先除宦官,便一惊,道:神策军势盛,如何除之?
  李德裕一笑:治神策军,有薛元赏,至于仇士良,看我的吧。
仇士良在唐武宗上任的最初两年是无比幸福的,刘弘逸、李成美、李溶等等这些曾经和他作对或者曾经有希望即位的人,全被他废掉了,由此他自认为对武宗有拥立大恩,越加跋扈,猖狂到会昌二年,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为什么?因为李德裕来了。
  李德裕是个很有方法的人,他知道宦官根基深厚,很难触动,搞不好倒弄个身败名裂,因此他很谨慎,仔细思量之下,他认为自己要先立威,得了人心之后,再行动。
  不得不说,李德裕的才干很不错。
  李训、郑注之辈虽有奸诈之心,实非治国之辈,若当初真让此二人得了手,只能比宦官更加难制,唐政府即便不丧于藩镇,也必将覆于此二人。
  李德裕则不是,他不搞阴的,此公当时的职位是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门下侍郎,相当于现在的国家人事部部长兼国务院总理,国家大事,基本上他一个人说了算,一上任,他便下大力气整顿吏治、安抚四邻、遏制军镇,所谓事在人为,一系列措施下来,朝政登时清明了不少,仇士良在一旁看着,没说什么,因为李德裕虽平日里忙前忙后的,却很少搭理他,凭多年的人生经验,老仇总觉着这位李宰相不大对劲,好多年都没人这么大干苦干过了,怎么他一来就这么积极?但李德裕无论如何积极,也没触及到他的利益,所以仇公公虽怀疑其动机,却抓不到什么把柄。
  没办法,先盯着吧。
  老仇就这么警惕的盯了李德裕好几个月,啥也没看出来。时间久了,仇士良终于放松了——他确实不敢动我。
  李德裕一番大刀阔斧的整治后,个人威望陡增,武宗皇帝是个很会作秀的人,趁此机会对其大加褒扬,一时间,李宰相的天下扬名,会昌二年,他人气大涨,以至于国家大事若非李德裕先开口,其他人都不敢擅自发言,与此同时,由于朝政状况强于文宗时代,所以武宗的口碑也好了起来,君臣二人终于重新获得了长安士大夫阶层的拥护。
  行了吧?该动手了吧?
  再等等。
  武宗这个人,和文宗可不一样。
  李瀍身上,绝无文宗那类读书人的迂腐气,此人少好交游,性情爽直,虽然也有事儿憋在心里,但绝不作楚囚对泣,更无顾影自怜之态,凡事他都很积极,如果做错了,他就直接认错,不好面子,不喜虚伪,对李德裕,那绝对是用人不疑,其实李德裕如此精干,也不免有小错误,比如他在整顿吏治的同时,也没忘了给他老爹,已过世的李党创始人李吉辅先生说些好话,将史籍中贬他爹的话都给改了,这个举动很令人厌恶,武宗心知肚明,却从未说过什么。
  对仇士良,武宗表面上是拉拢的,加官进爵,还给他立了个碑,上面刻满了他月黑杀人的勾当,却全是褒美之辞,老仇文化低,每天看着都挺乐。
  当李德裕的人望大增时,武宗仍旧没对仇士良出手,他在等什么呢?
  他在等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
  仇士良的岁数不小了,从宪宗开始,他已经折腾了二三十年了,人不是铁打的,于是,李瀍在这段日子里突然发现——老仇的身体在衰败。
  李瀍很清楚,要整治的,绝非仇士良一人,仇士良,是宦官群体的一面旗帜,只有这面旗帜倒了,宦官们才会老实,因此有把握的扳倒这面大旗至关重要,一旦失手,自己便又重复了上一代的命运,所以若非极好的下手机会,武宗决不轻易涉险。如今他突然发现老仇身子骨在走下坡路,他知道,机会来了,但来了是来了,却是刚来,于是武宗如同一只伏在草丛中的老虎,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猎物完全丧失警惕的那一刻。
  会昌二年,武宗的羽翼愈加丰满,他问李德裕:是否到了终结仇士良的时候?
  李德裕说:是的。
  武宗问:从何干起?
  李德裕答:从神策军干起。
  宦官依仗什么?军队。除宦官先除什么?先除掉他的依仗。
  靠什么除?
  李德裕说:行政命令。
  唐文宗为什么失败?
  因为他玩阴的。
  宦官本来就是玩阴的起家的,你再和他玩阴的,岂非班门弄斧?这是其一。
  其二,身为皇帝,对近侍竟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剔除,时天下藩镇闻知,莫不耻笑,帝王之威尽失,人心散矣。
  所以武宗才不会那么干呢。
  我是皇帝,我无上荣光,我光明正大,你仇士良要是敢来硬的,那咱就来硬的,如今天下图谋不轨者众,我不信你杀了我,还能嚣张很久!
  事实证明,武宗是对的。
  会昌二年四月,李德裕向神策军发难:削减神策军军衣、粮食、马料等,着神策军速速裁员!
  垂垂老矣的仇士良拍案大怒:李德裕你不想混了?!
  是啊,谁敢动他?
  仇老阉人是人老心不老,吩咐一声来呀!全军集合!
  集合完毕,仇中尉亲自鼓气:有人要和咱过不去,咱能让么?!
  两军大呼:不能!
  仇宦官继续起哄:诸位弟兄,你们说咋办?
  找皇帝去!问问谁出的主意,把他拉出来砍了!
  好,众家弟兄听咱家命令,去皇宫门楼前讨个说法!
  走啊……!
  “哗”一家伙,左右神策军尽数点起,盔明甲亮,马蹄得得,络绎不绝地向皇宫涌去。
当神策军拥到宫门前的时候,最紧张的,就是李德裕,李德裕这个人,就这点好,你说他不怕么?不,他很怕,但怕归怕,他不会因为怕,就不做事,该尽的职责还是会尽到的,可一旦冤家真找上门,他也不会挺身而出,大义凛然的事情是决计不干的,德裕兄的作战方针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所以眼下听说军队来闹,这老兄非常干脆——转身就跑。
  他可不是逃跑,而是入宫面圣,求援去了。
  武宗见宰相进来,便问何事。
  李德裕说不好了,仇士良领兵堵住宫门,正在搅闹!
  武宗微微一惊:为什么?
  “因为减了他们的号衣和粮草。”
  “噢。”武宗听完,神色反倒又泰然起来:“德裕,你看该怎么办呢?”
  “神策军横暴无度,甘露之变尚在眼前,臣恳请陛下下旨,安抚军中将士,以免酿成大乱。”
  “嘿。”武宗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喝茶去了。
  李德裕的目光随着皇帝的身形来回转动,此时他很矛盾,又想给神策军一个下马威,又怕惹恼了这群丘八不好收拾,虽然鼓足勇气干了仇士良一票,但对方真打上门来,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毕竟手里没兵,底气不足。
  “文宗之言,音犹在耳,焉能对家奴放纵至此?好了德裕,这件事我来处理。”李瀍放下茶碗,冲一个近侍道:“拟旨。”
  皇宫门楼下,仇士良一马当先,打起老精神狂呼滥叫,左右神策军齐声响应,好一派泼妇风光,其实仇宦官说来道去,也就这么点儿能耐,第一用嘴吵,第二用拳打,第三用刀杀,舍此别无它法,他正叫得欢愉,猛然间宫门大开,一个小黄门昂首挺胸走了出来,尖起嗓子嚷了一句:仇士良接旨!
  仇士良一听念他名字,顿时好似年轻了几十年,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认为,此刻皇帝突然表态,预示着他的目的达到了,不用问啊,必然又是安抚又是给钱,咱家又要加官进爵了,至于减少军队衣物的决定,肯定收回。他便大模大样的跳下马来,三两步跨到黄门面前,跪倒在地,声如洪钟:“臣仇士良接旨!”
  小黄门砮起双睛,朗声高颂:“圣上有旨:减免神策军号衣粮草一事,出于朕意,并非宰相所谋,何况还未施行,公等安得此言?!”黄门一句话出口,仇士良惊呆当场。
  怎么全是责难之辞,一句安抚的话也无?特别是最后一句:公等安得此言?这句问得更是话中有话:我和宰相商议定的事情,还没等实施,你仇士良怎么就知道了?言外之意,连皇帝和宰相都敢监视,你要干什么?
  老仇纵横江湖二十多年,何曾如此尴尬?明摆着,唐武宗这是要和他PK,事情是我做的,有本事你来找我,不就这意思么?这……仇士良脑袋有些转不过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对付,黄门第二句话又念出口了,这句很短,可产生出的效应,却是爆炸性的:“尔渠敢是?”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翻译过来就是:我看你们谁敢怎么样!
  你们,包括仇士良,也包括在场所有的神策军。
  武宗这是以帝王之威,单挑宦官集团。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记得小时候打架,我方人少,对方人多,当时对方人手一块砖头,咋咋呼呼,喊打喊杀,俺们几个小屁孩吓得不轻,此时我方一少年,突然把手向书包里一摸,拽出把菜刀来,登时便把对方首领唬得连连后退,俺们几个趁势杀去,大获全胜。
  赢在哪里?
  气势。
  此刻,武宗就是那个扯菜刀的少年,他不卑不亢的向全体神策军宣布:我,李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不服的,尽管放马过来,包括你仇士良。
  仇士良真的敢放马过来么?
  他真的不敢。
  仇士良心里明白,此刻,自己没理。
  率军逼宫,刀指皇城,说出去无论如何也不占理,这和甘露之变不同,甘露之变,那是文宗他们先动的手,自己杀李训等人完全可以说是自卫,或者锄奸,且文宗当时已被把控,天下诸侯就算不服,有天子帮我说话,谁又敢怎的?可如今不是,武宗人在深宫,自己无法把控,这是其一,其二,这件事皇帝做得没错,且光明正大,如果自己真要兴兵弑君,那……长安会大乱且不说,久怀异心的各地藩镇一定会借此机会兵入长安的,到那时,我仇士良何去何从?难道一把老骨头了,还要领着神策军东挡西杀,去血战藩镇不成?
  再三思量之下,仇士良跪倒磕头:“老臣知罪!”
  昂立宫中数十年的霸阉仇士良,低头了。
  史书上由此给武宗一个评价:雄俊之主。
  人就是这样,一次低头,便会次次低头,自打此事以后,仇士良好似变了一个人,日益老态龙钟,也彻底没了脾气,唐武宗反倒越战越勇,不久他宣布:任命仇士良为观军容使。
  这是啥意思?
  观军容使,也就是宣慰使,过去鱼朝恩曾做过,职责是去前沿监视各路节度使的军队,有个风吹草动的,及时汇报朝廷。老仇偌大岁数,却得了这么个官,武宗的用意很明确,这是要赶他走,你给我滚出长安城。
  接到圣旨,老仇叹口气,一辈子,没这么受气过,有心发作,却到底不敢,最后还是一咬牙:告诉皇帝,我不去,我身体不好,不能出差。
  这可能是仇宦官对皇帝的最后一次反抗了,但已经全然没了声势。
  拒绝任职后,很快,武宗的第二道旨意来了:任命仇士良为内侍监,罢神策军中尉。
  晴天霹雳。
  内侍监,就是宦官头儿,管所有的宦官,却管不得军队,一道令,夺了老仇的兵权,文宗一辈子没做到的事儿,武宗轻描淡写便做到了。
  老仇这次没再反抗,却做了一个保护尊严的举措:提出退休。
  打不过你,咱不打了,咱躲了,可以吧?
  武宗立刻反应:同意!
  仇士良一生杀二王、四宰相,气死一帝,自顺宗至武宗,历六帝方倒,邪乎得紧,观此人一生所为,后世强若童贯之辈,也不免要拱手尊一声大哥才是,似那立皇帝刘瑾,到头来也难逃国法,如那九千岁魏傻子,终落得个悬梁绳一根,独独这仇士良,气帝杀王却善终而去,奇哉,是谓独占阉头也。
  老仇退休之前,请全体阉人吃个告别饭,人之将去,其言也肺腑,席间,一向讳莫如深的仇士良一改以往做派,大发感慨曰:“诸君善事天子,能听老夫语乎?”
  你们都知道怎么照顾皇帝么?听我说一句吧。
  诸阉一听,顿时肃静,大气不敢出,唯士良首是瞻,仇士良闷一口酒,侃侃而谈:“第一条,天子,你不能让他闲下来,他一闲下来,就会看书,看完书,他就有疑问,有疑问,就会问大臣,问了大臣,就会纳谏,一纳谏,就会减少玩乐的兴趣,就会用心治国,那时我们这群没知识没文化的,可就没市场咯,没了市场,恩宠就会少,权力也会小,所以呢,如果想过好,就不能让天子闲下来,要天天带他玩!”
  大伙儿一听,高!高!金石良言也!继续。
  仇阉人清清嗓子,喝了口酒:“第二条,如何带天子玩呢?第一,你要给他尽情搜刮金银珠宝之类的玩意,引起他的兴趣,但光这个不行,久了他会腻的,所以第二,要带他去骑马、打猎,这个好玩,他一辈子不会腻,等他玩高兴了,再带他去打马球,他就更是忘乎所以,此时再给他极尽奢侈的宴席、卧房等等,那他这辈子就甭干别的了,除了玩儿,还是玩儿,他一旦玩疯了,国家大事除了交给我们,还能交给谁呢?到时候我们想怎样就怎样,谁敢多言?”
  话音刚落,“呼啦”一下,全体宦官跪了个满地都是,叩首高呼:真吾师也!
一番经验之谈后,仇士良带些心满意足和些许的遗憾,离席而去,他不知道,只因今日这一番话,他日便要遭有报应的,只是报应在他的后人身上。
  老仇终于走了,武宗松了口气,这个赌注押得太大了,想想也后怕,以皇位为注,稍有失手,便满盘皆输,好在现在赢了,其实李瀍恨不能剐了仇宦官,但是不行,此人毕竟是神策军的老领导,还是不要逼之过急,那么就看着他老去吧。
  会昌三年六月,权阉楷模、唐代东方不败仇士良,寿终正寝,虽是落花无声,却得了个囫囵尸首,死时贵为楚国公,也不知几代修来的福分,武宗这回彻底心安了,人死了,树立在宦官心中的一杆大旗倒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仇士良临行前那番经验之谈,早已传入武宗之耳,皇帝惊怵之余,便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仇家,必须消亡,因为这已不单单是一个宦官家庭,自从那场告别宴以后,仇家就成了宦官心中的一种心理依托,它存在一天,宦官们心理上的大本营就存在一天,所以仇家必须亡,这便是下一步要做的。
  报应,出现了。
  想亡仇家并不难,因为仇士良已经死了,死人,你怎么整治他,他也没话说。
  会昌四年,突然有人揭发:仇士良家中藏有兵器!
  那个年月,这再正常不过,就好比贪污成风的社会中,任意一个官员家财数十万一样,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问题就是,查还是不查,为什么要查。
  武宗对这次揭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马上派人彻查,一查,果然,藏有不少兵器,上报的数字是“数千”件,可以武装整整一个师,究竟有没有这么多武器不重要,重要的是,武器已经被发现了。
  那就痛打落水狗吧。
  武宗宣布:剥夺仇家一切官职以及世袭爵位,男女发配边疆,籍贯撤销。
  这种做法,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你好毒。
  据史实记载,仇士良20岁前入宫,入宫之前,他可是结过婚的,他和赵高一样,属于那类什么都不缺的宦官,早在入宫之前,便有了生养,而且一口气,生了五个,五个生完了,他才入宫为阉,按照儿子的数量计算,老仇应该在14岁左右,就开始行房事了,那么他老婆,也是十几岁便怀孕生子,且一口气生了五年,确实很牛,这要是放在二战后的苏联,光英雄母亲勋章,就不止拿一个。
  仇家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四个是宦官,说明老仇对该事业有着极其狂热的追求,能一口气把自己儿子骟掉四个,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这是一种奉献精神,为了权势,为了财富,奉献出自己及后代们最宝贵的命根,伟大。
  好在老仇没伟大过头,脑袋还算清醒,留了一个没骟,用来传宗接代,这种奇特的家庭分工可谓旷世罕有,一家六个男人,五个阉了,用来积累财富,一个没阉,用来生养后代,倒与现在养猪场有些类似。
  但是,再清晰的分工,也敌不住此刻皇帝的一道圣旨,仇士良死了,仇家,终结了,连籍贯也不留,世上再无仇士良一脉,武宗秋后算账并不手软。
  处理完了仇氏,武宗抑制阉人的脚步并没有停息,他又把目光放在神策军身上,这支军队在宦官的操纵下,已经无法无天很多年,武宗有心彻底整治,又怕激恼了军中将领,反生祸端,怎么办?
  那就先让他们老实点吧。
  这件事交给谁来做呢?武宗用询问的目光看看李德裕,李德裕说:薛元赏。
  京兆尹薛元赏出马了。
  也许,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官员都不敢动神策军一根寒毛,但薛元赏就属于另百分之零点一,因为他是一个“憨措大”。
  前面我说过,措大,就是穷酸书生的意思,为什么把穷酸书生叫“措大”呢?我们学过鲁迅的文章《孔乙己》,那里面屡考不中的孔先生身上就有一股子酸臭味,明明去偷书,还说“窃书不算偷”,这类酸腐文人,在唐代,人们根据他们身上的酸气,给他们取了个很贴切的群体类绰号,叫做“醋大”,酸味大,和他们打交道,就如同掉醋缸里似的。
  “醋大”这个词儿叫久了,渐渐也念白了,便成了“措大”,又酸腐又傻气的书呆子,便是憨措大,有趣的是,唐代最终毁在了一位“憨措大”的手里,那个人叫黄巢,一股憨气冲天,搅闹得乾坤倒转,后话暂且不提。
  薛元赏这位“措大”虽不及黄巢憨气重,却也憨得不轻,当皇帝把治理神策军的重任交到他头上时,他眼睛顿时发亮,义无反顾的投入到长安市的整治工作中,自古读书人,从不缺一股拧劲的。
  薛元赏清楚,神策军跋扈惯了,你要是进入军中同将领们商量“如何军民一家,怎么治理军队,咋样体现鱼水情”之类的问题,恐怕不被扁个半死,也要半残,所以他不和军方说这事儿,既然你们当兵的都喜欢在市面上嚣张,那我就从市面上做起好了。
  薛“措大”把目光放在了长安街头,但他并不想马上开始整治那些个兵痞,凡事都要一步步来,先敲山震虎。
  敲哪座山呢?
  当时京师地面上,有几股势力十分了得:
  1、神策军;这个不用说了,长安城他们最大,想怎的就怎的,无人敢惹,净街老虎也;
  2、小宦官;这个也不用说了,一来有神策军作后盾,二来有老宦官罩着,老百姓也让他三分;
  3、各衙门中办差的;所谓官好过,吏难缠,这些个办差的比谁都牛,居委会大妈都横三横,这股势力虽然比较分散,但十分庞大;
  4、黑社会;这股势力极其难惹,小宦官再混蛋,有老宦官管着,衙门中人再难缠,也还有个章程制度和上班的单位,犯了事儿,你治他并不难,可黑社会就麻烦了,他们的嚣张程度仅次于神策军,神策军白天横,他们晚上横,甚至就算遇到神策军,也不怕,也要横那么一下才跑,特别是战乱到来的时候,这伙人无不趁火打劫,给战后生产生活的恢复造成了严重滞后,就算太平时节,也是动辄抢劫良善,百分之百的社会毒瘤。
  薛元赏决定,先敲黑社会这座山。
  长安城的黑社会可不像现在的黑社会,这个帮那个派,各有各的打扮,你是斧头帮,我是菜刀团,那时候不是的,唐代黑社会成员,都一个打扮,首先是光头,古代找一个光头的老百姓不容易(脱发的除外),所以你只要一见这位是个秃瓢,不用问,肯定是黑社会。
  其次,是纹身。
  身上刻着字画,什么左青龙右白虎头上跑老牛之类的,那都不是好人家的孩子,而且身上刻的字大多都很怪异,好似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刻个“忍”似的,令人不解,既然都忍了,还装什么狠呐?
  第三,身上有家伙。
  黑社会么,自然得带家伙,不带的那是李小龙,不是黑社会。这帮人的武器五花八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都有,最次的都是撒白灰,有一次,长安城外有一股藩镇兵马打败了,说是要入长安休整,吓得长安是全城戒严,这些个黑社会真不含糊,就在当天晚上,集体出动,各执兵刃,穿着统一,傲立长安街坊,眼望城墙,就等着一打起来,便冲入富家大户甚至府库中去抢劫了,幸好,那个藩镇走了,没打起来。
  如此显著的三个特征,想抓黑社会还不容易?
  抓!
  薛元赏事先派人查到了闹得最凶的数十个黑社会的行踪,这帮家伙是黑社会老大中的老大,“憨措大”决定,先拿这些个开刀。
  这帮人还不知道官方已经盯上他们了,照旧吃香喝辣酗酒打劫,薛元赏的网可就撒开了,老薛到任的第三天,突然下令收网,这几十个除了有些身手确实剽悍的逃走之外,大多数都给拿了,一下子进去三十多个。
  薛元赏随后宣布:为惩恶扬善,这些个一个不留,全部杖死。
  憨措大太可怕了,一根筋。
  命令一下,长安市民争睹杖杀风采,那情景就好比八十年代严打一样,这三十几个被带到闹市区,挨个趴好了,几百个差役抡起大棍,猛凿了半日,全部打死,之后暴尸数日。
  我的个天。在这件事之后,长安城里出现了三种情景,一个,是许多青年突然开始蓄发;二一个,是再也不见有人公开拿枪执刀的走路;三一个,是黑社会们不断围个火堆,边烤火,边龇牙咧嘴,干吗呢?走近了一看,哟,原来正在拿火把,往身上烧呢,干吗和自己过不去?回答:不烧去纹身,就得挨薛大人的棒子哦!
打击黑社会这个举措异常强烈的震慑了神策军,当时有不少游侠少年,和神策军关系都不错,犯了事儿就往军营里跑,地方官吏也没办法,自打薛元赏狂猛镇压黑社会后,很少有杀人越货者再往军营里逃了,神策军的暴虐行为也收敛了许多,长安市面,太平了不少,为了巩固成果,薛元赏还几次入得军中,与将领们谈心,晓以利害,那些个大老粗时间久了,还真就挺喜欢他的,一句话,神策军,制住了。
  神策军老实了,武宗高兴,李德裕很高兴,哥们二人齐心协力之下,边境也稳定了,不听话的藩镇也给灭火儿了好几个,和前几代相比算是有了些许成绩,于是武宗,有些飘了。
  人不能飘,飘会误事。
  飘飘然之下,武宗在一件事情上加大了处理力度,那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灭佛”事件,中国历史上,大规模剿灭佛教有三次,合称“三武之厄”,第一次,北魏太武帝灭佛;第二次,北周武帝灭佛;第三次就是这位唐武宗灭佛,这次史称“会昌法难”。
  他为啥要灭佛哩?
  因为武宗从小就喜欢道教,道教,是李唐帝王定下来的国教,老李家打坐天下那日起,就说自己是李耳的后代,后来武则天为了称帝,把道教给推一边去了,立佛教为国教,说自己是弥勒佛转世,目的就是为了颠覆李唐帝王在民众心中的根基,武老太太一蹬腿,后面的李氏子孙又把道教立为国教,直到唐宪宗时代,宪宗时期,李纯也不知吃错了哪颗药,突然特别虔诚的敬佛,弄得那位大文豪韩愈很郁闷,为此还上疏争辩,结果被贬到潮州当刺史,导致潮州土生土长的鳄鱼被他给灭绝掉了。
  到武宗这辈儿,佛教已经发展得离谱,僧尼数不胜数,这让喜爱道教的李瀍心里很不是个滋味,道士们成天围着他,给他洗脑,说佛道不能并存,佛教乃夷狄之法,这个要是火了,咱道教就得衰,陛下请想,如果在您统治时期,道教衰落了,那您百年之后,还能成仙么?
  武宗自幼习道,对成仙一说深信不疑,因此觉着不行,说啥咱也得成仙,这佛教留不得。留不得就得灭,找个借口灭吧,他就说佛教这玩艺害人啊,和尚不种地,尼姑不养蚕,不种地的吃粮,不养蚕的穿衣,此乃不劳而获,庙宇连成片,装饰极奢侈,此乃浪费资源,为净化社会风气,丫灭了!
  到仇士良死的时候,武宗已经把灭佛工作持续了好几个月,和尚庙,拆了,和尚尼姑,还俗了,敢不还俗的,杀了,谁敢藏舍利子,打板子,谁敢进庙里烧香,打板子,折腾两年多,共拆4000多座庙,收回几千万倾田,26万僧尼被迫还俗,就连那日本、天竺来的洋和尚,也愣给还了俗。
  这还不算,武宗还说不准使用独轮车!为啥咧?因为独轮车就一个轮儿,走在大道上,正好压在道中心,压了“道心”还了得?道士心中不安啊,所以,废了独轮车。道士们还说了:“黑衣天子理国。”为了防止这个篡位的“黑衣天子”出现,武宗说不准养黑的东西,什么黑猪黑鸡黑鸭黑狗,全戕咯!
  这一番狂闹之后,武宗开始想办法成仙,宦官也治住了,藩镇也打服了,乐呵一下能咋地?来吧,嗑药!
  历史一再重演。
  看看李瀍成仙的方子,您就会懂得,想成仙着实不易:李子衣十斤,桃毛十斤,生鸡膜十斤,龟毛十斤,兔角十斤。
  乌龟毛要找十斤,若在今日,得多少绿毛龟被拔光?最后一个最夸张:兔角!兔子角?!咱啥也不说了。
  李瀍一面令人到处找乌龟毛、兔子角,一面急不可耐的问老道们,还有没有别的方子?道士说有啊,金丹,嗑吧您呐。
  宪宗、穆宗的悲剧又一次发生了。
  成仙之路是曲折而痛苦的,丹药凶猛,几个来回,李瀍就变得瘦骨嶙峋,他是忽冷忽热,烦躁难耐,乖戾无比,便问道士:“我咋不舒服呢?”
  回答:脱胎换骨中。
  答案是正确的,确实在脱胎换骨,眼看离驾鹤西去不远了。
  唐会昌六年三月,李瀍实在太难受,又问道士,有什么方法缓解?
  回答:改名字,瀍,主水,唐,主土,水土相克,改成“炎”,火土相生就好了。
  好吧,咱改。李瀍改名为李炎,改后果然功效大涨——死了,享年33岁。
  武宗一辈子磊落大方,没怎么受过宦官的气,他对付宦官的不二法门,就是“神鬼怕恶人”,你凶,我比你还凶,歪打正着,让他给蒙对了,所以武宗一朝,政治相对而言,还算比较清明,但他临终前有一点还没搞懂,就是由于死得太快,还没指定继承人,武宗从未想过自己33岁上会一命呜呼,所以一直没指定谁接班,等他想指定的时候,已经深度中毒说不出话了,关键时刻,一位宦官挽救了危局,他叫马元贽,他是这么说的:“陛下,您子嗣尚幼,国家需要一位有能力的人来管理,陛下以为,吴王李怡如何?”
  武宗点点头,马元贽赶紧命人传召李怡入宫,一入宫,便被立为皇太叔,武宗旋即死了,李怡改名李忱,在马元贽的拥戴下,登基称帝,他就是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
宣宗皇帝是个长辈,宪宗李纯的第十三个儿子,为什么宦官马元贽要立他呢?
  没人不想独揽大权,马元贽也一样。王守澄立了个皇帝,掌权好些年,仇士良立了个皇帝,也嚣张了很久,凭什么,我马元贽不行呢?但武宗在位时,对宦官印象并不好,所以马宦官就忍着,直忍到武宗不行了,才抓住机会,一家伙,把李忱推上去了,之所以推李忱,是马宦官认为,此人很好掌控,要知道,李忱在宗室里,是个出了名的二傻子。
  高中的时候,我叔叔的一位战友开了一座心理咨询所,记得所里有个智商极低的患者,乃从小发烧未及时治疗所致,我们都叫他大涛,此人整日不发一言,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蹲着,有时候我们就逗他:“你叫啥名啊?”他就愣着俩大眼,一语不发,问久了,便连续说:“特特特特特特特……涛!”
  李忱,就这付尊容。
  打小,这位就不怎么说话,直长到三十大几,还是一言不发,史书上说他“严重寡言,诱疤匾臁保?耙痪洹把现毓蜒浴钡够购美斫猓?竺娴摹笆诱疤匾臁本突挡肆耍?裁唇小笆诱疤匾臁保磕???切└鎏剖献酆现⒒颊呋蛘呔?穹至阎⒒颊叩难凵衩唬磕蔷徒小笆诱疤匾臁薄?br>  既不说话,又看得人浑身发毛,这不是二傻子怎的?
  李昂、李瀍还没做皇帝的时候,经常喜欢拿李忱开涮,李忱早年被封“光王”,这俩人就叫他“光叔”,纯属拿他当个缺心眼,李忱还真就坦然受之,不气不恼,话更是没一句,这种人能篡位么?能有野心么?所以这么多年了,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对他最放心。
  马元贽,就把这么一位,推上了帝位。
  他将李忱当成了晋惠帝司马衷,却哪里知道,那司马衷是真傻,可这李忱,却是装傻,且装傻装了三十多年,一路装到37岁,活神仙也。
  一个人,装一次傻不难,难的是半辈子不卑不亢、兢兢业业的装傻,那效果,绝对震撼,所以连李忱自己也没料到,竟会装成了皇帝,他晕头晕脑的在龙椅上坐了好几天,才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说话。
  憋了三十多年了,该说一把了,这李忱一张嘴,就嚷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罢免李德裕!”
  瞧,什么叫一鸣惊人?
  干吗罢了李德裕呢?
  第一、李德裕是李党的头子,党徒遍地,新皇上不放心,要重新洗牌;
  第二、李德裕的李党,是由士族组成,与科举出身的牛党势如水火,而宣宗李忱对科举却颇有好感。
  说来不信,平日里装傻充愣的李忱,背地里,却博览群书,很喜欢文学,他的文笔不错,而且,经常看那些个科举出身的才子们的文章,时不时还评论一下谁写得出众,因此他对科举出身的大臣,印象良好,反之对李党人物,则大为厌恶,所以一上台,就罢了李德裕,一步步地,把他贬到潮州、海南去了。
  接下来,宣宗皇帝手很快,一声令下,把给武宗嗑药的那几个道士给捉了,为首者一顿棒子打死,其余的流放岭南。
  宦官马元贽都懵了,这人是谁?是李忱么?是那个昔日的傻二么?
  此刻马宦官才明白,世上确实有傻子的,但不是李忱,而是自己这类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他恨不能给自己俩嘴巴,骂自己是个驴脑。
  好在李忱还算有良心,他记得马元贽的拥立之恩,将他立为宦官之首,遂了姓马的心愿,然后呢?
  然后开始治国。
  相对来说,宣宗一朝还是不错的。
  对内,用了许多科举出身的人,宣宗本身的政治热情也很高,算是君臣协力吧,朝政还不算混乱,总体上维持得下去,就是对李党的打击有些过火,把一部分本来很有干才的臣子也给无端贬走了,如薛元赏,当然,牛僧儒他们又当了权。
  对外,回鹘被破,势力全失,吐蕃内乱,沙州回归,张义潮收十州之地,立归义军,破党项,宣宗又派兵南下,威震南诏。
  对藩镇,则又打又拉,从河北到广东,扑灭军人哗变十多次,勉强维持了统一。
  和前几代相比,宣宗算是挺有成绩的,被称为“小太宗”,可就是这位小太宗,独独对宦官,毫无办法。
  宦官掌禁军,虽然眼下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但皇帝终究是皇帝,怎能忍受家奴甚嚣尘上?难道说,我李忱破了回鹘、收了沙州,竟还灭不掉这一小撮阉人么?李忱思考再三,找来了翰林学士韦澳,韦澳并不知皇帝找他何事,所以当宣宗问他“你觉着如今宦官权势如何”时,他吓傻了。
  按照韦澳的思路,实在没必要同宦官过不去,日子过得不是挺好么?于是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道:“陛下威断,非前几代可比!”
  言外之意,以您的英明,阉人们绝不敢惹,所以么,还是别找事儿的好。
  李忱清醒得很,虽然对外、对内作战都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唐王朝的荣光又恢复了一些,但他对宦官这个肘腋之患的认识却很深刻,一番思索后,他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宦官的威胁还在,神策军还在,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如此开门见山的问法令韦澳很为难,其实,早在此次问话之前,宣宗就已经干了一件试探性的工作——为甘露之变死难的大臣们平反。
  甘露之变,大部分被杀的大臣,都被仇士良戴了个“谋逆”的帽子,冤了好几年,武宗没给他们平反,宣宗接过了这杆旗,除李训、郑注之外,全部昭雪。做完之后,宣宗就注意着宦官们的动向,结果他发现,宦官们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紧张,这让他有些担心,一个装傻三十多年的“有道明君”,当然不想受制于人,便找人商量,看看能否有个好法子。
  韦澳是个琉璃球,他脑袋快速转动着,作为一个翰林学士,韦澳对宦官的心态再了解不过,你李忱想打藩镇,想打外族,那就去打好了,宦官们才不管呢,只要权势尚在,他们乐得看着皇帝多打几个藩镇,反倒替他们除掉了威胁,但如果皇帝敢动阉人手中的奶酪,则会引发大规模变乱,反正皇城的安全,掌握在宦官手里,你当皇帝的掂量掂量,不怕你什么小不小太宗的,若惹急了咱家,只要咱家手心那么一紧,你皇帝老儿就算想引外蕃入京勤王,来得及么?
  想到这儿,韦澳铁了心——决不趟这个浑水!
  他低眉顺眼的对李忱道:“宦官中,也有忠心为君者,不如,找他们商议一下,或许,弄个内线以备来日?”
  这就开始玩太极。
  李忱听韦澳这么回答,顿时失望透顶,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韦澳赶紧谢恩,转身就走,忽听背后宣宗道:“这个办法用你说?你以为我就想不到么?只是此法过时喽!自德宗始,中官掌兵久矣,相互间连成一片,他们亲属间频频联姻,利益互有挂钩,或军或政,遍布亲信,形如铁网,根本渗透不入,听我话的,只有那些个小黄门,而真正的紫袍大阉,权势比我还大,如何收买得通!”
  韦澳唯唯喏喏,羞惭而去,边走边想,皇帝明则明尔,只是大厦将倾,凭你一木,难支矣。
宣宗与韦澳谈而无果,懊丧之余,又找到了宰相令狐绹,令狐绹听说皇帝想动宦官,登时吓了个手足冰凉,他着急忙慌得跑去宫里,一见宣宗便扑通跪倒,口中喃喃,也不知在说什么,宣宗道:“我想永绝阉患,尽诛宦官,你看如何?”
  令狐绹险些背气,又要动刀?他明白,文斗尚可,武斗不行,文宗时宋申锡文斗,虽说被害,但死的就他一个,李训等人武斗,结果死了一大片,武宗时又是文斗,结果仇士良乖乖下课,宦官到底是家奴,你要和他来文的,他不见得就一定敢废帝,但要来武的,把他逼急了,后果就难说了,反正大多数宦官就是一条命,闹毛了,他真和你拼的。
  想到此,令狐绹把头一摇:“陛下不可,甘露之变尚在眼前,事若不成,伤及无辜,于心何忍?”
  未思胜先思败,有时代表思维慎密,有时则是信心不足。
  宣宗见令狐绹如此说,便低头不语,令狐绹见皇帝不高兴,唯恐怪罪自己,赶紧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以后有罪的就加罪,缺席的职位也不补员,时间久了,宦官必然就少了么。”
  宣宗想说“你废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下去吧。”
  怎么办?没办法。
  自安史之乱以后,唐皇室的威望一落千丈,各级将领拥兵自重,根本不拿李家皇帝放在心上,自玄宗到宣宗,六七十年过去,军镇自立一家早已成了潜规则,虽然宪宗、武宗、宣宗都曾对军镇发起过征讨,但如实力最强的河北三镇,仍旧不服朝廷管束,同时,其他军镇也在观望,这些人表面臣服,实则异心不变,只是还没那个实力与唐政府全面对抗而已,而唐政府在剿灭军镇这点上,也是捉襟见肘,什么元和中兴、小太宗盛世,那都是与玄宗之后的几代帝王执政时乱七八糟局面相比而已,实际上,唐政府扑灭叛乱军镇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升官许愿的让军镇之间混战不休,借以达到统治上的平衡,这种做法,根本无法保证政府自身的安全,就和前面我举过牧羊犬(宦官)、羊群(帝王、大臣)与狼(藩镇)的例子一样,狼是很想吃掉羊群的,只是还没有哪条狼有这个实力可以独吞羊群,所以羊群尽可以在群狼之间的混战夹缝中生存,可一旦有朝一日某条狼在混战中实力大增,群狼对其十分畏惧话,那么此狼很有可能会独霸食物,那时,其他恶狼不敢与之争食,则混战时局便会暂时中止,混战的夹缝不存在了,羊群的末日也就来了。
  这种态势之下,武人强横,谁会真心尊重皇室?自然是谁给了他们利益,他们就听谁的,偏长安城里,给他们利益的,恰恰就是宦官,而非皇帝,如果说杀了宦官,则那些个武人没了闲钱来源,不拼命才怪,如果说罢了宦官,换上其他的武人掌军,则皇室的安危更没保障,因为宦官是以皇帝成事的,没了皇帝,他们什么也不是,所以一方面,宦官们欺诈着帝王,另一方面,却又必须要不断立几个皇帝来充门面,否则他们的合法地位在哪里呢?而武人不是,没了皇帝,仍旧吃这碗饭,不给你干,给别人干也可以,所以相比之下,宦官要更安全点儿,虽然实际上,也安全不到哪里去,但至少,皇帝还存在,如果是武人掌禁军,则长安城上的大王旗都不知道换了几次。
  说一千道一万就一句话:人心失矣。
  所以没办法,宦官肯定去不掉了,任宣宗如何精明,他毕竟不是拿破仑,皇室积弱已深,改天换地的行为是做不来的。
  很不幸,虽然令狐绹没答应宣宗的要求,可消息还是走漏了,宦官们心里挺难受,当然,宣宗此时人望不低,自然不可擅动,可朝臣们却要好好教训一下,免得今后跟着皇帝瞎想。
  马宦官一声令下,南北衙势如水火。
  南北衙,又叫南北司,南司,就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办公所在,俗称宰相办公室,北司,就是内侍省,里面遍布着各类宦官机构,如什么宣慰使、枢密使、神策军中尉等,都在北司,京师十六卫,属南司,而神策军,属北司,南北司的矛盾由来已久,本来国家大事应由南司决定,北司只是将南司的决策拿给皇帝拍板而已,但由于中晚唐对宦官的放任,导致宦官职权急速扩大,渐渐的,重大议题,特别是废立皇储等关系到皇位稳定的议题,均由北司定论,南司只有建议的份儿,争权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皇帝为了不让南北司太对立,便在二者中间设立了一个机构——翰林学士院,翰林学士院,分为翰林院和学士院,本来是给皇帝起草诏书的地方,后来成了给南北衙和稀泥的地方,双方政见不合时,由翰林院折中起草诏书,两面安抚,而翰林学士,也成了帝王的门下宾客,有趣的是,唐晚期有许多南司的大臣是由翰林起家的,皇帝让他们在翰林院的和稀泥斗争中锻炼一番,便派往南司当官,为的就是积累经验,将权力由北司手里夺回,可惜,这群人在翰林院时,玩太极的手法相当高明,倒还多少约束得住宦官,可一去了南司,便怎么都不灵了,仍为宦官所制,这充分说明,没枪杆子,还是不行。
  南北司之争已经有了好多次,文的有永新变革,武的有甘露之变,但自武宗一朝以来,却是逐渐消停了些,谁知宣宗一时不慎,将南北司的矛盾又挑了起来,从此以后,宦官们不再买任何朝臣的帐,朝臣也再次开启了对宦官的炮轰。
  南北司之争最后谁是赢家呢?
  谁也不是。
  南司,只是羊群里的羊罢了,北司,也无非是牧羊犬集中地,有朝一日狼群冲入羊圈,则犬羊都将同归于尽。
  李忱活得较久,当国家治理了十余年后,他也逐渐开始满足,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不能解决的,交给后代吧。
  确实,小太宗,无非是后人给他的一个成绩上的肯定而已,他是绝无李世民那种纵马疆场的魄力的。
  那么,剩下的时间做什么呢?
  嗑药。
  非常讽刺,会昌六年,他流放了给武宗炼丹的道士,十几年后,他又将这些道士找了回来,继续着他的长生不老之梦,在他看来,武宗之所以死亡,并非成仙之路是荒谬的,而是吃的药不对,那么这些道士经过多年的惩罚,也该清醒了,不敢继续欺君才是,如此这般,就再试试吧?
  那就试试看。
  中毒是难免的,大中十三年,替他炼丹的道士轩辕集预感到情况不妙,这老道终究是被流放过的,明白一旦出了事儿,必将身首异处,便死活不在皇宫里呆了,要回山中归隐,宣宗不解,便问“难道说我有什么灾祸?我的天下,还有几年?”
  说来神奇,虽然这老道在炼丹上是个蒙事爷,对卦术却十分有研究,他仔细算过宣宗生辰之后,写了“四十”二字,宣宗大喜,朕的天下还有四十年,足矣!
  老道趁皇帝高兴,赶紧告辞,从此不知所终,唐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李忱药镏卸荆?ッ??砟晡迨?辏?昂笾凑??哪辏????吹乃氖??∏「玫构?纯矗?说涝缫阉愠鲂?谥?伲?丛醺宜党隹冢?br>  宣宗和武宗一样,从未想到自己会突然呜呼,所以直到死前,也未指定继承人,猛然间撒手人寰,宫里乱了套,立谁呢?宣宗卧病的日子里,和他接触的,只有宦官,这里面不包括神策军中尉(他不信任),领头的三个宦官为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这三人与宣宗家老三夔王李滋,素来要好,此刻皇帝死了,管它真假,大家表面上都很悲痛,独独这三人,内心狂喜,为什么呢?宣宗死前,只有这三个在身边,若矫诏立夔王为帝,谁敢不信?这般说,我们三个,不就是未来的宫廷把持者了么?掌握神策军的日子,还远么?
  这真是权阉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就这么办了吧。
  三人开始行动。
  再说神策军,神策军中尉在仇士良死后,换上了一个叫王宗实的宦官,此人跟随仇士良的年头不短,本事倒也学了一些,不是个好相与,自打作了神策军老大,日益跋扈,而且是个吃生米的,谁也不给面子,就连同属北司的枢密使,和他也是矛盾重重,王、马等三阉,本是想将他排挤出集团之外的,那么如今要矫诏立帝,就更不能告诉他了,可如果三人瞒着王宗实,悄悄得立了李滋,倒也无事,毕竟邻近大限的日子里,在宣宗身边的就此三人,即便他王宗实怀疑诏书的合法性,也没证据,偏这三人要自作聪明,为了保险起见,特地准备了两份矫诏,一份是立李滋的,一份,却是贬走王宗实的,那么王宗实不信怎么办呢?
  有办法,此三阉通告全宫,谁也不准走漏风声,对外就称:宣宗还在!谁敢说漏了嘴,刀斧伺候!
  好,既然宣宗没死,那么矫诏出手之日,谁敢怀疑这是矫诏呢?王宗实啊王宗实,你不乖乖走路还能怎的?
想让姓王的乖乖走路,是绝对不可能的。
  王宗实可不是白混了这些年,他一听说天子重病,心里那根弦就绷上了,竖起一切器官感受着即将到来的风雨,正在紧张,就听见禀报:宫里来人了。
  迎进来吧。
  进来就宣旨:着神策军中尉王宗实,去淮南监军。
  要说着淮南监军,官也不小,淮南历来就是唐朝重镇,去那里任职可谓责任重大,但是,怎么早不让去晚不让去,偏皇上重病的时候让我去呢?再说了,我没得罪过皇上,干吗病怏怏的,突然把我调到外地呢?
  王宗实不理解,但老油条就是老油条,他没动声色,待接旨完毕后,他提出了一个请求:临走前入宫探视皇帝的病情。
  这很正常吧?我都要走了,看一眼总可以吧?
  回答:不行,立马就收拾,收拾完赶快走。
  哦,这样啊?王宗实还是没怎么言语,好,我走就是。
  回到府里,王宦官找来了几个亲信,如此这般交待一阵,随后这几个走了。
 ⊥砩希?饧父鋈嘶乩戳耍?沟土松?舯ǜ妫壕菽谙呓玻?菹伦蛉找驯溃?br>  王宦官一激灵:都有谁在陛下旁边?
  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
  嗯,明白了。
  皇上昨天就死了,圣旨怎么来的?不用问,矫诏也,干吗?把我调开,你们好称王称霸?美得你。
  王宗实把牙一咬:谁接替皇位?
  据传,是夔王李滋。
  全明白了,这是要废长立幼,放着好好的长子恽王李温不用,偏要立夔王,这三个是早有预谋啊,嘿嘿,有我姓王的在,不怕你们折腾!
  他一面应付着宫里拿三个公公,一面找到皇长子李温,商议如何是好。
  李温,是个纨绔子弟,这小子,除了玩,什么也不会,一听能当皇上,乐得蹦高,那好啊,那我玩起来,多得劲啊,以后谁也管不住我了,行,你去办,只要你办好,我就当皇上。
  这就是当初宣宗不立他为太子的原因。
  王宗实串通好了李温,回过头来,可就不客气了,他也不和朝臣商议,忽然就率军入宫,把那三个同行给宰了,这一来宫闱大乱,宣宗的尸首还没凉呢,这就打起来了?王宗实不管,反正皇帝死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把头一扬:我有密旨,陛下临终前令李温监国!
  谁也不敢多言语,就把李温给迎进来了,唐大中十三年八月,李温即位,号位懿宗,即位后改名李漼。
  唐懿宗是用极不合理的方式登基的,所以呢,大臣们都不大痛快,拿刀弄枪的继承皇位,把我们放在哪儿?因此对他都不敢冒,这一来麻烦了,本来南北司就不和,南司、北司的内部派系,又不和,现在好,大臣和皇帝,也不和,这朝廷上,就没有和睦的地方了,宦官之间、大臣之间朋党林立,大臣还不买皇帝帐,宦官又和大臣吵,这怎么管理?李漼别看是个纨绔子弟,他还挺有一套,他让王宗实领人去北司,去找宰相杜悰,找他办一件事:做伪诏。
  王宗实杀人的时候,理直气壮的说他有密旨,可这密旨,直到懿宗登基也没拿出来过,因为根本就没有,现在大臣们如此抵触皇帝,怎么办呐?赶紧伪造一份算球,有了这玩艺,那不就有底气了?谁还敢说咱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呢?
  这么着,王宗实就去了,到了中书省找到杜悰,王宦官说了,赶紧弄一份诏书,弄完了,你们大家都给我签字,之后,署上日期,不能写现在,要写十八个月以前的年月日才行。
  杜悰说:我不干。
  王宗实说:你敢不干!
  杜悰的身份不但是宰相,还是驸马,他表兄弟就是李商隐,杜牧,是他堂兄,这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不愿意的,就是被大老粗逼着做事情,当下眼珠一转,笑了,对王宦官说:“我写也可以,但要问问君王怎么写。”
  行,你答应就行,走吧。王宗实拉着杜悰走了。
  见到懿宗,杜悰就说了,他说您登基,那是天意,您担心我们不拥护您?哪能呢?你虽然是宦官拥戴下登基的,但是宦官与朝臣本来就共参国政,您一上台,我们都跟着高兴啊,万民欢欣的情景,您没看到么?
  懿宗这人,是个缺心眼,没文化,喜欢玩,喜欢吃,喜欢歌舞,喜欢听好话,杜悰这么一忽悠,他就乐了,真的啊?你们真拥护我?好,好!回去吧没你事儿了。
  就这么完了,矫诏也不写了,杜悰回去后,该干吗干吗,该号召大家不听话的地方,还是继续不听话。
  仍不听话如何是好?
  好办,懿宗一股脑的,把事情都交给宦官去做了。
  阉人的权力盖过以往任何时期。
  局面没有任何改观,反倒是更加恶化,朝臣瞧不起皇帝,宦官瞧不上朝臣,南北司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皇帝却不管,也不做任何协调,在越来越针锋相对的局面中,终于,朝臣们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出对宦官集团的最大厌恶。
  当时曾出现过这种事情,某个外地官员,入京后与一个宦官说了几句话,随后,此官员竟被剥夺职务,一生再无入仕机会。
  宦官与朝臣已经空前对立。
  宣宗继位后,朝臣大多数都变成了牛党的人,我说过,牛党本来是靠着巴结宦官集团上台的,从前,他们和宦官是一条裤子,但再一条裤子也得有自己的发挥天地,如今权力空间都压制得快没有了,还一条裤子?袜子都不行!所以这群牛党人士,也终于结果李德裕的旗帜,和宦官干起来了。
  还是李德裕清醒。
  那边宦官和大臣人头打狗头,这边懿宗皇帝却逍遥依旧,他是每日一宴,音乐不断,一高兴,还把一个吹拉弹唱非常棒的乐师提拔起来做了神策军将军,这下好,非但大臣反对,连宦官都坐不住了,神策军中尉蹦起来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要说提拔,怎么提拔,宦官都没话说,哪怕你让他当宰相,宦官都只是冷眼瞧着,但是,你别让他去搅神策军的场子,那是阉人的一亩三分地,搞什么鬼?把神策军搅乱了,让人家指望什么?全靠着这点人马吃饭呢,捣什么乱。
  这唐懿宗,谁都讨厌他。
  可他不在乎。
  他最喜欢郊游,没事儿,就带着人往长安城四郊跑,他可不是带几十几百人,一带,就是十万,领着十万人到处玩儿,千年不遇,他玩着玩着,玩出个花儿来,怎么呢,以前,也就是在四周行宫转悠转悠,现在不是了,去皇陵玩儿,他要拜唐十六陵,从李世民到他爹李忱,拜了个遍,也不怎么的,把高祖李渊给落下了,这一拜足足拜去个把月时间,大臣们本来就不鸟他,一看哟嗬,这么能玩儿?咱也玩!
  朝政日益腐化。
  日益腐化怎么办?皇帝不好当,就让宰相干吧,他一口气,连续撤换21个宰相,能耐大发了,如此治国,国不亡才不合理。
  宦官压朝臣,朝臣压百姓,百姓没得活,折腾了十四年,把武宗朝、宣宗朝那点儿精气神儿全给折腾没了,唐王朝日暮途穷,暮气皑皑,军队不能战,四邻不能服,藩镇不能制,眼看要熄火。
  熄火前夕,懿宗先熄火了,于公元873年乐呵呵的死去,享年41岁,他死了还不到两年,帝国衰落的严重后果爆发,随着一位盐贩子的振臂一呼,全国陷入了大规模内战中。
  有意思的是,即便是在内战中,也少不了宦官的身影,更有意思的是,这位宦官实在是自秦到唐以来胆量最大的阉人,他不但敢与农民军周旋,还敢和藩镇恶斗,东西南北打个全,可谓拼得一身剐,亲娘也敢拉下马!
在交待这位无比闪电的宦官之前,先给大家介绍几个人。
  第一位出场的名叫李俨,此人身份:晋王,排行第五,年龄12岁,性别男,懿宗之子,他就是那个接替帝国金交椅的人——唐僖宗。
  干吗不立年长的王爷?
  因为不好控制。
  懿宗一生,傻吃呆睡,一切的一切,都交给了宦官,死前也没怎么在立储上下功夫,所以后继者完全由宦官来选,阉人们自然不敢选懂事的,便选了个孩子接手,这位唐僖宗和历史上那位汉灵帝的经历基本等同。
  灵帝13岁登基,僖宗12岁坐殿,都是孩子,都不懂事,都喜欢玩,灵帝在位时黄巾大起义,僖宗在位时黄巢大起义,连起义的名字都很像,不同的是灵帝始终坐镇洛阳,运气还不错,僖宗可就悲惨了点儿,被起义军撵得满地乱跑。
  僖宗即位前,家中几位大哥就被宦官们捏造罪名给杀了(堂堂亲王,说杀就杀,太宗子孙鼠辈乎),剩他一个,高高兴兴即位,此时朝政由两位宦官把持,一个叫刘行深,一个叫韩文约,职位:神策军中尉。韩文约不是三国韩遂么?嗯,同名者众。
  大臣们在干吗呢?
  玩呢。
  懿宗彻底毁掉了武、宣时代所建立的风气,面对日益荒废的朝政,朝臣们再无大志,纷纷聚财以自娱自保,唐朝终于进入了宦官完全控制政务的时代。
  第二位要介绍的人物,可比唐僖宗这个小混帐生猛多了,此人就是那位风华绝代的“憨措大”——黄巢。
  历史上能和这位相提并论的,也就是那位洪天王,二者经历相同,都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都是反戈一击的坏学生,黄巢比老洪还牛皮,老洪想干一票,还要借助上帝的名义,今日附体、明日升天的装神弄鬼,唬得手下人一愣一愣的,才“一统江山七十二里半”(死守南京城),黄巢却只需亮开嗓门大吼一声,便闹将起来了。
  要说黄巢造反的第一动机是推翻万恶的旧社会,纯属胡扯。
  此人一辈子,最大愿望就是当官,即便是造反了,也想着有朝一日紫袍金带,立于朝堂之上,说什么他立场坚定之类的都是浑话,谈到立场,他还没有洪阿哥坚定,人家洪阿哥至少死拼硬打,就是不投降,永安被围那么困难,也还突围而出呢,黄措大不是的,此公后来兵势连天之余,竟也还向唐廷要官,看那架势,给了官便偃旗息鼓,结果却是没给,这才又闹将起来。
  书回正传,黄巢本是一介书生,屡试不中,大怒,心说我门门优秀,怎么偏不上分数线?一打听,哦,大学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登时火儿了,大书一笔:“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写完一扭头,卖私盐去了。
  卖私盐是要掉脑袋的,但黄巢不怕,他逆反心理发作,偏要犯法一回,教科书上说卖私盐的都是贫苦农民,我看是黑社会还差不多,贫苦农民他敢么?黄巢自幼读书,又会骑马射箭,贫苦农民有这个条件么?
  不说了,反正他入了门派,越干越起劲,这买卖就逐渐做大了,虽然有了钱,但心里还是过不去,我怎么就考不上呢?憋屈,有钱也憋屈,其实这种心态和现在内地的富豪们挺像的,没见他们发财后都把子女送去读书么?
  憋屈咋办?没办法,当初昼夜苦读尚且考不上,如今做了黑道,就更别提了,越想越火,这唐政府也忒黑了!正当此时,王仙芝起义了。王仙芝也是个盐贩子,他一看这年头藩镇也打,蛮族也打,京师也打,将领打、朝臣打、宦官打,谁打输了都管老百姓要钱,谁打赢了也管老百姓要钱,这世道出问题了吧?既然如此,我挺得人拥护的,咋就不能当皇上?便聚众起义了。
  黄巢听说王仙芝闹起来了,正合吾意!手指长安:我让你不叫我考大学,丫拼了!
  跟着就闹起来了,这一闹不得了,本来唐王朝就摇摇欲坠,各路势力经年累月的打,民不聊生,只差有个领头的,结果一口气竟出现俩领头的,那还了得,轰隆一家伙,全国沸腾,消息传到长安,12岁的唐僖宗差点尿裤。
  当时唐僖宗在干吗呢?
  他很忙,大宦官仇士良退休前谈了一番“御帝之道”,对宦官群体影响颇大,可谓传世经典,所以只要新皇帝一上任,宦官们就安排他“玩儿”。
  玩什么呢?
  太多了,特新鲜,有斗鸭子(不是斗鸡哦)、赌鹅、骑马、射箭、击剑、舞槊、马球、围棋、耍钱等等,酒宴成日有,胡吃海喝,美女相伴,幸福天天见。
  可逐渐的,这位僖宗皇帝有些不满了,原来他有个自幼相伴的老奴,自打入宫以后,这老奴不能陪他了,他有些想念,便下了道旨,封此奴为宣慰使,宣慰使其实就是职权最大的监军,那么这个宣慰使监的是哪一路军呢?
  竟是神策军。
  神策军中尉一个是刘行深,一个是韩文约,这两个和这老奴都熟识,老相识了,一看,哦,你监我们啊?监就监吧,大家老朋友了,谁跟谁啊?彼此不设防。
  这老奴一见他们不防着自己,可就放开了手,不断想办法搂钱,钱一到手,便发给神策军做好处,又贩鬻官爵,谁家兄弟姐妹想做官的,给钱便可,几番下来,神策军挺喜欢他,时机已成熟,该老奴便说了:我想当神策军中尉,你们拥护么?
  拥护!
  那好,请赶走韩文约。
  宦官韩文约被同行挤兑走了,另一位刘行深还在,一个是会做人,另一个年纪大了,没几年活头,也就不动他了。
  要不了多久,刘行深死了,那老奴便作了左神策军中尉,与之相好的另一位宦官叫西门匡范的,当了右中尉。
  行了,兵权到手,天下第一竖阉至此练成,他就是末代巨宦——田令孜。
  偏他练成之际,那位黄巢先生也折腾得神功大涨,于是在同一个国度里,两大强人相遇了,强人相遇一般都是互不买帐,那么谁更牛呢?
  拭目以待吧。
黄老邪乓啷一个弹指神通,却根本破不了蛤蟆功,段王爷咋么说也不助拳,想败西毒还得靠洪七公。
  打油诗完毕。
  高人们各有各的修炼,闭关几十年后突然交手,一般动静都不小,唐代是否没有华山论剑咱不知道,但长安论剑是难免的,其实到晚唐时期长安已非什么神圣所在了,也就是个狗肉台,谁刀快都想砍一家伙。
  先说黄巢黄大侠,无论新旧唐书,都不敢小瞧他,《逆臣传》是这位爷的固定房产,雷打不动,想他考了半辈子进士,临到头也算混成个“臣”了。
  黄大侠自打跟了王仙芝,工作十分努力,表现异常积极,他领一支军猛扑河南,转战十五个州县,声势甚广,正闹得欢愉,王仙芝突然想投降,这黄巢就不让了,他一老拳把仙芝兄干了个满面开花,暴喝道“你自己去当官,叫俺们五千弟兄可咋办?”
  为这句话,史学家们抬了半辈子杠,大多数人都认为,老黄比较革命,你看,明显是和恶势力划清界限么,还动手打人,这一打,不就把队伍打纯洁了么?
  在下认为非也。
  老黄这句话的潜台词应该是:你当官咋不叫上我呢?
  这种揣测如果让我从前的历史老师知道,估计一杯茶水就泼我脸上。
  但甭管泼什么,我还是这么说,观点决不变,其实北宋欧阳修也是这么看的,和咱观点一样,不好意思,先胡乱贴个金。
  为什么在下会如此认为呢?
  咱继续往下看。
  自打狂殴了王仙芝,黄巢便分兵而去,攻郓州,随后再次与王合兵,攻宋州,接着又分兵,攻和州,没打下来,又攻亳州,就在他拼得火爆时,消息传来,王仙芝战死,手下大将尚君长之弟率领残部投他而来,以“战友”论,这算个噩耗,但以“资源”论,这是个喜讯,实力大增后,黄巢称“冲天大将军”,天——天子也,冲了你!谁让你不让我考进士!
  黄巢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称将军后,竟然建了元,人家都是以帝建元,他以将军建元,神人也。取的年号十分生猛,充分体现出刀尖上混日子的难处:王霸。
  老黄称将军后功力如虹,连攻考城、濮州、襄邑、雍丘、叶翟、阳翟、郑州、陕州、襄城等地,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全国上下打了个一溜十三遭,最后——投降了。
  为什么投降呢?
  因为藩镇太多,好虎架不住群狼,不够人家打。
  唐僖宗一听什么?降了?太好了我的个老苍天,封官,封大官,只要他不闹,什么都答应他。小皇上是真吓坏了。
  最后,封黄巢为十六卫左卫将军,这是个虚衔,属于空吃俸禄的,谁敢把这位爷真个请去长安当将军?
  你看,如果说黄巢真的革命彻底的话,他干吗来这一手呢?他当时手下还有兵将,即便打不赢,进山打游击总可以吧?后世的李自成不就这么干的么?李自成潼关大败后,进商洛山坚持游击,忽然一下入了河南,队伍立即就达到十万了,黄巢当时的处境,比李自成可好多了,为什么不能这么干呢?
  答案:他革命并不彻底。
  他是个比较矛盾的人,他恨的是官僚阶层不让他考进士,却不恨唐王朝,他起兵的潜在目的,是逼唐廷满足他的要求,即当官,而且要当大官,宰相一类的,好让他改天换地、施展抱负,因此农民军,无非是他向唐廷要官的一个筹码罢了,所以人家一封官,他便停止了攻击。
  当然,他不是真投降,否则为什么不交出兵马?但即便不是真降,却也证明,他的目的绝不是穷哥们坐天下,想当官也好,想当皇上也好,总之他私心还是很重的。
  因而,某些史学家们最好不要往他脸上狂标“革命”二字,看人要客观些。
  封的官是虚衔,黄巢不大感冒,消停一时后,便又反了,反了以后一瞅,这遍地都是藩镇,我去哪儿啊?河南山东浙江江西湖北全走遍了,后来一跺脚,去了人烟罕至的广东。
  广东当时穷得鸟不拉屎,兵力很弱,黄巢兵围广州,接着,又开始要官。
  注意,这次可不是唐政府逼着他投降,而是他主动要官。
  他写信给广州节度使李迢,要求他为自己谋个职位:天平节度使。
  李迢见城外大兵林立,早吓得麻了,哪敢怠慢,赶紧派人飞速入朝,替黄巢求职,朝中那些人又在干吗呢?
  什么也没干,该玩儿还是玩儿。
  如今长安城里,宦官是真正的老大了,以前还有大臣们唱对台戏,现在全消停了,宰相卢携亲自带领百官,和宦官田令孜处得非常融洽,蛇鼠一窝,谁敢说宦官不好,登时奏明皇帝赐死。
  唐僖宗呢?
  这孩子更不得了,玩得天昏地暗,不知饥饱,一切得一切,都交给了田宦官,每次一见到老田,决不称呼“您”,也不称呼“你”,更不叫名字,而是叫“爹”。
  这就是田令孜的地位——皇帝他爹,普天之下谁敌手?
  虽说黄巢那么闹,但长安城上上下下还是一团和气,老百姓饿死就饿死吧,当官的开心就好,正在其乐融融,突然消息传来:黄巢兵寇广州,向朝廷要官。
  哦?
  田令孜看看卢携,又瞧瞧皇上,怎么地啊?给不给啊?
  僖宗哪有主意?卢携更是憨大头。
  田宦官头一摆:不给!
  给什么给?凭你一个落第书生,想怎么着?中原一带闹了许久,不也被打跑了么?王仙芝不也死了么?想要挟朝廷(等同于要挟他)?凉快去吧。
  使者回去了,告诉李迢,人家说了,不给。李迢转告黄巢:对不起,他不给。
  黄巢还是很有耐心的,也许是多年来的心理不平衡造成的,他此时官瘾奇大,一捉摸,不给我天平节度使也行,那就给个安南都护、广州节度使吧。
  其实他骨子里挺想为国效力的,安南都护么,守卫着祖国南大门呢。
  李迢又派人屁颠屁颠的,把消息送到了长安,大伙儿商议半天,还是不行。怎么呢?岭南虽说穷,可广州不太穷,那是通商口岸哦,南洋的船只都在那里停泊,油水特足,这黄巢在那儿安顿下来,岂不是以商养兵?不行,绝对不行。
  但考虑到黄巢已经折腾了几次,所以还是给个安慰奖——封为率府率。
  这是个什么东西?
  算是太子宫卫队长吧。
  竟还不如当初的左卫将军呢。
  消息传到广州,李迢彻底傻眼,在唐政府官员中,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希望黄巢能够心想事成的人,因为黄巢的大兵就在城外。
  完了,全完了,该回合田令孜胜出,黄巢落败,落败的结果,就是把怨气发到李迢身上,可怜这位李大人,成了阶下囚。
  拿下广州后,黄巢对满朝大臣,无一不恨,尤其田令孜,恨之入骨,考了那么多年,次次落第,好不容易老起脸皮要几次官,你当我容易么?!竟敢如此羞臊与我!和你拼了!便向全天下通告:我要兴兵入关!
  入关?嗯,是的,入潼关,真回要动真格的了。
  入关之前,先吓唬一阵,做文曰:阉人专权,扰乱朝纲,大臣与之勾结,统统该死!我入关后,哪怕是一个县令,只要有一丁点贪赃,立即族诛!
  随后兵出岭南,又打起来了,一路打到湖北,兵锋甚锐,这时黄巢的一个举动再次彻底暴露了他的人格:又让李迢上书,为他求官。上次不是没答应么?如今我打过来了,再试试看?结果李迢不写:“腕可断,表不可为。”人是有自尊的,已经为你求了两次官了,如今做了阶下囚,怎么也得顾及清誉,不写了。
  黄巢说你不写?杀了。
  杀完后又打,打的过程中,有几次都失败了,但藩镇们却不追,原因是“留贼冀后福”,只要留着他,我们对朝廷就还有价值。
  这充分暴露了宦官专政后的严重问题——人心日渐离失。
  内部不合,无法打硬仗,很快,黄巢再入江西、浙江,过淮水,进河南,唐廷布置重兵阻截,却因藩镇内部混乱不和,没等农民军来便全散了,黄巢一路西进,直取洛阳。
  唐僖宗,又尿裤子了。
  他怎么又来了?!
  田令孜倒是不含糊,真有个当爹的样儿,他调集了关内几乎所有节度使的兵马,共十五万,把守潼关,同时,自告奋勇,要去潼关监军。
  唐僖宗赶紧一把拉住:爹您可别去,您走了谁照顾我?
  孩子不让走,这就没办法了,呆着吧,但也不能闲着,扩编神策军,以备不测。
  田令孜和黄巢的第二回合,开始了。
  很快,洛阳守官投降,黄巢进城,放出风来:等着啊,就要打潼关了。
  你说把唐僖宗吓的,一天找田令孜好几回:爹,神策军扩编得咋样了?
  每次田令孜都说:挺好。
  其实很不好。
  长安城,就那么大,你再扩编,能扩到哪儿去?城里老百姓早吓毛了,原有的诸卫军早不知战为何物,神策军大部分又去了潼关,京城内几乎无兵可用。
  那么去潼关的神策军斗志如何呢?
  在长安城里,这帮人一向斗志昂扬,什么卫军、大臣、百姓的,想杀谁就杀谁,是宦官的保护伞,可如今被田令孜派去守关却草鸡了,为何?只因为黄巢来得太快,田宦官准备不充分,才给他们带了三天的粮食,三天?没等农民军到,自己就饿死了。
  田令孜听说神策军斗士全失,可真坐不住了,他找到僖宗,说孩子,爹无论如何也得去看一眼,潼关要丢了,咱爷俩可全完了。
  僖宗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早去早回。
  老田去了。
  他去之前,犯了错误,虽说扩编神策军不大容易,但也还是招了几千人,老田犯的错误就是:发给他们的军服,都是崭新的。
  这算错误么?
  算,而且是大错误,这将导致长安城被毁。
  话不多叙,田令孜到了潼关,他一看,嚯,漫山遍野,全是农民军,号称六十万,望不到边,能守住么?赶紧的,布置守关吧。他抓紧时间联络各支队伍布防,神策军看他来了,也都好点了,但整体斗志还是不高,长期欺软怕硬的生活,已把这支军队变成了乌合之众。
  老田忙前忙后的还真负责,但他忘了一个重要的因素——自己不懂军事。
  不懂军事,就会有疏漏,而战场上任何一个小的疏漏,都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介绍一下这个地雄之关。
  说到天下第一关,绝大多数人都会想到山海关,其实山海关的历史远不如潼关久,在建都长安的历代王朝中,潼关才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关。
  东汉之前,关中地区的第一关为函谷关,到了曹操这里,废了函谷关,建潼关,干吗要废函谷呢?要说真正的险关,非函谷莫属,之所以称函谷关,就是因为它险,“深险如函”,故名。此关西面是黄土高原,东面有深涧,南面是秦岭群山,北面是黄河天险,南面过不来,东面过不去,北面要渡河,你说险不险?
  那为什么曹操还要废了它呢?
  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在河南。
  秦之所以据函谷而御六国,是因为秦在西方,曹操之所以讨厌函谷,是因为他的许昌城在东方,举个例子,比如马超来攻,人家是自函谷关而出,以上势下,直取许昌,曹操就很被动了,反过来曹操去打马超,人家要是把函谷关一闭,曹兵就过不去。因此孟德公一生气,废了此关,于山西建潼关。
  潼关地势雄峻,关内虽不如函谷关深险,但关外的防御地理,却不输于函谷关,它南有秦岭,北有黄河,东有高原,中有几条横断川谷,十分险要,乃河南、山西入陕西的必经之路,黄巢之所以选择由广东转战闽浙淮,再入河南打潼关,实在是迫不得已,如果他由广东至广西再入川的话,更到不了长安,因为秦岭就把他挡住了。
  那位说潼关如此雄险,黄巢能打进去么?
  有矛就有盾,安禄山都打进去了,黄巢怎么不能?
  但话说回来,黄巢的农民军,比起当年安禄山的幽州军可差远了,人家那是东北边防军,精锐无比,黄巢这个,是民兵为主,就是人数多,数十万,放羊似的,满山都是,安禄山当初攻打潼关,用的是诱敌之计,将潼关守军诱出,由关外歼灭,黄巢这次攻打潼关,用的是硬攻之计,其实等于没计,就是往里死拼,那能拚进去么?死伤累累,田令孜一看,有门儿!赶紧和潼关守将齐克让商议,出营击贼!
  齐克让是个忠臣,虽然对宦官不满,但值此危亡之际,顾不得那么多,便趁义军退却,忽然开营门杀出,义军顶不住了,毕竟是乌合之众,前军一退,后军便逃,眼看要吃亏,关键时刻,黄巢忽然现身军中,众家兄弟一看哥哥到了,登时欢呼雀跃,个人魅力的作用有时是惊人的,黄巢一到,义军便不退了,反过来个个舍死忘生向前冲杀,声震潼关,山谷齐鸣,齐克让的兵反倒败了。
  田令孜、齐克让此次用的是“拒贼于关外”的战术,也就是在潼关前,摆了座大营,以防义军直接攻关,实在不行,再入关自保,如今兵败了,齐克让就打算入关,还没等入呢,坏了,大营着火了,黄巢这家伙到底是黑道出身,手阴得很,趁他打败,不声不响的放了把火,把营帐烧着,齐克让真乖,想都不想,往关里就逃,黄巢一举攻到关脚下。
  田宦官吓得快没脉了,赶紧吩咐守关,黄巢动作快,到了关下就攻关,狂攻一阵,攻不进去,田阉人是真急了,他命令军兵有箭就射,箭如雨下,射完了拿石头砸,石如冰雹,黄巢能攻上去才怪。
  攻不下来,黄巢也没咒了,只好中场休息。
  田阉人洋洋自得,呵呵,怎么样?顶住了吧?还是我行。
  他美得鼻涕冒泡,可就忘了一点:他没看过军事地图。
  自打入得关来,这位田大阉人就没正经看过一眼军事地图,因为他没这个意识,他只知道在城墙上布置军卒,却把地理环境全忘了个干净,幸运的是,黄巢领军刚到,对潼关地形也不很清楚,所以才强攻城楼,田宦官便露了一把脸。
  可黄巢不是傻子,第一轮攻击失败后,他便仔细研究起潼关地形。
  黄巢也没学过军事,但他打过仗,且都是恶仗,生活无数次向我们证明,没进过科班不要紧,实践就是好老师,只要你肯动手做,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研究一番后,黄巢终于找到了田令孜的致命弱点——禁谷!
  潼关依山而建,关左有一条山谷,这条谷平时禁止行人通过,称“禁谷”,至于为什么禁止,在下也不清楚,可就因为平时这条谷没人走,所以此谷的谷口,也没设关卡堵住,就好比公园里有个小侧门,平时没人注意,也没人走,自然不会在那里放门卫。要命的是,田令孜入潼关后,到处设兵防守,独独这个“禁谷”的谷口,无一兵一卒。
  他有什么计策么?有什么埋伏么?诱敌深入么?
  都不是,答案实在令人泄气——他忘了。
  他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条大山谷横在潼关的侧翼。
  没啥客气的,黄巢下令:入谷!
  分兵两路,一部分义军入谷攻关,一部分仍旧正面攻关,反正人多,够使唤,打啊!
  潼关人马本来军粮就少(也不知老田咋搞的),军心涣散,眼下义军两路攻关,分兵迎敌,就更不乐观了,要知道,分兵两路,指挥官的眼睛就得看着两路,哪一路出事都不成,而且,武器弹药就得供给双倍,哪一路没炮火了都不成,可比防守一路累多了,所以两路攻关,其威力比单路攻关要大了n倍不止。
  田宦官头上就见汗了,他心里开始没底,同时暗骂自己笨蛋一个,怎么把禁谷忘了?这时,又一个噩耗传来:部队弹药快打光了。
  没石头,没箭支,还要两路防守,而关下是六十万人,怎么办?田阉人做了一个极端不要脸的举动,这个举动充分说明,宦官实在是靠不住——逃跑。
  他悄悄的,领着五百神策军,逃出关外,直奔长安。
  关内的守军打着打着,嘿,总监军哪去了?跑了?那咱们还忙活什么?跑啊!
  哗啦,全跑了,黄巢顺利入关,入关后这位仁兄真不含糊,稍事休整,全军拔营,直扑长安,这正是兵贵神速。
  再说溃军,这些个溃军,可不全是神策军,大部分,都来自凤翔、博野等军镇,他们也往长安跑,边跑边骂:狗日的田令孜先逃了,还不给老子们吃饱饭。
  正骂着,突然就见长安方向,来了一支人马,哟嗬,这支人马,盔明甲亮,军服鲜整,人喊马嘶的就到了,一问,原来是新招募得那几千神策军,军服崭新,虽说没打过仗,行头倒还不错,这是老田最后压箱底的玩意儿了,他知道潼关必失,便逃回长安,把这些人推上去当炮灰,当然,田大阉人心里明镜似的,靠这群人能打败黄巢?做梦去吧,把他们推上去是为了争取时间,好继续逃跑。
  单说这支新军,过渭水时,遇到了溃军,两军一照面,这些来自凤翔、博野军镇的老兵油子是勃然大怒:“是等何功,遽然至是!”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这帮孙子有什么功劳,穿得如此光鲜!
  骂起来了。
  新军也不乐意了,老子们穿得光鲜,干你何事?又不是我想穿成这样的,上指下派,我能不穿么?
  这可坏了,溃兵们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火,焉能不发作?也不知道谁发生喊:“走哇!投奔黄巢去啊!”呼噜一家伙,全体转身,往后便去,当官的压制不住,新军没打过仗,哪里敢管?眼见着这群人风尘滚滚的走了。
  黄巢领兵正往前进,突然就看前方来了一大帮唐军,盔歪甲斜,衣衫不整,这是要干嘛?打仗?不太像啊,忙令人询问,那人回来禀告:这是潼关溃军,恨田令孜不公,特来投奔我们。
  哦,黄巢笑了笑,好啊,那就一起走吧,给他们些吃的,不可为难他等。
  溃军们一听黄巢收留了他们,且管饱饭,感动得是无可无不可,他们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山呼万岁,皆道:“黄王仁义,我等感激涕零,为报黄王大恩,我等愿为向导,领路直驱长安!”黄头军扑奔成都,田令孜闻知,急召兵守东城,其余几个城门,对不住,他不管,因为他和皇上就住在东城,只守这么一亩三分地,郭琪入成都,纵火烧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大惊,率军平乱,这就打起来了。
  打了一夜,郭琪兵少,寡不敌众,突围投奔其他藩镇而去,陈敬瑄知他作乱缘由,便也不追赶,任其逃脱。
  郭琪这一闹,可把唐僖宗吓着了,这孩子觉都睡不好,死拉着田令孜不让他走,同时关门闭户,包括新任命的那些个大臣,一概不见,就让老田一人儿陪着他。有个大臣叫孟昭图的,可就有些生气,于是,有史以来第一封骂田宦官的上疏出现了。
  孟昭图写得十分生猛,就连僖宗也没放过。
  他说自古以来,君臣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皇上你呢?昔日逃往四川,连宰相都没通知,结果南司大臣尽数死于贼手,唯独阉人活了,如今有些官员从长安追随您到此处,那是九死一生啊,可你呢?昨日黄头军作乱,陛下却只知道和田令孜混到一块儿,把百官弃如路人,您对得住他们么?算啦,过去的就过去吧,还希望您以后能痛改前非。
  孟大侠不含糊,一口气,把人家不敢说的全说了,说完以后吩咐家丁:上疏后我必死,你替我收尸。
  然后就坐家里等死。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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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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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8:07 |只看该作者
果然,没多久,田令孜便发话:贬为嘉州司户参军,滚吧。
  孟昭图一语不发,打包就走,于路上,为田令孜派人暗杀。
  其实他那份上疏,根本没到僖宗处,而贬走他的诏书,也是田令孜自己写的,而这个结果,是孟昭图早就料到的,那他为什么还要写呢?答案他已给出:大盗未殄,宦竖离间君臣,吾以谏为官,不可坐观覆亡。
  黄巢还在,君臣却被离间,我身为谏官,不能不说话。
  如果一个人明知失败,却还要这么干,那他的目的绝非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其更大的目的必在于“唤醒”,唤醒一个人群的良知,唤醒一个人群的责任感,唤醒一个人群的正义感,是的,想做好“唤醒”这个工作是极其困难的,甚至要为此搭上性命,所以肯做这项工作的人极少,可就是这寥寥数人,其精神,却成为我们民族一代代的脊梁。
  但愿这个脊梁还在,向大唐朝的好儿子孟昭图致敬。
  搁着四川这帮人不谈,返回头再讲长安,老黄将长安市民搜刮个干净,公卿大臣也杀个罄尽,便打算做皇帝,教科书上说他这是犯了骄傲轻敌的错误,若能宜将剩勇追穷寇多好。其实,胡扯。
  冒着被从前的历史老师再泼一碗茶水的危险,我告诉大家为何胡扯。
  1、四川没那么好进,那么容易就攻进去的话,当年玄宗入川,安禄山干吗不追?别以为蜀路好走,难于上青天呢;
  2、黄巢根本没机会追入四川。他起兵的时候,就是乌合之众一大群,论战斗力,顶多和大藩镇扳平,他为什么刚起兵那些年老打败仗?还央求朝廷封官?就是因为藩镇太多,到处都打,他顶不住,所以后来往广东跑,那为什么他又打入长安呢?不是因为他的人马能干,而是那些藩镇各怀私心,都见死不救,所以他才得手;但就在他得手之后,许多藩镇回过味儿来,又开始兵围长安,要将他置于死地,他黄巢有几个脑袋,敢在藩镇们兵发长安之际,率军入川?
  所以,老黄除了在长安登基之外,实在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是流动作战,没有根据地的,假设入川作战不利,藩镇们再跟进来,兜着屁股打,谁受得了?倒不如先把皇帝瘾过了再说。
  果然,不久,唐将唐弘夫、朱玫、王重荣、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等率军云集长安四周,一鼓破城,黄巢跑了,但很快又打回来,重夺京师,恨长安市民不同心,连杀八万余人,杀原唐政府下级官员数千,血腥恐怖一番后,重新布置兵力,同唐军鏖战,打着打着,噩耗传来:大将朱温投降。
  朱温,早年投靠黄巢,能打仗,贡献不小,后因作战不利,被围,又恨黄巢对其宠幸不足,咬牙跺脚,便降了。这一降黄巢军心大乱,各藩镇加紧攻击,又是几场恶战,黄巢顶不住了,好汉架不住人多,偏此时雁门节度使李克用这超级猛男到了,于渭水桥头与义军大战三次,义军三次败北,李克用顺势杀入长安,纵马扬刀亲临前敌,藩镇们跟着杀入,黄巢一看不好,扭头狂奔,临行前一道命令——烧掉宫阙。
  黄巢,一落第书生,他对唐朝的恨,百分之九十,来自屡试不第,所以当取得政权后,他首先要做的不是匡世济民,而是报复,对一切都要报复,包括杀官,包括“淘物”,而一旦失败,他的报复将更加疯狂。
  长安宫阙,唐砖汉瓦,唐高祖李渊入长安时,宫阙完整,玄武门之变时,宫阙完整,玄宗杀韦后时,宫阙完整,甚至安禄山、朱泚兵乱长安时,宫阙依然完整,却终毁于“替天行道”的黄巢之手。
  无言,只能说,群氓是可怕的,对任何文化都缺乏尊重和理解的人群,是可怕的。
  藩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入城后首先不是救火,而是抢财物,抢个沟满壕平,长安也烧得差不多了。
  又打了一阵,长年征战,生产力受到极大破坏,地没人种,人却要吃,怎么办?吃俘虏。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一天就吃掉几千人,最后把骨头都凿碎吃了,李克用、朱温两军追击黄巢,紧紧尾随,屡战屡胜,朱温赚了个脑满肠肥,便开始捉摸如何经营自己的小天地,一转身,他回了驻地——汴州。
  李克用是个老实人,朱温走了,他还继续追个不停,又打几次,黄巢溃败,最后剩了几千人,逃入山中,后自杀,起义失败。
  李克用这边打得热闹,长安那边也不消停,怎么呢?
  黄巢一跑,唐僖宗便回了京,未料想,刚回京便出事了,大宦官田令孜吵闹不停,是什么令他如此亢奋?
  争功。
  田令孜认为,自己功劳盖天盖地,不是我拉着他逃走,皇上能活么?不是我陪着他,他能睡好吃好么?我功劳第一,这用怀疑么?因此他得意洋洋,心中没个数,站在朝堂上,就等着大家拍他马屁。
  谁知道,功劳簿一出,大将首功者——李克用、朱温,宦官首功者——杨复光。
  噎!这田令孜就不让了,杨复光何许人也?也和老爷争功?他上下活动,左右逢源,忙活半天,却占不得半点上风,这杨复光何许人也,连姓田的都撼不动他?
  杨复光,了不得。
  如果说田令孜是宦官中的恶狼,那杨复光至少是老虎,玄宗时,武宦杨思勖战无不胜,之后再未出如此猛阉,可就在唐朝快灭火的时候,竟又出了一个旷世绝阉,此人武功堪比当年的老杨,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老杨领兵时十分威风,然死后其兵将则默默无闻,这杨复光不但领兵时威风八面,死后,其提拔起来的大将,还在五代十国早期叱咤风云一番。
  田令孜,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在食物链上,老虎比狼至少高出两个级别,田令孜真就那么不堪,级数上差这么远?
  丝毫不夸张,他就差这么远。
  杨复光,福建人,本姓乔,自幼习武,可惜被地方上选为内侍,净身了。入宫后拜了姓杨的阉人为干爹,遂改姓。
  杨复光的干爹叫杨玄价,此人也是个老油条,屡任监军,狡猾无比,为私利,曾诬杀刺史,杨复光自幼在军中长大,义父的性格特点及军旅环境,深深影响了他。
  长大后,由于杨玄价的关系,杨复光吃得很开,令人欣慰的是,他虽说学会了宦官们见景生情的本事,却摒弃了老一辈卑鄙奸猾的特点,可谓聪明伶俐,干练机警,却待人诚挚,那时代,待人诚挚的宦官绝对是稀有品种,因此其大名传遍天下,藩镇无不敬之。
  单凭这,田令孜就该拱手让步,枪杆子说了算的年月里,谁有这魅力?
  黄巢大起义爆发后,杨复光身在前线,监察各军,功赏过罚,律令清明,无论多牛性的藩镇,只要敢藐视上级,骄纵难治,被杨复光遇到,必联合其他藩镇杀其首将、并其人马,因此杨复光在各藩镇眼里宛若天神,无人敢应其锋芒,只要是杨监军的令,无不执行。
  战斗最困难的时期,唐将周岌曾想投黄巢,杨复光单枪匹马入其大营,说服周岌归唐。
  黄巢大将朱温嚣张,杨复光屡次使其败北,直至投降,投降前夕,朱温尚在犹豫,杨宦官一道手书,他便降了。
  当各路藩镇逼近长安时,黄巢麾下各军死战不退,藩镇损失惨重,关键时刻,李克用来了,打得黄巢鞋都跑飞,谁把李克用叫来的?
  杨复光。
  即便勇猛如李克用者,也须听杨复光令。
  就介绍这么多,想想吧,田令孜在和什么人斗?
  所以功劳簿上杨复光列宦官第一,谁也没得说,不是人家,长安能收回?李克用能来?朱温能投降得那么痛快?各路藩镇能并力向前?
  事实摆在这儿,谁也不能不认账,人有脸树有皮,田令孜再蛮横,也不得不收敛些,但他思考半日,仍不服气,难道说,就让了杨复光不成?不行,我啊,还得努努力,有了,我找皇上去,皇上是我带大的,听我的,他如果说第一功是我,谁还敢道个“不”字?对,找他评理。
  田阉人便找僖宗撑腰,谁知不找还好,一找把他气个半死。
  人家僖宗说了:
  第一、封杨复光为天下兵马总都监;
  第二、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同华制置使;
  第三、封弘农郡公,赐号:资忠辉武匡国平难功臣。
  田令孜再牛,官不过“十军十二卫观军容制置左右神策护驾使”,这个职位,只能是神策军中的老大,是没有监管藩镇的权力的,而杨复光却是“兵马总都监”,从权力范围上讲,大过老田。此其一。
  其二,开府仪同三司这个职位是当朝一品,虽说是个虚衔,却足以称尊,贵压宰相,杨复光一介阉人得此宠位,风头上又超了田宦官一筹。
  其三,弘农郡公乃郡王,他田宦官却是国公,就算郡王不如国公,可人家那郡王还夹着个足足十字之多赐号呢,你老田能耐大,你怎么不得个“平难功臣”咧?
  不找还好,一找,又找出一肚子气,田令孜虎着脸走了,临走前撂下句话:就让他第一功吧!
  僖宗没说什么,也没安慰这个昔日的“阿父”。
  才十几岁便经历了天大的变故,僖宗开始懂事了,他终于明白,什么是能臣;什么是庸才。
  他的衡量标准很简单,却很准:谁让我回长安,谁就是能臣,否则,就是庸才。
  任何皇帝对庸才都没什么兴趣,即便糊涂如僖宗,亦如此。
  所以,老田被气走了。
  接着,为了出气,田阉人干了一件很没用,又很不体面的事情——将朝廷发给杨复光的赏赐私吞了大半。
  也仅此心机而已,如一个商贩。
  杨复光并不在意田令孜对他的敌意,这是个心胸坦荡的人,如果要说历史上的正派宦官,他应列第一,虽为阉人,然其胸襟气度,犹过伟丈夫。
  但他的运气不够好,农民战争即将结束之际,他染病而亡。
  唯一能同田宦官争锋的内侍,死了,田令孜高兴得,好似过年。
  但他错了,杨复光的可怕就在于,人虽然死了,但形象还在,正所谓“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田令孜对杨复光在战争中营造起来的势力完全不了解,不了解,就会犯错误,而错误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因为田宦官就算本事再大,通上天去,也就称王称霸在长安那几亩薄地,论起在外面的人脉,远不如杨复光。
  不了解对手所拥有的资源便开战,是愚蠢的。
  愚蠢的田令孜展开了对死人杨复光的报复,罢免了杨复光的弟弟杨复恭枢密使的职位,杨复恭大怒,对昔日与复光交厚的藩镇们狂吐苦水,于是便恼了两位藩帅:王重荣、李克用。
  此二人极为可怕。
  王重荣为河中节度使,在黄巢起义时屡战屡败,幸好杨复光率军支持,他才逐渐恢复元气,后与李克用合兵一处攻入长安,战后受封,位列宰相,但仍在军中,所部军容鼎盛,在藩镇中,就财力上来讲,算是数一数二的,为什么呢?原来这王重荣非但统军,还身兼安邑、解县两池榷盐使,盐池归他管,钱多得很。
  至于李克用,就更甭提了,黄巢若不是为他所逼,也不会自尽,这是个杀手级别的家伙,刚才说了,最有钱的藩镇要属王重荣,但最能打的藩镇,绝对是李克用。
  李克用,本姓朱邪,山西沙陀族人,其家族累世为唐将,其父朱邪赤心为振武节度使,赐名李国昌,李克用之所以姓李,就这么来的。
  这位爷自打呱呱坠地那天起,学说话,第一个词就不是“妈妈”,而是军队用语,什么稍息立正的,恐怖吧?十五岁从军征战,号“飞虎子”!
  他的军队特别善战,为沙陀人组成,纵横山西、陕西,所向披靡,长安一战,各路军马为黄巢所阻,唯独他,率部叩开城门,是第一支冲入京师的队伍,追击黄巢时,此公是穷追猛打,日行数百里,硬是把黄巢逼死了。
  王重荣、李克用两大藩镇,一个有钱,一个有枪,最要好的朋友,就是杨复光,如今田令孜整了人家弟弟,此二人如何善罢甘休?却还没等想好如何替杨复恭出这口气,可倒好,田令孜自己找上门来了。
  宦官,除了要权,就是要钱,一辈子图个什么呢?不就是这点儿乐么?
  田令孜横行霸道惯了,心里没个数,以为谁都怕他,他一捉摸,杨复光也死了,杨复恭也罢官了,文武百官也没人敢惹我,皇帝也是我把着,神策军也是我的,我还缺什么呢?
  钱,缺钱。
  他要赚钱,怎么赚呢?
  他竟看上了王重荣的盐池。
  恰好老田的一个干儿子,也是小宦官,在王重荣军中做宣慰使,这小子狗仗人势,特别的凶,一来二去的,就把王重荣惹恼了,恼了以后大骂此阉,这小阉人就不干了,说你知道我义父是谁吗?
  王重荣说呀呀你个呸!你以为找姓田的当干爹我就怕你?告诉你,就是你干爹在这儿,我也敢骂!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
  给轰走了。
  轰走后,这小阉人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告了王重荣一状,气得田令孜是火冲顶梁,哦,我,你也敢骂?行了,正愁没借口整你呢,你是活够了。
  他立马找到皇帝,下旨:废了王重荣的榷盐使职位,由田令孜兼管。
  僖宗根本不愿下这个旨,实在是被逼无奈,如今他渐渐大了,这才知道,自己是个傀儡皇帝,神策军不听他的,大臣也说了不算,闹半天,他就是摆设,这位小皇帝整日的以泪洗面,田宦官才不管,拿了圣旨,便派人送给王重荣,看看吧,敢得罪我的人?盐池是我的了。
  这老田,是标准的“狗撵摩托,不懂科学”。
  都什么时代了?还拿着圣旨逼人家让位呢?藩镇割据也不是一两天,百八十年了,宪宗、武宗、宣宗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今日能解决?何况大乱刚过,藩镇之兵正盛?
  老田不顾这些,反正圣旨到了,你给不给吧?
  王重荣说我不给!圣旨?玉皇大帝也不好使,盐池是我军需根本,给你?你喝多了吧。
  田令孜一看王重荣不买账,顿时怒不可遏,好,不给就打!
  他下令神策军,出战!
  神策军说:我打不赢。
  嗯?
  仅凭神策军,确实打不赢。
  入蜀的时候,神策军跟着跑的,也就五百人,如今的神策军,都是后招的,共五万四千人,但没怎么打过仗,凭这些人去跟王重荣的百战之军较量,把握太小,田令孜一想,也是,怎么搞?不打了?咽下这口气?不行,那我姓田的今后怎么混?有了,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都屯军关中,和我不错,我干脆,拉着这两个一齐上算了。
  于是便写信给这两个,说王重荣不奉旨,我准备打他,但是我田宦官一向够朋友,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咱都是关中的,盐池那么好的利润,我不忍独吞,你们和我一起上好不?信寄过去,朱玫与李昌符很是犹豫了一阵,此时的宦官,不但在一些朝臣眼里不值一文,就是在藩镇看来,都耻于与之交,原因很简单:没本事。除了敛财夺权之外,于国于民无用,其实呢,大多数藩镇也不见得对生产力发展有什么用,但是,宦官远比他们更吸引眼球,呆在皇帝身边的人如果同样干不出什么业绩,便顺理成章的遭人耻笑了,更何况平黄巢时,田令孜的确半点作用也无。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盐池就在那儿放着,钱就在那儿摆着,兵得养,马得喂,军饷得发,器械要更新,没钱哪成?朱李两个衡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同意了,好吧,打,有道是财帛动人心,等盐池拿下来,咱平分。
  田令孜说盐池拿下来,我要二分之一,剩下一半,你俩平分。
  嘿!这俩有意见,都是打仗,你怎么占大便宜?
  别急,老田有主心骨:我出兵三万,你们俩,各出一万五,合为三万,行不?风险我最大,这回好了吧?
  噢,行了,就这么办。
  三人合兵六万,浩浩荡荡,奔河中(山西永济)而来,王重荣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年月可没核武器,你再多的人“咣叽”一下炸光,办不到,只能靠人拼,但双拳难敌四手,兵不够用,孤掌难鸣,如何是好?
  王重荣在屋里兜几个圈,有了,我就算把盐池给好朋友,也不给你田阉人,马上吩咐:请李克用!
  李克用自从打完了黄巢,特不自在,这是个好战分子,没仗打闲得慌,一听什么?王重荣约我共敌田令孜?太好了,出兵。
  田令孜就是有一百个,也不入李克用的法眼,此人目空一切,领军来到河中,看着陕西兵马越来越近,李克用说老王,我们得先礼后兵,先向朝廷告他们一状,说他们都有哪些罪状,是帮奸臣,然后再打,咱也师出有名,否则,好像咱俩在这儿造反似的。
  行。王重荣一口气,写了田令孜十条大罪,李克用也写了封上疏,说朱玫等为虎作伥,也有罪,最后派人把上疏一并送到长安,给僖宗看,请求杀田令孜等。
  你说我抗旨,我说你误国,唐僖宗傻了,田令孜出兵他本不同意,但他不同意没用,现在王李二人又来告状,咋整?小皇帝晕了半晌,这样吧,和稀泥得了,反正你们要打我也拦不住,我摆个姿态作罢。
  便下了个旨:别打了,大家自己人,有话好商量。
  王、李二人一见圣旨到,太好了,可有借口打这一仗了!
  怎么呢?
  本来田令孜出兵的借口是王重荣不从圣旨,咱家要平叛。可如今这道圣旨却是“有事好商量”,也就是说,皇上并不认为王重荣是反叛,那你田令孜出兵干吗呢?抗旨的反倒是你了,在道理上,王、李二人扭转了被动,这不就可以从容做迎敌的准备了么?
  田令孜气坏了,他几乎要大骂僖宗,没用的东西,净坏你老子的大事!不行,咱家不从!黄口小子懂个什么?这一仗打定了!
  李克用那边也不示弱,他要打我也没法,那就打呗。
  僖宗派来的代表一看说不和,管你的,反正我话送到了,回见。他走了。
  皇帝的人走了,剩下的就只有双方共同解决吧。
  自打田令孜欺负了刘复恭、吞了刘复光的赏赐,李、王两个就一肚子气,如今终于见真章了,既然你老田不服,那就试巴试巴,唐光启元年,公元885年12月,河东、河中兵马与陕西联军在沙苑展开决战,山西军这边,王重光掩护侧翼,李克用冲锋,陕西军那面,朱玫为主力,田令孜、李昌符为侧翼,你说这老田多会搞,仗是你要打的,打起来,你却做侧翼,这不是混蛋么?
  跟着混蛋打仗绝没好果子吃。
  李克用的沙陀军发出雷鸣般的呼号,舍死忘生冲击陕西军,朱玫也不含糊,弟兄们上啊!就干起来了。
  朱玫的兵,属于打手型的,什么是打手?打手的特点就是:老哥一人儿时,他不敢打谁,人多欺负人少时,他却比谁都凶。这就是打手。
  李克用的兵,却属于杀手型的,杀手的特点就是:心理素质极强,出手稳准狠,无论是群体作战还是单人作战,都能迅速找到完成任务的快捷方式,且不留活口。
  不同类型的两支人马交锋了,高下立判,陕西军队大乱,呜嗷喊着往后逃,河东军气势如虎,越杀越兴奋,老田那些个神策军多是四川招来的,本来没怎么打过仗,哪见过这架势?吓得腿都酥了,格老子快跑,哪个不跑是龟儿子!
  呼啦一下,全败了,王重荣、李克用挥军大进,一口气追进陕西,二人一捉摸,嘿,一不做二不休,进长安算了!
  山西军直扑长安。
  田令孜尥蹶子跑回京师,朱玫他们也没了,搞不清哪去了,管他,这老小子回到京城二话不说进了寝宫,一把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僖宗就拽起来了,快走,李克用来了!
  啊?唐僖宗都晕菜了,黄巢又来了?
  不是!李克用!
  噢,李克用打的是你,我跑什么啊?
  少废话快走!
  拉起来就走,跟头把式的又往四川跑,把唐僖宗气得,我这算是遭得什么罪?我惹谁了?干吗也跟着跑?没办法,被神策军架着便走,临走前,田令孜又放了一把火,本来黄巢那把火就够狠了,整个皇城烧得只剩下含元殿、西内、南内、光启宫,老田这把火烧完,还剩下三座宫殿,基本全毁掉了。
  和上次一样,由于跑得太快,文武百官都扔下了。
  这一路跑得辛苦,且比黄巢那次凶险得多,僖宗一路西逃,神策军将领王建率兵开路,没走多远,朱玫派大将王行瑜追来了。
  王行瑜可不是来护驾的,而是来劫驾的,自打败仗以后,朱玫左思右想不舒服,怎么就听了田令孜的话呢?这回亏大了。恰好此时,宰相萧遘到了他处,告知其僖宗的行踪,怎么呢?原来田令孜扔下百官跑了,萧遘气得要疯,你怎么又这样?上次黄巢来,你也是不声不响就逃,这回又如此,我,我告诉朱玫追你去,把皇帝抢回来!
  朱玫一听,觉着也是,眼下李克用入陕,我如何自保?除非把皇帝抓手里,到时候我让皇帝出面阻止李克用攻击,或许能求一命。
  所以他也派兵追来了,要劫持天子。
  田令孜一看这哪行,如今这局势,谁抓住皇帝,谁就活命,明摆着,李克用他们不反皇帝只反我们,你给劫去了我咋办?不给!
  不给?打!
  狗咬狗,这两个干起来了,王行瑜气急败坏,率军猛冲田令孜的中军大营,田令孜令神策军死嗑,同时学曹操战马超,把脸用布给蒙起来了,人家曹操是割须弃袍,他无须可割,直接蒙脸,怕被人认出来给宰喽。
  老田一面指挥神策军顶住朱玫,一面蒙面狂奔,王建领兵前面开路,为了让其好好卖命,田令孜把传国玉玺都授予王建了,怨不得王建后来称霸川中,建立前蜀呢。
  好不容易进了汉中,走不多远,唐僖宗连累带吓,一病不起,此时陕西局面日益混乱,朱玫劫持皇帝不成,为自保,与王重荣讲和,旋即又自立,占据长安,以襄王李煴为帝,但大臣和藩镇都不承认,宰相萧遘率领群臣到了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处,上表要求诛杀田令孜,朱玫也要求杀田令孜,王重荣、李克用也要求杀田令孜,不久,朱玫手下大将王行瑜追僖宗不成,回到长安,又怕被李茂贞、李克用等讨伐,便倒戈杀了朱玫,废了李煴,投靠了李茂贞,要迎皇帝回京。
  至此,局面逐渐明朗,长安有王行瑜,凤翔有文武百官和李茂贞,王重荣、李克用见朱玫被杀,一时又不能入蜀,又惧怕河南卞州的朱温趁机抢地盘,便撤军回山西了,大战暂时平复。
  朱玫死了,王行瑜、李茂贞、王重荣、李克用、文武百官此刻已经站成一条线,共同的呼声就是:杀田令孜。
  消息传到汉中,田令孜没二话,往成都就跑,唐僖宗病入膏肓,眼看就要断气,临死前,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下了两道旨:
  1、立寿王李杰为帝;
  2、削去田令孜一切职务,流放儋州。
  我曾感激过你,因为你带大了我,我曾喜欢过你,因为你陪我玩耍,我也曾信任过你,因为你离我最近,而且你说,只有你和我一条心。可现在我恨你,因为许多年后我终于明白,自己只是你的一个工具。
僖宗死了,在颠沛流离中死了,田令孜此时在何处呢?
  成都。
  他没有被流放,也没有缺吃少穿,他仍旧过得很幸福,因为西川节度使陈敬瑄非常罩着他,有地头蛇陈节度使保着,谁也无法动他一根毫毛。
  这位陈大人可算是田宦官的救命恩人,黄巢攻长安时,就是他把僖宗等接入川中,黄头军作乱时,又是他率军平乱,这次田令孜战败逃亡,也是他再次接纳了这位老阉人,且宁可放着僖宗死在汉中不管,也要姓田的在成都过得舒服,陈敬瑄干吗如此袒护田宦官?
  许多年前,有两个兄弟,二人贫苦度日,相依为命,为了糊口,哥哥在街上卖大饼养活弟弟,可连年的战乱终于把哥儿俩逼到了绝路上,弟弟一咬牙,净身入了宫门,拜老阉人为义父,改姓更名,而哥哥还在继续卖饼为生,又过了许多年,弟弟竟飞黄腾达,成了神策军中尉,为了报答哥哥的养育之恩,他把哥哥招入行伍作了将军,在弟弟不断努力下,哥哥的官越做越大,终于做到了一方节度使。
  没错,哥哥就是陈敬瑄,弟弟便是田令孜。
  唐朝早已分崩离析,皇帝的诏书当然不敌兄弟情谊,放心吧阿弟,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如果有一天我保不住你了,那一定是你我兄弟共赴死难日子。
  此时寿王李杰已经继位,改名李晔,史称唐昭宗。
  昭宗即位后,身边那位当权的宦官已经不是田令孜了,而是无敌猛阉杨复光的从兄——杨复恭,当年能与田令孜一拼的,只有杨复光,复光虽早亡,但人气尚在,如今田令孜已成昨日黄花,那么人望所向之处,自然是杨复光的兄弟杨复恭了,复恭年少时亦任监军,颇有复光之仪态,僖宗晏驾前,不知立何人为帝,亏得杨复恭连叫寿王的名字,直叫得僖宗点头方罢。
  因此对昭宗来说,他是功臣,功臣,自然要重用,于是田令孜的职位,复恭兄来做吧,你兄弟复光功勋甚大,也不过封个郡公,太不公平,所以朕要加倍感谢你,不能像僖宗封赏复光那样小气,那么,杨复恭,封左神策军中尉、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魏国公,实封八百户,赐号:忠贞启圣定国功臣。
  鲤鱼跃龙门,杨复恭成为朝内第一人。
  田令孜一手带出来的神策军,会听他的么?
  会。因为,神策军兄弟们被田宦官折腾惨了。黄巢打潼关时,他跑了,扔下大部分弟兄送死,后来明知李克用人马厉害,却坚持要打河中,又拉了一大群弟兄送死,入四川时山路艰险,朱玫还派兵来追,他倒不管不顾的往成都逃,再次舍下一班弟兄不理,这种统帅要他做甚?早换早好。
  杨复恭威风凛凛的走进神策军,望着这支老牌中央军,杨复恭暗自唏嘘:不容易,不容易,我兄弟二人与田令孜缠斗多年,终于将此军掌握在手中。想到此,他不禁傲然环视,一眼,就看见了王建。
  “王建王光图,你好大胆子,怎么还敢呆在神策军中?”
  唔?王建一愣,心说我就是神策军将领,不呆在这儿,去哪儿啊?
  “大胆王建!田令孜欺君妄上,以被革职,你当初拜他为义父,为虎作伥,如今,可知罪么?”
  “属下知罪,但先帝入蜀避难时,属下也曾开路叠桥,略有微功,望大人念在往日功绩,从轻发落!”王建跪倒在地,登时汗流浃背,不知生死祸福。
  “好,王建,既如此说,也不难位与你,蜀中壁州现有缺额,改日我奏一本,你便去壁州做刺史吧,今日起,神策军中,再无你说话之处,去吧!”
  “谢大人!”王建爬起身来跌跌撞撞,丧家犬般溜了,不久,被出为壁州刺史,赶去四川。
  刘复恭哪里知道,茫茫乱世,机会无处不在,他这一赶,竟赶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地方枭霸。
  壁州,今日四川通江县,处在四川东北部山区,那时候,绝对是国家级贫困州,王建去了一看,险山恶水望不到边,这不是要困死我么?他看看苍穹,把心一横,也罢!不拼一下是不行了,如今天下大乱,藩镇林立,我王建就在此处打出一片天地也未为不可!
  打!
  说动手就动手,他集中了手头上的兵力,突然一个闪电战,攻占了利州(广元),在川东北开拓了一个小天地,随后,王建召集本地豪门强族以及洞蛮溪酋,分兵把守要塞,他自任防御使,努力聚草屯粮,发展军事,很快便组织兵力四处拓展地盘,最后阆、邛、蜀、黎、雅等州全部为其占领,成了四川一霸。
  消息传到长安,昭宗大惊,本来唐政府手头上的地盘就不多,这王建又大闹四川,如何是好?干脆,就承认他的势力范围算了,至少还能让此人为我所用。
  于是,使用非法手段扩充势力的王建,竟被堂而皇之的封为永平军节度使,成了合法官员,战乱年月,拳头大的说话。
  坐镇成都的陈敬瑄对王建的坐大非常担心,王建来之前,他是川中王者,王建被派往壁州之际,他也没拿这个被扫地出门的丧家犬当回事,却不料这个吃生米的,竟是个浑大胆儿,几下子成都西南各州都有了此人的势力,怎么办?
  他求助于田令孜,田阉人倒不担心,王建么,了解,那是我干儿,朝廷把他逼得没路了才这么干的,没事儿,狗皇帝不是把我也撤职查办了么?干脆,我给王建写一封信,叫他一起入成都,联兵对抗长安算了。
  能行么?陈敬瑄很有疑问。
  放心,有我在,量这小子也不敢胡来。
  老田拍着胸脯子要给王建去信,陈敬瑄考虑半日,还是同意了,因为此时他也自身难保,很怕长安那边聚集兵力讨伐西川,皆因他抗旨保了田令孜,以至于昭宗把他的官也撸了,还让他去长安做龙武军统军,他当然不敢去,便也拥兵自保,成天惶惶不可终日。
  信写去了,王建大喜,早就想入成都为王,这可真是天意,出兵!
  领大军浩浩荡荡就往成都赶,走到鹿头关处,没想到,陈敬瑄又改主意了,自打田令孜的信寄出后,陈大人左右幕僚不断来劝:“王建,虎也!怎把他引入室?他能屈居人下么?”三说两说的,陈敬瑄又不同意王建来了,他命令紧闭鹿头关,不准王建入西川,待商议个对策再做计议,田令孜怎么劝也没用。
  王建率千军万马到了鹿头关口,一打听怎么着?不让进?好你田令孜,敢耍我?!给我破关前进!
  真急了。
  呼啦一下,关被围住,王建军马一鼓破关,直奔汉州(广汉),汉州军出战,大败,拔汉州,过绵竹,破德阳,大战小战又打了几个月,终于攻到成都城下。
  到大门口了,怎么弄吧?事儿被彻底搞砸了,人家已经不是被请来的了,一旦入城,肯定没你好果子吃,如何是好?陈敬瑄与田令孜头都想破了,也没个主意,老田欺上瞒下、谄媚帝王、背后整人、占小便宜等等,都是把好手,可一打仗就玩完,怎么办啊这个?实在没招儿了,老田叹口气:既然人是我找来的,那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劝劝,看看他能不能走。
  心里发虚,老田小媳妇似的,不招灾不惹祸的走到城头,往下一看,王建耀武扬威,正在那儿骂呢,田令孜多少年了,也没给谁低三下四过,现如今也只好服了软:“老夫久相厚,何见困?”
  意思就是:我一向对你挺好,你干吗围困我呢?
  此时的王建,可非昔日吴下阿蒙也,有人有枪有势力,谁的账也不买,他看看田令孜,这个老阉人的所作所为令他作呕,想起过去低眉顺眼的日子,王建不禁怒从心起,手指田宦官道:“你是我干爹,父子恩,何敢忘?”
  老田一听,有门儿。
  可接下来就不对了:“可惜呀,你早已被皇帝处置了!你要是让我把你绳捆索绑送交朝廷,那咱还可以再谈谈父子情谊。”
  田令孜鼻子都歪了,狼羔子,忘恩负义,当初白提拔与你,便不再多言,往回就走,走着走着,他又回来了,扒着城墙道:“我找时间和你面谈。”
  老田不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成都肯定会丢的,自己怎么办?唯有一法,那就是双手奉上自己的各类官印,主动交权,以求一命。
  老田是个实用主义者,绝不会学张睢阳的。
  回到城里,与陈敬瑄商议到掌灯,当哥哥的也没主意,只好随了弟弟,半夜,田令孜手捧印信出城投降,王建兵入城内,西川派势力灭亡。
  王建把田令孜兄弟囚禁了两年,中间屡次上疏长安,要求杀此阉,但昭宗不许,也许念在将僖宗带大的份上不忍心,也许是想把生杀大权收归国有,反正他不让,久了,王建便猴急,心腹大患不能总这么拖着吧?管你朝廷不朝廷,我的地盘我做主。
  唐景福二年,公元893年,4月,王建以陈敬瑄、田令孜谋逆为名,判处此二人死刑,立即执行,先杀陈敬瑄于新津,再杀田令孜于成都,田令孜身份显贵,便给个全尸,处以绞刑。
  临刑前,田令孜穿戴得整整齐齐,昂首阔步上了法场,他很轻蔑的瞧了瞧行刑用的绳索,再从自家兜里掏出一捆丝帛,从从容容的,一把一把的,将丝帛扯断,再仔细搓成一条绳索,而后手持这条值钱的丝绸绳子对刽子手道:“我贵为十军观军容史,就算杀我,也得用好料子杀,也得讲个礼数。”
  果然一代权阉,死前也讲究个派头。
  田令孜死了,这位爷一生可谓丰富多彩,同时代最生猛的人物他几乎都打遍了,潼关战黄巢、沙苑战李克用、成都打王建,陕西山西四川全部打了个转,最后当真是生于安乐死于忧患,终于拼个够本交待了。
  田阉人的下场告诉我们:人要学会看清自己,看清环境,以及评估资源。
  他无法正视自己,他与杨复光在能力上,有着不同的方向,可他偏偏就认为自己比杨复光强,所以在他极大的发挥了所擅长的敛财、求官等等手段后,他开始向自己并不擅长的用兵方面行动,结果,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不可控制,直到最后全部倒塌,想想看,如果他不与王重荣争盐池,那么会不会如仇士良一样得个善终呢?
  也许吧。
  甭管好人坏人,不会评估资源,过高估计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都会栽倒在铁一样无情的事实面前。
  而且田宦官还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做太多的坏事,坏事干多了,会很孤立的。
昭宗李晔,唐朝倒数第二个皇帝,一看到他,本人就想起另一位帝王——崇祯,崇祯帝为大明朝能多喘口气,是起五更爬半夜,可惜,力有不逮,不可挽狂澜于既倒,最后煤山吊死了,昭宗和他,在运气上,有得一拼。
  李晔是个聪明人,懂事比较早,即位时21岁,是唐懿宗的第七个儿子,继位后,就打算抖擞精神,重振宇内,虽说唐朝大厦将倾,但鸡死尚且蹦三蹦,说什么,也得努努力,以便将来升天时对得起祖宗。
  从哪里开始蹦呢?
  宦官。
  田宦官虽然死了,杨宦官的时代又开始了,有人说为什么非得要杨宦官掌兵呢?因为禁军长期为宦官掌控,阉人势力在军内根深蒂固,如果让其他人掌兵,那么深藏在禁军内的阉人关系网便会被限制,阉人的利益就会受损,那时很难说发生什么事,所以,老田不在了,老杨便接着上。
  可昭宗并不愿意这样,这是个有想法的皇帝,整日琢磨如何将兵权收归中央,未等想出个子午卯酉,杨复恭那边就闹起来了。
  原来,老太后有个弟弟,叫王瑰,想做官,昭宗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随便问了问杨宦官:你觉着他能当什么官呢?
  杨复恭正色答道:“昔日吕产、吕禄差点灭了西汉,武三思也曾使唐朝社稷危急,这一切都说明,外戚不可用,所以陛下不能让王瑰拥兵一方。”
  哟,昭宗没想到老杨不干,那这样的话,就暂时算了。
  便把事情搁下了。
  老杨为什么不干呢?
  因为宦官和外戚自打东汉起就势不两立,有宦官在,外戚就甭想出头,最高权力只有一个,有你无我。
  也不怎么,这事儿后来被王瑰知道了,嗬,把他气的,杨复恭我招你了?他五迷三道,稀里糊涂的,就来到了北司,你倒看看对方是谁哟,他也不看,这小子也是狗仗人势惯了,想也不想,就在禁中重地,将这位“忠贞启圣定国功臣”给指着鼻子给骂了一顿,骂完了径直去找皇帝:“孩子,到底想给我什么官?”
  不管怎么说,这是舅舅大人,昭宗实在不好拒绝,便翻翻名册,打算选一官给他,此时,谁也没想到,那位刚被骂个狗血淋头的杨复恭进来了,他满脸带笑、无比谄媚、温言细语的,为王瑰求了一官:“陛下,黔南节度使尚缺额,便让国舅试试如何?”
  哦,你又同意了?昭宗瞟他一眼:“好,就去黔南吧。”
  “领旨谢恩!”王瑰大模大样的,施了个礼,同时瞄了一下杨复恭,心说这人贱呐,不骂他,他说我坏话,一骂他,立刻便拍我马屁,真是欠揍。
  杨复恭也不多言,瞧不起我是吧?随你。
  王瑰回家准备了几天,高高兴兴,赶赴黔南,谁成想船走到四川利州的时候,噗哧一下,船底漏了,这位未及上任的节度使王大人随船一起,喂了老鳖。
  谁干的?还用问么?你当杨复恭递过来的苹果那么好吃?
  出了这档子事,唐昭宗很不高兴,太过分了,我舅舅虽然粗鲁,但罪不至死,你怎么就敢瞒着我杀他?昭宗可不那么容易被控制,他打算反抗,他的方法,与前几代皇帝大致相同:以阉制阉。
  之所以说大致相同,就是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同——昭宗用来压制杨复恭的那个人,不是阉人。
  谁呢?
  杨复恭的干儿子。
  自打黄巢起义后,时局极度混乱,全国各地,无处不打,藩镇们你争我夺,狂敛地盘,长安城岌岌可危,为了自保,杨宦官除了神策军之外,还豢养了一帮干儿子,足有六百人,这群人个顶个的棒小伙,武艺高强,实际上就是亲兵卫队,领头的一位叫杨守立(更名),是个胡人,天天想打架,见血就兴奋,谁都怕他,名满京城。
  昭宗决定,就从这小子身上下手,他就问杨复恭:“你家胡儿尚在?我想让他守卫殿内。”
  这是文宗收买李训的旧法。
  杨复恭脑袋不怎么灵活:“好哇。”
  答应了,他以为,殿内有多了个眼线呢。
  胡人杨守立入宫了,赐名李顺节,这小子苦惯了,一进宫便糊涂了,哪儿哪儿都看不过来,昭宗净给他好东西,不多时,便倒戈了。
  倒戈以后这小子十分白眼狼,成天介和杨复恭吵架,一点儿不讲父子情谊,还把禁军给拉走一大批,杨复恭气得七窍生烟,却没法。
  行了,昭宗心中暗笑,该我收拾你了。
收拾人的程序一向很简单快捷,照例,找一个人做排头兵,率先发难,而后借机大做文章,把要整的人整倒、整臭。
  保险起见,昭宗把排头兵的职责交给了一个叫孔纬的人。
  孔纬,唐宣宗大中年间状元,注意,他是状元,状元出手一般都很猛,何况他的家室也比较显赫——孔子的后裔,所以,孔纬是个有背景的人,有背景的一般都不怕事,因此这也是个不怕事的人。
  翌日上朝,孔大人张口便摔出一句:“陛下左右有反贼!”
  果然是个混大胆,无任何前兆,上来就爆料。
  满朝大臣都愣了,心说这孔大人今日吃了什么药?昭宗也没说话,他心满意足的看着孔纬,期待他说下去,但孔大人并没有继续长篇大论,而是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同时做了个动作,这个动作,令事态猛然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他抬手指向杨复恭。
  杨复恭这段日子很不顺,干儿子的倒戈令他心慌意乱,方寸便有些拿捏不住,今日一上朝便触了霉头,当下火冒三丈,可这是朝堂,不能打不能骂,便忙不迭的高声嘶叫:“臣能反吗?”
  反应很快,但语句很苍白。
  孔纬在干这一票之前,早准备好了说辞,论口舌,杨复恭这个棒槌骑马也撵不上他,孔大人清清喉,道:“杨复恭!”直接叫名字,看来真是要撕破脸:“你乃陛下家奴,为何广收义子?”
  杨复恭心说我当什么事儿,这算个六,当前时局,谁不收义子?便笑道:“天下将帅皆收义子,难道都是反臣么?”
  孔纬一脸不屑:“收义子当然不能说都是反臣,但所收义子都是亡命之徒,是不是反臣呢?所收义子多达数百,是不是反臣呢?所收义子都姓杨,是不是反臣呢?”
  杨复恭平日里吵架骂人那也是金交椅一把,和人斗嘴并不处下风,怎奈如今是朝堂上,泼妇那一套不好使,真章儿的讲道理,他可就拙嘴笨腮了,寻思半天,憋出一句:“我那是收壮士之心,以便将来辅佐天子!”
  自孔纬发难开始,昭宗一直在仔细听着,不言语,等杨复恭这句话出口,好,昭宗心头一动,该我上了:“你既是收士人之心辅佐我,却为何让他们姓杨,而不姓李呢?”
  彻底无语。
  上当了,栽了!杨复恭面色铁青,一语不发,走出殿外。
  孔纬抬头看了看昭宗,意思是:我任务完成得如何?
  昭宗笑了笑,表示首肯:很好。
  至于杨宦官,说你反,你扭头出殿,什么意思?默认?那好,既然如此,我准备撸你的官。
  昭宗要动手。
  为保护立功人员孔纬,封为江陵太守,暂时出京避风。孔纬千恩万谢得去了,走出长安不远,突然打草颗里蹦出一伙匪徒,说了,第一、要钱也要命;第二、就算不要钱,也得要你命!
  杨复恭的本事就在于此了,玩嘴皮子,我不行,玩刀,你不行。
  孔纬是孔子后代,书香门第,果然了得,遇到拿刀的二话不说,策马狂奔,众匪徒随后就追,追了一气,赶不上,便把资财全部夺走,随行人员一个不剩都做了板刀面。
  消息传到长安,昭宗大怒,还真反了你了!立即下诏:剥夺杨复恭一切官职。
  随后又一想,不能太急,急则生变,便改了主意:让他去凤翔监军吧。
  凤翔节度使李茂臻曾在王重荣、李克用大军入陕时接纳过文武百官,僖宗逃走时,朱玫兵乱长安,后被部下王行瑜杀死,而帮助王行瑜杀死朱玫的,就是李茂贞,从此人表现来看,对李唐很有感情,所以昭宗这个安排,是要借李茂贞之手除掉杨复恭。
  杨复恭几十年咸盐并未白吃,一听这个安排,就全明白了,他说我不去,我退休。
  昭宗一听,退了也好,那这样吧,你的职位就交给宦官刘景宣吧。
  这步棋精妙无比。
  神策军一支掌握在北司手中,杨复恭被整了几次,如果铤而走险,率军发难,昭宗会很难应付,现在却好,你说你想退休,我正好安排新人接替你,你如果要造反,那么刘景宣为了自己的仕途,绝对不会答应,而你干儿子李顺节如今是我的人,也会给你捣乱,刚好顺势钳制你。
  昭宗见缝插针的本事十分厉害。
  杨复恭未料想自己每走一步,都被昭宗牵制,心下不由大怒,一琢磨,说我反,我就反,索性真反了拉倒!
可如何反呢?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如今离开了北司,虽说人脉还有,但众家兄弟会为你一个告老还乡的杨宦官冒这份风险么?
  思来想去,杨复恭决定,找干儿子们帮忙。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杨复恭对各类突发事件不是没有预防,他预防的措施很简单,那就是趁大权在握,多安排几个干儿子掌兵,时至今日,终于用上了,杨宦官掐指算了一下,如今论手上有些兵的干儿子,要属杨守信,嗯,好,就投奔他了。
  昭宗对杨复恭的监视一刻未停,他听说老杨退休后不老老实实呆着,却去了军中,不由得疑窦大生,马上派个人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常言道做贼心虚,杨复恭的本事,比他兄弟杨复光实在差得太远,皇帝的使者一来,他就开始胆突,本来能遮掩过去的,这下也遮掩不了了,使者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便不多说什么,扭头就走,这一走杨复恭更怕,索性发个狠,派人追上去把使者给杀了。
  昭宗左等不回又等不回,这使者哪去了?令人寻找,回来禀告:死了,系被人杀。哦,昭宗就明白了,死人虽然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但死亡本身就是个很好的回答,还用继续犹豫么?李顺节、李守节,速速率神策军捉拿杨复恭。
  李顺节也好,李守节也罢,当初都是杨复恭的义子,但吃人嘴短,这两个收了昭宗的好处,便也黑了良心去抓往日的干爹,杨复恭、杨守信一面令人抵抗,一面跑,跑去哪儿呢?汉中。汉中有他的一个亲信叫杨守亮,也有些势力,暂且用来避风吧。
  昭宗听说老杨去了汉中,心下挺郁闷,玩了这么些心眼儿,怎么还是叫他跑了?李顺节,继续追吧。
  可李顺节却不追,怎么了?这位胡人打跑了老干爹,自己觉着功劳甚大,开始桀骜不驯,谁都看不上,神策军将士也多被其凌辱,粗野性情暴露无遗,越来越难管治,对他的表现,昭宗心里十分不屑,莽夫,他日复恭在则用你,今日彼如丧家之犬,留你何用?命令刚提拔的左神策军中尉刘景宣、右神策军中尉西门重燧,找个机会,杀了李顺节。
  于是左右中尉设了个小计策,说皇上叫你有事儿,就把李顺节给诓到宫里,埋伏兵丁,咔不啦嚓,杀了。杀匹夫总是那么简单。
  李顺节死了,谁去追杀杨复恭呢?
  藩镇。
  既然老杨跑出了长安,被汉中军方保护起来了,那就只有派兵打,谁有兵?藩镇。因此,凤翔李茂贞、邠州王行瑜去吧,把姓杨的脑袋捎回来。
  李茂贞、王行瑜去了。
  还记得我屡次提起的牧羊犬、羊群、狼群的比喻么?
  藩镇,无论表面上对皇室多忠诚,它永远是狼群,在皇室威严尽失,人心已离的情况下,任何一个藩镇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成为NO.1,头羊和牧羊犬的矛盾,是羊群内部矛盾,即便是牧羊犬将头羊咬死了,它也还会再找一只羊作头羊的,而狼群一旦掌控了羊群,则所有的羊迟早会被吃掉,全部吃掉。
  昭宗已经被十几代以来的宦官专权气昏了头,节节胜利之下,他刹不住车,这只头羊开始找狼群帮忙了。
  狼群以头羊的名义,向孤独的、被逐出羊圈的那只老狗杨复恭发动了迅猛攻击,景福元年,李、王二藩拿下汉中,杨复恭领着干儿子逃去阆州,李茂贞又趋兵阆州,昭宗听说前线顺利,便又耍了个计策,实际上这位年轻的皇帝心里十分明朗,宦官也好,藩镇也好,都不是什么好鸟,自己这是在玩一把双刃剑而已,那么宦官已然战败,藩镇也不要太穷追猛打,否则杀了杨复恭,没了对手,李茂贞又坐大了怎么搞?
  所以他使了一计:李茂贞劳苦功高,不必再追,就在汉中算了,封为兴元节度使,而凤翔,我另派节度使把守。
  表面上,这是肯定了李茂贞的成绩,并表示感谢,实际上,这叫调虎离山。凤翔你经营得久了,上下都是你的人,当皇帝的不放心啊,既然如今到了汉中,那你就呆在汉中吧,我另派心腹接手凤翔,一来拔除了凤翔的旧藩镇势力,二来你李茂贞新到汉中,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威胁不大,还替我守住了西南面。
  一举两得,昭宗很聪明,他这种行事策略,与当今各国流行的对部队高级将领的管理方法是一样的。
  可惜啊,办法虽好,却是晚了。
  时值晚唐,李氏尘埃即将落定,军阀割据,国土四裂,皇室衰微,再好的制衡办法,都要有强劲的军事力量作后盾的,而昭宗没有。
  所以李茂贞不听。
  他对皇帝说,对不起,凤翔是我的,汉中也是我的,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你有千般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昭宗有办法么?
  没有。
  因为没办法,所以很生气,皇帝便问大臣:怎么办?
  宰相杜让能和西门重燧等几个宦官道:打喽。
  用什么兵打?
  神策军。
  好,昭宗下旨:因为李茂贞不听话,所以他比较欠打,为了向世人展示我李家还是有能打仗的人,特命令覃王李戒丕为帅,领神策军数万,讨伐李茂贞。
  此次神策军很听话,这支不知杀了多少李唐宗室的军队,此时竟在一位李家王爷的率领下去打仗了,究其原因,还是宦官在支持着此次军事行动,老话讲兔死狐悲,从杨复恭身上,西门重燧等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宦官与皇帝无论怎么打,也是长安城内的“内部矛盾”,如果藩镇也搅进来,恐怕二者都得完蛋,因此不能让藩镇在陕西省内坐大,绝对不能。
  昭宗更有意思,刚利用藩镇去打宦官,还没等打完呢,便又利用宦官去打藩镇,正所谓内受制于阉竖,外受制于强藩,聪明的昭宗皇帝在解决实际事物的过程中,渐渐的也有些拎不清了。
战斗毫无悬念,王师大败,神策军已今非昔比,远不是哥舒翰时代的西北劲旅,见仗就跑,还跑得忒彻底,动辄就逃回老家,李茂贞不是好惹的,见对手往长安跑,他也跟着来了,一边追着,一边还给皇帝打报告:陛下,臣冤枉,不知为啥神策军突然打我,所以我来京师问问这个事儿。
  昭宗吓得手脚冰凉,怎么弄?昔日安史之乱,玄宗还可以逃往四川,如今贼从汉中来,我往哪跑?他看了看杜让能、西门重燧等主张出兵的人,意思是,你们有法子么?
  那几位面面相觑,兵法云打不赢就跑,如今这步田地,恐怕只有跑。
  跑?
  昭宗勃然大怒,哦,主意你们出,搞砸了我跑路,这倒不错,我,我才不跑,李茂贞来了,朕自有退敌之策。
  大伙儿都傻眼,不知皇上有何妙计,如果此时西门重燧等人知道昭宗的想法,只恐恨爹妈少生了几条腿,连夜便会逃走。
  几日后,李茂贞兵至长安,昭宗降旨,说李将军少安毋躁,朕日前听信奸人佞言错怪了将军,如今我给将军赔罪了。旨意朗读完毕,传旨宦官拿出个匣子,打开一看,血淋淋几颗人头,正是当日同意出兵的几位宦官,为首一颗,便是西门重燧。
  丢车保帅。
  皇帝杀宦官,这在晚唐时非常罕见,看来宦官群体也是十分清醒地,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配合皇帝,玉石俱焚的事情,阉人们是坚决不做的。
  面子给了,再闹下去便特没劲,李茂贞心满意足的走了,挥军入川,攻陷阆州,杨复恭等北逃太原,于路上被捉、被杀。
  杨宦官之所以没成为仇士良,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手不够黑,如果在昭宗收买他义子的时候便发兵作乱,可能结果也不至于如此凄惨,其实,他败在坏得不够彻底。
  杨复恭的死并未让昭宗感到欣喜,因为当时藩镇已经纷纷公开割据,与唐廷叫板,杨复恭死了,便证明李茂贞的地盘又扩大了,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就在此时又传来一个消息:王重荣死了。
  王重荣死不死的,对昭宗也没什么影响,遗留下来的问题,无非是死后谁继续当河中节度使,但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昭宗亲自解决,因为王大帅的儿子们会自动自觉地扛起割据的大旗,根本没皇帝说话的份,可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终于,由谁来接班的疑问,还是被送到了昭宗的办公台上。
  这真是邪行了。
  往日里哪位节度使死了,朝廷做梦都想派新手来继任,却总是被地方上一帮骄兵悍将赶走,今日怎么倒主动问起皇帝来了呢?
  因为王重荣有两个儿子,他们打起来了。
  大儿子王珂,后台:李克用,身份:李克用女婿;二儿子王珙,后台:李茂贞、王行瑜等,俩儿子争位,打了个平手,拳头既然一般大,那么法律便被提上日程——让皇帝裁决吧。
  刚杀了西门重燧,昭宗对李茂贞的印象极坏,便想也不想,就下令,让王珂继任。
  然后,这篓子捅大了。
  李茂贞、王行瑜等,要入京挟持天子,几方联军正走在去往长安的路上。
  昭宗万没想到只为这一个任命,便惹得几方藩镇联手进攻长安,他赶忙找来新任命的神策军左右中尉骆全瓘、刘景宣商议对策,这两人吭哧半天,一个字没有,正愁得无可无不可,倒是有好消息传来——李克用同志自动自觉地发兵攻打李茂贞等人,来长安救驾了。
  昭宗心里终于有底,等着吧,等着李克用来救我,估计长安城高池深的,李茂贞也没那么快打下来,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这边皇帝准备打持久战,那边刘景宣、骆全瓘两个中尉却急得要疯。
  没信心守住长安?
  非也。
  刘、骆二位阉人身为神策军之首,执行皇帝的命令,乃责无旁贷,他们之所以犯愁,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他叫李茂贞。
  如果按照昭宗说的办,便等于舍了李茂贞这位朋友,那么李克用呢?刘骆二阉对李克用不熟悉,也不想熟悉,因为李克用为人傲慢,是个“天棒槌”,所谓天棒槌,就是说这人混大胆,敢说敢干,不计后果,拿刀就杀人,点火就烧房,李克用就这德行,刘骆二人对此人反感至极,那么是否执行昭宗的命令呢?
  犹豫中。
  打破这个犹豫的,是一个叫王行实的人。
  王行实,同州节度使,此次联兵犯京,他也算一号,就在刘骆二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可怜的王节度使遇到了李克用大军,被打了个屁股朝天,该老哥儿很有出息,匹马单枪的逃进了京师,奔刘景宣处。
  昭宗很可怜,敌人已经逃进了下属的府中,他却不知道,而这个下属在几小时前还在向他保证要顽强阻击来犯之敌。
  行实兄逃入刘景宣处,说:快跑吧,李克用来了!
  刘景宣不愿意跑,便问:你们数方联军,战不下李克用么?
  王行实回答:打不过。
  再问:李克用来了多少人?
  答:十万沙陀至矣!
十万?
  骆、刘二阉登时傻了,接下来怎么办?是就在此处等着沙陀军来呢,还是跟着李茂贞走呢?思考再三,二人决定,跟着李茂贞走。
  李茂贞是陕西军阀,行伍出身,一刀一枪提拔上来的,和宦官一向关系不错,亲不亲,故乡人,李克用算什么玩意?沙陀人,突厥别种,非我族类,残忍好杀,若皇帝归了他,咱们这帮没卵子的岂非没了市场?
  走,跟着李茂贞走。
  昭宗正等着刘骆二阉向他汇报长安市的防守情况,忽然闻报:城中火起。
  谁干的?派人去查。
  查的结果:同州节度使王行实、宦官刘继晟(刘景宣养子)正在纵兵剽掠。
  昭宗赶忙往宫墙上走,他要扒着门楼瞧个仔细,刚登上承天门,“嗖”一箭,正中门楼,把昭宗吓了个真魂出壳,不好,神策军反了!
  做领导的,任命下属之前,应该好好查查下属与谁关系好,以便判断是不是自己人,昭宗这点没做到。
  没做到就要付出代价,很快,神策军开始闯宫门,要劫持昭宗出京,关键时刻,又一支军马来了,王行实回头看看,是他哥哥匡国节度使王行约。
  王行实出兵协助李茂贞组成联军的时候,王行约当时也耀武扬威的来了的,怎么如今也加入了这支劫持天子的队伍呢?仔细一想,王行实咧了嘴:不用问啊,这也是叫李克用打成丧家狗了。
  王行约领着残兵败将到了长安,他帮着哪头呢?哪头也不帮,他一见到弟弟王行实,劈头便说:“不能去李茂贞那儿,如今咱哥俩这德行,去了人家那,那还不得把咱的残兵败将兼并了?去不得去不得,有实力时,大家都是兄弟,没实力时,可能就是鱼肉,不能找姓李的,咱们干脆,劫持着皇帝去邠州。”
  哦,王行实眼睛翻了翻,听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咱拉着天子去邠州吧。
  哎?有人赶忙给拦住了,谁说要去邠州?!
  拦者何人?
  三人。
  刘景宣、骆全瓘,还有一位年少的将军,这位年少将军也是夜间突然领兵冲入长安的,他是谁?李茂贞的养子李继鹏。
  李茂贞亲自派人来抢皇帝了。
  军阀混战的年月,挟天子令诸侯是常有的事儿,自打曹大侠开了先河,后代们纷纷效仿,皇帝就是个香饽饽,谁抢到手谁腰杆硬,抢啊!
  昭宗成了汉献帝。
  刘骆二阉及李继鹏,不愿去邠州,李茂贞兵马强盛,干吗跟着你们哥俩走呢?二王却非去邠州不可,结果,两下里打起来了,可倒好,皇帝还没抢到手呢,就因分赃问题内讧了。
  昭宗就趴在楼顶上看着,他老人家糊涂哦,明明是神策军反,怎么又来了一拨人马?救我的?不太像,看样子,两伙儿人马的头儿好像还认识,而且那伙儿人也不是李克用的人,哟嗬?怎么这两拨人又打起来了?
  皇帝沉思一阵,明白了,手指楼下: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赶紧趁你们狗咬狗,逃走?br>  昭宗便问:还有哪支人马忠于朕啊?
  够可怜的。
  有人说了,有盐州(内蒙古地区)驻军在京轮值,可招他们护驾!
  太好了,立刻招此军护驾。
  盐州军到了,这长安城热闹,有王行约、王行实的残兵,有刘骆二阉的神策军,有李继鹏的凤翔军,此时又来了盐州军,四路人马打成一锅粥,老百姓一看我的个天,俺们怎么活啊?这时有一支盐州军已经把昭宗从宫里抢了出来,正护着他往城外跑呢,百姓们一瞧,我们还等什么?跟着跑啵!
  几十万百姓,跟着昭宗就逃出了长安,一路上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动静别提多大,长安四周的强盗全被吵醒了,嘿哟,今晚肥羊真多,抢啊!肆意剽掠,盐州军只顾皇帝,根本不理会群盗,结果百姓们嚎啕动山,被掠死者十之二三。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跑了一夜,到了石门镇,昭宗说不跑了,朕也太狼狈了,实在对不起观众,不跑了,死也不跑了,快招李克用,给我打,打死这帮臭玩意儿!
  再说李茂贞,虽然王行约、王行实败了,但是他和他的老盟友王行瑜实力还在,当时王行瑜的兵马在兴平,李茂贞的兵马回了凤翔,两个都在等着皇帝被劫持过来,没料到等来等去,竟等到了李克用。
  李克用二话不说,先打王行瑜。
  吃柿子,拣软的。
  王行瑜那点人马,本是当初朱玫残部,以前跟着田令孜去打王重荣的时候,就领教过李克用的厉害,如何是对手?被打得撒丫子乱跑,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发了神威,李存贞克永寿,李存信、李存审克梨园寨,王行瑜全军大败,可吓坏了李茂贞,此时李继鹏、刘景宣、骆全瓘等人早已逃出长安,到了李茂贞军中。
  他们怎么也离开京城了呢?
  没法儿不离开,因为就在他们和二王为争皇帝干得热火朝天时,李克用的兵马来了,于是就在昭宗逃往石门镇的同时,这几位也连夜逃往李茂贞处。
  李茂贞就问这几个:你们说,李克用厉不厉害?
  回答:十分厉害。
  又问:他要来打我怎么办?
  回答:……
  再问:你们能帮我退兵么?
  回答:……
  李茂贞笑笑:其实,只有你们,能帮我退掉李克用。
  什么意思?
  这几个刚一愣神,由打他们身后冲出一队刀斧手,不由分说捆了,嘁哧咔嚓,杀掉,李茂贞说将他们首级送往皇帝处,另外,我再写两封信,一封信呢,就冲皇帝认个错,让他别指派李克用打我喽,另一封信呢,给李克用,讲和吧。
  骆、刘二阉,堂堂神策军中尉,就这么,被藩镇给宰了,所以说,宦官很可怜,一旦没了权势,脱离了皇帝,什么都不是,刘骆二人不懂这个规则,他们的修行,比起前几代宦官,差远了,至于李继鹏,只能说他错认了干爹。
  昭宗看了看那几颗人头,输了口气,嗯,宦官压了咱李家多少代,终于也被我收拾了,拿笔,朕要写信给李克用。
  李克用此时也在犹豫,他展开李茂贞的信,就寻思,讲不讲和呢?讲和?那我干吗来了?不讲?如果眼下王行瑜和李茂贞合兵,我怎么办?
  正疑虑不止,昭宗的信来了。
  不得不说,唐昭宗,是个聪明无比的皇帝,如果他早当政几年,大概唐朝还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惜,可惜。
  他在信上告诉李克用:李茂贞要讲和,你就同他讲和,而且朕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过。
  为什么?李克用不解,便接着往下看,一读之下,豁然开朗:这样,你就可以全力攻打王行瑜。
  原来如此。
  李克用随即下令:李存信、李罕之攻取梨园,之后取邠州。
对王行瑜来说,战争是残酷的,梨园失守,龙泉失守,邠州丢失,而后逃走,于途中被杀,首级被送往李克用大营。
  朱玫留下的最后一点残部被李克用彻底剿灭。
  李茂贞,怕了,王行瑜,死了,李克用也该走了,昭宗赶紧将其封为晋王,择日回驻所,李克用在陕西、甘肃一带占尽了便宜,便也脑满肠肥的回山西去了,毕竟那边还有个老对手朱温呢。
  接下来怎么办呢?石门县弹丸之地,不能再呆下去了,回长安?长安经历了几次战火,早已残破不全,怎么住?这时中书令韩建自告奋勇,说陛下先在华州(华县)暂住,臣去营造长安,一边修宫殿,一边结交诸侯,一两年内,李唐必然复兴。
  这韩建本是华州一带的节度使,此次李茂贞兵发长安,他也算是一路,后来闹了别扭,转投昭宗,受封中书令,昭宗此时无人可用,见新投靠的韩建主动请缨,便从了,未料想韩建一去长安,便与李唐宗室产生了巨大矛盾,十六宅的王爷们都说他想造反,韩建一怒之下,兵围十六宅,几乎将所有王爷杀个干净,随后告诉华州地面的手下人,注意控制昭宗,如今这朝廷上,我说了算。
  昭宗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韩建会反,如今自己是身陷囹圄,他转念一想,也对,刘景宣、骆全瓘,管神策军的宦官,他们反了,神策军没了,神策军没了,也就是无人保护我了,那么节度使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今日忠于我,明日背叛我,这都很正常,想我李唐两百余年,最后被受制于家奴,外受制于悍将,我这皇帝,还当个什么意思?
  越想越憋闷,英名果敢的昭宗终于沉沦了,他开始酗酒。
  一腔壮志,消磨于酒杯间,酣然之际,昭宗时常醉眼恍惚的看左右,映入他眼帘的,总是一个老宦官,他叫刘季述,是个苦孩子出身,净身入宫几十年,仗着灵巧机变,做了枢密使,也算是贵人了,昭宗点手叫他:“刘季述,你过来。”
  “奴才在。”刘季述很听话的走过去。
  “朕知道,神策军不能没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办成后,你为左军中尉。”
  刘季述眼中光芒一闪,强压着心头狂喜道:“谢陛下!”
  宦官不可信,为什么昭宗还是要把组建神策军的任务交给他们呢?
  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昭宗明白,藩镇更不可信,权衡之下,倒是宦官更贴心些,自打刘景宣、骆全瓘二阉死后,昭宗便想用藩镇赈济朝纲,结果如何?
  结果是,韩建杀光了十六宅,横霸朝廷。
  如果昭宗不继续利用宦官,那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亲自上阵,但这样的话,则宦官、藩镇都不会容他,他只能倒台得更快,所以,还是让宦官登台吧,至少,皇帝可以在宦官与藩镇的夹缝中生存下去。
  听起来是否很窝囊?
  昭宗确实很窝囊,窝囊,便会生气,生气又喝酒,脾气就更暴躁,暴躁起来便杀人,宦官他不敢杀,藩镇他杀不着,只能杀弱者,而且是最弱者——宫女。
  此时刘季述还未把神策军重新建立起来,但残留的禁军卫士倒还有个几千,昭宗的性情大变令他不寒而栗,他赶紧入禁军中与几个宦官并一些将领商议如何保命。
  宦官们提出的第一个疑问是:皇帝疯了么?
  答案是不可能,皇帝没疯。
  没疯为何要酗酒杀人呢?
  因为他装疯。
  装疯又是为了什么?
  没人说话了。
  大家都在想,想昭宗登基以来做的那些事——田令孜之死、刘复恭之死、刘骆二阉之死、藩镇间的恶斗,最后所有人统一得出一个结论:皇帝肯定又在想什么招整治我们了。
  昭宗是聪明的,而聪明人迟早会被人看出来,对宦官来说,聪明的皇帝是不受欢迎的,因为治理国家这种事从来就不需要宦官操心,只有昏聩的帝王才舍得将大权交与家奴,因此,昭宗给宦官们的印象就是:这是个很难控制的人,他好像总在想办法摆脱桎梏,一个套在李唐帝王身上十几代的桎梏。
  那么,废了他算球。

日期:2008-11-13 10:49:57

  说句实话,当时地方上割据成风,各藩镇均为独立王国,有军、财、政大权,皇帝早已成为摆设,想废帝并不难,昭宗的手段是在宦官与节度使的争斗中求得平衡,在忠君思想的影响下,这招还算灵,但如果有人抛开这个思想,将矛头指向皇帝,那么昭宗是没有一丁点防范能力的。
  唐光化三年十一月,神策军新任中尉,宦官刘季述、王仲先二人,并同枢密使,宦官王彦范、薛齐偓等,率残余的禁军数千人冲入宫内,要行废立之事。
  先该干什么呢?
  皇帝,还在,要想证明这个皇帝已经过气,必须,得再立一个,但是再立一个如果大家不承认怎么办?
  好办,只要一个人承认了,大家就都得承认,那个人就是皇后。
  旧皇帝被打倒,新皇帝未登基,此时大臣们眼里唯一的、合法的最高阶层代表人物,就是皇后,如果她承认了新皇帝,新皇帝就是合法的,所以,先控制皇后。
  自古宦官政变手法如出一辙,回想东汉,何尝不是如此?因此上,宦官虽然可以弄权,可以掌握兵权,可以成为站着的皇帝,但终究是依存皇家而存在的,就好比牧羊犬存在的前提,一定是有羊群存在,如果羊群不在了,牧羊犬的价值就消失了。
  刘季述他们来到皇后宫中,交待一句,这群人做事情还是很有脑子的,他们当时把太子也带去了。
  然后就问皇后:你干不干?
  养尊处优的皇后吓傻了,这位皇后姓何,本是个小户人家女子,昭宗为寿王时,她当侍女,侍着侍着,就侍到一块儿去了,何氏为人婉约,何曾识得刀兵?心中害怕,便将皇后玺拿出,给了诸阉,刘季述大喜,当时就写了一付矫召:皇帝乱杀人,违反天道,立太子,主社稷。
  写完盖好大印,证明这是皇后干的,而后拉着太子便走,见人就说:这是新皇帝,请跪下参拜。谁敢不拜,立时戕害,一路走一路杀,等走到龙椅边上,已经杀了快一个连了,这皇帝如此登基,实在太有特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昭宗干吗呢?
  睡觉呢,他还在梦游周公。
  不久,乱军入宅,把昭宗从床上给掀下去了,李晔这才醒来,一看,唔?这是要做甚?刘季述腆胸叠肚,告诉他:你被废了。
昭宗问:我何罪?
  刘宦官是在捉摸不出他有何罪,要说算心计玩阴谋,竖阉们个个都是超一流,唯独到了玩嘴皮子上,菜鸟了,是啊,他有何罪?他杀了几个侍女,喝了几杯酒,至于被废?
  刘大阉人思索一阵,还真就找到理由了,只不过这些理由实在显得脸皮太厚:
  某年某月某日,某事,你不从我,其罪一也;
  某年某月某日,某事,你不从我,其罪二也;
  某年某月某日,某事,你不从我,其罪三也;
  ……
  依此类推,竟然说了几十条大罪。
  东汉宦官逢天下大乱时,也只是说拎着皇帝猛跑,何曾敢如此行事?所以,这个兵权,是绝不能丢的,军队是政权的支柱,公理也,这个没有了,什么都不谈。
  昭宗被废,太子登基,李晔的老婆何后与之一起囚禁在少阳院,宦官们全面把控局面,过去昭宗皇帝宠信过的人,或者与之有隙的人,全部当天夜间鞭打致死,翌日清晨用车将尸体送出宫外,竟拉了十车之多。
  杀人虽多,却漏了一人——崔胤。
  崔胤,官至宰相,说到他的处事原则,三字便可道明:琉璃球。
  唐末宦官猖獗,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皆受其制,但凡有点性格的,便不愿做那没用的京官,独独这崔胤,官瘾奇大,竟连续作了四次宰相,人称“崔四人”。
  能做四次宰相是很不容易的,倒不是说他能连任不容易,而是他能活着不容易。唐末,南北司之争愈演愈烈,为了战胜宰相主持的南司,宦官们屡次联结藩镇以作后盾,前面说过的刘景宣等便是很好的例子,那么南司众官没有藩镇当后台,一旦节度使们作乱,便难逃一死,比如说李茂贞作乱,不少南司大臣都死于乱军,在这种情形下,他崔胤竟能做四次宰相而不死,是不是个奇迹?
  这个奇迹,缘于他那强硬的后台,人就是这样,不管你摊多大的事儿,开车撞死人也好,喝酒打破头也罢,只要你后台够硬,即便今日进去,明日也活蹦乱跳的出来。
  崔胤的后台是谁呢?
  超级硬——朱温。
  有这哥们顶着,谁敢把他如何?别说当四次宰相,就是四百次也不奇怪。
  那么刘季述等人废帝的时候,崔胤在干吗呢?他老老实实的交出了宰相大印,随后回家呆着,那意思是告诉刘宦官:我服了,别杀我。
  刘季述杀得眼红,却唯独不敢杀崔胤,他知道这个主儿后台太硬,惹不起,既然你服了,就呆着吧。他没再管崔胤。
  不管是错误的。
  崔胤见敌人麻痹,便写了封密信给朱温:皇帝被阉人所废,快发兵救驾!
  这封信到了河南汴州,朱温展开信一看,嘿嘿,想到我了?
  他马上吩咐人,把这封信原封不动的给我封好,然后再完完整整的交给一个人——刘季述。
  崔胤这个琉璃球,做春秋大梦也想不到,他的朋友只是朱温,而朱温的朋友绝非他一个,这老兄瞒着他还交了一个朋友:宦官刘季觥?br>  作为藩镇,朱大人一向脚踩多只船,显而易见的,唐朝已经快完了,还能喘息多久谁也说不准,那么唐朝完了,谁接替呢?自唐玄宗后期以来,天下藩镇连年征战,如今淤泥被虾米吃了,虾米被小鱼吃了,小鱼被大鱼吃了,局势越来越明朗,我,朱温,不就是大鱼么?而且是鲨鱼,那么我当然有资格接替,既然有不臣之心,自然得多结识几个唐廷上的朋友,好见机行事,这样说来,宦官大臣当然都得熟识了,但宦官和大臣是不和的,因此么,我认识你,却不告诉他,我认识他,也不告诉你,免得两面不是人。
  可是此时一个疑问就在我心中产生了,宦官刘季述废了皇帝,崔胤求救,正好是朱温兴兵勤王、趁机篡位的漂亮时机,可谓千载难逢,那他为什么,还要把崔胤出卖了呢?
  思考一番,我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朱温为了能更顺利的篡夺唐室江山。
  谁都知道,昭宗是个聪明人,不是很容易对付,而且,他和几个藩镇都有来往,一旦他还了位,天晓得他又想出什么办法来篡夺藩镇们互相残杀,这对朱温是不利的,如果借刘季述之手废了他,立一个四六不懂的新皇帝,对朱温未来的反唐事业而言,再好不过,权衡之下,他选择出卖崔胤。
  谨代表个人看法。
  刘季述拿到崔胤写给朱温的信,不用问,登时大怒,便要杀之,如果他不问青红皂白便杀了崔胤,他兴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但就在此时,刘宦官也犯了个错误——他竟允许崔胤陈述为什么写这封信的理由。
  也许是刀把子在手,他有底气,所以才有恃无恐吧。
  但就是这一陈述,崔胤又活命了。
  他说:这封信,是有人想害我,假冒的。
  刘宦官一听就愣了,再看崔胤,面不改色心不跳,不似假话,崔胤又说了:你要是不信我,请杀了我吧,但还望留我全家老小。
  局面已经被宦官们完全控制了,崔胤除非疯了,才敢在这个时候撅老虎须,难道,真的是有人陷害他?刘季述犹豫了。
  看来崔胤确实厉害,只言片语之间,竟扭转了被动。
  刘宦官犹豫一阵,便挥挥手,你去吧,容我再想想。
  崔胤去了,刘宦官打死也料不到,崔胤是名副其实的“胆包身”,他一回去,竟又给朱温去了一封信,这封信直接要了刘大阉人的性命。
  信是这么写的:左军与胤盟,不相害,然仆归心于公,并送二侍儿。
  左军,左神策军中尉,即刘季述,左军与胤盟,刘季述同我和好了,不相害,没杀我,然仆归心于公,但我还是忠心于您(指朱温),并送二侍儿,您要是再不信我,我把我俩儿子给你做人质如何?
  可想而知朱温拿了这封信是什么表情,脸都绿了,他恼羞成怒:刘季述你要想杀崔胤,就杀了好了,干吗要把我告知你的事儿,又转述给崔胤呢?你告诉了他,却又不杀他,你叫我以后在他面前如何做人呢?
  接下来,这事情该怎生处理?老朱将此信遍观幕僚,幕僚看后纷纷道:事到如今,只要崔胤在,也许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支持阉人作乱了,这对您以后的霸业很不利,因此,只有兴兵讨伐刘季述,来堵住诸侯们的嘴喽。
  朱温狐疑不决。
  正当此时,忽有人来报:刘季述派养子刘希度到达汴州,想求您公开支持他废帝之举!
刘季述,说到专权的技术,确实不怎么样。
  中晚唐时代的宦官之所以不断的废帝立帝,却不敢自己当皇帝,无非缘于一点:他们是帝王家奴。唐中后期是个混乱的世界,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兵、有钱,谁都可以造反,谁都可以做草头王,唯独宦官不可,因为你是帝王家奴,帝王家奴,属于最没地位的人,属于六根不全的人,属于未尽孝道的人,属于被传统道德排斥在外的人,没有哪个阶层去支持一群在理念上地位最低等的宦官。
  无论中外,想跟国家头号大佬叫板,首先得拉大旗做虎皮,比如历史上那些个篡位的或者造反的,在兴兵之初,总得说自己的祖上是哪位高人,以便证明自己的血统是高贵的,再不济,也要给自己编个故事去蒙人,如汉高祖,沛县一流氓,血统上实在没得编了,便胡扯个剑斩白蛇的故事,吹牛说自己是“赤帝子”,反正你爱信不信,不信我也是皇帝。
  但宦官不行,你编什么?你的血统高贵?高贵你做什么阉奴呢?你是神仙转世?天蓬元帅转世虽说错投了猪胎,那也混了个高老庄的女婿,你这一转世怎么还把零件转丢了呢?怎么说,也是卑贱之身,所以,无论是贵族阶层,还是官僚阶层,还是知识分子阶层,都无法使自己效忠于这么一个在理念上低得不能再低的群体,和他们,只有合作,或不合作,根本谈不上忠心不二。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鱼朝恩也好,李辅国也罢,甚至是最霸道无比的仇士良,都不敢公开说:老子把皇帝废了,你能咋地?!
  因为他只要一公开,便成了众矢之的,谁都有理由跟他干仗,那他就别在江湖上混了,因此,宦官废帝,从来都是找借口,先说皇帝病了,再立个新的,无论如何,形式上总要过得去才行,就是东汉宦官那么酷,也不得不这么做,唯独这刘季述,大模大样废了皇帝不说,居然还公开派人联络藩镇,要人家出兵支持他,他不这么干,朱温可能还揣摩揣摩,看看是否出兵干涉,他一这么干,完了,这等于把朱温推到了悬崖边上,再也别无他途。
  老朱叹口气,哦,刘希度来了?好啊,给我抓起来,点兵,勤王。
  看来刘宦官除了动手能力以外,IQ指数严重不足,标准的脑体倒挂。
  不提朱温大军在路上,再说宫廷,这群宦官本是市井出身,没啥文化,更谈不上管理,一朝掌权,真不知该怎么折腾,还没等朱温来呢,内部就打起来了,事情是这样的:禁军中有人偷钱,宦官们生气,把为首的将官打了一顿,打完后这几个不服,窝火,此情形正好被那位崔胤看到,这仁兄内心里,与宦官是势如水火,这一看之下,灵机一动,就撺掇那几个被打的武官,说刘季述废帝,那是造反哦,朱温大军迟早要来勤王,到时候你们怎么整?还不如,就此杀了这些个阉竖,好歹立功。
  这帮人本是大老粗,跟着宦官干,也就图个升官发财,如今一听什么?朱温来勤王?那咱还给公公们卖什么命呢?反了。
  这几位领兵先反了。
  刘季述他们作威作福惯了,何曾想崔胤这家伙竟敢捣鬼?半点防范也无,被这群悖逆武人一家伙生擒活捉,先斩了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再捉了刘季述等人,然后跑到囚禁昭宗的少阳院,就在门外边喊:“皇上,逆贼斩矣。”
  事到如今,昭宗彻底没了心气,他谁也不信,听说怎么着?斩矣?不信,朕不信。他扯着脖子向墙外嚷了一句:“朕不信噢!”
  旁边的何皇后倒还有些方寸,她捉摸着咱夫妻俩都这下场了,应该没人逗我玩吧?便乍着胆子喊了一声:“若真杀了,给我看看脑袋。”
  墙外的兵丁把手一扬——咣当,王仲先斗大个头飞了进去,帝后二人一看,真是喜极而泣,没说的,打开门,夫妇两个又被放出来了。
  最得意的,当属崔胤,南北司权力之争多少代了,怎么样,在我崔胤崔宰相的领导下,解决了,宦官,打倒了,而且外接救兵,内联禁军,手段如何?本领如何?他美得头发昏,就跟布什抓住了萨达姆一般。
  记得抓住萨达姆时,布什说了一句话:萨达姆先生,你躺在土坑里,真有意思。
  胜利者就这样,总得毫无意义的凌辱一下对手,才叫爽,崔胤也是,他就瞧着刘季述,越看越美,一高兴,招文武百官权来看,指指戳戳,议论纷纷,快哉。
  那,接下来干吗呢?皇帝你说呢?
  昭宗说处死,坚决处死,不但要处死,还要灭三族!
  好,杀了,可怎么杀呢?凌迟?那年月没有,按照宫里规矩,宦官作乱,当仗毙。
  好,就仗毙。崔胤笑了:可寻常那一通棒子,也太便宜他们了,不够壮观。
  昭宗问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崔胤说我啊,有个想法,特解气,咱来个“万梃皆进”,好玩不?
  昭宗没话了,随你吧。
  到了行刑那刻,人山人海,还定了仪式,首先,皇帝致词,昭宗登台演讲,慷慨激昂,没别的,就是个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大概意思是吃我的喝我的,当我家的官还害我,该死该死真该死。
  骂完了,请百官参观刘季述的表情,主要用意在于羞臊他,生理攻击之前先心理攻击一番,全部参观完毕,行刑。
  大棒子,数不清,所谓万梃,是不是真的有一万杆棒子?也许是。
  古人喜欢用虚数,一般说到万,也许没那么多,但这次,我相信是实数,因为,所有围观的人,包括文武大臣以及无边无沿人民群众,人手一根棒子。
  一声令下,当真是“万梃皆进”,刘季述等顿成肉泥。
平阉乱后,有这么几股势力左右着摇摇欲坠的唐廷。
  崔胤,背后支持者:朱温。
  残余的神策军,领头人:孙德昭。
  孙德昭便是当日里因偷钱被宦官殴打的几位武官之首,杀刘季述,此人出力颇多,便也成了朝廷上一号人物。
  表面上看,孙德昭和崔胤是一伙的,实则非也。
  孙德昭和崔胤,在杀刘季述这件事上,是一伙的,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利益共同处。
  孙德昭,本属于北司,直到杀了刘季述,他也还属于北司编制,此人杀宦官,和崔胤杀宦官的目的完全不同,崔胤杀宦官,是为了夺权,将权力从北司手中夺回,他代表的是官僚阶层,代表的是南司的利益;而孙德昭杀宦官,其原因再简单不过——报私仇。
  所以平阉乱以后,孙德昭和崔胤还是形同陌路,在北司呆惯了的孙大将军仍旧不买崔胤的账,说起来也不怪孙德昭,人家毕竟是神策军将领,本来就不归你崔胤管,而且孙德昭打骨子里,根本瞧不起崔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崔胤却很想掌握实权,否则他辛苦半天为谁忙呢?眼下唐政权半垮不垮的,实权的标志自然是兵权,所以崔大人很不客气地,以功臣自居,向昭宗要兵权,可昭宗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却谁都不敢信任,他看崔胤上蹿下跳的如此积极,且听说他的后台老板朱温正在赶往京师,不免疑窦丛生,但身边又没个可信任者商议,于是竟找到了孙德昭,问:崔胤想掌神策军,你看如何?
  孙德昭当然不想崔胤压自己一头,究其根本原因,一个是南北司斗惯了,孙大将军一是头脑还转不过来弯,另一个,崔胤的后台老板是朱温,而北司诸阉的后台老板,却是李茂贞,所以孙德昭肯定不会让崔胤掌神策军。
  “臣世世在军,没听说过书生主卫兵,况且罪人已伏诛,还是让北司继续执掌禁军吧。”
  军方不同意就难办了,昭宗皇帝如今是谁也不敢得罪,且也不完全信任崔胤,便回复说:神策军不同意,还是继续让宦官典兵吧。
  北司毕竟经营神策军多年,打碎骨头连着筋,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日就能割断的,神策军众将领有多少利益与之挂钩根本就说不清,所以想排斥掉宦官,基本不大可能。那么让谁做左右中尉呢?
  韩全诲、张彦弘。
  这两个,本是无名小阉,身世来历,根本无据可查,之所以让他们做了中尉,主要是宦官死得也不少,矬子里面挑大的,这两个算运气好。
  崔胤一听怎么,又让宦官掌兵了?当时气疯了,辛苦为谁来?一怒之下,写信给朱温,速速派兵支援,宦官又掌兵了。
  朱温本要到京师救驾,实则扩张地盘,他一路走一路打,很是热闹,突然接到崔胤的来信,得知宦官再次掌兵,且后台是李茂贞,怒不可遏,马上派三千人马奔赴京城,镇场子。
  韩全诲、张彦弘也不是吃素的,你请朱温,我就请李茂贞,你三千,我四千!同样一封信,李茂贞也调兵四千来京。
  剑拔弩张。
  惊魂未定的昭宗吓坏了,你们要干什么?
  崔胤是虎,宦官是狼,皇帝是谁也不敢碰,偏这崔胤气量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皇帝了,他是胜利者,根本无法容忍刚刚失败的宦阉群体再次向他叫号,于是一咬牙——拟伪诏,招朱温入京灭阉。
  动真格的。
  韩全诲等一听朱温要来,赶紧去找皇帝,说崔胤造反,他伪诏欺君,招外兵入京!
  无论哪个朝代,都不允许朝臣结交外将,否则便是谋逆,韩宦官这一状告得很对,但是没用。
  因为皇帝只是个摆设。
  其实昭宗也吓得不轻,可他能怎么办呢?不让朱温来?这他可说了不算,不过昭宗毕竟是昭宗,待宦官们一走,自己寻思一阵,随即下令:招李茂贞也来京师,与朱温共灭宦官。
  表面上看,这又是在搞实力制衡,但实际上,此招数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搞实力制衡的前提是,你自己必须有实力,否则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制衡?
  就如坐山观虎斗,观虎斗的人必须得坐在山上,有山为屏障方可好整以暇的看老虎打架,若连山都没有,只怕第一时间便被虎吃了,而昭宗非但没山可坐,居然还一举招来两只老虎。
平阉乱后,有这么几股势力左右着摇摇欲坠的唐廷。
  崔胤,背后支持者:朱温。
  残余的神策军,领头人:孙德昭。
  孙德昭便是当日里因偷钱被宦官殴打的几位武官之首,杀刘季述,此人出力颇多,便也成了朝廷上一号人物。
  表面上看,孙德昭和崔胤是一伙的,实则非也。
  孙德昭和崔胤,在杀刘季述这件事上,是一伙的,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利益共同处。
  孙德昭,本属于北司,直到杀了刘季述,他也还属于北司编制,此人杀宦官,和崔胤杀宦官的目的完全不同,崔胤杀宦官,是为了夺权,将权力从北司手中夺回,他代表的是官僚阶层,代表的是南司的利益;而孙德昭杀宦官,其原因再简单不过——报私仇。
  所以平阉乱以后,孙德昭和崔胤还是形同陌路,在北司呆惯了的孙大将军仍旧不买崔胤的账,说起来也不怪孙德昭,人家毕竟是神策军将领,本来就不归你崔胤管,而且孙德昭打骨子里,根本瞧不起崔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崔胤却很想掌握实权,否则他辛苦半天为谁忙呢?眼下唐政权半垮不垮的,实权的标志自然是兵权,所以崔大人很不客气地,以功臣自居,向昭宗要兵权,可昭宗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却谁都不敢信任,他看崔胤上蹿下跳的如此积极,且听说他的后台老板朱温正在赶往京师,不免疑窦丛生,但身边又没个可信任者商议,于是竟找到了孙德昭,问:崔胤想掌神策军,你看如何?
  孙德昭当然不想崔胤压自己一头,究其根本原因,一个是南北司斗惯了,孙大将军一是头脑还转不过来弯,另一个,崔胤的后台老板是朱温,而北司诸阉的后台老板,却是李茂贞,所以孙德昭肯定不会让崔胤掌神策军。
  “臣世世在军,没听说过书生主卫兵,况且罪人已伏诛,还是让北司继续执掌禁军吧。”
  军方不同意就难办了,昭宗皇帝如今是谁也不敢得罪,且也不完全信任崔胤,便回复说:神策军不同意,还是继续让宦官典兵吧。
  北司毕竟经营神策军多年,打碎骨头连着筋,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日就能割断的,神策军众将领有多少利益与之挂钩根本就说不清,所以想排斥掉宦官,基本不大可能。那么让谁做左右中尉呢?
  韩全诲、张彦弘。
  这两个,本是无名小阉,身世来历,根本无据可查,之所以让他们做了中尉,主要是宦官死得也不少,矬子里面挑大的,这两个算运气好。
  崔胤一听怎么,又让宦官掌兵了?当时气疯了,辛苦为谁来?一怒之下,写信给朱温,速速派兵支援,宦官又掌兵了。
  朱温本要到京师救驾,实则扩张地盘,他一路走一路打,很是热闹,突然接到崔胤的来信,得知宦官再次掌兵,且后台是李茂贞,怒不可遏,马上派三千人马奔赴京城,镇场子。
  韩全诲、张彦弘也不是吃素的,你请朱温,我就请李茂贞,你三千,我四千!同样一封信,李茂贞也调兵四千来京。
  剑拔弩张。
  惊魂未定的昭宗吓坏了,你们要干什么?
  崔胤是虎,宦官是狼,皇帝是谁也不敢碰,偏这崔胤气量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皇帝了,他是胜利者,根本无法容忍刚刚失败的宦阉群体再次向他叫号,于是一咬牙——拟伪诏,招朱温入京灭阉。
  动真格的。
  韩全诲等一听朱温要来,赶紧去找皇帝,说崔胤造反,他伪诏欺君,招外兵入京!
  无论哪个朝代,都不允许朝臣结交外将,否则便是谋逆,韩宦官这一状告得很对,但是没用。
  因为皇帝只是个摆设。
  其实昭宗也吓得不轻,可他能怎么办呢?不让朱温来?这他可说了不算,不过昭宗毕竟是昭宗,待宦官们一走,自己寻思一阵,随即下令:招李茂贞也来京师,与朱温共灭宦官。
  表面上看,这又是在搞实力制衡,但实际上,此招数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搞实力制衡的前提是,你自己必须有实力,否则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制衡?
  就如坐山观虎斗,观虎斗的人必须得坐在山上,有山为屏障方可好整以暇的看老虎打架,若连山都没有,只怕第一时间便被虎吃了,而昭宗非但没山可坐,居然还一举招来两只老虎。
平阉乱后,有这么几股势力左右着摇摇欲坠的唐廷。
  崔胤,背后支持者:朱温。
  残余的神策军,领头人:孙德昭。
  孙德昭便是当日里因偷钱被宦官殴打的几位武官之首,杀刘季述,此人出力颇多,便也成了朝廷上一号人物。
  表面上看,孙德昭和崔胤是一伙的,实则非也。
  孙德昭和崔胤,在杀刘季述这件事上,是一伙的,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利益共同处。
  孙德昭,本属于北司,直到杀了刘季述,他也还属于北司编制,此人杀宦官,和崔胤杀宦官的目的完全不同,崔胤杀宦官,是为了夺权,将权力从北司手中夺回,他代表的是官僚阶层,代表的是南司的利益;而孙德昭杀宦官,其原因再简单不过——报私仇。
  所以平阉乱以后,孙德昭和崔胤还是形同陌路,在北司呆惯了的孙大将军仍旧不买崔胤的账,说起来也不怪孙德昭,人家毕竟是神策军将领,本来就不归你崔胤管,而且孙德昭打骨子里,根本瞧不起崔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崔胤却很想掌握实权,否则他辛苦半天为谁忙呢?眼下唐政权半垮不垮的,实权的标志自然是兵权,所以崔大人很不客气地,以功臣自居,向昭宗要兵权,可昭宗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却谁都不敢信任,他看崔胤上蹿下跳的如此积极,且听说他的后台老板朱温正在赶往京师,不免疑窦丛生,但身边又没个可信任者商议,于是竟找到了孙德昭,问:崔胤想掌神策军,你看如何?
  孙德昭当然不想崔胤压自己一头,究其根本原因,一个是南北司斗惯了,孙大将军一是头脑还转不过来弯,另一个,崔胤的后台老板是朱温,而北司诸阉的后台老板,却是李茂贞,所以孙德昭肯定不会让崔胤掌神策军。
  “臣世世在军,没听说过书生主卫兵,况且罪人已伏诛,还是让北司继续执掌禁军吧。”
  军方不同意就难办了,昭宗皇帝如今是谁也不敢得罪,且也不完全信任崔胤,便回复说:神策军不同意,还是继续让宦官典兵吧。
  北司毕竟经营神策军多年,打碎骨头连着筋,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日就能割断的,神策军众将领有多少利益与之挂钩根本就说不清,所以想排斥掉宦官,基本不大可能。那么让谁做左右中尉呢?
  韩全诲、张彦弘。
  这两个,本是无名小阉,身世来历,根本无据可查,之所以让他们做了中尉,主要是宦官死得也不少,矬子里面挑大的,这两个算运气好。
  崔胤一听怎么,又让宦官掌兵了?当时气疯了,辛苦为谁来?一怒之下,写信给朱温,速速派兵支援,宦官又掌兵了。
  朱温本要到京师救驾,实则扩张地盘,他一路走一路打,很是热闹,突然接到崔胤的来信,得知宦官再次掌兵,且后台是李茂贞,怒不可遏,马上派三千人马奔赴京城,镇场子。
  韩全诲、张彦弘也不是吃素的,你请朱温,我就请李茂贞,你三千,我四千!同样一封信,李茂贞也调兵四千来京。
  剑拔弩张。
  惊魂未定的昭宗吓坏了,你们要干什么?
  崔胤是虎,宦官是狼,皇帝是谁也不敢碰,偏这崔胤气量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皇帝了,他是胜利者,根本无法容忍刚刚失败的宦阉群体再次向他叫号,于是一咬牙——拟伪诏,招朱温入京灭阉。
  动真格的。
  韩全诲等一听朱温要来,赶紧去找皇帝,说崔胤造反,他伪诏欺君,招外兵入京!
  无论哪个朝代,都不允许朝臣结交外将,否则便是谋逆,韩宦官这一状告得很对,但是没用。
  因为皇帝只是个摆设。
  其实昭宗也吓得不轻,可他能怎么办呢?不让朱温来?这他可说了不算,不过昭宗毕竟是昭宗,待宦官们一走,自己寻思一阵,随即下令:招李茂贞也来京师,与朱温共灭宦官。
  表面上看,这又是在搞实力制衡,但实际上,此招数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搞实力制衡的前提是,你自己必须有实力,否则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制衡?
  就如坐山观虎斗,观虎斗的人必须得坐在山上,有山为屏障方可好整以暇的看老虎打架,若连山都没有,只怕第一时间便被虎吃了,而昭宗非但没山可坐,居然还一举招来两只老虎。
朱温大军,离京城越来越近,只要他一到,必挟天子,怎么办?唐王朝自肃宗始,宦官累掌朝政,跋扈之风已成,焉能束手待毙?最后的挣扎,往往是最激烈的,韩全诲将京师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派人告诉了李茂贞,目的只有一个——快赶到京城,抢走皇帝。
  天下藩镇割据,已成乱局,谁有皇帝在手,谁就能号令诸侯,此时的皇帝已经成了宦官们保命的最大筹码,信任谁,便卖给谁。
  李茂贞毕竟离得近,他的兵马很快赶到长安,与神策军一起,将昭宗抢走。
  面对强兵,皇帝失魂落魄。
  不久,朱温到达陕西华州,破之,随后直趋长安,长安城里早已没了皇帝,只剩下百官还在,为首者崔胤。
  怎么李茂贞没把百官也抓走呢?
  一来时间紧迫,二来有崔胤领着一群兵保护着,不好抢。
  朱温到了,崔胤率人迎接于灞桥,小崔当着所有媒体的面问朱温:皇帝被劫走了,你救不救?
  朱温早就准备了一套非常得体的说辞:“其实我也很难,你说我进兵吧,人家该说我图谋不轨,你说不进兵吧,人家又说我有负国家,但无论怎么误会我,我都得救出皇帝啊!”
  说得多婉转,且滴水不漏,别以为做秀只是现代人的把戏。
  做秀完毕,该动真招了,朱温的兵还确实不含糊,猛攻李茂贞,三打两打的,李军是节节败退,韩全诲等阉人一看李茂贞指望不上了,又写信给李克用,其实他们和李克用的关系也不咋地,李茂贞和李克用的关系更难说,可这个节骨眼上,能救自己和李茂贞的,也只有朱温的老对头李克用了,这李克用和朱温自打联手剿灭了黄巢,因为各种利益问题,二人是年年打月月打时时打,他们的仇恨是出了名的,就找他帮忙。
  李克用接信后也不啰嗦,起兵就打,在朱温屁股后头就下开家伙了,朱温呢,理都不理,皇帝就在眼前,丢几块地盘算什么,先抢了天子再说!挥军继续攻打凤翔,李茂贞真的顶不住了,他想了个特狗血的办法——诓朱温入城。
  这么一天,李茂贞登上城楼,对朱温说:皇帝就在这里,有奸臣骗您来打我,我解释不清,还是请您进城见天子问问好吧?
  朱温这个气,不气别的,气他拿自己当傻瓜,这就跟我们买东西似的,商家骗你不要紧,但拿你当个白痴一般唬你,就特可气了,所以老朱很没好气:“宦官劫持天子跑来,我打的是他们,没你事儿,你啰嗦个啥!”说完下令,打,狠打。
  正打着,突然接到禀报,李克用派大将李嗣昭连取数州,越打越近了。
  朱温说反正李茂贞跑不了,先敌李嗣昭。
  李茂贞见朱温走了,心中大喜,就琢磨干脆把天子留我这儿算了,可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宦官呢,有人来报:朱温又回来了。
  李嗣昭呢?
  败了。
  唔……如何是好?
  打,打不过,躲,躲不过,只有招援兵。
  李茂贞招岐山驻军援助凤翔,被朱温来个围点打援,大败之。
  彻底没咒。
  此时更坏的局面产生了——城内粮尽。
  投降,还是战死?李茂贞思索着,但当他看到韩全诲时,眼睛顿时一亮——有了。
  很快,朱温收到一封信,展开一看,落款是李茂贞,上书:祸乱之生,全诲首之。
  一句话,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宦官身上。
  接着:变兴仓卒,故迎天子至此。且公未至,惧它盗冯陵。公既志辅社稷,请奉乘舆还宫,仆愿以敝赋从。
  敢情是要让步,天子我不要了,你尽管拿去,只是有宦官顶罪,你别再打我。
  事态至此,宦官,这一群滋生于皇家的蛆虫,终于成了军阀混战的牺牲品。
  所以皇权,是宦官们生存的基本保障,皇权一旦缺失,则蛆虫再无阳伞可打,迟早被晒死,由此可见,宦官们将兵权从皇权中分离出来,自以为得计,实则是自杀行为,这种自杀行为持续了百多年后,终于令最后一代阉人吞了苦果。
  此信发出不到两天,李茂贞对宦官们的态度就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弯,先是允许皇帝罢免韩全悔等人的职务,而后纵容士兵不断堵着门辱骂众阉,说昔日杨复恭作乱,随同他的人都灭了族,你们这群竖阉也要害得我们灭族么?!
  越说越甚,看这意思,再撑下去就要动刀,阉人们就问李茂贞:大王,你这是何意?
  李茂贞还装糊涂:怎么了?
  阉人们说:军士都辱骂我等,威胁我等。
  李茂贞说:哦,兵丁们懂得什么,不要和他们计较。
  阉人们都快哭了:不是我们要计较,是他们要杀我们!
  李茂贞说:那怎么办呢?我看,还不如出城算了。
  一瞬间,韩全诲等什么都明白了。
  人家赶咱走,怎生对付?所有阉人聚在一起,想了一通,垂头丧气,毫无办法,最后统一打定主意——赖着不走。
  脸皮厚是绝招,自古不变。
  李茂贞见他们耍滚刀肉,可就火了,哟,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
  他马上派人通知皇帝:现在开始,你有处置宦官的权力了,怎么处置随你,没人会管!
  借刀杀人。
  昭宗虽身为傀儡,倒也不客气,接到通知后立即下令:神策军左右中尉以下所属宦官统统到行宫院中集合!
  很久没这么扬眉吐气了,虽说这权力是暂时的,也须过把瘾才是,这些日子太压抑了,于是乎一声令下,北司大大小小阉人老老实实全部聚集在行宫内,唐昭宗李晔气宇轩昂,来人,统统拿下!
  卫士们今日也听他的了,一拥而上,捆倒诸宦,先斩了韩全诲等,余者皆砍杀,北司阉人一个未留。
  李茂贞下令:送皇帝出城。
  昭宗等浩浩荡荡走出凤翔,迎面遇到朱温率大军迎接,君臣欢愉,一高兴,将残余的小宦官又杀了七十。
  杀阉人实在过瘾,一路说说笑笑,车驾走回长安,崔胤迎接,眼下是大兵在手,何惧之有?崔胤便私下道:大王可挟天子令诸侯。
  朱温沉吟半晌,说挟天子可以,但昔日曹操挟献帝,是因为献帝身边已无能人,如今宦官掌权日久,只恐挟天子后,不服我管啊。
  崔胤说这有何难,杀了就是了。
  唐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朱温兵围内侍省,刀枪并举,血流成河,除个别老迈的宦官被留做宫苑打扫卫生之外,唐宫内剩余的所有阉人,全部被戕,共八百余口,哭声震天,哀嚎于路,紧接着,各藩镇随之而动,纷纷杀监军,一时间屠个干净,自此大唐天下,除数十个执洒扫的老弱公公外,再无阉人可寻。
  唐宦官,历高力士、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俱文珍、王守澄、仇士良、田令孜、杨复恭等十余代猛阉之后,终于寿终正寝。
  纵观上下两千年,阉者如梭,能与唐代宦官之盛况媲美的,没有。
  唐自高宗李治后,宗室奄奄,不图进取,致使武氏盗权,武则天的出现,可以说是宦官兴盛的前兆,因为在温室里长大的李氏后继者,实在是害怕有朝一日再蹦出个谋权篡位者,便开始信任家奴,归权于阉,殊不知权力这东西,须能收能放、相互制衡才可,否则便是撒出去的野鹰,回不来的。
  懦弱的李氏后继者一股脑将兵权、财权尽皆下放,无论是节度使,还是宦官,都有独立自主的财政大权,有钱足以养兵,有兵足以强横,谁还来感皇帝的“天恩”呢?
  唐中后期的宦官乱政,谁之过也?
  说到此处,不禁想起那开国的天策上将、秦王世民,新唐书曰:唐有天下,传世二十,其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皆不克其终,盛哉,太宗之烈也!
  自高祖到哀帝,唐朝有君二十名,但能称得上帝王者,仅三人:太宗、玄宗、宪宗也,然后两人都无法保持晚节,真正可称盛者,唯太宗也!
  李唐有君二十,除高祖、太宗、武宗外,竟有十七人为宦官所制,凡二百九十年,盛者仅一百三十七年,不及一半,每每想起,不胜嗟叹,思太宗定国,意气风发,悲情难禁,仰面问天:唐何罪?受此天劫?太宗何罪?子孙沦为阉奴之奴?
唐尧舜禹夏商周
  春秋战国乱悠悠
  秦汉三国传两晋
  南朝北朝是对头
  隋唐五代又十国
  宋元明清帝王休
  朱温篡权,弑唐昭宗、哀帝,建后梁,时间老人的步伐迈向五代十国。
  这是一个混乱时期,当时的中国,已经不能称其为国,王国林立,杀伐不休,血腥之气弥漫,没有文化发展,没有经济发展,有的只是一代代的生猛武人,有人说那时候军队的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吧?
  这说法比较胡扯。
  部队的战斗力,是以国家的经济实力和政局稳定为基础的,绝非天天乱打便能打出一个军事强国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只能使人民渴望安定,厌倦攻伐,士气一天天的低落下去。
  五代实际上没什么宦官专权的事儿,主要是各藩镇相互攻杀,兵权一日也不可丢,谁吃饱了撑得,敢在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时候,把财政、用兵等大权下放给什么都不会的宦官?只有时局稍微太平些,有钱也有闲了,才可能令阉人得宠,比如后唐庄宗。
  庄宗李存勖,李克用的儿子,小名李亚子,一生唯一的本事:打仗。除此之外,皆一塌糊涂,他前半生,与宦官无缘,基本上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李克用与朱温打了一辈子也没结果,最后气死了,伟大事业儿子承担,李存勖是真牛皮,一战定河北,二战破朱温,三战逐契丹,干了十几年,统一中原,建后唐,称帝。
  称帝后,不怎么打仗了,于是他开始玩儿。
  像这类粗人,根本不会治国,战争年月尚且紧张一阵,倒还能撑好几年,一旦太平,便不思进取,由懈怠而亡国,李存勖是这样,后世的李自成也是这样,现代许多企业也一样,没钱时想着赚钱,有钱了,也差不多快散伙了。
  所以光靠武人,国家肯定完蛋。
  单说李存勖,建国之后主要做两件事:
  1、唱戏;
  2、玩女人。
  唱戏,了不得,他给自己去了个艺名儿,叫李天下,天天登台表演,和戏子们打成一片,封赏无算。
  玩女人,这爷们的瘾也大,不愧是武将出身,体力好,宫里女子他嫌少,派人去地方上抢,抢了民女不算,连手下人的老婆都抢,愣是把守边将士的妻女抢了一千多回去淫乐。
  此人是个混蛋。
  爱唱戏,所以喜欢戏子,抢女人,所以宠信宦官。
  抢女人和宦官有什么关系?
  首先,身为皇帝,抢了下属的女人,下属肯定不干,那年月乱七八糟的谁服过谁?所以呢,很有可能因此而造反,那么谁为皇帝监视这群下属呢?李存勖学唐旧制,派宦官为监军。
  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监管权,下放在宦官手里,他在走谁的老路?
  唐玄宗。
  粗人就是粗人,不懂得吸取历史教训。
  李存勖这辈子,毁就毁在宦官手里。
  有人说,不是戏子造反杀的庄宗么?
  没错,但引导后唐庄宗迈出的第一脚死亡之步的,却是宦官。
  李存勖本有一忠心耿耿的老宦官,叫张承业,此人是唐僖宗时的宦官,为人老成持重,虽然宦官多为物质所诱而比较变态,可这位张公公,却为人极其方正。
  唐昭宗还在的时候,派此阉去李克用军中监军,后朱温、崔胤灭阉,各藩镇纷纷杀监军,独张承业未死,为何?
  人格魅力。
  此阉乃正派人,杀戮前夕,竟以伟大的人格力量感化了李克用,令其不忍杀之,反倒重用,直到临终前,竟还让他做了顾命大臣。
  他究竟有什么本事呢?
  说来难以想象,此阉一介宦官,竟以聚草屯粮、劝课农桑为己任,罕见之至,所以说,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再烂的地里,也有长得好的苗。
  张承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想,一方面是报恩,报李克用对他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也许是他自幼的生活环境造成的,就如蔡伦一样,农民出身,知道民间疾苦,便有兴趣发展生产力。
  这是个伟阉。
  李存勖是个大头,喜欢看戏,看完了,便大手大脚的发赏钱,他花钱花惯了,没个概念,有一次看完戏又要发赏钱,结果兜里一摸——没带。
  皇帝不能没钱啊,话都说出去了,再老着脸皮说“对不起今天没带”?羞死人了,不行。
  怎么办?
  去张承业处拿钱,那时候张公公正在当财政部长。
  李存勖虽是皇帝,可面对这么一位被父亲托孤的宦官,也不敢随意冒犯,他知道张承业一向为人严正,就想了个办法诓他钱,他对儿子说:“孩子,张公公累了,你给他跳个舞放松放松。”于是他儿子就跳,跳完了,一伸手:钱。
  张承业是个老实人,没想那么多,皇子跳舞给我看,这还了得?立马,解下玉带、拿出钱包里的银子,给了庄宗之子,一捉摸,觉着不够,又把自己的马也给出去了,要说这可真够意思。可庄宗不干,说我这哥儿缺钱,仅给玉带、马太少了,你啊,把国库打开,我,拿钱。
  哦,这老张才明白,闹了半天耍我来了,我说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跳什么舞,敢情目的在这儿。他一摇头:不给。
  庄宗一看他公事公办,生气了,武将,脾气火爆,一张口,就骂开了,未成想这一骂,张公公火也来了:我这钱,是给你成霸业用的,你要想用,何必问我?!等你挥霍光了,看看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庄宗气得要疯:拿剑来!
  要杀人。
  张宦官寸步不让:我死了也无愧先王矣!
  干起来了。
  正好旁边站着一个叫阎宝的,乃是后梁投降过来的,想借此机会表现一下,还真就去拿剑,火上浇油,张公公真急了,上去一拳,咣,把这位阎宝干了个仰八叉,这阎宝可是朱温手下的节度使,真打起来,还不如一个老宦官,看样子兔子急了也咬人。
  事情越闹越大,最后闹到李克用他老婆,李存勖他娘那里去了,老太太心善,向着张承业,硬逼着李存勖道歉,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张承业七十七岁上死了,他老人家一死,剩下的宦官可没那么忠厚老成,为什么呢?遗传的原因。
  遗传?
  是遗传,朱温当初杀阉人七八百号,不是还留下了几十个值日的老家伙么?这群宦官,便是那群残存的老家伙培养起来的。
唐亡了,宦官没亡。
  由于贪玩好耍,赏罚不明,导致将士不服,没文化的李存勖便又想到了唐代时使用宦官为监军的前例,可此时宦官奇缺,毕竟后唐在中原厮杀了那么多年,军队一大把,朱温当初又把宦官宰了个干净,哪里找那么多阉人去简军呢?现阉?不行,又不是养猪,骟了马上就能催肥。
  脑袋一拍,有了,唐宫中不是还剩下几十个老弱阉人么?把这些人找来,再仔细搜寻一下各藩镇还有没有没杀的宦官,都找来,让他们给我培育新品种好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群老秧子能结出什么好果来?最后三培育两培育的,庄宗身边又多了一大群阉人。
  庄宗毕竟是马上皇帝,他可不会如唐肃宗一样把所有兵权、财权都开放给阉人,最后搞出个横行无忌的神策军来,他给阉人只有一项权力——监军权,只要发现属下大将游说图谋不轨,立时上报,由他处置。
  本来庄宗皇帝抢下属的老婆,就已经怨声载道,再派下来这么一大群“边令诚”,更失军心,虽是如此,但毕竟很多人是李克用时代的老将,不忍谋逆,偏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成为埋葬庄宗政权的导火索。
  这件事说来道去,还是坏在宦官身上。
  宦官一生别无所求,当初肯咬牙,顶着骂名给自己“断根”,就冲着“酒财权”三字来的,荣华富贵者,一生所求也,似张承业那类耿直的阉人,实为另类,但后唐不像晚唐,晚唐时文武凋敝,朝中并无能人,因此久居军中的宦官跋扈,也就顺理成章,而后唐不然,此朝建立不久,宿将众多,个个功勋卓著,岂能坐居宦官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外戚,后唐初立,皇权正盛,依附于皇权生存的外戚,也是很大的一股势力,足以同宦官抗衡。
  而这几股势力的较量,终于在一个人身上爆发了,他叫郭崇韬。
  熟悉五代史的,莫不知郭崇韬,此人能文能武,光耀五代,他生于山西,初从李克用,掌军中机要,后随李存勖出征,奇谋百出,大败契丹、灭后梁,又灭前蜀王氏(开国君主即王建)政权,论功劳,他要说第二,恐怕无人敢说第一。
  功劳大,脾气就大,久了,郭大将军便对那些个宦官开始眼气,宦官们也瞧不上他,两个就斗起来了,权力斗争一旦开始,必将以流血结束。
  宦官们深得唐末阉人的真传,干起来之后,就很老到的,仔细找郭崇韬的缺点,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突破口,说他有钱?有钱不是罪,人家功勋盖世,有钱碍着谁了?说他有权?那么大的官,有权是应该的;说他弄权?也不对,弄权这个概念,一向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是弄权,我说是管理手段,谁能印证?
  很久以后,宦官们终于找到了郭崇韬的唯一弱点——功劳。
  这是唯一的突破口,所谓功高镇主,功劳太大,也是罪。
  谗言,就是这么进的,有缺点,骂缺点,没缺点,骂优点,反正人嘴两张皮,黑的白的由你说,郭崇韬再牛,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说他坏话,怎生是好?
  郭将军决定反击。
  鉴于皇权还算完整,所以郭崇韬想靠外戚保护自己。
  李存勖打了一辈子仗,小老婆一帮,但元配一直没定,郭崇韬清楚,他最喜欢的是一个姓刘的妃子,由此,便上奏一本,请刘氏为国母,要知道,以郭崇韬当时的地位,这封上疏可了不得,端的有决定性作用,李存勖本最爱刘氏,刚好顺坡下驴,就立了皇后,刘氏对郭大人无比感念,这一来,郭将军便有了外戚做屏障。
  这事儿刚过,郭崇韬又上疏——辞官,李存勖当然死不答应,年轻轻的,凭什么?一连三次辞官,都被打回来了,郭崇韬喜笑颜开,行了,这回皇帝应该明白,我,绝无恃功傲主之心。
  以退为进。
  这两件事干完,郭崇韬以为,此番一定可高枕无忧矣,其实他错了,他并不了解自己的性格,虽然他捧起了外戚,虽然他做足了姿态,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贪功,只要是功,就想立,立多少大功都不满足,这才是做皇帝的最忌讳的,何况郭大人立功后还有个毛病——骄傲,二者合起来,足以将他营造的政治优势摧毁。
  终于,郭崇韬又一次立功的机会来了——灭前蜀,前蜀由前文交待的王建建立,王建灭了田令孜后,一统东西川,称霸蜀中,被唐廷封为蜀王,唐灭后,称帝,扩大地盘至陕西、甘肃,本是一派大好河山,结果他享受了没几天就死了,死后国内乱七八糟,苛捐杂税异常繁重,内部贪污成风,政治腐败透顶,白瞎了花花江山。
  四川,天府之国,土地肥沃,物产丰泽,这么一块富庶又兵弱的大肥肉,谁不爱?所以李存勖打算灭前蜀,和郭崇韬一商量,郭大人的立功瘾犯了,谁也不用派,我去就行。
  李存勖就问:真的谁也不派么?
  郭大人这才发现,皇帝有狐疑之色,忙说:您儿子李继岌挺好,派他当元帅便可。
  说完自己也捏把汗,差点说错话。
  李存勖的面色便缓和下来,笑道:小儿年幼,怎能自己领兵?爱卿选一个将佐辅助他如何?
  郭崇韬心里咯噔一下,本说是自己去,皇帝已经生疑,现在又让他推荐他人,完了,我郭崇韬失了信任也,如何是好?
  正在冒汗,李存勖却道:我看,就是你去辅佐他吧。
  噎?
  郭大人很诧异,皇上这是在试探我?
  一瞬间,矛盾重重,去?一旦这是皇帝试探我,我说去,岂不是表明我有领兵自立之心?不去?旷世功勋,拱手让人不成?
  大将郭崇韬一生,大小数十战,胜多败少,用兵如神,本是恃才傲物之人,皇帝一激他,却好似口渴如烧之徒看到了鸩酒,明知有毒,也要一解干涸,便施礼道:“臣领旨谢恩。”
他走了一步错得离谱的臭棋,带着一身的怀疑,与李继岌率军去了。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单说打仗,郭崇韬还是很在行的,但灭前蜀之后,郭同志便犯了老毛病——居功自傲,整个蜀地,上至官吏任命,下到税收徭役,都管,胳膊上套了无数袖标,就没他不管的,可您想管也行,那也要请示一下上级不是?李继岌就在那儿杵着呢,即便是大事小情您说了算,问他一句,给个面子总无伤大雅吧?
  他也不问。
  蜀地的人可不知道占领军内部还有这么个复杂关系,既然眼前全是郭大官人的影子,那么郭将军一定是最大的老板,为今后求得太平,纷纷给他送礼,郭崇韬倒也实在,你送了我就要,家门前车水马龙,往来络绎不绝。
  最生气的是谁?
  不是李继岌。
  最生气的人,一定是对钱最敏感的人,李继岌蜜罐里长大,对钱没啥概念,真正有感觉的,是宦官。
  宦官人生的第一追求,一定是钱,割命根的目的,就是富贵,富贵富贵,先富后贵,没钱怎么行?此次随着李继岌出征的宦官足有好几十,美其名曰路上照顾王爷,实则想趁乱到四川倒腾一把,狠赚一笔,顺手再整点灯影牛肉之类的回去,结果千里迢迢来了一看,钱都让郭崇韬赚走了,李继岌生意惨淡,可就气坏了这帮老公。
  偏这郭崇韬不知韬晦,竟还住进了降将府中,这一来可给人落了口实,宦官们的忌妒心态得到充分释放,天天在李继岌耳朵边上吹:他不是要造反吧?
  开始李继岌还未在意,被吹得久了,也就认真起来,便问:“郭崇韬住在谁的府中?”
  “降将王宗弼。”
  “听说此人颇有余财?”
  “确实很有钱。”
  “那就让他拿出劳军。”
  “是!”应一声,一个宦官去了。
  过一阵,回来了:“报大王,王宗弼不给。”
  “为何不给?”
  “他说已经给了郭大人。”
  “大胆,去王宗弼府!”
  李继岌火冒三丈到了王府,不问青红皂白,拿下王宗弼,斩了。
  郭崇韬还不知道呢,忙完工作回来一看,咦?老王哪去了?被李继岌杀了?
  ……!!!!!
  郭同志生气了。
  “为什么杀王宗弼?”郭同志质问。
  “欺骗我,说无钱劳军。”李继岌道。
  “可他的钱已经给我去劳军了!”
  “这我不知道,反正宦官们这样告诉我的。”
  “宦官?”郭崇韬二杆子发作:“宦官知道个啥?大王应该优待士族,罢黜宦官才是!”
  李继岌也火了:“宦官是我亲信耳目,他们有什么错?”
  郭崇韬回答得更绝:“有他们在,读书人的言路就会闭塞,大王不但要罢黜宦官,连阉过的马也不要骑才是!”
  这句话一说出口,李继岌竟未回答,不是克制,而是气懵了,不知说什么好。
  非但是他,所有在场的宦官,都晕了。
  不欢而散。
  郭崇韬一走,李继岌很害怕,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统帅,真正指挥作战的,却是郭崇韬,部队无不唯其马首是瞻,万一这家伙嘴一歪,我瞬间完蛋,怎么办?找宦官来商量。
  商量的结果,此地不宜久留,让皇上令其班师,回京再收拾他。
  很快,李存勖的圣旨到了,意思明了:打完了就回来吧。
  郭崇韬很愣,回信:蜀地人民爱戴我,想让我留下。
  此言出口,先把李继岌吓个半死,忙道:“你是老臣,皇上器重,不可留在边远地区!”
  这位小李王爷已经认定,郭崇韬有反心。
  传旨那位宦官也对郭崇韬没一丝好印象,觉着此人太狂,圣旨来了,都不出来接一下,反而大模大样等自己这个天使登门找他,不行,得收拾他。
  当所有人都想灭你的时候,你必被灭,这是真理。
  很快,各类小报告都到了京城,李存勖本就疑心大,这一来更恼火,加上郭崇韬确实有敛财行为,便再派宦官去查实。
  这位宦官叫马彦圭,由于后唐庄宗全盘接纳了晚唐的宦官,所以这位马公公也是唐末残余宦官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他承接了上一代的一切陋习,与李继岌身边的阉人早打成一片,临走前,他特意问了一声李继岌的妈:如果郭崇韬真的造反,我是否有权力杀他?
  李继岌的妈是谁?
  便是郭崇韬的外戚保护伞——刘氏皇后。
  要说郭崇韬之死,死得一点不冤,你既然立了个保护伞,又为何不注意维护关系呢?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目的清晰,头脑清醒,你和人家妈已经关系不错了,何苦还得罪人家孩子呢?一念之差,辛苦营造的外戚保护势力,轻而易举的,便倒向了宦官的怀抱。
  刘氏虽为郭崇韬推荐,才当的皇后,但恩情与亲情对比,哪个当娘的不选择亲情?一听说什么?郭崇韬要反,会杀我儿?宝贝儿哎,娘的亲亲,可如何是好喔?
  这女人就晕了,马宦官赶紧说别急啊,您不是有教令么?
  什么是教令?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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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8:40 |只看该作者
皇帝手谕,叫圣旨,皇后手谕,称教令,马宦官说您写个教令给我,关键时刻,我就有权力保护您家大宝儿了!
  刘氏方寸大乱,我写!便写了,马阉人乐得,拿着尥蹶子去了四川。
  自始至终,宦官们都在控制事态的发展,而郭崇韬,毫不知情,所以说做人要谨慎,不能目中无人,越高的位置,越要有“不胜寒”的感觉才是。
  马宦官一到蜀地,根本不问缘由,拿出教令,和所有宦官一起,一个劲的撺掇李继岌杀郭崇韬,其实就是报私仇,谁让你有钱不给我?谁让你平日里瞧不起我?杀!李继岌被说得耳根子发软,终于骗郭崇韬入府议事,埋伏人手杀了他。
  郭崇韬之死,死于狂妄少谋,即便不死于阉人之手,迟早有一天,也会死于皇帝淫威之下,如果他能把自己的军事智慧用在官场生存上,好歹也有个善终吧。
  宦官的自卑心态是很强的,低下的社会地位,加上失去了男性独有的骄傲,他们的心灵实在是脆弱得不行,与宦官搞好关系其实很容易,只要尊重他,巴结他,他就会喜笑颜开,反之,对他说的事只要有一丝丝的反对,立时便会被对方理解为“轻视”、“蔑视”,稍微一触碰到他们那根敏感的神经,就可能被阉人划归到“敌人”的种群里,被陷害。
  一句话,宦官,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物种,在他们的种群心态里,是没有廉耻可言的,有的,只是利益和那点儿假模假样的廉价自尊。
  战乱年月里,杀大将,是很忌讳的。
  郭崇韬死后,宦官气焰嚣张,后唐大将人人自危,终于有那挺不住的,反了,一个反,个个反,最后连被提拔起来的戏子都反了,宦官遇到了老对手——兵。
  人家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看是“宦官遇到兵,有计使不出”,甭管多牛皮闪电的宦官,一遇到刀兵,全完蛋,因为二者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宦官一般是没兵权的,如中晚唐那种情况,其实在各个王朝里是很少见的,所以宦官要想杀人,就得靠关系,靠阴谋,而兵讲究的是拿刀就干,以不讲理的打法为主,不耍嘴皮子,所以宦官拿手的那一套全部失效。
  大将李嗣源看不惯阉人横行,吏治败坏,起兵造反,几个月后,打进洛阳,庄宗命军队开拔至汜水关抵抗,洛阳空虚,戏子郭从谦趁机倒戈,杀了庄宗,迎李嗣源进城,所以庄宗是死于伶人之手么?
  李嗣源也是沙陀人,本名邈佶烈,性情耿直,为当初李克用十三太保之一,外号“李横冲”,听外号便知此人打仗有多邪乎。
  他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替郭崇韬报仇,将宦官一口气杀了好几百,把那位刘皇后也给毙了,把后唐庄宗当初派去的各路监军全部杀光,效仿朱温,又掀起一场杀阉热潮。
  因此中国宦官之跋扈虽然世所罕见,但历程也是血迹斑斑,极度自卑,便会导致极度残暴,极度残暴则物极必反,最终达上性命,说一句,李嗣源时代是没有宦官乱政的,这位后唐明宗整个后宫,服侍人员仅300人,其中宦官才30人。
后唐以后,后晋登台,要说这后晋小王朝,端的不容易,终其一朝都在打,后晋主石敬瑭本为后唐大将,起兵造反,灭了后唐,还扯上契丹人当后盾,做了人家乖儿子,把幽云十六州也拱手送人,死后侄子接位,这位大侄子石重贵倒是有股子奇怪血性,他说先帝当了契丹人的儿,我自然就是他们的孙儿,但我虽是孙儿,却非臣,咱称孙儿不称臣。
  这逻辑有趣,老纳我转了半天脑筋,现在还晕。
  契丹人不要孙子可以,但不要臣可不行,不称臣就等于分地为王,决不答应,打!
  后晋和契丹打了三年,被灭了,短暂的王朝,混乱的时局,刀光剑影里,没有宦官的影子。
  同时代的南唐、吴越等较大的南方割据政权也基本未出现阉人专横的情况,这大概也与局势动荡有关,毕竟开国君主都是拚杀过来的,后代子孙也生于忧患之中,加之政权时间不长,君臣关系还算透明,君主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相信大臣的,实权便也基本掌握在大臣手中,宦官几乎没什么市场,当然,这与残唐后期及后唐中前期宦官被大肆杀戮,品种奇缺,也有一定的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割据广东的南汉。
  这南汉政权共历五帝,六十七年,公元917年,唐清海军节度使刘隐的弟弟刘岩建大越国,后称汉,死后其子刘玢、刘晟分别继位,传至刘鋹,寿终正寝。
  这南汉国也无非是众多政权中的一个罢了,有什么可说的呢?
  大有可说,此国虽在南边,实为集宦官大成之地也。
  给大家看个数据,南汉灭亡时,宋将潘美入广州,俘虏汉廷宦官——七千余人。
  七千!
  疯狂的数字,就算晚唐中人猖獗,也没达到这个数,七千人的宦官队伍,古今中外,实属罕见。
  怎么那么多呢?
  敢情这刘氏家族,有个遗传的怪癖——残忍。
  那刘岩,特喜欢杀人,还净玩儿花样,杀个人好似过年,兴奋得流大鼻涕,在他的指引下,南汉国内酷刑遍地,法场常有,像什么剥皮凌迟的,很是常见,他死后,儿子孙子也跟着学,真可谓龙胜龙凤生凤,执政四代,杀戮的风气就没变过。
  光杀不过瘾,还得阉。
  打刘岩时代开始,阉人就是平常事儿,平常到什么程度呢?犹如吃饭喝水一般。
  刘岩认为,大臣之所以会造反,是因为他们有家室,有了家室,就有后代,有了后代,就有指望,有了指望,就会贪心,一旦贪心,便有杂念,杂念一多,造反无疑。
  因此,他要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全阉了。
  阉谁?
  谁当官,阉谁,谁进入了八股选士的范围,阉谁!
  想不被阉也行,你倒别当官啊。
  牛吧?如此生猛,亘古皆无。
  所以南汉国,是五代十国时期最奇妙的一个国家,此国所有大员,都是没有卵子的,饶是如此,腐化风气依旧不改,你想啊,晚唐时期一个内侍省,七八百个宦官,便弄得贪污横行,国将不国,这南汉上上下下全是阉人,那还得了?诶哟这国家了不得,文武百官,上至宰相下到县令,无人不敛财,无人不害民,无人不以卖官赚钱为人生最终目的,唯有那风月场,生意惨淡,可怜众青楼翘首远望,无奈楼下皆无鸟人士。
  有句话叫“笑贫不笑娼”,在南汉士子们看来,此话堪为经典,人穷,吃什么都不香,有官做,掉个零件又算啥?豁出一条根,且把官印捧,由此可见,古时读书人对于功名的渴望,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
  此正是:
  子孙诚可贵,
  房事价更高,
  若为当官故,
  二者皆可抛。
  到了最后一代君主刘鋹这辈儿,事态的发展更加不可控,这刘鋹有个十分狗日的兴趣——看人交欢。
  他那长得和人一个模样的脑袋里,装的实在不是人所能想象的东西。
  一没事儿,他便打大街上找一群男的,入宫与宫女交合,他在旁边看得是嘻嘻哈哈,他不做,只是看,看得差不多了,便令人纪录成绩,比如十对男女,便分两组成绩:女先high,一组;男先high,一组。记录完之后,女先high的这组,男的都会受到奖赏,均被夸耀一番,有本事,行,金枪不倒,等等,然后发赏金。男先high这组,麻烦了,堂堂大男人先草鸡了,算什么男子汉?看成绩,十分钟便草鸡的,阉了为奴,三分钟便草鸡的,斩首,一分钟不到便草鸡的,扔大锅里煮了喂虎豹。
  此法有个称谓,名曰大体双,好不威风也!
  如此折腾,阉人越闹越多,最后满朝都是宦官,蔚为大观。
  一般大家同朝为官,不免客套一下,如老朽是哪年进士,晚生为何方生员等等,可我相信,南汉的官见面时一定是这么说的:
  甲:老朽已去势三十年矣。
  乙:失敬失敬,晚生刚刚被骟俩月。
  像这种骟法,纯粹是拿人当驴马,因此当宋军打来时,南汉的兵将莫不弃械投降,盖因皇帝异常变态,无论胜负,或许都难逃一劁。
  阉人愣是阉得亡了国,也算是万年不遇。
  特好笑的是,刘鋹虽然劁人无数,但最终还是栽在阉人手上,宋军攻来时,他本要乘船出海,却被宦官先一步登船逃走,由此才被俘。
  相比之下,南唐的后主李煜幸好无此嗜好,否则堂堂江南文化盛行之地,将何等景象?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说到南唐李后主,不知哭倒了多少泪美人,此人一生风流倜傥,说到诗词歌赋,绝对翘楚,谈到治国安邦,废物一个。
  说他废物,可也多少有些冤枉,此公本无心参政,生来便是一位妙人儿,吹拉弹唱之辈,登上大宝,纯属意外。
  李煜执政期间,没发生过什么宦官乱政的问题,要说真正乱政的,他才首当其冲呢。此人执政期间有三件大事可做:1、宠爱周后、小周后;2、吟诗作词;3、对宋称臣。
  要说他和周后的感情,四个字:感天动地。
  周后名娥皇,美貌多情而温存贤惠,通书史,爱音律,善琵琶。这样的女人,无论放在古代还是今天,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李煜也是,他为她不知写了多少佳作绝句,流芳后世。周后29岁那年病故,李煜悲痛欲绝,说来不信,他竟然几次想跳井。周后死后,直到她妹妹小周后又来了,这李煜才从“为谁和泪倚栏杆”的状态中又活过来,活过来后,一面再次写出欢愉之词,一面继续对宋称臣。
  宋太祖赵匡胤本为后周大将,屡历沙场,血染征袍,岂能高看南唐主这个书呆子?他对李煜流露出100%的不屑之情,所以在宋初,就出现了“宦官戏文士”的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
  李煜是个文学青年,所以他相信,文学,是打开人们心灵的一把钥匙,它能使人耳聪目明,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因此,为了劝说那位非常暴力的汴梁赵官家不要总想着用刀子解决问题,他每年,都要派一位南唐的大学问家当使臣,去给北宋大员们洗洗脑。
  刚开始,赵匡胤先生还挺有耐心,觉着不能失了国体,既然你派读书人,那我也找个理论家去接待,时间久了,自幼在暴力街区长大的老赵可就没耐性了,心说咱有的是刀枪棍棒,李煜你总跟我啰嗦个啥?!
  最后一次,李煜又派人去给宋朝洗脑,这回派的是大文学家徐铉,这人可了不得,那是江南有名的诗人、词人、书法家,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一张嘴,便是英语八级,随便哼一声,都是千古绝唱,最擅长吹牛皮不打草稿。
  闻听徐铉要来,可忙坏了北宋丞相赵普,他是挑了又选选了又挑,挑挑选选一溜十三遭,也没选好究竟派谁去应付那位大文学家,事关国体,不可莽撞,赵普脚下实在没跟,便去请示皇帝,让太祖拿个主意。
  宋太祖听了一笑,哦,徐铉来了?好啊,这样吧,你,去后宫,随便挑十个大字不识的宦官,带来我看。
  赵普去了,没一会儿,挑了十个文盲,站成一排。
  宋初的宦官,和唐代可不一样,唐代宦官经过精挑细选而来,多少得认点字,可宋初由于大战未完,黎民涂炭,所以宦官不太好找,能当宦官的,都是裤子都穿不起的,哪来的识文断字?凑合用吧,因此找十个不认字的,还挺容易。
  宋太祖随便指着一位:你去吧。
  啊?
  这位几乎吓趴下,咱家不识字,去接待徐铉?这不是要丢大人么?莫不是平日里得罪了皇上,今番拿我开涮?
  这可怜的公公紧张得一晚没睡好,没办法,硬着头皮去了,一见徐铉,他就哆嗦,幸好事先太祖命人给他换了身官服,才使他多少能挺起些腰杆。
  徐铉看宋使来了,也没仔细看人家有没有胡子,便大模大样端坐当场,吹开牛皮,这便是部分国人死要面子的劣根性,你本是纳贡来的,还摆什么谱呢?不,国虽小,礼仪却重,他得显摆一遭。
  那位宦官还处在扫盲班阶段,哪里听得懂老徐在哼唧什么?唯有频频点头,口口称是,俨如鸡叨米一般,把个老徐喜得是抓耳挠腮,心说罢了罢了,此番可是猛压了对手一轮,他心花怒放,加之多饮了几杯,酒装怂人胆,更是口吐莲花,字字珠玑,无一句不之乎者也,无一句不引经据典,最后把对面的北宋宦官侃得彻底晕菜,眼珠子发黄,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
  挣足了面子,徐爷心满意足归国领赏去也,剩下那位宦官老爷,怅然若失回了京,见到太祖险些吓尿裤子,说这次丢了大人,别说顶对方一句,就连听,都如同天书一般。太祖也不责怪,说辛苦了,该干吗干吗去吧。
  没加罪与他。
  没多久,宋兵大举进犯南唐,把文学青年李煜打得找不到北,这小李是真急了,找到徐铉问:你上回不是把宋朝君臣侃得一愣一愣的么?怎么有效期这么短?!
  徐铉赶紧说皇上别慌,臣,再去侃。
  他又回来了,这次宋太祖可没派宦官去接待,而是亲自面见这位文坛怪杰。
  一见面,徐铉又拿出上次的派头,昂首挺胸:我家主上何罪被伐?自宋开国以来,我主礼甚恭,大事从不拒诏……
  还没等说完,赵匡胤这粗人便一声断喝:江南无罪!!
  徐铉你来了就辩解,无非是想证明南唐无罪,我出师名不正言不顺嘛,那好,我就承认你说的,江南无罪!
  徐铉傻了,但凡文人,最怕遇到老粗,我在武汉街头见到过俩大男人吵架十分钟不动手,可把我急死了,这要放在东北,三句之内,必血溅五步,徐铉便是武汉人,赵匡胤便是东北人,才不和你讲道理,你说你有理,对,你是有理,但我就是拳头大,咋的?!
  接下来赵匡胤说的话特没文化,但特实在:天下一家,咱老子的床头,能让别人谁睡觉吗(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彻底没词。
  徐铉终于明白,赵官家是很实诚的,上次派来个文盲,不是人家无能人可派,而是根本不想耗费精力和你玩嘴皮子,应付你一下打发你走就完了。
  徐铉至此大彻大悟,投降北宋。
  北宋的步伐迈向全国,灭南唐,收四川,下北汉,逐辽国,统一全境,全盘结束了自中唐便开始的,持续了两百多年的军阀割据局面,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
 中央电视台的新楼昂然立在北京城头,此楼形如一个蹲马步的人,去掉其上半身,剩下腿和屁股,便是此楼的形状,京城人形象的称其为“大裤衩子”,这大裤衩子可了不得,撅个屁股傲视全城,说到拔份儿,北京城找不到第二座这么牛的楼,不但俯瞰全市,还是用屁股看,你说横也不横?

  即将统一全国的赵匡胤,就是这么个德性。

  说到对宦官的印象,六个字——那是相当的差。

  鉴于残唐五代的教训,老赵一上台就颁布了这么几个命令:

  1、限制人员。

  这群没卵子的不是能闹么?我让你不能成气候,看你怎么闹?这叫管理。首先,全宫宦官不超过五十个,可光这还不行,要知道,唐代为什么宦官越来越多?一个是没做好阉割计划,另一个,就是没做好计划生育——收干儿子太多了,大阉收小阉,小阉收末阉,所以老赵说了:所有宦官,只能收一个儿,给你养老就够了,不准多收,违者重责。后来他想了想还觉着不妥,又加了个保险——三十岁以上才准收。
  老赵的这记重拳可把阉人打得不轻,北宋一朝,每一代皇帝,座下宦官几乎都没超过两百人,只有那末代君王徽宗执政,才猛增至千人之数。
  2、限制宦官职务。
  唐代宦官之所以牛皮哄哄,就是权力太大,当上朝廷一品大员者不乏其人,因此宋代决不许宦官担当大臣职务,在宦官内部,设立了官阶,北宋共十一级宦官官阶,一旦做了宦官,那么你由低到高,一辈子,就是这么些阶了,想跳出宦官圈子做大臣?门都没有!这样做一来,严格限制了宦官们“走出去”的自由,有官阶者,不得为大臣;二来,目的较阴:给他们戴个特有的官阶帽子,暗示正常人,包括大臣们,歧视宦官。生来就遭歧视的人群,除了揭竿而起之外,一般很难改变现实,更别谈什么专权了。

  3、高阶外调。

  这一招实在是高,高到高老庄去了。
  汉唐宦官之所以能飞扬跋扈,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老宦官混成油条后,领着一帮新宦官闹,势力盘根错节,非常难治,而宋朝规定,宦官一旦做到其内部体系的最高官阶,如果再想升官,只能外调。

  你不是资格老么?你不是有人脉么?调你出去做官,还有什么脾气?

  真乃祖宗良策也!
  4、不可宫禁掌兵权。

  这招可谓釜底抽薪,唐阉能废立皇帝,归根结底,有枪杆子撑着腰板,最后都猖狂到和藩镇打架,生猛海鲜也不如他猛,所以宋朝规定,宦官不可掌禁军。
  虽然有李神佑、窦神宝、王继恩、童贯等人掌兵,但那都是外军,禁军一直不给染指,所以阉人们就算想造反,也得掂量掂量。
  5、宗室不可与宦官结亲。
  这是为防止宦官与皇亲国戚串通一气,危及皇权。触犯了怎么办?流两千里。
  6、不可多事。
  赵匡胤说,宦官去办事,就是去办事,别的不许多问,不许多听,回来禀告办事结果,办了什么事,就报什么事,其他的,不许多说。
  好的也不许说,坏的也不许说,很有效的杜绝了大臣们买通宦官进谗言或者吹耳边风的行为。
  7、不许结交大臣。

  内侍私交外臣,莫非要造反不成?!谁敢结交外臣,不是流,便是杀。

  8、不许读书。

  碍于越有文化越不好管的事实,宋仁宗以后,宦官纷纷辍学。

  9、扶植大臣对抗。

  这招相当有效。
  宋朝大臣颇掌实权,皇帝都奈何不得,何况宦官?有人说了,徽宗年间童贯、梁师成等人不可甚嚣尘上么?可那也得有蔡京、王黼、朱勔三人的支持方可哟,为了限制宦官的权势,宋朝皇帝一般都兢兢业业执行着利用大臣压制宦官的“祖宗之法”,所以有宋一代,宦官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和唐代宦官比,真有点“辛辛苦苦数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味道。

  饶是如此,但正所谓“江山代有阉人出,各露老脸好几年”,宋朝的宦官也不是无笔墨可写,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那些浴血沙场的武阉说起吧。
 有句话叫“别拿村长不当干部”,这话要放在宋代,那就是别拿阉人不当武将,如果把能干仗的阉人个个都说一通,估计再写四十万字也写不完,因此拣猛的写。

  先写谁呢?
  先写个事件吧,那就是人人皆知的王小波、李顺起义,这次起义的规模,仅就四川而言,还是很宏大的,宋之前,四川的农民过得很苦,宋之后,四川农民过得更苦。
  唐晚期王建入蜀,杀竖阉田令孜,一统两川,之后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苦不堪言,说来也是,当初黄巢席卷全国,独独不进四川,以至于此处的反动势力极其膨胀,甚嚣尘上,农民们不苦点儿实在说不过去,王建一到,是苦上加苦,后来郭崇韬进川,基本上换汤不换药,对百姓而言,如同奥巴马替下布什,美国还是美国,没啥区别,郭崇韬一死,手下大将、四川留守孟知祥建后蜀,直到宋军来,后蜀灭。

  宋军一来,苦上加苦的川民们简直掉进了黄连堆。
  宋朝大将曹彬征蜀时,孟氏政权转眼灰飞烟灭,本没什么事儿,却不料姓曹的前脚一走,后脚便有宋将纵兵劫掠,闹得鸡飞狗跳,川人皆反,后来好歹安抚了,赵官家却又干了两件很不友好的事儿,一个,自成都运府库金银入汴梁,一连气儿运了十几年,称“日进纲”,另一个,立“博买务”,这玩意可厉害,四川人口多,耕地不够,多余的怎么活?就得靠织布纺纱卖茶讨生活,所以蜀锦为什么有名?不是四川人就有那瘾,非得织几匹炫耀一下,而是必须得织,不织没得吃。

  而博买务是个啥呢?乃是国有纺织品垄断企业,归大宋公司管,你川人有布,却不能独自买卖,只能卖到这里,由这里,向全国销售,做二道贩子,既然是政府收购,价钱当然便宜,而且,便宜得令人发毛,一来二去,川民又不能自己做买卖,卖出去的布帛又几乎次次都是跳楼价,地也没得种,怎么活?
  反了。
  其实四川人本性幽默诙谐,能把他们逼反,还端的要有点本事呢。
  第一个扛起大旗的,叫王小波,不是李银河的丈夫王小波,而是茶商王小波,按理说卖茶也能活,但宋政府又规定了:川茶不准出境。

  这也是个变相垄断,不出境,只能内销,大家都是种茶的,谁喝谁的?实际上还是被政府买走了,高价售出,本来王小波同志在五代十国时活得挺好,乃是川滇之间有名的马帮,大宋公司一来,生活都被打乱,没得过了,回头一瞧,这年月茶也卖不出去,布也卖得很贱,税务又特多,格老子的雄起,就号召大家反了。
  虽然只反了四川一地,但王小波的观念,明显比黄巢要强,人家说了:均贫富。这个卖点一打出,穷人发疯似的投奔而来,十天之内,有众数万,一口气打下青城县,杀了县令,分了财物,也不知那著名的青城派剑客们当时在干嘛。

  接下来的战斗中,王小波越干越起劲,一不小心,挂彩了,奋勇一番后,壮烈牺牲,不过事业还在,他老婆的弟弟李顺继续领着人死磕。

  一路上攻不可战无不胜,可就打下了成都,李顺称王,年号应运,可把宋太宗赵光义吓得不行,蜀地宋军连战连败,怎生搞?只有派心腹大将领兵一战了,派谁去呢?

  太宗左顾右盼,一眼看到——就是他吧。

日期:2008-11-26 13:49:14
  此人是个老宦官,姓王名继恩,五代时入宫,兢兢业业,一向老成,终于苦尽甘来,熬成了宦官里的高管,征南唐时领过兵,打契丹时筑过城,苦哈哈的老革命,不令他去,还派何人?
  带着上级的信任和嘱托,王老阉风风火火,去闯蜀中。
  此时李顺在干嘛呢?
  调兵遣将守四川,想当浴血凤凰。
  造反不好玩,一旦走出去第一步,就没得回头路,没说的,打吧。

  当时宋军两路进兵,一路走剑阁,也就是北川,一路走东川的峡路,李顺这么一判断,决定移兵东进,先阻截东路宋军,同时,打退北路宋军。
  游览过长江三峡的都知道,东路入川,山高林密,一条长江,想快捷,必走水路,于是李顺迅速派兵占领三峡之一巫峡,扼住入川咽喉,使宋军不得进,然后令部分队伍北上,攻打剑阁附近的剑门,同时,率主力大军围攻梓州。

  梓州,川北重镇,李顺认为,拿下了梓州,就等于占领了川北,成都已在手里,也就是说川西已无忧,川东扼住巫峡,也没事,要是川北再拿下梓州,那便真个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咯,所以他的兴趣还放在占地盘上。

  他这么安排对不对呢?
  对。
  巫峡占领了,东川守住了,而他的主力,就在北川,剑门,也在北川,也就是说,在守住东川的同时,义军又在攻击北川,而宋军就是从东、北两路来的,怎么进得了四川呢?
  可还是进去了。
  这是为什么?李顺既然已经部署了东、北川的军事力量,怎么还是让敌人进来了?
  先说进川的宋军是从哪路进的:北川。

  李顺不是大军云集在攻打北川梓州城么?怎么还是让宋军进来了?

  因为,他没打下来剑门。

  刚才说了,李顺打北川是分两路打的,一路打梓州,一路攻剑门,现在告诉大家两者的兵力区别:打梓州的有二十万人,打剑门的,几千。

  剑门乃北路入川要道,他竟只派了几千人去打,他喝多了么?

  没有,因为剑门当时的宋军数量非常少,一百多一点。

  几千人去攻打一百多人,李顺似乎没做错,对,他确实没做错,但是,他的运气很差,不是一般的差——就在他那几千人到达剑门,并开始实施攻击的时候,成都的溃军到了。
  成都的溃军是什么东东?
  就是李顺打下成都时,溃败逃走的宋军,他们到了剑门。
  于是,守剑门的宋军,由一百人,变成了好多好多,几乎和进攻的队伍人数一样多。

  综上所述,北路宋军顺利通过了剑门栈道。

  如果,李顺将围攻梓州的主力换做去攻打剑门呢?
  那历史便会改写。可惜,历史不容假设。
  栈道大开,大宋公司中央嫡系部队络绎不绝的开向川内,来了,他来了,王司令王大宦官,来了。当王大官人风尘仆仆的走进天府之国时,总瓢把子李顺还在攻打梓州。

  什么办法都用了,什么把戏都玩了,梓州巍然不动,反革命势力太强大了。

  王宦官一到,便派兵救梓州,那位说梓州城有李顺二十万军,老王得派多少兵才能救呢?

  不用多少兵,几万人足矣。
  农民军,实质上,战斗力并不强,见神杀神、遇佛灭佛的本事,只是传说,看过《水浒传》的,都以为那历代义军就跟梁山好汉似的,天罡地煞转世,打得官兵屁滚尿流,一触即溃,实质上,基本是胡扯。

  明末那么腐败,高迎祥等十三家还不是见仗就败?李自成还不是被洪承畴撵得像鬼似的?农民军最大的问题,就是纪律差,啸聚山林可以,冲锋陷阵不行,打家劫舍可以,艰苦卓绝很难,血气之勇很多,钢铁战士太少,凝聚力低,否则黄巢也不会那么多人,还被藩镇打得满地找牙。

  王老阉久经沙场,深谙此道,所以他就琢磨,怎么才能迅速瓦解农民军的士气呢?三个字:抄老窝,我打你的成都老家,看你如何。

  这招挺有效的,老王兵贵神速,推进相当之快,过青强岭,一举攻占剑阁,再破柳池驿,共斩首两千一百级,从杀伤量上来讲,成绩不好也不坏,但从心里震撼程度上来说,农民军受到了打击那叫裤裆里抡大锤——非常致命。
  农民军纪律差,就怕败,所谓兵败如山倒,一场败,很可能场场败,如洪水决堤般押不住阵,老王一上来就杀了两千一,对李顺军来说,不亚于损失了两百万,不少义军是闻风而逃,根本不敢与之一战,王继恩大发淫威,连取阆州、绵州,终于逼近了成都。

  当时李顺在成都的军队有对少呢?

  十余万。

  这么多人,要说守城,难度很大。
  难道十几万人守个城池难度还大么?
  当然大。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三千人守城,可能我十万人也攻不下,你一万人守城,可能我五十万人也攻不下,但你十万人守城,可能我二十万人就攻下来了,因为第一、人多不好管理,我的细作容易混得开;第二、你没粮,十万人,一天得吃多少?不用我打,饿也把你饿趴,所以人数超过数万,决不能趴在城里等死,只有出城一战。

  于是李顺愤然出战。

  战争是残酷的,过程就不交代了,只说结果:李顺战死。
  农民起义一般都是头头一死,便宣告失败,但李顺义军还算牛气,鸭子死了嘴还硬,换个头领继续打,成都丢了去郊区,一大帮人连跑带干的,闹个不休,王继恩这个忙,乱世重典,频施辣手,一口气,宰了三万,从此以后头上多顶了个阶级斗争的帽子:镇压人民的刽子手。
  胜利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东京汴梁城,赵光义乐得嘴成了瓢,不容易,下令:论功行赏。

  赏了这个赏那个,赏到王继恩,有分歧了。

  前面说过,宋代之初,宦官是很受歧视的,这就是为什么单单王继恩受赏之时,出问题的原因。

  有大臣说,王继恩大功,该重赏。

  赵光义就问:怎么赏才算重赏?

  那人说:封为宣徽使。

  赵光义想都不想便答:不可。

  为什么不可?宣徽使,乃宦官大头目之一,掌宦官名录、祭祀供物等等等等,人脉甚广,王继恩领兵,本就牵扯到军务,若再立他为大头目,太不安全,所以一票否决。
  那人见皇帝不答应,也不知受了多少贿赂,竟一再坚持,太宗大怒,说我赵光义,也是读过书的!前代是怎么回事,我是知道地,所以不能给领兵宦官参政的一切可能,换个官封他,再有谁啰嗦,机枪突突之!
  皇帝怒了,这可不好玩,胜利的喜悦也没了,大家一商议,那就换个官吧,换什么呢?
  宣政使。

  宣政使,是元朝的官职,管全国的和尚以及西藏地区,怎么北宋初便有?

  对了,此官就是赵光义所创,但直到元朝,才给它定了职责,那么王继恩很光荣的成为此官职第一人,他的职责是什么呢?
  安慰奖,什么也没有,井冈山的驴子,功劳再大也是个驴包,还是宦官。
  可见宋初对阉人限制之严。
  当然,光义兄也不是毫无情义,后来还是追了个顺州防御使的衔给了,权力相当于顺州部队总司令,其实也是虚的。

  说来说去,这老兄什么也没捞到,消息传到成都,老小子可就怒了。

  怒了归怒了,可不敢造次,阉人地位低下,你打着皇王圣旨的旗号,自然大家都随你,你要是自立为王,估计效果就跟当年的钟会一般,所以老王以另一种态度来表示不满——恣意行乐,他是每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军务政务一概不管,吃饱喝足,就下棋,下属爱干嘛干嘛,抢男霸女劫银行,随他便。
  部队这么个管法,没个不乱,很快,这群中央军都成了老爷兵,对敌人,秋叶般的畏缩,对百姓,夏阳般的火爆,斗志不再。

  汉朝有谚曰: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足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王继恩纵兵扰民,川人益怒,刚安定一点的局面,毁掉了,李顺的残余军队再次起事,推好汉张余为帅,一时间金鼓大作,顿成燎原之势,王继恩看到局面颓坏,可就着了急,跟头把式的又去平乱,这次可不比上次,上次大军初入蜀中,斗志昂扬,今番个个膘肥体满,如肥猪窜山,战斗力大减,怎么打也打不赢,老王急得喷火,就把各路将领做了分工,采取目标量化的管理方式,要他们出成绩,可业务能力下降,你逼他也没用,逼来逼去的,竟还逼反了一路,杀了主将,投奔张余去了,老王急得上火,王老吉也止不住,关键时刻,赵光义帮了大忙。

  四川的风吹草动,丝毫没离开过宋太宗的眼睛,这位二世祖对宦官其实并不很放心,他一听说王阉人整天胡吃海喝,便知道要出事,果不其然,连军人也反了,他本想将造反军人的家属一个不留全部杀光,但经过商议,一个更有效的方法出台了。

  他派人去四川,对所有造反的军人传了两个口信:
  1、你们的家属都很好;
  2、朝廷认为,你们无罪。

  家属没死,便没了血海深仇,既然无罪,又何必造反?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逻辑,那年月的人可没有乌托邦式的向往,为了某个理想可以舍身断头,所以,哗变的军人们全部投降。

  这次是赵皇帝帮助阉人度过了难关,但是,凡事最好不要让领导亲力亲为,否则即便成功处理,也会降低自己的印象分,以至于后来又有人说王继恩功劳大,应升官,却被赵光义打了板子刺了面,发配到海南岛保家卫国去了。

  很显然,王继恩属于那类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的人,回来后仍旧居功自傲,好在太宗老了,未予计较。太宗死后,真宗即位,很快便下旨告诉他:你去做右监门卫将军吧。

  监门卫将军这个职位,唐高力士、杨思勖等都做过,掌管禁军,实在是威风得紧,可惜到了宋朝,此乃虚衔一枚,只是好听罢了,王继恩耷拉着耳朵去上任,旋即被贬,流放寻州,去免费感受一下南方风土人情。
  广西的水土养人得很,这双手沾满川人鲜血的老阉去了就不想回,连冻带饿的死在贬所,不知到了阴府要遭多少冤魂纠缠。
  宋初的情况就是这样,无论有何功劳,只要是做老公的,便要老老实实当个受气二房,这都要感谢那些唐代阉人,一口气敲了一百多年警钟,令宋代帝王心惊肉跳,严加防范。

  下面说说狸猫换太子是怎么回事。

  大宋朝真宗年间,那真是君王有道家家乐,天地无私处处同,唯有那恶毒的宠妃刘氏心怀不善,暗中加害了李宸妃,令宦官陈林偷走太子,换上个剥了皮的大狸猫,皇帝惊恐,误认为李宸妃生下怪物,将其打入冷宫,幸亏后来包青天审案,明断是非,为李宸妃雪冤,为四帝仁宗找到生母,实乃大快人心也。

  对不起,以上全是杜撰。
  历史上有李宸妃这个人么?

  有。

  此女乃杭州人,祖父,便是五代时海龙王钱镠手下的臣子,父亲李仁德,做了宋臣,为刘妃侍女。

  刘妃确有其人么?

  也有。

  刘妃名娥,此人乃大宋朝第一太后,史书上对其能力大加赞誉,说她是“有吕后之才,无吕后之恶”,刘娥生于成都,祖籍却是太原,爷爷为后晋、后汉两朝的将军,父亲于宋初任四川省乐山刺史,刘氏幼时识文断字,十分聪慧,不知怎的,还学会了说大鼓书,是一奇人,但运气不好,父亲在一次作战中死了,家道中落,她便随母亲回了娘家,回娘家后,十三岁上,被强行嫁给一个银匠,出嫁后,夫妻倒也和睦,后来银匠为谋生去了京师,刘氏便也去了,没料到,她丈夫人脉倒广,还认识王爷府中的几名当差,一来二去的,竟有缘见到襄王,便是那未来的宋真宗。

  那时襄王二十,刘娥十五,天生地造,男人有权势,女人有花容,不出轨是对不住弗洛伊德的。

  终于,襄王赵恒指天发誓,要和她结婚,而她当时不但是银匠的妻子,还是个街头有名的大鼓书艺人。
  他们能结婚么?

  在万恶的旧社会里,这当然不可能。

  可爱情这玩意厉害,就好比憋尿一般,一旦来了,除了能量释放,别无他途,否则任你顶天立地,也莫想拦得它住,所以赵恒的婚姻虽然遭到了父亲赵光义的极力反对,但他还是想方设法将女朋友藏在大臣家里,一藏就是十几年,直到自己当了一把手,二人才终于公开与民众见面,共同在媒体面前承认了这段恋情。
  刚一开始,刘氏只被册封为妃,上面还有个皇后管着,可皇后一连气生了三个,却都夭折,伤心之下,竟绝气身亡,这一来赵恒没了后,急坏了刘氏,奇怪的是刘氏虽妩媚,却天生不孕,任赵恒施尽肥料也还是颗粒无收,就在此时,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出台了——借腹生子。

  借谁的腹呢?

  就是那位李氏侍女,后来的李宸妃。

  强权之下没有民主,李氏毫无怨言的侍了几番寝后,怀了,便是仁宗赵祯,生下孩子后,认刘氏为生母,李氏不敢泄露秘密,一辈子都不认亲生子。

  刘氏个性独立,深谙国事,对赵祯也很好,并把他培养成为接班人,从人品上讲,说她阴毒,确实冤枉了她,几十年后,李氏先刘氏而去,至死未讲真像,朝臣虽有知道的,但刘氏贵为国母,谁也不敢贫嘴,直到刘氏死后,仁宗即位,才有人将真相说出,但又造谣说李氏为刘氏所杀,仁宗惊诧之余,亲自开馆验尸,见李氏身着皇后服,便道:“刘太后如怕泄密而杀我母,又为何如此风光大葬?人言岂可尽信?大娘娘清白可分明也!”

  刘李二妃下葬时,仁宗亲自送刘氏棺椁出殿,再去为李氏起灵,不同的是,送刘氏灵柩时,他不但做足了孝子之礼,甚至亲自抬棺,送李氏灵柩时,他却哭了,说生养之恩,终身何所报?

  这就是狸猫换太子的真实情况,显然,没有狸猫,没有太子,没有宦官陈林,没有宫人寇珠,也没有包青天,没有恶毒的计划,一切,只是个谎言。
  因此别再拿“狸猫换太子”当做是宦官故事中的经典咯,假的,假的。
  随后我应朋友们的要求再说说一件迷案——斧声烛影。
  本来这件事不想多说的,但既然写的是“太监往事”,且里面也确实有宦官出现,那还是说说吧。前面谈到过宦官王继恩征蜀,当然,王继恩因跋扈后来被真宗整死了,可这里就有个疑点:他为什么那么跋扈?仅仅因为征蜀功劳大?
  宋初的武阉,比王继恩牛皮的,多得是,如窦神宝、窦神兴兄弟,征太原、讨夏州、破契丹,牛叉过人,特别是窦神宝,和西夏李元昊的祖上李继迁正经干过几回,时间最长的一次,李继迁围城,他守城,两军干了三百七八十天不分胜负,最后李继迁扛不住了,先行撤退,此次攻防战中最抢眼的亮点不是敌我悬殊之下,长达一年的难解难分,而是地震!李继迁围城的时候,西北地区当时发生了地震,且一口气震了两百多天,也就是说,攻城的一方,是在脚步发虚中进攻的,而守城的一方,也是在天旋地转中防守的,就这么还愣是干了一年多,厉害吧?比唐代杨思勖如何?

  还有呢。

  李神佑,太祖年间的宦官,征南汉、灭后蜀,都有他,后北抗辽国,西排党项,功勋甚重,最值得钦佩的就是此阉的胆量,他要是学了葵花宝典,绝对东方不败,有一次,这老哥儿一个人去北方给部队领导们传达中央指示,走半路上,遇到了辽兵,一个公公,对一群敌军,电视剧中的情景出现了,要是按照导演们的思路,肯定要上演一出“无敌老阉怒杀鞑子”的好戏,可惜李公公没这身手。
  没身手不要紧,有脑筋就行。
  就见关键时刻,李神佑不慌不忙,左手一招:一连,向左包抄!
  右手一晃:二连,向后迂回!
  往后一个眼神:后面的跟上!
  对面的辽兵二话不说,扭头就跑,闹了半天人家有埋伏。等辽兵走远,李神佑才不慌不忙往自己的方向走去,顺利完成任务。

  最牛的,还属秦翰。

  秦翰,阉人中的猛将,十三岁净身为黄门,常督军数万战辽国,英勇善战,后为西北军四路都监,曾用兵河朔,杀辽国数万人,掠夺其无数骡马老幼,又破辽兵两万,俘虏大将十五人,他屯营边境,屡败契丹,时间最长的一次,身不卸甲,与辽军大战七十多天,将对手逼和。

  此宦不但打仗猛,武功也十分厉害,除了唐代杨思勖以外,大多数武阉都是当指挥官的料,要么就是监军,只布置任务,不亲自上阵,秦翰不是,此公武功高强,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身经百战,光伤疤就有四十九块,怎么样?《激情燃烧的岁月》中满嘴吐高粱米的石光荣,也才十八道伤疤。
  李继迁牛皮的时候,经常派使者向宋朝示威,秦翰曾对赵光义道:党项使者与我常共饮谈天,如果他想刺我,易如反掌,所以我也请令出使党项,当与李继迁共处时,趁机刺杀他,我一内官,死不足惜。
  可见忠勇。

  秦翰轻财好施,深得军心,待人诚信,军中猛如虎狠如狼者,皆与之和睦,死后三军莫不啜泣。
  以上诸宦,比王继恩如何?那为何独独王继恩难治呢?
  这要问宋太宗赵光义。
  公元976年10月,一代英主赵匡胤病危,老赵躺下的同时,一个阴谋也拉开了帷幕,而这个帷幕是由一个宦官拉开的,他,就是王继恩。

  赵匡胤有两个儿子,长子叫赵德芳,次子叫赵德昭,赵官家弥留之际,令王继恩传旨,招赵德芳入见,可王继恩却招来了赵匡胤的弟弟,当时的晋王赵光义,这本已很令人费解了,更难以理解的是,当时皇后宋氏也在,她见到晋王私自入宫,不但不质疑,竟还说:“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而赵光义的回答也十分古怪:“共保富贵,无忧也。”

  俨然已是皇帝语气。

  随后光义入内,有人看见烛影下他时不时的站起来回踱步,接着又听见柱斧戳地之声,然后,赵匡胤就死了。
  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场谋杀。
  那么这场谋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赵匡胤为什么被弟弟所杀呢?王继恩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整个事件究竟如何个来龙去脉呢?

  开始进入破案迷宫。
破案,破的是命案。

  先说赵匡胤共有几个儿子,太祖有四子,长子赵德秀,次子赵德昭,三子赵德琳,四子赵德芳。之所以我前面说“长子赵德昭”,乃是因为真正的长子赵德秀早亡,所以赵德昭便成了长子,也就是说,他是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的。
  他的下场怎样呢?

  他死了。

  赵光义做皇帝后,太平兴国四年,发兵征太原,打完仗后,赵德昭劝他快些论功行赏,当时太宗说了句话:“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

  这话什么意思?待汝自为之,也就是“等你能自己干了”,那时候再赏也不晚。
  按理说,打完仗评功,这很正常,赵光义用不着如此神经过敏,是什么让他这么敏感?这是其一,其二,赵德昭听完这句话的反应更是离奇——自杀了。

  什么情况下才自杀?

  绝望,而且是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绝望。

  是什么令赵德昭绝望至此,只为一句话便死了?

  只有一种解释:有人一直想让他死,而且这个人是他无法摆脱且无法对付的,这么看来,除了当今皇帝之外,还会有谁呢?
  赵光义为什么要逼死赵德昭?

  因为赵德昭对他构成了威胁,这就带出一个疑问:赵光义是否为合法即位?显然,他不合法,否则怎要杀旧日皇长子?
  对赵光义的即位和赵匡胤的死,史书上写得很简单: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殡于殿西阶。老的死了,新的来了,就这么简单,但《续湘山野录》上就不是这么写的,此书上写:赵匡胤去太清阁望气,突然天气变了,大雪加冰雹,他只好回宫,命人摆酒,招光义对饮,席间赵光义不断离席,好像不胜酒力,喝到半夜,皇帝站起,用柱斧戳雪,边戳边说:“干得好,干得好!”然后便睡去了,鼾声六十分贝以上,五更天,鼾声消失,侍者一看,已然驾崩。

  据记载,当时赵光义就在寝宫。
  《续湘山野录》的作者叫文莹,是北宋仁宗年间的人,虽然他很有几个当过大官的文友(如欧阳修),可他自己没做过什么官,对宫中的事物的记载,也多是道听途说,他自己也给作品取名叫“野录”,那么这个野录所记载的和史书所记载的,哪里不同呢?
  最大的不同,就是情节。

  史书上说,赵匡胤找的是他儿子赵德芳,而不是赵光义,是王继恩故意找来了赵光义,赵光义来了之后,烛影下来回走,此时听见斧声,随后太祖驾崩。
  哪个是真的?

  我倾向于后一种。

  宋初,对宦官控制极为严格,如果像文莹所说,那便是事发突然,天突然变了,太祖爷突然邀请弟弟喝酒,那么在当时对宦官如此苛刻的情况下,赵光义能在区区饮酒的这段时间里安排好一切,当然可以说能力过人,但是可能么?须知,谋杀,是要事先安排好的,不是几小时时间里就可以井井有条的,而且赵匡胤为什么要说“干得好”?他事先知道赵光义要谋害他?以老赵的性格,明知要死还那么大气度,当他是革命烈士么?

  对这件事,还有第三个版本,那就是司马光,司马光对宋太宗可以说是极力掩护,他写了个《涑水纪闻》,以他的角度,记载了这件事,他说是宋太祖先死,而且是猝死,死后,宋皇后派王继恩去找赵德芳,而王继恩却找来了赵光义,以这个情节来看,第一,太祖不是被谋杀;第二,确实是赵光义抢了位置。

  不管司马光如何辩解,赵光义争位,是事实,事情的焦点就在:到底太祖是被杀,还是病故。
  这个问题,我认为几乎不用讨论。

  1、既然赵光义的位置是抢来的,可知他事先安排了多少机关人脉,才得以在关键时刻抢先一步入宫,他怎么就把时间掐得那么准?若不是事先预知太祖的死期,王继恩敢大模大样的,抗旨将赵光义找去么?

  2、赵匡胤从发病到死亡,才三天,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宫内慌乱,是正常的,按我们看到的却是:宦官王继恩有条不紊的找来了赵光义,可见他并未慌乱,宋初对宦官异常严苛,王阉人却为何胆量独大,做错事情还那么悠然?答案只能是一个:局面早已经被赵光义控制了。但国无二君,赵匡胤的威望,当然高于赵光义,局面怎么会被赵光义控制呢?只有一个结论:他早知道赵匡胤会死。

  早知道皇帝会死,又故意错找光义,说凶手不是赵光义,谁都不信。

  还有个替赵光义辩护的说法,说赵匡胤活着的时候,有一次,被其母杜太后叫去,杜太后问他:“你怎么当得皇上啊?”赵匡胤说“祖宗恩德”,杜太后说不是,若非周世宗留下孤儿寡母,你怎能取天下?所以你该将皇位传给弟弟,以免你死后儿子太小,又被别人篡位。

  这么着,赵匡胤写了遗诏,令赵光义即位。
  标准的胡说八道,赵匡胤俩儿子赵德昭、赵德芳,前面说了,赵德昭在为征太原的军人讨赏不成之后,惊惧自杀,赵德芳呢?
  赵德芳出生于公元959年,赵匡胤死时,已经十七岁,这么大的一个小子,与当初周世宗柴荣之子柴宗训岂可同日而语?所谓杜太后比赵匡胤写的那封遗诏上的假设,根本不成立,难道说赵匡胤估摸不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明知再过十几年自己死时孩子会长大,还立此遗诏?而赵德芳在其兄赵德昭死后不久,也郁郁而终,这又是为什么?
  再有,光义即位后五年,此遗诏才被拿出,非常不合逻辑,按理说弟弟即位本来就难以令人信服,若有遗诏,应当场拿出,岂有五年后拿出之理?

  宦官王继恩滞留蜀中,酿成大祸,回来后,太宗并未责怪,也未加罪,又是为什么?宋太宗是不宠信宦官的,以他的狭隘性格,连给王继恩说好话的都治罪了,却独独不给王本人降罪,是否有些意外?莫非他手里抓着什么把柄?否则为何太宗死后,真宗皇帝三下五除二,便流放了此阉?

  历史一向是很押韵的,也许死无对证的事情在学术界会成为千古之谜,但在每个人的心中,我相信有杆秤。

  至于“斧声”,我建议还是别想得那么残忍的好,绝非赵光义拿着斧子砍死了哥哥,而是事先给太祖服了毒,所谓“柱斧”,是皇帝权力的象征,用水晶做成的一把小斧子而已,打碎个花瓶还可以,砍死人就太夸张了,要是赵光义用这个下手,顶多把赵匡胤的头砍出一青包。
  点评到此,话说回来,从中可以看出,宋代宦官的确又变回了皇权的附属物,王继恩虽阴险,但还是被赵光义玩在股中,干这么大的事,让他配合他便配合,后来征蜀,不给他官他也没法,王继恩手握把柄还是这待遇,可想而知其他阉人又当怎样,所以宋朝,其实没有“强阉”可言。

  有趣的是,宋朝虽无强阉,终其一朝,却屡出武阉,比如,童贯。
宋神宗年间,西北边境上有一大阉帅,姓李名宪,此阉能征善战,与西夏、羌族打了个扳平,后因虚报战功被罚,哲宗时贬死于寓所。
  阉帅虽死,阉将还在,北宋武阉辈出,纵马持戈者,未必是须眉,这阉大帅李宪有个义子,姓童名贯,他与李宪不同,李宪性情刚猛,喜欢谈论边事,童贯则天生谄媚,喜奉承事,年纪轻轻的,便与皇帝亲密无间。
  这要是放在唐朝,他就是神策军中尉,可宋朝不行,宋朝大臣的权力非常大,京师重地,绝不可能将生死系于一个阉人身上,所以童宦官虽然得宠,却无缘兵权。

  大宋朝哲宗皇帝在位时,阉人的地位丝毫没有提高,虽然也可以做做监军,威风几下,但要想咆哮朝堂,闪电一把,恐怕没这个能耐,究其根本,两个原因:外戚掌权、新党横行。
  神宗时,王安石变法,称新党,后被旧党变了天,司马光使出砸缸的力气将新法全盘废除,其中支持他的,就有神宗他妈高太后,神宗一死,哲宗即唬?次皇备帐?辏?咛?蟠沽碧???虼嗽谡茏谇捌冢?馄莘缤飞蹙ⅲ?鹿倌植黄鹄矗?歉咛?笞鍪率?掷桌鞣缧校?斗嵌?汉魏罂杀龋?实鄱继Р黄鹜罚?慰鋈搜?亢貌蝗菀装镜礁咛?笏懒耍?巳嗣腔故堑蜕?缕???裁茨兀?br>  还得怪高太后。
  高太后出身贵族,其曾祖,就是名将高琼,母亲,是曹彬的孙女,这样的背景,拿谁放在眼里?王安石变法,高太后怀旧情结爆发,死命阻挡,终于神宗死了,她怕孙子重复儿子的老路,便拼命把持权力,本想将哲宗教育成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谁知矫枉过正,弄出个逆反心理极强的皇帝来,她一死,没人管的哲宗就撒开了欢,出于报复心态,凡是高太后说对的,他都说错,凡是高太后反对的,他都说对,将尚健在的王安石新党成员全部官复原职,司马光一系个个流放广东,就连早成了棺材瓤子的司马光,也给贬了三级。

  这一下党争纷起,新党得到了皇帝的全权支持,这种情况下,哪个阉人敢来蹚浑水?
  终于哲宗也死了,徽宗即位,这个娃儿可是风流天子,喜写诗,能作画,就是不会理国,为了他那风雅绝伦的爱好,还专门在杭州设了个“明金局”,此局的职责,就是替他搜罗山水字画,由于徽宗个性舒雅,没有经历过神宗和哲宗那样的政治风暴,所以他的性格是很生活化的,也就是说,他不喜欢政治,喜欢玩。
  这个喜好只要一开张,宦官就有了用武之地。
  当时明金局的负责人,就是童贯。
  皇帝要的东西,自然得宫里的人去找。

  问一句,为啥要童贯去负责?
  因为此阉能文能武,读过四年私塾。
  跟着干爹打过仗,跟着老师念过书,模仿古龙的语气:好阉,的确是好阉。
  虽是好阉,可岁数不饶人,神宗年间的年轻宦官,到徽宗时,已经快五十了,五十岁,再不搞点事,这辈子就过去了,所以童大阉人赶紧抓住机遇,以图在后半辈子蹭出些火花。
  在杭州的日子里,他经常为搜集字画而徘徊于文人墨客之间,就这么着,认识了一个人——蔡京。
  蔡京,名人,接包大人的班,做过开封府尹,王安石变法时,他跟着王大人走,司马光砸缸时,他跟着司马大人走,两面倒,老油条,最后新党也不鸟他,旧党也不睬他,把他给贬去杭州了。
  杭州名人多,就有附庸风雅的童贯,蔡京从神宗时代就在京师里混,哪能耐得住寂寞?便和童贯好上了,童贯是什么人?那是皇差,眼高于顶,蔡京为得到童贯的青睐,可是下了大本钱,整日介陪着童大人郊游,墨宝字画,什么名贵买什么,折了大本,只省了逛青楼,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童贯满载而归,回京后大说蔡京益处,徽宗一高兴,把他一步步给调回京城,做了尚书左丞、右仆射。

  重新抖起来的蔡大人是不甘寂寞的,他也明白,如今朝堂上党争经年,自己是个两面不讨好的人,总得有点什么业绩才能站得住脚,便和童贯商议,童贯自少年时便随着干老子李宪监军西北,当然想学先人立一功,以博得更大的富贵,便怂恿蔡京建议攻占青唐,蔡京当然乐得干此事,打胜了,我建的议,打败了,你打的仗,何乐不为?便真个上疏徽宗,要进兵青唐地区。
  看来宋朝的宦官真不易,唐阉求得富贵,只需谄媚于皇帝便可,宋阉想升职发财,竟要靠军功,怪不得有宋一朝,倍产武阉,这可正应了赵本山那句话:人家(唐帝)都是要钱,你(宋帝)是要命啊!
  青唐地区当时是怎样个情况呢?
  青唐,差不多是青海西宁一带,当时为羌人所占,北宋一直把占领青唐的羌人,当做是制约西夏的武器,长期以来,青唐羌人与宋政权都保持着一种良好关系,但这种关系最终因为一个人的上台而被打破了,那个人就是“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改革家”王安石。
  王安石认为,要取西夏,先取河湟,也就是青海,学唐李靖,要一雪前耻,于是,发兵攻打河湟,青唐与北宋燃起了战火。

  从实力上讲,青唐羌人是不可能打赢北宋的,所以王安石似乎是对的,但实际上他错得离谱——青唐和西夏联合了。
  联合后,双方激战好多年,时而青唐赢,时而北宋赢,最终,北宋大败青唐,占领了河湟地区。
  没想到吧?都说北宋兵弱,可谁知道在靖康之变前夕,还曾有过如此辉煌的胜利?但宋军最终却败了,并非败给敌军,而是败给了当地百姓,当地人都是吐蕃人,十分仇恨“外敌入侵”,便展开了“人民骚扰战争”,类似于今日伊拉克人对美军一般,日子久了,谁也受不了,宋人便撤军了。
  胜利来得不易,果实丢得却痛快。
  也许是丢得太痛快了,北宋君臣总有些不忿,偏此时蔡京旧事重提,徽宗好大喜功,竟一口应承,命童贯为监军,领西北军十万,再入河湟。
  童贯看看蔡京,二人心照不宣,什么叫提携?
  很快,童贯出征了,喜气连天的被送出京城,往西而去,徽宗遥望着远去的军队,心里其实挺没底,他和南唐的李煜有得一拼,除了吟诗作画,什么都不懂,这仗能不能打赢,他没个数,一切尽凭天时吧。
  过了些日子,有天晚上,徽宗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外面吵闹,怎么回事?

  他起来推窗一看,毛了——着火!
  皇宫着火,天大的事,这不是凶兆怎的?徽宗想也不想便下了道旨——此去凶险,快招童贯回京!
传圣旨的以跑死马的速度追上大军,拿出手谕给童贯看,童贯看后说“我就回”,说完,让传旨的回去了,等人家走了,他不声不响,指挥人马继续走,左右将佐问他什么事,他说皇帝写封信来,祝我马到成功。
  此时在童贯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胜利!
  作为一个自青年时代便在西北军中出没的人,他很清楚,眼下的青唐政权早已分崩离析,羌人是一盘散沙,这次出征是个极好的机会,等立了功,再解释不迟。
  果然如他所料,宋军一去便摧枯拉朽般连克四州,直打到青唐城下,城内公主王公等贵族开城纳降,其首领奔走西夏。
  胜利了。
  庆祝胜利的办法,就是饮酒,酒席宴上,童贯干了一件很露脸的事儿——慢悠悠的拿出那份圣旨,给所有的人看了一遍,众将无不惊诧:“大帅怎敢抗旨?”
  童贯答:“当时士气正盛,可以打好仗。”
  “那万一败了呢?”
  “我一人承担。”
  从此三军莫不效死。
  谁说童贯无气势呢?成功是最好的答案,往往可以解释一切错误。
  童贯因此役被封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

  景福殿使没什么,本来就是宦官的虚职,但襄州观察使就不对了,观察使一职,始于唐朝,相当于纪检办主任,专门查访地方官的业绩,安史之乱后,诸侯割地为王,这观察使便慢慢也成了地方实力派,到了宋,皇帝怕五代的悲剧再发生,尽量压制地方武人势力,由此观察使一职,从有权,又变成了没权,虚衔一个,但虚衔可是虚衔,却是武将升迁的“寄禄官”,什么意思?
  宋朝为了抑制文臣武将的势力,实行官与职务分开的管理办法,好比你当连长,立功了,给你个上将军衔,实际上,仅仅把你升迁到副营级,安慰奖居多,实际封赏不够,如此一来,就有了许多的空头支票,但空头支票多了,底下人就会有意见,你这皇帝怎么回事,光给稀的不给干的呢?那么皇帝老儿为了安抚众人,便发明了一个“寄禄官”的概念,打个比方,你是连长,立功了,给你个上将军衔,同时,升迁你为某团一营的指导员,按理说,指导员不能指挥军事,但皇帝说了:你先干着,等你那位上司团长一专业,你就接他的班。那么你现在担任的“指导员”,就是“寄禄官”,也就是升迁的前奏。

  童贯当了观察使,也就是说,距真正的武将仅一步之遥。
  从此,童贯在西北展开了手脚,不要以为童阉人名列“六贼”便一文不值,其实他在边廷还是很有一番作为的,吐蕃也好,西夏也好,都怕他,就连辽国君臣,也深知他的大名,不久,加封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武康军节度使。
  经略安抚制置使可了不得,北宋阉人虽然掌兵,但只是作战时才有此权,而经略安抚制置使即便不作战时,也要管兵,乃一方要员,军政大权在握,从地位上来说,相当于唐朝的藩颉?br>  不怕他反么?
  反不了。

  北宋对唐的教训可谓吸收的相当之深,童贯这个经略安抚制置使确实有管兵的权力,但是却没有发兵的权力,就这一条,足够憋死他。
  至于节度使,则完全是个虚衔。
  徽宗皇帝对童贯在西北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的,毕竟大宋朝连吃败仗好多年了,对这颗冉冉升起的老阉将星,皇帝寄予的希望是巨大的,黑猫白猫,抓老鼠就是好猫,男人阉人,能打仗的就是好人,官再大点又何妨?
  这么看起来,徽宗实际上还不是一个吃了就睡的人,其内心里的抱负挺大。
  很快,活跃在杨家将故地的童阉人又要升官了,这次封的官无比尊贵——开府仪同三司,就在徽宗将圣旨拟出来的同时,在西北早已得到消息的童贯几乎乐歪了嘴,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人的中途插入,让这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变成了一场空。
日期:2008-12-4 12:44:26

  插手的人,是蔡京。

  童贯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即将大发迹的时候,出手阻止他的,竟然是蔡京。
  没有童贯,哪来的蔡京?他为什么恩将仇报?
  这要从“开府仪同三司”这个官职说起。
  开府仪同三司这个职位,隋唐宋三朝都有,乃是虚职,虽为一品,但没有实权,说明白点,就如政府顾问一般,说地位,当然高,说权力,无人可管。初唐盛唐时,此职是专门拿来奖励有功之臣的,比如唐初的长孙无忌、魏征,都做过开府仪同三司,正因为唐开了这个先河,所以此职被后世臣子们看得极其荣耀,能在有生之年当上开府仪同三司,真是黄土盖脸也闭眼,就连飞扬跋扈的中晚唐宦官,也拿这个职位撑门面,纷纷要求皇帝给自己加封。

  到了宋代,由于此职彰显,因此被皇家看得十分金贵,非大功于社稷者,不封此职。同时因为宋代阉人的社会地位很低,所以无论宦官立多大功劳,也与此职无缘。
  而不少文官,则把当上“开府仪同三司”看成其人生的最高目标。
  其中就包括蔡京。
  蔡京都没当上的官职,童贯却捷足先登,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
  别看童贯曾帮衬过蔡京,但在蔡京内心里,从未高看童贯一眼,童贯,充其量,是他的一把枪而已,眼下枪却跑到人的头上去了,当然要出手阻止。
  此时的蔡京,早已网罗了一大批势力为其所用,所以当他出面阻止时,皇帝也没法,徽宗是个诗雅人物,暴跳如雷的事情他干不来。
  消息传到西北,很意外的,童贯倒并未生气,他给皇帝上疏说:我是宦官,本来就不该当此职。
  其实在童贯心里,很清楚为什么蔡京要整他。

  除了蔡京天性清高以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自己也实在太跋扈。
  宋朝为防止武人坐大,专门有一套程序来抑制武将的任命,任何一名武官的上任,都得经政府各大系统审核过才可,可自从童贯进了西北,一切将领提拔,都直接上疏皇帝,把蔡京这个宰相却给谅在一旁,无疑,这是在走晚唐阉人专权的老路,蔡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不整他才怪。
  对这件事,童贯没动声色。
  蔡京已经成了敌人,下面的事情,就是如何扳倒这个敌人,生气没有用,只有动脑筋。

  很快,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些西北骑使开始频繁入京,他们手眼通天,出手阔绰,专门找门路请宫内的宦官出来喝茶,几番下来,无论是嫔妃还是皇帝,耳朵里都塞满了有关蔡京的坏话。
  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耳朵里都塞满了蔡京的坏话。
  第一步,是辅助杀招,第二步,还是辅助杀招。
  第三步,才是杀招,但这步杀招什么时候用,却是个大问题,因为这步招数威力太大,仅凭第一二步的辅助,是不够的。

  随着时间流逝,前两步杀招的威力越来越大,嫔妃和大臣们不断吹冷风,皇帝的耳朵也被蔡京的名字磨出了老茧,终于,第三部杀招实施的条件,来了。
  这是个千古难觅的时刻:彗星出现。
  童贯布置的一步隐身棋子现身了——道士。
  徽宗最信道教,他自称道君皇帝、道君太上皇帝,道士对他而言,有时候比大臣更值得重视,比如,彗星出现时。
  皇帝问:彗星出现,是何兆头?
  道士们说:凶兆。

  凶兆怎么解决?
  此兆主斥退大臣,乃大臣不贤所致。
  那斥退谁呢?
  谁主政,退谁!
  谁主政?
  蔡京。
  三招至此合一,蔡京出局。
实际上,以蔡京的人脉,迟早有一天还会回来的,童贯也明白这点,之所以这么干,是想給蔡京一个教训:别动我。蔡京此番也明白了,童贯远非一般阉人可比,从此对其刮目相看。
  政和元年,童贯受命出使辽国,以宦官为使臣,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童贯带着威震西北的鼎鼎大名直奔北狄,辽人早知童贯大名,见了面客客气气,招待非常到位,多少年了,北宋使者没这么荣耀过。
  受宠至此,朝中大臣自然不满,有人就问了:“用一个宦官为使,我国无人乎?”

  徽宗答:“童贯破青唐羌,威震辽国,辽主欲见。”
  这话一出,谁也没词儿,皇帝的话外之音很明确:你们觉着自己挺好,倒也立个军功瞧瞧啊。
  强如蔡京都走了,谁还敢阻止童贯升迁?道君皇帝一高兴,封其为太尉、河北河东陕西宣抚使。
  这是多大的官呢?
  相当于三省军事长官兼军委副主席。
  官至此高位,开府仪同三司也就顺理成章的来了。
  不久,再封国公、太傅。
  在历史长河中,童贯是唯一一个堂堂正正凭着帝王加封登上高位的宦官。
  政和二年,蔡京又回来了,这位胡汉三回京后,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再也不敢乱动童贯一手指头,时人称此二人为“两相”,蔡京“公相”,童贯“媪相”,说白了,就是一公一母的意思,宦官为相,母的!有时候老百姓的智慧,特值得钦佩。
  就在童贯打遍西北无敌手的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江南,有一个人闹将起来,其时大宋朝国无良将,竖阉成名,此子遂崛起于江南水泊间,说起来大名鼎鼎无人不知,便是水浒中,那一口气灭了七八十条梁山好汉的方腊。
日期:2008-12-6 13:19:47

  方腊,安徽睦州人,说起睦州,乃是个有优良造反传统的地方,此处还出过一个人,那就是中国第一个称帝的女义军领袖——唐代陈硕真。
  皇帝喜欢雅致的玩意,大臣们当然争相奉承,有一位叫朱勔的,尤其卖力,此人受命于江南运输奇石异宝,以充宫苑,便好比疯子般的搜刮起来。谁家有块石头,立时被诬告藏匿国宝,全家被抄,好东西朱勔自己留一半,剩下的,再分一半给蔡京、童贯,最后剩下的一部分,才给皇帝,敢情这朱勔是走了“公媪二相”的门路上台的。
  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点,朱勔做到了,只为给公媪二人送礼,不知江南有多少人家被无故抄没财产,老幼冻饿死于街头,若某日朱大人忽发神经,更不得了,口称圣旨,指哪打哪,动不动一条街都是他的,几百上千家都要迁徙。
  折腾。
  方腊当时是个民工。
  那时的民工,便是赤贫者,但凡赤贫者,心里都不太爽,可如若身边人都挺爽,他也就罢了,如果身边人都和他一样不爽,他便有了发挥的市场,会闹事。
  方腊不爽了半辈子,朱勔的到来,成了催化剂,他聚集起饱受其害的各阶层人们,反了。
  要说,还是朱勔厉害,在他的拼命迫害之下,方腊的队伍急速增长,三个月不到,就成了几万人的规模,连克七八个州城府县,直逼杭州,杭州郡守吓得扭头跑,方腊便入城为王,称划江而治。
  从造反原因上来讲,他没错。
  但从做事方法上来说,他错了。
  第一,攻城陷府后,大量屠杀官吏,这种做法,将当地的知识分子全部吓跑。
  第二,没有好好练兵。也许是出于自信,也许是胜利搅昏了头,总之,方大王没好好的训练队伍。

  当然,东南部的宋朝驻军更差。
  但有不差的,比如,童贯的兵。
  东南军队不堪用,西北精锐顶上来,童贯的西北边防军到了,人数:十五万。
  方腊兵的人数:数十万。

  梁山泊宋公明哥哥的队伍:零人。
  水浒中将朝廷队伍描写得不堪一用,实属谬误。
  很快,方腊就明白了什么叫“战斗力”,从西北高原上拼过来队伍,真不是盖的。
  在十五万宋朝西北军摧枯拉朽般进攻下,方腊败了,打一仗,败一仗,打一路,败一路,几十万人被十几万人追得乱跑,三个多月后,弹尽粮绝,队伍离散,方腊本人刀也打没了,马也打丢了,逃入山洞,后被宋军搜出,送到开封处死。
  说一句,抓方腊的那个人,是个很骁勇的下级军官,他叫韩世忠。
  西北军是无敌的,童贯是无敌的,从西北到江南,就全宋朝范围来看,他确实是无敌的,但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真正的敌手还没出现。

  真正的敌手,绝非农民军那类光靠血气之勇的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视死如归的狂野战士。
  他们来了。
  他们的名字叫“女真人”。
十一世纪时,在契丹人建立的大辽国的东北方,有个古老的渔猎民族,靺鞨的后代,叫女真,他们向辽国人称臣,为辽国人打猎,低眉顺眼了百多年后,终于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了,1115年,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之后,便向曾经残酷压迫他们的契丹人展开了血腥报复,一路攻城略地,踏着契丹人的尸体,走上了奔小康的康庄大道。
  辽国人简直要疯了,这可曾那么不可一世的民族,这个曾让武则天无可奈何的民族,这个占据燕云十六州,还逼大宋天子自动自觉拿钱买和平的民族,至此完全崩溃,他们和西夏人握手言和,并央求宋朝和他们一起抵御女真人,却取得了完全不同的结果:西夏同意言和,北宋却不同意,不但不同意,还要重新开战。
  于是辽国人很生气,他们正告北宋君臣:落井下石,但别忘了唇亡齿寒。
  北宋君臣却说:收复燕京的时刻到了。
  燕京,又叫燕云十六州或幽云十六州,也就是当初安禄山起兵反唐的大本营,此十六州地跨山西河北,面积广大,军事位置十分重要,占据了它们,就等于拿到了进入中原的入场券,本来这些个地方都在汉族政权控制中,不料到了五代后晋,却被石敬瑭割给契丹,宋太宗为此还打了好些年,除了损兵折将,连条狗也没夺回来,其后继者更不是东西,不但抢不回地盘,还倒给人家钱,称岁币,所以夺回十六州的事儿,也只好当个口号而已,一代代的,权且激励下去。

  谁知激励到徽宗这代,终于有眉目了,大辽国看看要玩完,此时不趁火打劫,实在对不住自己,所以徽宗想也不想,便与女真人合作,打算夺回曾属于自己祖先的东西。
  至于唇亡齿寒,久处深宫、与字画和李师师作伴的徽宗是体会不到的,这个文明人眼里,哪里猜得出生活习惯就如人类祖先一般的女真族的勇悍呢?
  皇帝问童贯:我这么做行么?
  童贯说:行,交给我去办。
  皇帝又问蔡京:这么做行么?

  蔡京说:行,交给童贯去办!
  童贯这么说,是为了再次邀功,西北打下来了,方腊灭下去了,燕京再收复,我,至尊也,谁与争锋?
  蔡京这么说,是为了不再得罪童贯,上次被童贯一脚踹出京城,还历历在目呢,谁敢惹这个瘟阉?
  于是在三人的策划下,宋朝政府发出指令:配合女真人,灭掉辽国,女真打中京大定府,我们打燕京析率府,预备——开始。
  宋军出发了。
  主帅:童贯。
  副帅:蔡攸。
  蔡攸,宰相,蔡京的儿子。那么此公年纪轻轻就任此高职,是否走了老父的门子?
  我告诉大家,此公能当上宰相,绝非因他是蔡京的儿子,而是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干掉了亲爹蔡京,当了宰相!
  其父其子,不愧为蔡京的儿子,老蔡当闭眼了。

  此人天生就是个权力狂,他能爬升,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自己,而非其老爹,后来因为发展得实在太快,连蔡京也成了绊脚石,索性打算一块踢掉了。
  怎么踢呢?
  蔡攸没别的办法,就是一门心思的,咒蔡京早死,每次父子见面,都不超过三分钟,蔡攸一见面,就特热情,一把拉住他爹的手,注意,这一拉可不是乱拉,四个手指刚好摸在脉门上,看着像亲热,实际是号脉,边号还边问:“爹,你哪儿不舒服?”要是蔡京说“都挺舒服”,这小子扭头就走,把老蔡气得吐血,说这个逆子成日介盼着我死真真呕杀我也。
  就这么个人,如今当了童贯的副手。

  临行前,蔡攸大大咧咧的说:“我打赢了回来,请皇帝把俩宠妃赏给我。”
  徽宗是哈哈大笑。
  他笑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我觉着在即将来临的困难面前,这没什么好笑,就如出兵前,宋朝中书舍人宇文虚说得一样:以百年怠惰之军,久安闲逸之将,搏新锐难征之敌,中国之疆,永无宁日矣。
  那位鲁智深先生的顶头上司“老种经略公”种师道也说:辽宋有檀渊之盟,就如邻居,如今邻居家进了强盗,我们还跟着一起抢,这叫什么事儿?
  说实话的下场都不怎么好,种师道后来被迫退休。
  望着远去的大宋雄师,无论是徽宗还是童贯还是蔡京还是蔡攸,他们心里都充满了畅想,都充满愿景,都仿佛看到燕云十六州的大门向他们敞开,百多年了,太祖太宗真宗仁宗神宗哲宗啊,归来吧,归来哟,故乡的游子。
  唱着歌,敲着鼓,宋军到了燕京附近,准备动武。

  动武前,童贯他们还耍了个很小很小的小聪明:骗人。
  他们说:芝麻开门,我们是来帮你们打女真人的。
  这种“小兔乖乖把门开开”的话,守城者自然不信,何况燕京守将还是个辽国名将——耶律大石。
  不知道耶律大石没问题,但应该知道他的另一个称谓:西辽创始人。
童贯本以为又一个立功机会到了,殊不知此时的耶律大石除了殊死一战以外,已经无路可退,如果说童贯军的战斗力是100,女真人的战斗力是200,那么耶律大石部队的战斗力至少应该是180。
  此时辽国的北方,末代皇帝耶律延禧正在被女真人赶得满山乱跑,已经逃到了位于今日的内蒙古土默特左旗西北的夹山,为了重整旗鼓,受命防守燕云十六州的耶律大石只得在辽国的南京(即今日北京)立辽兴宗的第四子耶律淳为帝,以便集合部众抗金,小朝廷刚建立没多久,童贯就来了,假设这一仗战败,则辽国南北俱陷,耶律氏必亡无疑,因此他必须死战。
  童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了舍死硬战的对手。

  将是兵之胆,兵为将之力,将不行,兵肯定不行,童贯的军队虽然还是西北的老队伍,但一来刚伐完方腊,师老而疲,二来童贯久胜生骄,兵悍将惰,三来这一年多光在南方欺负老百姓了,战斗力比起跟女真人磕了好几年的耶律大石军来确实差得远,四来蔡攸这家伙实在是个粪叉,除了喝花酒玩小蜜以外就是怠慢军心,拖了宋军不少后腿,五来类似于种师道这类猛人因得罪了蔡京、童贯,当时不吃香,建议也得不到采纳,六来耶律大石果真很猛,总而言之,上述各类因素综合起来,宋军败了。

  不但败了,且败得忒惨,被人家从燕京追出来,一路赶杀到雄州地界,丢盔弃甲,消息传到开封,吓得宋徽宗赶紧号令班师,还没等童贯等回来,忽然消息传来:耶律淳病死。哎?徽宗的心又一动,既然辽新帝已亡,其军心是否已乱?能否再打?左右一商议,再打!便又是一道旨意,将退兵路上的童贯大军赶了回去,这回童贯可叫了苦,有生以来第一次喊累。
  蒙皇天照顾,这次回兵,得了个意外之财——涿州。
  涿州的守将叫郭药师,和黄药师没什么裙带关系,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武艺高强,他所率领的军队有个极具特色的名称——怨军,一听便知,这是打败仗打得苦了,想此时此景,辽北旧帝在逃,辽南新帝又死,金宋两面夹击,还有什么指望?索性投降了童贯。
  童贯捡了这个宝,美坏了,自谓可以将功赎罪,便当个大功报了上去,徽宗也乐得不行,同时郭药师也说了,让我进燕京做内应,咱里应外合破了它。童贯说要得,马上行动。
  宋军再次出动。
  这次童贯动了点脑,兵分三路,一路由刘延庆出雄州,一路由刘光世出安肃,一路由郭药师奔燕京卢沟河,计划三路汇合于燕京城下,由郭药师偷城,后两路随之杀入,占领燕京。
  计划不错,但是变化更快。
  宋军二十万,刘光世、刘延庆各十万,郭药师自带五千怨军为先头部队,分进合击,刘延庆这路走着走着,遇到了辽将萧干,这萧干乃辽国王爷,勇悍善战,手下兵马一万多,和宋军火拼,双方正打得难解难分,猛可里耶律大石率军杀出,与萧干合兵两万,勇不可挡,硬是与十万宋军杀了个扳平。
  再说郭药师,领着五千人悄悄地由另一路冲到燕京城下,打眼一看,好,城门没关,杀吧,就进去了,不料城中早有埋伏,郭药师一进城,就被包了饺子,不过他知道刘延庆、刘光世就在后面,便也不怕,索性大杀四方,五千人就在城里铆上了,杀了半夜,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看着五千人剩下没几个,可就急了,也不等援军了,往外就败。

  援军呢?
  还在打。
  刘延庆率十万军同耶律大石、萧干酣战不已,打到晚上,刘光世也来了,二十万宋军大战二万辽兵,干了一夜,还是平手,之所以郭药师死等援兵不到,就这个原因,二十万对二万,硬是打不赢。
  到了早晨,刘延庆他们还打算继续干,却远远望见一路宋军落荒而逃,只恨爹妈没给八条腿,仔细一看,郭药师,就知道坏了,燕京没打下来,二人有心组织人马继续进攻,却是晚了,原来宋军久不恶战,突然遇到这么牛皮的对手,早已被对方舍死忘生的打法唬得胆战心惊,十个打一个也不行,军心慌乱,乍一见有人败了,登时肝胆俱裂,也不管敌人怎的,扭头就跑,当官的喝止不住。
  喝止不住怎么办?
  刘延庆最有出息,索性一起跑,他跑得还更彻底,连营帐都烧了。
  二十万人,只因一路败军,竟全部惊走。
  耶律大石、萧干本来心里没底,结果是瞎猫撞死老鼠,宋军主动退了,没二话,追。
  一路追杀,宋军大败。

  别说二十万人,就是一百万,只要一败,神仙也拦不住,前军推后军,后军拥前军,建制大乱,军不成军,人撞马,马踏人,辎重乱丢,谁也顾不上谁,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淝水之战前秦就是这么败的。
  辽兵赶羊似的将宋军一直杀到雄州,可惜,自王安石变法以来所储备的军需,至此全部打了水漂,都奉献给了穷途末路的辽人。
  这童贯确实了得,不败则已,一败涂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宋、辽、金、夏,甚至西域,无人不知宋军败了,有趣的是,首先被气毛了的,竟不是宋徽宗,而是女真人的太祖完颜阿骨打。
阿骨打,女真完颜部首领,1114年9月,他集合部众两千五,向辽国发起了进攻,11月,领兵三千败七千入侵女真地界的辽兵,1115年1月,称帝,建大金国,11月,以数万金兵,大败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几十万辽兵,1116年,占辽东半岛以东,一统女真各部,称大圣皇帝,1120年,约宋攻辽,1121年,下诏灭辽,1122年,攻占辽中京(内蒙宁城西)、西京(山西大同),直奔南京(北京)。
  这一系列数据说明,此乃一很难惹的超级猛男。
  为什么童贯败了,他反倒很生气呢?
  他生童贯的气,不是一两天了。

  差不多一年前,就约宋攻辽,当时宋徽宗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方腊造反,西北军去平叛,把阿骨打老兄给晾到一边去了,这老人家巴巴的苦等了很久,就是不见宋军来,气得天天骂街,这是第一次生童贯的气。
  好不容易听说童贯要出马了,北宋这边却一再讨价还价,说什么燕云十六州的地界多宽,领土多广,要计算清楚云云,好像十六州已经十拿九稳似的,生怕金国染指一点点,特别是童贯,咋呼得最凶,又把完颜老爷子气个倒栽,心说好好好,有本事,你全拿去,我一块砖也不要。这是第二次生童贯的气。
  终于盼着童大人发兵了,阿骨打便放心大胆的去攻打天祚帝,把南线都交给了这位六十多岁的阉大哥,想着早把辽国灭了早安生,却不料一个败报接着一个败报,宋军被打得兔子似的逃,辽国说死不死的,居然挺住了,这老爷子肚子又被气出个包,这回可动了真火,破口大骂。
  偏此时童贯不知好歹,竟派人到金营主动联络,这是为甚呢?
  原因只有一个:童大人没底气了。

  接连两次大败,童公公是彻底没了脾气,怎么办呐?回去?被治罪咋整?不回去?不回去吃什么呢?辎重全丢了。思前想后,童贯便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求阿骨打出兵。
  反正宋徽宗这人稀里糊涂,只要把燕京拿下,功劳就是我的,至于谁打下来的,皇帝不会问,因此,权且,借金兵一用。这就是童阉人的想法。
  金兵他都敢借,真是傻大胆儿。
  使者把童大人的想法说了,阿骨打是哈哈大笑,然后让使者带回个问题:我打下来后,拿什么感谢我?

  童贯说钱!
  好,阿骨打一点儿不客气,给钱就好,我要一百万贯。
  童贯一听,给,一定给。
  光给钱还不行,阿骨打又加了个条件:十六州,我只给你六州。
  这回童贯傻了,原指望花钱买个胜利,结果人家不给全的,这可开不得玩笑,皇帝知道了,我怎么交代?没办法,只好派人回开封,老老实实的,将情况对朝廷作了说明。
  宋徽宗也急了,打老祖宗赵匡胤那代起就憋着劲要拿回十六州,怎么到头来煮熟的鸭子飞了?不可不可,赶紧的派人去商量,再多加三个州行不行?
  也就这点出息了。

  派的人还没到燕京呢,人家阿骨打已经等不及了,早就挥军大进,连天接地的展开了攻势,关键时刻,辽国的萧干和耶律大石还闹矛盾了,萧干非要自立为王,耶律大石却要找天祚帝,合兵一处抗金,两个谁也说不服谁,一咬牙,分道扬镳,耶律大石领兵去投天祚帝耶律延禧,萧干自立为王,不久为部下所杀。
  至此南路辽兵全线溃败,燕云十六州失守,完颜阿骨打取得胜利。
  耶律大石与耶律延禧会和后,率军抵抗金兵,一场大战,结果牛不是吹的,女真人确实厉害,大石兄居然打不过,别看他打童贯跟玩似的,一见女真,全不好使,这就叫实力差距,最后大石被俘。
  被俘后,金兵令耶律大石带路去捉天祚帝,此刻耶律大石面临的选择有两个:

  1、当“辽奸”;
  2、死不投降。
  再三衡量之下,他选择了前者。
  理由是,他认为天祚帝已经没什么用,留着自己一命,兴许还能重振辽国,所以他选择了出卖上级。
  好在天祚帝当时不在大本营,得以幸免,而耶律大石也确实如他自己所料的那样,留住了性命,后来领七千辽国俘虏逃离金国,再次联合天祚帝抗金。
  滚刀肉。
  后来耶律大石率军逃至西域,打败西域联军,重新建立辽国,史称西辽,这西辽国成立后,东面防守,西面扩张,竟挺立了九十多年,期间几度打败寻踪而来的金兵,还要蓄积力量反攻。
  九十几年后,耶律大石早已作古,而西辽的灭亡也是无奈的,因为它遇到了比女真人更野蛮、更可怕的对手——蒙古人,那是一场全世界的噩梦。
  扯远了,接着说童贯。
  燕京是人家的了,阿骨打说了,条件不变,只给你六州,外加付我一百万贯钱,而且又加了一条,以前给辽国的每年四十万岁币,如今给我。
  没法子,应了吧,兵不如人,有何话说?
  徽宗也说,应了吧。
  就应了。
  一百四十万贯钱,换回来六个空州。怎么是空州呢?

  当然是空州,阿骨打很懂得敝帚自珍的道理,临走前连根针也没给宋军留下。
  不管怎样,燕云十六州,算是收回来了部分,徽宗认为,值得庆祝,虽说很掉面子,但自己骗骗自己总可以吧?花了那么多钱,还不能乐呵一下么?
  于是,此次出兵的人,都升官了,特别是童贯,加封徐国公、豫国公,一年后任河北、燕山宣抚使,最后被封为广阳郡王。
  打败仗封王爷,搁谁身上也受不了,睡着了都笑醒,因此童贯益发跋扈,东京汴梁放不下他,但是别美得太早,好梦即将打破。
  打破这场荒唐梦的,是女真人,而把女真人惹来的,却是宋徽宗。

  不得不说,宋徽宗这人,比南唐李煜还粪叉,人家李煜至少知道赵匡胤惹不得,每年还派人说说拜年嗑儿,这位徽宗可好,连燕京也拿不下,被女真人臊成那样,不但不闭门思过,反倒去撩虎须——接纳金国叛将。
  他疯了么?
  我相信他没疯,因为他一辈子都会写诗作画,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这就是一傻狍子。
  辽国灭亡后,有一辽将叫张彀,降金,后觉着不平,又叛金,惹得金人大怒,派兵打他,他估摸打不过,便找北宋做靠山,说愿意投降,徽宗觉着这买卖挺好,张彀是平州守将,这不就平白又得了一州么?便接纳了。
  这可捅了马蜂窝,金人本来就憋着一股火儿,你还敢撩他?不想过了。
  于是金兵攻打燕京甚急,直到宋官杀了张彀,拿出脑袋才罢。
  然后,红了眼的金兵,继续马不停蹄的奔向宋朝。

北宋君臣此刻在干嘛?
  内斗甚紧。
  蔡京的儿子蔡攸见童贯步步高升,急眼了,不能做落后分子,便拼命往上爬,勾结这个,联盟那个,接连罢了两相,一个是王黼,一个是他亲爹蔡京,要说这俩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名列“六贼”,但蔡攸更不是好人,反正这么说,当时的北宋朝廷,无论谁上台,只能使局面更坏。

  1123年,阿骨打去世,金国新皇帝吴乞买登基,改名完颜晟,称太宗,即位两年后,于1125年2月,俘虏辽天祚帝,10月,举兵攻宋。
  二路女真,直扑中原,一路奔太原,一路奔“燕云六州”(只有六个),很不幸,无敌老阉童贯,就在太原,一听金兵来了,真不含糊,马上派人去讲和,讲和的手段也很简单——你要多少钱?
  此路金兵的领头人叫完颜宗翰,也就是《说岳全传》里那位与金兀术齐名的粘罕,这种猛人一向是钱也要,命也也要,所以当童贯承诺给钱的时候,他欣然接受,然后,继续打,同时还放出话来:想不挨打,割让山西、河北。
  遇到这种无赖,童贯也没办法,便采取了一个很彻底的办法——逃跑。

  反正打不过你,也不能割地求和(回去会被处死),跑了算球。
  总司令要逃,可急坏了太原知府张孝纯,他一把拉住童司令就问:“你不打仗跑什么?山西丢了,河北怎么办?”
  童贯索性老下脸皮:“我是总司令,但职责是治军,不是守土!”
  张孝纯见他胡搅蛮缠,叹气道:“你童贯也算是威望过人,今日敌来便逃,有何面目见天子呢?”
  童贯走后,张孝纯守太原一年,城破被俘,投降金国,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曾将伪齐情况密报南宋,后病逝。
  金兵攻燕京那路,首领为完颜宗望,阿骨打次子,率军打到燕京脚下,守燕京的,就是那位怨军大帅郭药师,郭老邪对北宋很不满意,一来前次宋军攻打燕京失败,战斗力太差,二来杀了辽国降将张彀讨好金国,令他安全感倍失,张彀死的时候,郭药师是落泪了的,他说金人要张彀,你们(宋官)就杀了张彀,哪天来要我,你们不是也杀我?
  所以宗望大军一来,他便投降了,献燕京。
  可想而知徽宗君臣糊涂到什么程度,竟把门户交给一位降将。
  金兵过燕京,临黄河,要入河南,开封就在眼前,宋徽宗一着急,昏倒在地,救醒后说什么也不当皇帝了,让位于儿子赵桓,即宋钦宗,钦宗一上台,就改年号为靖康,此时金兵已渡黄河,局势岌岌可危,童贯整天手脚冰凉,不知如何是好,偏此时钦宗下诏,令童贯为开封留守,对抗金兵,童贯真急了,我要能打,还跑回来干什么?!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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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09:20 |只看该作者
  怎么办?怎么办?是留在汴梁等死,还是投降?
  左思右想,童阉帅终于拿定主意,既不守城,也不投降,还是逃跑。
  怎么逃呢?
  当然不能一个人逃,徽宗不是还在么?我保着旧帝南逃,新帝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打定主意,就这么办。

日期:2008-12-14 19:07:59

  当童贯去找宋徽宗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着实有些吃惊,蔡京、蔡攸、王黼、朱勔都在,看来是心照不宣,都打算鞋底抹油。
  人都到齐了,下一步就是如何逃的问题。
  这么多人,加上仆从、卫士,足足好几百,要是一股脑的从汴梁跑,老百姓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要分开逃,本着领导优先的原则,宋徽宗先走,老兵油子童贯护驾,其余的各自带家人于路上会合。

  办法定下了,执行。
  宋徽宗对儿子说:金人来了,我要烧香,祈求国势昌盛。
  钦宗想想也对,去吧。
  徽宗走了,有道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他一去兮不复还,走了就没回来,早带着人往南跑了,一口气逃到安徽亳州,再跑到泗州,童贯在后面领着一群西北军紧赶慢赶的,终于追上了太上皇兔子似的脚步,等追上一瞧,童阉帅十分不满,因为他看到了高俅。

  高俅可是大名鼎鼎,看过水浒传的,没有不知道高太尉的,此人是个什么角色呢?他原本是苏东坡先生的小吏,后来苏东坡在党争中倒台了,念及交情,便把他推荐给其他京官,一来二去的,认识了当时的端王赵佶,也就是后来的宋徽宗,徽宗是个风流人物,高俅恰恰也会吟诗作对(在苏轼身边久了),二人倒是意气相投,成了朋友,后来赵佶做了皇帝,便提拔他当了禁军司令。
  发家容易,收尾却难。
  好端端的金兵来了,太上皇要跑,高俅身为禁军首领,只有跟着,他带着三千禁军颠三倒四的,好不容易追上徽宗,却不料童贯也到了。
  高俅和童贯是龟兔相见,分外眼红,本来宋徽宗怕路上闪失,已经安排了高俅护驾,但心里不安,又让童贯也参与,偏这次童贯带的人特别多,有好几万,高俅人马才三千,心里能好受么?功劳就一份,两个便争起来。
  高俅虽然也很牛,但牛不过童贯,童大帅那是见过世面的,西夏、青唐、辽国、女真,什么没经历过?高俅再灵,也是个笼中鸟,乍一飞出东京,有些晕头转向,两个虽然争着护驾,但还是童贯的兵霸道一筹,晃着膀子往徽宗旁边挤,高俅的禁军基本上靠边站。
  走着走着,前面有条河,河上有座浮桥,浮桥,就一座,毋庸置疑的,徽宗先走,但接下来谁走?
  童贯。
  这下,高俅可真火了,你也太欺负人了吧?大小我是禁军统领,禁军是专门保护皇帝的,轮也轮不到你,于是高俅下令,争过浮桥!

  看看谁行谁不行,不就是比比谁能挤么?
  挤!
  禁军们吵吵把火的也往桥上拥,还真不含糊,几下子扑通扑通的,把童贯的西北军挤下去好几个。
  童贯也火了:高俅我要你好看。
  立马下令:杀!
  了不得了,西北军个个弯弓搭箭,照着禁军就射,高俅虽说也是一老流氓,但级数还没童贯混得高,做梦也想不到童贯如此无情,登时傻了,眼看着禁军们下饺子似的往水里摔,死伤上百人,童贯则悠悠然领军过了浮桥。
  高俅大怒:老子不干了!
  一封上疏到了徽宗面前:高俅急病,滞留泗州。
  实在是跑懵了,顾不得许多,愿留就留吧,准了。

  再往前跑一阵,蔡京也跟了上来,一把年岁不容易,八十了,一路跑一路骂儿子蔡攸不孝,跑了也不叫他,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几位跑得欢,东京汴梁那里骂得欢,没有不透风的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共赴国难之际,太上皇跑了。
  大臣们哗然一片,甭管哪个党,就是个骂,上下取得空前一致,谏官、御史、百姓蜂拥而上,杀声一片,偏此时高俅又回来了,把过浮桥的情形一讲,连钦宗也怒不可遏,一连气奸贼奸贼的骂个不了,骂够了下旨:将随着徽宗跑的,尽皆罢官,该流的流,该杀的杀。
要惩罚的人,早被列成一纸名单,上面六人: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李彦。
  梁师成、李彦算是童贯的小师弟,三个都是从净身房出来的,一道拼过,如今也死罪难逃,王黼是徽宗的宰相,当时许多混账政策都出自他手,朱勔不用说了,逼反方腊的罪魁祸首,蔡京活了八十,基本上是个顺风倒,军政制度的败坏,他也出了不少力,虽说与童贯关系不大好,可到底也混了个殊途同归。
  此六人,便是北宋末年有名的“六贼”。
  诏令一出,举国欢腾,王黼被开封府派出武士追杀,上演了一出亡命天涯,可惜民愤太大,各路侠士都袖手旁观,眼瞅着被大内高手追上杀死,将首级捎走。
  李彦、梁师成乃宫内宦官,跑到社会上,既没体力,又没人缘,很轻易的被政府官员拿住赐死。
  八十岁的寿星蔡京被流放,老小子眼都盲了,身子骨如何禁得起折腾,于路上薨了。
  朱勔、蔡攸、蔡翛三人被流放,可怜蔡攸、蔡翛二人一乃同胞,当初为了那点权力与蔡京一起,父子三人打破了头,如今都归了一路,朱勔罪有应得,只是惩罚来得太晚。三人先被流,后被斩。
  童贯如何?
  死罪难免。
  取燕京败了,此罪一也,守太原,逃了,此罪二也,留守东京又逃了,此罪三也,过浮桥杀禁军,此罪四也,四罪合一,断无活命之理,大臣们也乐得痛打落水狗,纷纷落井下石,把什么责任都往他身上推,最后连惹怒金国、纳降张彀这笔帐都算在他头上,反正已经是死老虎,他不背黑锅谁背?
  尤其是高俅,骂得可欢,真说起来,他实际上还要感谢童贯,若不是童贯把他给撵回来,估计六贼就得变成七贼,他难逃一刀,所以高俅特紧张,生怕别人追问,索性卖力栽赃,以表忠心。
  所以这童阉人还真有些冤枉。
  可是到如今,总得有个替死鬼才成,冤枉便冤枉,忍了吧,钦宗在靖康元年将童贯连降三级,满朝大臣弹冠相庆,所以人不能爬得太高,特别是弱势群体,北宋对阉人打压力度非常之大,以致出现了无官不厌阉的现象,你童贯一枝独秀,还当了王爷,不惹人眼气怎的?
  多年怨气,一夕发作,如洪水般势不可挡,借着灭六贼的热乎气,文武纷纷上疏——童贯罪大,理应斩首!
  钦宗心里也不太平,毕竟老阉人握兵二十年,万一招旧部来个“血洒浔阳江口”怎么整?派人追杀算了。
  此时童贯在哪呢?
  正在去往海南三亚,当时称“吉阳军”。

  他可不是流放,而是去度假。
日期:2008-12-16 22:53:20

  此时他几乎什么职位也没有了,只挂着个节度副使的虚衔而已,但风采依旧,毕竟混了二十年,如今也快七十了,虽说眼下失势,可谁也不敢得罪,这类昔日的大红人,谁知道何时又会东山再起呢?这么着,童贯居然悠哉游哉的,往海南避风头去了,这真是胜似闲庭信步。
  追杀他的那个人,叫张澂,官职:监察御史。
  童贯的目的地是海南,但因路途遥远,还在广东磨蹭,张澂紧追慢赶的,还真就撵上了,一路上,这位张御史是严密封锁消息,关于童贯被赐死一事,不准走漏半个字,违者斩。
  他干嘛这么怕消息泄露呢?、

  担心童贯自杀。
  皇上就是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到五更?即便强似童贯,听到消息也会崩溃,若想不开自裁,那不是便宜他了?便宜他事小,皇帝这口气没出去事大,因此严把口风。
  可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夜长梦多,万一消息泄露了可怎生是好?
  还是张大人有办法,来了个缓兵之计。
  打听到了童贯住的地方,张澂先派个人过去,告诉童贯别跑了,皇帝派钦差大臣张澂来接您回朝呢。
  童贯就有些晕,不是定了六贼么?不是贬了我三级么?还请我回去作甚?

  这位来使倒是个机灵人,赶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上等茶叶及药品:皇帝说了,金兵汹汹,势不可挡,封您为河北宣抚使,即日回京。
  哦,童贯这才笑了,嘿,到底掌兵二十年,没我成么?
  便问:钦差何时到?
  答:明日一早。
  童贯那晚睡得很美,这是他最后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晨,童贯穿戴整齐,就在家门前等着张澂,张澂呢,一边忙着赶过来,一边对手下人说:到了别废话,抓住就杀!
  眼看着到了,远远地望见一人,锦袍绣带,倒也光鲜,正是童贯,不仔细看,看不出这是个阉人,原来童贯二十岁时才净身,割卵子时胡子都一小把了,虽说年纪大了,但胡茬还真有十几根硕果仅存的,加上身材高大,气度威严,乍一看如一员大将,令人生畏。
  张澂看童贯还活着,心也就放下来,他整理好衣冠,一步三摇的走到童贯眼前,童贯见钦差到了,赶忙躬身相迎,刚把身子一弯,好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他捆了。
  这下看热闹的可炸了锅,敢情他也有被抓的时候?
  张澂怕节外生枝,动手真利索,肩膀一动,早把诏书拿在手里,照本宣科的朗读了几大罪状,童贯气得是血贯瞳仁,奈何被绑着,蹦不起来,张澂读完了马上一挥手:斩!

  扑哧一刀,血窜出几尺,童贯,死了。
  宋钦宗还怕童贯找个替身,非得亲自看看此阉的脑袋不可,张澂便将其首级用水银泡了,拿回汴梁,小皇上一看真的,好,挂出去示众。
  童贯之死,死于轻狂与无能,宋朝阉人无地位,他却官封王爷,自然是枪打出头鸟,可假设他真有几把刷子,能与金人、辽人对抗几场,也不至于死得这么糊涂。
  但童贯的死于北宋而言毫无意义,该亡还是亡。

  金兵继续接近汴梁,钦宗也比他爹好不到哪去,总想跑,亏得大臣李纲拼命拦阻,号召军民死守首都,不久,完颜宗望到了,李纲令敢死队两千人于护城河前迎敌,杀金兵百人,小胜一把,这次胜利还要感谢蔡京,战斗中砸金兵的石头,就是从他家假山上敲的。
  完颜宗望见城池难下,便要讲和,但条件十分扯淡:宋朝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金子五百万两、银子五千万两、牛马各一万、绢帛一百万,还要亲王大臣作人质,才许讲和。
  钦宗慌乱无章,竟答应了,并派弟弟康王赵构出使金营。
  恰恰此时勤王各军已经赶到,钦宗便有了些底气,有了底气,就着急,高兴之余瞎指挥,竟令人去偷袭金兵大营,结果被打得丢盔弃甲,亏得李纲死守城门,才未让金兵乘势入城。
  其实这个开头不算坏,但是,劫营的失败,让钦宗吓破了胆,他赶紧罢了李纲等一干大臣的官,以示对金和好,又答应割让三镇。

  老百姓可不干了,严格来说,这次战斗顶多算互有胜负,没打败仗,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把主战派给挂了呢?如东汉一样,学生总是站在时代的最前沿,太学生们开始闹事了,他们领着民众,阻塞交通,呼声震天,让朝廷恢复李纲的官职,还把投降派头子李邦彦打了个头破血流,钦宗一见不妙,便派宦官去驱散人群,可怜这帮宦官生在宋朝,本就不招人待见,加上童贯作孽,口碑也差,这次又捅这个马蜂窝,岂能有好?当场让人民群众扁死二十多个。

  皇帝怕了,让步了,恢复李纲职位,继续守卫东京。
  但此时,太原等三镇已经割让出去,金兵已准备实施占领。
  目的达到,骨头难啃,所以不跟你玩了,完颜宗望撤军。
  撤军没太久,又一路金兵到了——完颜宗翰。

  那时太原还未拿下,完颜宗翰心里窝火,因此打得特别卖力,宋军一路抵挡不住,投降派又占了主动,很快,完颜宗望再次回军,与完颜宗翰分别为左右元帅,并力攻宋,宗翰再攻太原,太原陷落,之后与宗望合兵,下真定府(河北正定县),再逼东京。
  钦宗又被吓懵,慌乱间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大臣说了,不能打,越打越遭殃,看见了吧,上次打了,这次人家来的人更多,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和。
  怎么求和呢?
  先罢了主战的李纲,又斥退了各地的勤王援军,接着让康王赵构再去金营谈判,赵构不傻,于途中留在相州,没送死。
  赵构没去,金人大怒,说了,除非割让整个河北山西才罢。
  钦宗说等等,就割。
  老百姓说不割!
  宗翰、宗望大怒,耍我?打!

  主战派被罢了,勤王的军队被斥退,投降派当道,谁来保卫京城?所以京城陷落。自太祖赵匡胤以来,藏在内府中的全部财富被掠夺一空,徽钦二宗及所有皇室成员都做了俘虏,被掠往北国。
  那时候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在忙着比武,王重阳也只顾教授弟子们天罡北斗七星阵,郭靖还小,黄蓉未出世,无人对遭殃的宋室皇族们施以援手,北宋就这么灭亡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泥马渡康王,赵构在群众的拥戴下建都临安(杭州),称宋高宗,南宋政权诞生了,南宋一朝,宦官更是没市场,北宋对宦官的压制本就很深,加上出了童贯、梁师成、李彦这三个无鸟人士,“六贼”中竟占了一半,士大夫尤其不齿,所以到了南宋,对宦官的打压比北宋还厉害。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金兵将开封弄得人财两空,不但皇室成员俘虏去东北,连宦官也给抓了一大批,因此南宋的宦官人数严重不足,成不了气候。
  可皇帝妃子们都要生活,没宦官怎么成?
  招聘。
  只要有工资,干什么不是干?割了就割了,应聘的还真不少。

  宦官人数渐多。
  偏此刻金兵不闲着,追下来了,吓得赵构到处跑,把赵匡胤的灵位都给丢了,最后割地议和,才安稳下来。
  安稳之后,命刘光世、张俊、韩世忠各自领兵镇外,临安城的安防由一个叫苗傅的人负责。
  苗傅,武将之后,北宋灭亡时他主动追随赵构,便做了临安统制,掌禁军,他还有个搭档,叫刘正彦,此人父亲叫刘法,当年的西北名将,后来童贯掌兵,逼刘法出征,战死沙场,这刘正彦也算根正苗红。

  那时候赵构在哪呢?
  逃跑的路上。
  没办法,跑得太远,赶回京城还得要点时间,别看他跑的时候鸡头歪脸的,回去的时候可是排场大,枢密使王渊的私人财物都有十几船,赵构身旁的宦官虽说人少,但架子不小,对江南百姓是骂骂咧咧,过钱塘江的时候,还专门要看看潮,帐篷连天,鼓乐震地,打了败仗还如此牛皮,谁能不怒?
  民怨沸腾。
  乘着这股民怨,所有不满都发泄出来,苗傅、刘正彦觉着自己远道跟随而来,本有大功于社稷,怎么就没在皇帝身边混红呢?特别是刘正彦,看着高宗跟前那些宦官就不爽,自己老子就是被宦官整死的,怎么北边都丢了,这群孙子还这么耀武扬威呢?
  两个一商议,反正现在时局不稳,索性干他一票,把皇帝身边的宠臣公公们杀几个,咱也弄个社稷重臣当当,搞不好,还挟天子令诸侯呢。
  回去同手下将士一讲,大家都挺瞧不起宦官的,便道:就这么干。
  计议已定,开始行动。
  不久,高宗回到临安,那位大权独揽的枢密使王渊昂头挺胸的上朝退朝,看得苗傅、刘正彦这个气,就在城北一座桥下埋伏人马,准备举事,没一会儿,就见王渊来了,苗刘二人一挥手,哗啦一家伙禁军冲上,咣咣几脚,把王渊从马上踹下去了。

日期:2008-12-17 21:41:36

  王渊的名字应该改成王冤,此人虽然贪财,但也不该这么个死法,从马上落下去,可就晕了,一眼看见刘正彦,大叫一声:“小刘你帮我说两句!”
  刘正彦说好!走上前来一刀,把王渊脑袋剁了。
  杀完枢密使,苗刘二人一不做二不休,领兵直闯宫廷,见宦官就杀,遇阉人就斩,这是历史上又一次大规模灭阉,边杀还边说呢:“叫你们不让我升官!”

  和东汉末年那次一样,没胡子的也被误杀不少,该着苏杭一带民风细腻,女里女气的多点,这次算遭了大殃。
  再说宋高宗,一听禁军反了,哪里还顾得到宦官,赶紧命令关门!他手下有个中军统制叫吴湛,一听“关门”,答应一声,扭头就往门口跑,没一会儿又回来了,高宗说宫门都关了?他说没有,全开了!
  赵构差点尿了,怎么全开了呢?
  吴湛理直气壮:苗刘不负国家,只为天下除害呀!

  赵构恨不能扇他,转念一想,嘿,真是糊涂,这吴湛也属于禁军,本来就是苗傅的手下,我怎么让他去关门呢?懊悔不已,差点扯自己嘴巴子。
  如今怎办?宦官,杀没了,只有文武百官,叛军进来了,跑吧,呼噜噜就往宫城城楼上跑,刚跑到上面,苗傅领兵到了,几千人在城下大叫“万岁”,噼里啪啦跪倒一片,高宗就问:“你干嘛来?”
  苗傅说:陛下你就和宦官好,咱老子有功也不赏,那些和宦官关系好的,都升官了,就只剩下咱几个,心中有气,望皇上你下旨杀了最坏的宦官,再给俺们升个官,三军就高兴了。
  这是个大老粗,如闹天宫的孙猴子,只知要官。
  当时高宗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叫康履,此人本是个小角色,只因一直追随赵构,倍受重用,便心高气傲起来,一向藐视众将,是个万人恨,苗傅说杀最坏的宦官,其实就是指他,如今大兵林立,可把他吓坏了,这位赶紧冲出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高宗一瞧不禁心软,便求苗傅饶他一命,苗傅气得哇啦怪叫,就是不答应,高宗问左右,左右说为了一宦官,至于么?
  完了,何以解忧?唯有杀阉。
  命人将康履捆了,送到城外,康履还说呢:怎么光杀我一个呐?!话音未落,一刀腰斩,枭首示众。
  所以兵荒马乱的年月,宦官不能太牛皮,当兵的万一看不顺眼,杀身之祸立时就到,看来这康履对晚唐诸阉的下场不太了解,书读得少了。
  杀完了人,苗傅还不走,又说了:“陛下你不该当皇帝啊。”
  赵构又差点尿了,不是说升官、杀人么?眼下人杀了,升官只是一句话,怎么又连皇上也不让我当了?便问:那么谁当?
  苗傅道:令隆祐太后垂帘听政,迎接二圣回来!
  真要尿了,原来是要接回徽钦二宗,他们回来,我去哪儿?赵构傻了,没办法,先请太后出来再作计较。

日期:2008-12-18 8:39:04

  这隆祐太后是宋哲宗的老婆,说起来资格算老,她一出场,大家都鸦雀无声,苗、刘赶紧再次拜倒,让太后抱着赵构之子临朝听制,隆祐说孩子小,我年老,怎么理国?赵构无罪,如何当不得皇帝?
  苗刘道:“再不答应,三军生变!”
  开始威胁。
  赵构可吓坏了,这位高宗皇帝倒也聪明,明白再拖下去要坏事,马上主动表示,我要退位。苗刘二人见皇帝退步了,立刻率军入城,立高宗之子赵旉为帝,赵旉才三岁,隆祐抱着他登基,最好笑赵构,年纪轻轻,被尊为“睿圣仁孝皇帝”,挪到庙里去住,身边配了十五个宦官,南宋开局不利,皇帝被废了。
  苗刘二人真就当了大官,被封节度使,这二位到底是兵变上台,心虚得紧,说俺们这官,可不是强要来的,乃是朝廷光明正大封的,所以咧,为了纪念俺们封官,要改元,改年号为“明受”,明着受封。
  隆祐哭笑不得,改便改,此次兵变,史称“明受兵变”。
  改了年号不久,张浚、刘光世、韩世忠等得到消息,迅速起大兵数万云集杭州城下,要讨贼平叛,苗刘率禁军迎敌,刚一出城,被猛将韩世忠一顿狂砸,败回去,回去后深悔废帝之举,再次拥高宗为帝,这大老粗做事全无章法。
  韩世忠等猛攻杭州,不一时入城,苗刘弃城而走,临走前跑去找赵构,可把赵构吓得不轻,为什么?临败退之前去找皇帝,不是弑君,就是挟持,他不怕才怪,谁知苗刘找到他,一不要他命,二不带他走,却要一样东西——誓书铁劵,只因那玩意上面写着:有罪也不杀。
  赵构并不啰嗦,你要我就给,拿走吧。
  苗刘拿着铁劵跑了,他们这群丘八哪里知道,历朝历代的誓书铁劵,都有一个限制条件:谋逆者除外!
  要是他们挟持皇帝跑了,结果如何还未可知,但他们拿着这块废招牌跑了,必死无疑,所以大老粗就是大老粗,见识之短令人匪夷所思。

  张浚、刘光世入城为高宗压惊,韩世忠领兵猛追叛军,追上就杀,毫不含糊,几天工夫,苗刘被擒,人马四散,韩世忠将他们拿回杭州,凌迟于市,所谓明受兵变,前后只折腾了两个多月。
  那位要他关门却开了门的吴湛呢?也被老韩拿住杀死,要说这老韩真厉害,抓吴湛是单枪匹马去的,一个兵没带,他见到吴湛,寒暄几句,突然一把扣住吴湛的手,吭哧一下,把对方手指头掰断俩,疼得吴湛嗷一声就坐地上了,尔后生擒活拿,处死于市。
苗刘之乱平息了,大臣、百姓、皇帝之间,对宦官及苗刘二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大臣、百姓对苗刘二人多少还有点同情,他们被千刀万剐时,不少看热闹的仍旧忍不住,叹了气的,其原因就是,苗刘起事只为杀宠阉,争口气而已。至少在老百姓看来,苗刘没那么可恨,此二人并非死于民愤,而是死于愚蠢。
  赵构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苗刘杀阉、杀大臣,就等于要杀他,他喜欢的,苗刘却给杀了,虽寸磔不足解恨也,因此传旨:将苗刘作乱期间被赶到外地的宦官们召回。
  大臣们不干了,拿出北宋士大夫的老调陈词:汉唐乱亡,皆坐内侍,为我宋鉴,可谓明矣。
  赵构毕竟是初为皇帝,且局势还很动荡,见群臣都反对,便顺坡下驴:每观汉、唐之祸及近时之变,故不得不防微杜渐。

  多年之后,赵构下旨:撤销内侍省。
  此召一出口,直接令南宋一朝,宦官市场丧尽。
  南宋自开头到灭亡,宦官始终没有抬起头来,除了皇帝、大臣充分吸收晚唐教训以外,权臣的干预也是重要原因,如秦桧、韩侂胄、贾似道之辈,大奸误国,屡杀名将,手段阴毒,宦官在他们面前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强敌压境之下,修炼内功才是根本,虽说宦官并未专权,但积弊之下,宋朝君臣的腐化还是毁了自己,后来居上的蒙古铁骑踏破长城,亡金灭宋,一统天下,元朝诞生了。

  蒙古人本身就是外来民族,所以他们不拒绝任何其他民族参与政权,在他们的政权中,高丽人、西域人、欧洲人等等等等,都可以做官或任职,甚至做内侍。
  蒙古人在草原上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宦官是什么,那时候的他们率性、天真,想爱就爱,想生就生,想抢就抢(把抢别人的老婆当荣耀),可当他们踏入女真族及汉王的宫廷后,立时长了见识,并豁然开朗——原来日子还可以这么过的。
  于是他们学坏了,元代皇宫中也出现了宦官。
  由于蒙古人喜欢打架,打高兴了连皇帝都一勺烩,所以不男不女的宦官一直没什么突出表现,直到元朝快灭火的时候,才有一位名垂阉史的人物出现,那就是高丽宦官——朴不花。
  许多年前,元世祖忽必烈的强横震慑了朝鲜半岛,高丽王国被迫年年向蒙古人交纳一定数量的女人,以换和平,既然这些女子是高丽历代国王求得平静生活的筹码,那么为了使这些筹码更有分量,他们还额外附送了一种礼物——女子们的侍从——宦官。

  元文宗时,又一批高丽女子被送入元宫,其中有个小女孩,叫奇洛(不是洛奇),跟随她的还有个男孩,就是朴不花,按照青梅竹马的故事,他们俩理应自由相依为命,成人后依偎相伴才是,但很可惜,朴不花此时已经被高丽贵族净身了,他们注定今生只能做朋友。
  二人长到十几岁时,奇洛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妥欢帖木儿,他立刻被她的美丽强烈吸引,然后纳她为妃,成了她的丈夫,此人就是元朝最后的皇帝——元顺帝。
日期:2008-12-21 13:23:00

  爱情是什么?

  爱情一把火,呼呼烧个没完没了,燎了你也燎了我,最后俩人爱得体无完肤,真惨。
  元顺帝与奇洛的爱火在熊熊燃烧的同时,也点着了另一个人的狂热,那个人就是元顺帝的原配——答纳失里,答纳失里,全称伯牙吾氏答纳失里,当年的权臣燕贴木儿之女,蒙古贵族,性格跋扈嚣张,为人处世十分猖狂,没事儿总喜欢拎着一根鞭子,看谁不顺眼就打,顺帝宠奇洛,她无名火高举三千丈,有次趁顺帝不在,将那美女抽了个遍体鳞伤。
  她不怕元顺帝治罪么?
  根本不怕,在男女平等这一点上,蒙古人做得比中原人要好,元代皇后权力非常大,可以自掌钱粮户口、自行认命下属官员,强势起来,就是皇帝也奈何不得,因此望着血迹斑斑的美人,顺帝也只有陪着流泪。
  元顺帝是个汉化得非常之深的蒙古人,面对皇后的野蛮行径,他没有动刀,也没有吵架,而是采用了汉族男人特有的方式——冷暴力。
  那段时间里,年轻的顺帝与奇洛之间的来往好似偷欢,一直到数年后,燕贴木儿家族阴谋叛乱全体被诛,他们才再度公开恋情,此时二人已经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于是顺帝宣布:立奇洛为后。
  但是掌实权的蒙古贵族丞相伯颜反对,他认为蒙古皇帝,怎能立高丽女子为后?硬性争执之下,顺帝再次妥协,立一个叫伯颜忽都的女子为后,但却根本不去伯颜忽都那里过夜,几乎每晚都要奇洛陪寝,很快,奇洛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叫爱猷识理达腊,也就是后来的北元政权建立者。
  生命如花,不滋润就要凋谢,二十多年后,孤独的蒙古女人伯颜忽都在寂寞中死去,美貌的高丽人奇洛终于登上了后位,史称奇皇后,奇皇后母仪天下后,才发现一个问题——自己举目无亲。
  一个高丽人,一群蒙古人,他日我为奴,今日却称尊,但放眼四望,我族人又在何处?因此奇洛多少有点难过,一难过,就想童年旧事,想来想去的,就想到了幼时的玩伴朴不花。

  三十多年过去了,奇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名分,而童年时的一道漂洋过海而来的朴不花,却依旧是一名外籍宦官,他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没有怨言,没有期望,也没有热情,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何意义,也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就在一切尚处在混沌中的时候,一道手谕为他的世界带来了一缕日光——奇洛让他去皇后宫中当差。
  那一刻的朴不花,眼睛里装满了幸福,他知道,她没忘记他。
  三十年了,同甘共苦的三十年,今日,该出头了。
  可以想象二人相见时的唏嘘,从两小无猜到母仪天下、位极人臣,那是怎样一番感慨,奇洛说,对你而言,女人已经没有意义,后代也并不存在,那么,我给你钱吧。
  朴不花说,我确实需要钱,但更需要你。
  于是,朴不花被封为荣禄大夫、资政院使。
  荣禄大夫,是个一品文官的职位,主要用来代表身份的尊贵,是个虚职,而资政院使则不得了,相当于财政部部长,让一个宦官做财政部老大,就好比将一只大老鼠放入堆满蛋糕的仓库一样,不搅个一塌糊涂是不可能的。
  但奇洛并不后悔,她只是一个被自己的国家用作纳贡的女人,她知道爱家,她知道爱丈夫,她也知道爱朋友,但就是不知道爱国,因为国不是她的。
  捞钱的日子巨爽,朴不花在脑满肠肥的同时,也不忘分一大块给奇洛,而奇洛身为国母,竟也怡然自乐的作践着本就属于自己的财富,朴不花很聪明,他一边打点着奇洛,一边巧妙地躲过各类审查,一边又拿出一杯羹给相关大臣,一时间,“朴不花是个好人”这句话,传遍了宫廷。
  看来“好人”这个词儿,有时候也挺廉价。
  钱和权是一对孪生兄弟,钱既然已经诞生了,权便不可能依旧在母体中睡觉,于是它也慢吞吞的钻了出来,野心膨胀的奇洛,想做一把吕太后。
奇洛没有大学文凭,也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她一度习惯了逆来顺受,因此,虽然三十多岁上膨胀了一把,但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自己的野心,于是,她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这美人竟打算一步到位,将善良的元顺帝拉下马,立自己的儿子爱猷识理达腊为帝,那么受人恩惠的朴不花公公自然就成了这件事的马前卒,朴不花的思路是,先取得丞相的支持,再集合大臣一起发作,拥戴太子上台。
  这个思路,实在没什么高明之处,当然,也并非愚蠢,只能说这是个正常路径,史书上说朴不花奸邪,我看,他的心眼距离汉族王朝的那些公公们,实在是差得远。
  想好了就开始行动,朴公公首先找到了左丞相太平,太平不干,他也不说支持,也不说不支持,一见面,就客客气气,一谈正事,就嗯嗯啊啊,左右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朴公公生气了,他撇开太平,又找了另一路关系——搠思监。
  搠思监这家伙,在史书上,与睾呵渫绰畹哪俏话⒑下硐壬??环考洌?上攵??似吩跹???巳ü笾?螅?愿窨犊??卫淼胤绞?钟惺侄危?蜓古┟衿鹨迨鄙硐仁孔洌??嬷辛魇В?勒讲煌耍?畹迷?车凵褪丁?br>  胆子大、不怕死、好交友、一掷千金,搠思监便是此类人,性格中任侠的成分很多,但就一缺点——贪婪。如此,前面的那些好特性与后面这个坏特性一结合,他就成了教父一类的人物。
  三十年代美国黑帮敢和政府叫板,因此教父们可都是滚刀肉,搠思监也不例外。
  他主要做两件事:贪污受贿(蒙古人的特性)、镇压农民军,前一件事非常成功,后一件事很不成功,打一波又起一波,压一方又反一方,所以时间久了他也想开了,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乐儿?老子不干了。
日期:2008-12-23 20:53:50

  既然撂挑子,那就只有一件事可干——贪污受贿,蒙古人的思维方式很奇特,这国家仿佛不是他们的,百十年前当他们入主中原时,当这里只是一块掠夺地而已,但百十年后,他们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却还当这里只是一块掠夺地,因此元代贪污行为特别严重,对农民的压榨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搠思监便是这类人的代表。

  钱是赚不完的,所以赚了还想赚,正赚得不亦乐乎,朴不花来了,他告诉搠思监,如果拥戴皇后和太子,你将得到更多的钱和更大的官。
  搠思监于是很高兴,如今生命的意义只剩了这个,索性爽快的干他一把。
  皇后的目的,是废掉元顺帝,但搠思监认为,元顺帝自即位以来,没什么错,找不到借口废他。
  确实如此。
  元顺帝心地善良,还会做手工活,是个能工巧匠,即位以来,扫平了叛乱,罢黜了不利于民族团结的丞相伯颜,改命脱脱为相,还是做了些许利国利民的事情的,严格来讲,在人品上,他比那位朱重八贤弟要好得多,那么找个什么借口废掉他呢?
  只有一个借口,那就是“不作为”。
  如果身为一个皇帝,面对一个烂摊子什么都不干,他就有理由被废。
  如何能让皇帝不作为呢?
  只有一个办法:什么事儿也不告诉他。
  于是,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在皇后、太子、朴不花、搠思监的努力下,最终都成功的把告急文书压了下来,元顺帝窝在宫殿里果真什么都不知道,真正做到了“清静无为”。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无非就是闹了个刘福通,出了个小明王,蹦起个郭子兴,浮起个朱元璋,随之而来的就是方国珍、张士诚、陈友谅等等等等,这些人有个统一的名称:红巾军。

  红巾军的对头,就是丞相脱脱,双方一不小心干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元顺帝对外面的形式发展知之甚少。
  渐渐的,刘福通死了,方国珍死了,陈友谅死了,张士诚死了,小明王死了,还剩下一个朱元璋,这位朱元璋先生无敌生猛,前几位的死,几乎都和他有关,在一口气统一了南方之后,此公太太平平做起了皇帝梦,他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朝代,叫明朝。
  当朱元璋先生在南方做太平梦的时候,元顺帝在北方越来越不安生,由于一直很“无为”,所以大臣们很不满,奇洛和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趁机逼宫。
  顺帝脾气再好,也开不得这个玩笑,亲儿子要闹事,无论如何使不得,赶紧笼络心向自己的大臣,和媳妇、儿子斗,明也斗暗也斗的,这朝政就开始乱了,蒙古人的忠君思想相对来说还是淡薄些,有人支持皇帝,有人支持太子,分成两派,由中央分裂到地方,地方也分成好几派,中央还算好,两派也就打打嘴仗,地方上却不得了,动起刀兵来了。
  于是元朝地方上的局面越来越有趣,当南方的红巾军向北挺进时,各路元将立时矛头对外,当红巾军一走,马上又开始窝里反,这一切都没逃过一个人的眼睛,那个人叫老的沙。

  老的沙,元顺帝母亲的舅舅,也就是皇帝的舅老爷,他对奇洛、朴不花等人的废帝阴谋是洞若观火,对朝廷上两派争执所带来的塌天大祸也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没办法,他想力挽狂澜,怎奈一木难支,但一个皇亲国戚的良知又促使他不断仗义执言,由此,为朴不花等人深恨。
  蒙古人如果恨一个人,一般的做法就是就做了他。
  但朴不花和奇洛都是高丽人,所以没这魄力,商议之后,二人打算赶走他,于是他们对元顺帝说:老的沙一心为国,封他个王爷吧。
  元顺帝说好,封他为雍王。

  朴不花等又说:该给他块封地。
  、
  顺帝说好,那就给了罢。
  朴不花等最后说:让他去封地看看啊。
  顺帝说:也好,老的沙去封地观光后再来上班。
  于是,忠心耿耿的老的沙去了那块莫名其妙、自天而降的封地。
  他走的是心不甘情不愿,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走,皇帝身边便再没有保护他的人了。
  所以他不能走,他在半路上躲进了一个昔日同僚的军队里,那个同僚叫孛罗贴木儿。
不知道孛罗贴木儿是很正常的,不知道他的父亲(四川行省左丞答失八都鲁)也是很正常的,但不知道他和他父亲的对手就不正常了——刘福通。
  由于蒙古人骑在脖子上拉屎的时间太久,所以刘福通和韩山童起兵造反,不幸韩山童被擒杀,刘福通带着韩山童之子韩林儿(小明王)逃走,后建立大宋政权,提拔了个将领叫郭子兴,郭子兴提拔了个小兵叫朱元璋,朱元璋又找了几个猛人分别是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刘伯温、李善长等等,这些人撺掇朱元璋埋头过日子,不再搭理昔日的老大刘福通,所以刘福通在没有己方支援的情况下孤军奋战,遭到元军和其他农民军的夹攻,败了。

  败了就跑,一打听朱元璋这几年兵强壮,便去投奔,注意,不是投靠,是投奔。
  投奔之后如何了我先不说,先说北方的元军。
  刚才说了,由于朱元璋见死不救,所以刘福通被元军和别的义军围攻而失败,这里面元军的领头人之一,就是孛罗贴木儿。
  败在他手里的红巾军将领有:刘福通、关先生、王士诚,后两者不知道也没关系,他们都有个战友,中学历史书上把他叫破头潘。
  镇压红巾军胜利后,孛罗贴木儿受命镇守石岭以北,北中国的局面渐渐安定下来,但蒙古人好战的天性让他们难以忍受太平日子的寂寞,所以,他们自己打自己。
  与孛罗贴木儿一起镇守石岭的,还有一个叫察罕帖木儿的家伙,二人虽驻扎在一个哨所,却没有亲如兄弟,而是互相争夺地盘,今天你夺我的哨,明日我抢你的粮,闹个不了,恰在此时,老的沙被朴不花与奇洛由打皇宫里撵了出来,躲进了孛罗贴木儿的营房。
  当老的沙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遭遇说给孛罗贴木儿听之后,孛罗贴木儿怒火万丈,不单单为老的沙不平,也为自己不忿。
  他恨朴不花很久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和察罕帖木儿之所以打来打去,朴不花要负很大的责任。
  察罕帖木儿也是镇压红巾军的著名将领,受命镇守石岭以南,和孛罗贴木儿相互不服,便送礼给朴不花,求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把整个石岭都交给自己管理,于是朴不花便照做,偏此时孛罗贴木儿也来送礼,也求朴不花撺掇皇帝将石岭交给他全权管理,朴不花也照做,因此,朴公公一会儿说该交给孛罗贴木儿管理,一会儿说该交给察罕帖木儿管理,导致这俩人傻打个不停,朴大公公却两头受贿。

  如此,遭人恨是很正常的。
  正当孛罗贴木儿恨得牙根痒痒的时候,皇太子令到了,上面说得很清楚:经调查,老的沙没去封地,而是留在了你的军营里,命令你立刻将此人带回大都做处理,否则便怎的怎的。
  孛罗贴木儿大怒,老的沙在我这儿,你们怎么会知道?下眼线竟下到我的地盘上来了,我偏不奉令!
  不听话,就得收拾,奇洛找到朴不花问计,朴不花说那好办,解除他的兵权就是了。

  于是一道诏令,撤了孛罗贴木儿的职,接着朴不花等人再次洋洋自得的管孛罗贴木儿要人,谁知,他们等来的不是无可奈何垂首就范的孛罗贴木儿,而是浩浩荡荡由石岭方向过来的大批蒙古边防军。
日期:2008-12-25 8:54:22

  朴不花有点儿不明白,孛罗贴木儿怎么就敢举兵造反,所以说高丽人就是高丽人,对蒙古人的脾气没摸透,“自己打自己”历来就是蒙古人的天性,若不是内耗,大元朝也不会衰败得如此之快。
  他年擎天白玉柱,今日釜底抽薪人,人家打来了,如何是好?
  元顺帝也慌了,和儿子老婆再怎么斗,都是家务事,边关将领若掺和进来,可是大大的不妙,毕竟南方还有个朱元璋呢,他赶忙调动各蒙古王公集结力量,准备迎敌,谁知各王公对奇洛与朴不花这一对高丽人的指手画脚早就心存不满,趁机一同发作,根本不奉召,不但不奉召,当时很有实力的两个王爷不颜帖木儿、秃坚帖木儿,反领兵接应孛罗贴木儿,倒打一耙,直逼京师。

  完了。
  顺帝、奇洛、朴不花、太子、搠思监,无一人有退敌之策。
  长江边上的朱元璋还在虎视眈眈,山西河北又闹得不堪收拾,照此下去,不用朱元璋来攻,这些成吉思汗的后代自己就把自己灭火了,所以顺帝左右衡量,最终还是一咬牙,准备丢车保帅。
  他说各位爱卿不要打架,事情都是朴不花和搠思监挑起的,我把他们治罪,你们该干嘛干嘛。
  随后下旨:将此二人流放。
  真流放了?

  没有。
  奇洛是个重感情的人,这美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不住自己的童年玩伴。
  而朴不花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不住自己的同盟战友。
  所以这二人谁也没走,顶着个“流放”的帽子,继续在京城逍遥。

  于是各路蒙军火儿了,彻底火儿了。
  秃坚帖木儿率军直扑大都,一路畅通无阻,放出话:交出这两个,不给就进城!
  糊弄不过去,那就没招了,皇宫中是大人哭孩子叫,乱了章法,奇洛拉着朴不花哭个不了,这位多情的美人此时也说不清,对这位从小长大的玩伴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反正早已超越友情。
  如果不是自幼相依为命,奇洛是否能安然度过童年还是个谜,这种情感是真挚的,宝贵的,但此时却是不得不舍弃的。
  女人的痛苦,只有女人知。
  朴不花与搠思监被绑缚出城了,秃坚帖木儿的大军就在外面,他们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位外籍阉人在领略了一番中原大国的过眼云烟后,轰然栽下历史舞台。
  1368年,朱元璋称帝于南京,建立明朝,誓师北伐,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声中,明军下山东定河南入陕西进河北,攻取大都,顺帝与奇洛连同太子逃往蒙古草原,文天祥曾说过:胡运不过百年。此时距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原不过九十八年光景,文大人伟大。
  明朝开国,年号洪武,咱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再次当家作主了。
朱重八当了家,那杀起人来真不含糊,昔日跟着他打江山的,什么刘伯温李善长徐达的,基本上都让他给喀嚓了,他儿子看得不忍心,说爹你杀得太多了。结果朱八兄还拿出一根浑身是刺的棍子,说你试试看,荆棘怎么拿?儿子束手无策,朱洪武道:你看,拿不了吧?我现在替你把刺儿都削掉了,你还不感谢我?儿子无语。
  老朱认为,战乱年月过来的人,只要能活着的,没几个是好人,好人不是饿死就是战死,所以有那么一些人非但没死,反倒升官发财,绝非善类,就得收拾,否则自己百年之后,大明王朝指不定姓啥呢,因此上,把功臣杀了个罄尽。
  心毒手黑的朱老头对任何人都不放心,杀完功臣,一眼,看到宦官了,说这些人个个该杀,汉唐灭亡,就是他们害的!
  可把这群阉人吓着了,太祖皇帝成日介杀人,刀头滴血,谁敢哼一声?

  好在刚刚开国,广大宦官同志还不敢放肆,小媳妇似的规规矩矩,所以老朱想杀阉一时也找不到借口,堂堂皇帝,也不好总和阉人较劲,便规定:
  我大明一朝,宦官不得兼文武职位,非但不准兼职,连文武百官的衣服也不准穿,谁穿杀谁。
  仿佛够恐怖了,但老朱回头一念叨,还觉着不到位,寻思一番,又说:各部门官员,不准和宦官往来!
  这条一公布,活着的大臣都毛了,不准往来?不准往来我们怎么见您啊?

  老朱一想也是,不能太绝对,便改了:不准文书往来!
  到这一步上,朱元璋可比那位赵匡胤狠多了,可他还觉是着不够,临最后又加了一句:宦官干预政事者,斩!
  朱元璋到底是放牛的出身,见识比赵匡胤要短得多,赵匡胤先生对宦官是以压制为主,而非绝对的侮辱与禁闭,比如宦官能领兵,能出京城,但在权力上却被逐级分解,且放权于大臣,给宦官分级别,刻意的专门为宦官设定出某些充满藐视意义的名称,以贬低这个群体,在意识形态上孤立他们,这些举措都使宦官在有宋一朝很难真正成气候,而朱元璋却只是一味的以精神暴力和武力压制,这并不能根本解决宦官专权问题,因为他死后,谁知道后面的皇帝又如何看待阉人呢?毕竟全面的压制宦官是从制度上做起的,而非个人情绪做主导。

  就在朱洪武自以为将宦官灭火之后,他又犯了个大错误,把丞相给撸了,把中书省也给撸了,这就未免很搞,人家赵匡胤不让宦官专权的办法,是扶植权臣跟他们干,你朱元璋口头上虽然喊打喊杀,却把办事大臣都给扔垃圾堆去了,那谁来压制宦官呢?把他们撸了,就等于说,您老人家今后大事小情都自己干,自己给自己打工,但有没有想过,你再能干,也得有个端茶送水传话报信的吧?谁来做?除了宦官,再无他人,也就是说,作为皇帝的你,必须要放权给这些阉人,否则谁伺候你?那么你又要压制宦官,又把主事大臣给蹬了,那岂不又要依靠宦官来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要压制宦官呢,还是要放纵他们呢?

  其中的矛盾点,朱元璋根本没看出来,因此他一面喊着断绝阉患,一面却在做着相反的事情,这就是明朝阉祸的根本所在。
  干掉了中书省和丞相,就算他朱重八超人再世,也搞不定日积月累的各地奏章,所以为了加快效率,他雇佣的阉人越来越多,终于彻底崩盘,以往说过的杀阉灭阉之类的话全部不作数。
  洪武二十年以后,明朝宫中的阉人已达好几百,大多数是本土的,还有进口的,比如高丽啦,越南啦等等,特别是高丽,对明朝的敬仰比对元朝还降级了,元朝时送女人,明朝时送阉人,元朝时还算成品,到了明朝变半成品了,老朱大怒,说不行,两类都要多送,结果高丽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阉。
  这么多阉人,怎生理会?
  老朱不得不花精力去规整他们,立九监、二库、六局,他的后继者们又一改再改,终于建成了明朝最大的宦官机构:二十四衙门,即十二监、四司、八局。
  到底哪十二监我就不说了,以防您看着看着就想睡觉,反正在日后的文章里都会慢慢交代,自打这十二监一立,明朝的宦官称呼就改了——太监。
  究竟为什么叫太监,文章开头说过,在此不重复,明朝之前,宦官一般都称为“中官”,好听一点的,叫中贵人,此时变为“太监”,时人颇有议论,说俺们都听说皇帝他爸爸叫“太上皇”,怎么阉人也称“太”了呢?看来大明朝迟早要有阉祸也。
  老百姓智慧。
  朱重八闹腾一辈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死了,他孙子朱允炆即位,他四儿子朱棣看着不爽,就在北京反了,南北两边这通儿打,史称“靖难之役”,战争中,朱棣是大把花钱,把朱允炆身边的太监给收买了不少,获得了许多内部消息,因此仗打赢后,朱棣便认定:太监非常有用。

  带着这种概念,朱棣称帝了,也就是明成祖,称帝后把太监的地位提升了一大截,朱元璋说不让太监带兵,到他这儿给改了,不但让太监带兵,还要带大军,不但要带大军,还要带海军,不但要带海军,还要出洋远征,这就是著名的“三保太监下西洋”事件。
  三保太监名叫马三保,云南人,回族,祖上是元朝的色目人,说起来,还是个贵胄,他祖先乃布哈拉国王穆罕默德。
  既然是色目人,便和咱汉人不是一条心,所以当明军解放全中国的时候,云南回民很是抵挡了一阵,其中就有年方十一岁的马三宝,抵挡的结果,肯定是失败,失败的结果,便是把他送入宫中为奴。
  干嘛要这么做?
  俩字:传统。
  马三保入宫后,经过简单的加工(阉割),被分配到燕王府工作,实习期间,因表现优异,学习成绩优良(包括文武两方面),得到了朱棣的极大信任,后来朱棣被一脚踹去北京,他也跟着走,朱棣带兵往回打,他也跟着来,战斗中立下汗马功劳,功成名就,赐名郑和。
  赐名即强迫改名,马三保从此叫郑和,改名之后便接到了一项任务——寻找朱允炆。
  朱允炆呢?
  当朱棣大军攻破南京之后,朱允炆自焚了,据说是烧了个外焦里嫩,谁也认不出死的是哪个。
  那么朱允炆到底是生是死?
  没有答案,有的说死了,有的说跑了,说死了的还好,说跑了的就麻烦大了,跑哪去了?国内?国外?有的说国内,说的说国外,因此朱棣打算派两拨人马寻找,一拨在国内找,一拨在国外找,在国内找的,借口便是“寻访仙人张邋遢(即武当无敌老道张三丰)”,在国外找的,借口便是“出使万国”, 鉴于当时没有飞机,去国外的只好靠划船。
  去国内比去国外要容易,所以国内这一拨先动身,找了一溜十三遭后,回来告诉朱棣:肯定跑去国外了!

  消息从哪里来,书上没说,但这说法似乎有鼻子有眼,因为派去国内查访的那个,汇报情况时,竟耗时几个更次,如果不是有确切数据,谅他也不敢把朱棣忽悠这么久,最后他告诉朱棣:朱允炆说了,你当你的皇帝,我过我的日子,咱们以后两清了。
  朱棣听了这消息后定了定神,脑筋一转,这还了得?竞争对手跑去国外,万一哪天想明白了突然杀回来,岂不苦恼?再说了,人家朱允炆是指定的继承人,俺这皇帝,硬抢的,要是小朱在南洋以皇帝名义召集各国勤王,人家可不见得就不帮他啊,由此便催促郑和,快些动身。
  1405年7月11日,郑和自南京龙港起锚,正式出使南洋。
  他带了两万七千八百多人,其中含锦衣卫,也就是说,他此行的第一目的,确实是抓人。
 他的船队里,最大的舰,就是他自己的旗舰,称为“宝船”,这种宝船有多大呢?当时的人们只是说它“体势巍然,巨无与敌”,可究竟多大,却没有记载,但在明史中却有据可查,明史称,明代宝船最大者,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中型的宝船,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大型宝船上,有九根桅杆,十二张帆,加上锚和舵,没一样东西,非两三百人,莫能动之,其中的舵杆,就有十一米多长。

  这类大船,与后来的哥伦布远航时的最大船只相比,大了足有近100倍,宝船上下分为八层,巍峨耸立,排水量足有三千吨以上,对南洋各国来讲,那简直就是海上城市一般,何曾见过?
  除了宝船以外,还有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的马船(快舰,负责运兵运物),长二十八丈宽十二丈的粮船,长二十四丈宽九丈四尺的坐船(战斗指挥舰),长十八丈宽六丈八尺的战船(打仗用的),全队有两百多艘舰只,浩浩荡荡行驶在大洋上,蔚为壮观,如飘荡的王国。
  这么大一支舰队,如何指挥呢?
  第一、旗帜信号。

  旗舰信号变动,各船望舰而行,早在明代以前便知此法。
  第二、灯光为信。
  敌人来袭,燃灯为号,如孔明灯,在舰只上广泛使用。
  第三、锣鼓。
  阴雨天,锣鼓为号。
  吃什么呢?

  除了大量携带腌制熏制食品以外,还有米麦豆类,这些都不易变质,至于淡水,有专门的水船供应,马匹的草料在粮船上,鱼类就地捕捞,吃不完的,于船后开活板舱,养殖起来,禽畜,船上饲养(主要是鸡和羊),蔬菜,船上耕种,另外,还储存有少量的鹿肉、驼肉、兔肉等精制食品,至于水果,沿岸获取、储藏。
  我很自豪的告诉大家,在郑和的船队里,没有人营养不良,没有人得败血症。
  距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八十七年后,西半球的哥伦布先生也开始远航美洲,但是他的船员由于没有蔬菜供应而大量缺乏维生素,许多人得了败血症,包括后来麦哲伦船队,都遇到了这个问题,还死了不少人。
  说实在话,无论历史事件的结果是什么,我都为我们国家,我们民族,曾有过这么一支先进的、精良的、宏伟的、完备的伟大舰队而骄傲,我们中国人的智慧是伟大的,这点毋庸置疑,无论过去、现在、将来。
  郑和的第一站是爪哇,当他们到了这个岛上的时候,岛上有个国家叫麻喏八歇,国内有东西二王,正在打内战,当然,郑和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很坦然的派人上岸买东西,这些上岸的明军一派光鲜打扮,带着刀剑,便到了西王的地盘上,西王听说有大量外国军队(其实才不到二百人)突然进入辖区,大惊失色,不用问,肯定是东王的援兵到了,给我杀,一口气将上岸明军杀了一百七十个,然后怡然自得。

  明军不干了。
  无故杀我们的人?反了你了!各船将领纷纷请战,要灭了这厮。
  那叫两万七千多人的队伍,还带着大炮,真打起来,爪哇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这边明军叫得欢,那边西王也得到了消息,知道这回惹了真正的阎罗王,那群人的实力,就算他和东王携手也搞不定,吓坏了,赶紧写了道歉书,同时承诺:只要放我一条生路,赔偿黄金六万两!

  使者拿着道歉书颤颤巍巍的到了郑和的船上,一上船,明军将校横眉而对,刀剑出鞘,当使者将道歉书读毕,各级军官大哗,纷纷说没这么便宜,当灭其国后再掳掠财物!
日期:2008-12-30 13:45:21

  但郑和阻止了,他说,答应他们的要求,以显大国之风。
  广大干部士兵当然不同意,便争执,郑和道:不要争了,禀明皇帝,再作处置。
  于是派使者回国请命,在这段时间里,郑和的海军一直在爪哇岛上滞留,他本人边记载当地的风土人情,边努力告诫手下与当地人和睦共处,而那位西王则日日忐忑不安。
  终于使者回来了,告诉郑和,明成祖对他的处理方式十分赞同,就这么办。
  郑和便对西王道:我大明皇帝知道这是一场误杀,所以原谅了你,至于赔偿金,也就免了,只是希望你臣服于中国,时代友好,时时朝贡。
  西王当时的表现是,涕泪横流。
  从此爪哇岛上有了一个地名——三宝垄,后来发展为印尼的一座城市,时隔六百年后的今天,当地仍旧定期举行纪念郑和的活动,以感谢他六百年前对此处百姓的大度和宽容。
  我很难解释什么是真正的“强”,但我知道,时至今日,该独立的地方几乎都独立了,而当年那些殖民地的子民们,如今对昔日西方列强的态度是很难说的,至少,没有什么感谢,更别提筑城纪念了,因此有时候,强大,是引而不发,是一种包容,是一种胸怀,她所产生的能量,将荫罩后世。

  这次远航成就了郑和,也成就了大明朝的威德,一时间南亚各国纷纷朝贡,以求得大明势力的庇护,此时的明朝,就是现代意义上的超级大国。
  1407年,第一次远航结束,郑和率领舰队回航,此次遍访南洋各国,来的时候船上只有中国人,回去的时候满载了一船的外国使者,原因是南洋各国国王都这么讲:没说的,大明无敌,咱服了,派个使者过去告诉朱棣他老人家一声,我们甘愿岁岁称臣。
  带着民族的骄傲和外交成果,郑和舰队意气风发的驶回中国,谁也没想到,此刻竟有人想打这支无敌舰队的主意。
  在印尼的巨港,有个国家叫渤林邦,国王叫陈祖义。
  陈祖义,是个中国人,祖籍:广东潮州,他还有外号,叫做“海盗王”。

  洪武时,陈祖义就已经誉满海内外,职业就是强盗,由于老朱干得太狠,他真的混不下去,一急之下,出国留洋,去了南亚,网罗一批海外华盗,干起了大买卖,人数最多的时候,足有万人,战舰百艘,抢劫对象包括日本人、台湾人、南洋各国人、印度人,等等等等,只要是人,他就敢抢,不但抢,还会打,他的船队架着大炮,不断游弋于马六甲与中国沿海之间,光明朝的沿海县市,就被其攻陷过五十多座,当明军来的时候,他就走,明军一走,他又来,搞得明政府很是头疼,明太祖悬赏五十万两白银要他的脑袋,到了朱棣这辈儿,涨价了,七百五十万两,要知道,明朝当时全国的财政收入,也才一千多万两,光在他身上,就打算花掉多一半,可见此人的厉害,无愧于海盗王的绰号。

  郑和的舰队虽然很猛,但在陈祖义眼里,就是一只肥羊而已,什么两万七千人,什么巨大宝船,什么大炮凌厉,什么给养充足,这些根本不算事儿,他老陈什么没抢过,什么没干过?郑和,一个太监,会打仗么?明朝的陆军虽厉害,但海军厉害么?从湖泊里走出来的他们,会打海战么?
  所以他打算干一票,得手就发横财,不得手,无非多逃一次。
  面对海盗集团的虎视眈眈,郑和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晓得陈祖义的存在,就是因为此人实在是太出名了。
  当郑和还在宫里工作的时候,便久闻陈祖义的大名,原因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此人屡次上疏朱棣,要求进贡。

  一个海盗,竟向明朝皇帝进贡称臣,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乐,为什么陈祖义突然发了这个心呢?
  谁也不愿意总是干没本钱的买卖,陈祖义也一样,于是在做了十几年海盗后,他投诚了,当然不是向朱皇帝投诚,而是挑了个实力小的国王——渤林邦国国王麻那者巫里,投诚后很是打了几场漂亮的海战,得到国王嘉奖,做了大将军。
  后来国王死了,陈祖义索性废了王储,自立为王,当了渤林邦老大,随后便做了件很有趣的事儿——全国为盗。
  眼下的索马里海盗是全村为盗、全镇为盗,那都抢了乌克兰军火,惹得各国海军纷纷染指,可想而知陈祖义这个举措在当时的震撼性,他着实把海盗这个活计,以金字塔的结构,发展成为一种事业,一种成千上万人趋之若鹜的事业,其深度和广度,大过今日的保健品行业。

  全民皆盗以后,国王陈祖义便开始谋求脱离黑道的机会,就和台湾大选一样,各立委在出道前无不是二把刀出身,可一踏入政坛,个个都清白无比,这叫漂白,陈祖义就想漂白自己,因为宗主国是中国,他自然想要中国皇帝承认他的合法地位,因此,他进贡,他上疏,他称臣。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无论朱棣是否答应,陈祖义都风雨无阻的去中国朝贡,当然,凭他的名声和面子,是无论如何进不去中国海关的,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展开“进贡”这个行为。
  什么意思呢?
  这仁兄每次去中国进贡,都跟别人不一样,人家是满载而去,他是两手空空,开着空船就走了,船上还竖着进贡的旗号呢,那么他没东西送怎么办呢?别急,等船跑起来就有了—— 一路抢着去。
  等到了中国,他早已抢得是脑满肠肥,且非常大方:所有物资全送。
  你不是找我要贡品么?这够不够?弄得中国海关官员是哭笑不得,只好收下物品,把他打发回去。
  这基本上等同于戏弄明朝一般,可这还不够,这位陈国王回去的时候,还是抢一路回去,而且无论哪国的船,都照单全收,包括明朝的船。
  这还不说,凡是他抢过的船,人畜不留。
  如此疯狂,还年年折腾,朱棣哪能受得了?这位以打仗勇猛而出名的武将皇帝,临出发前便告诫郑和:小心陈祖义。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郑和的舰队走到印尼巨港时,终于和陈祖义碰上了,郑和下令,全队时刻准备战斗,各项设施全部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应对袭击。
  大家都很紧张。
  万没料到,忽然来了一名渤林邦国使者,手持一封信,要面见三保太监,郑和很大度的接见了他,展开信一看,竟是陈祖义的手迹,一笔蟑螂爬的字表达了一个意思——我要投降。
  嗯?
  郑和有些愣了,接还是不接?接?诈降怎么办?不接?更不对,无论是否真降,只要不接,就等于失去了主动,他先将使者安排下去,随后找人商议。
  找谁商议呢?
  当地人。
  当时郑和的船队驻留处叫做三佛齐国,这个国家的国王叫梁道明,广东南海人,有民众十余万,原本有个国王是本地土人,因为对华人不好,被华人合起来赶走了,立了这个广东人为王,梁道明那时去了中国朝贡朱棣,留下一个副手,叫施进卿,郑和便找施进卿商议,施进卿久在南洋,对陈祖义是太了解了,说肯定是诈降,不用想的,做好迎敌准备便了。
  于是郑和就预备着开打。
  很快,陈祖义来投降了,拿着刀来的,足有五千多人,战船二十多艘,看这意思,不但要投降,而且还要更进一步——翻身做主,他领着海盗船队呐喊着冲入了郑和舰群中,直奔宝船。

  很奇怪的是,郑和舰队没什么动静。
  没动静更好,杀吧,海盗们驾船猛扑,眼看着离宝船越来越近。
  轰隆一声——炮响,然后人声鼎沸,火把亮起,照如白昼。
  明军的舰艇忽然“活了”,飞速转动着船体,转眼间将陈祖义的船队分割包围。
  上当了。
  陈祖义就下了一个令——逃跑。
  晚了,明军的大炮已经喷出火光,同时,各类燃烧物投向海盗们的船只,知道赤壁什么样么?陈祖义的船队也就那样。
  他太小瞧郑和了。
  如果他知道郑和曾经与什么样的人交过手,他一定不敢如此轻易冒险,郑和在靖难之役时,他的对手是铁铉、盛庸、平安,参战的军队是几十万人,战场是中国的华北到江南,他小小的陈祖义,一个海盗,算什么?
  此战一口气,将五千名海盗全部灭光,陈祖义被活捉,押回中国,等待他的,将是成祖朱棣的审判。
日期:2009-1-5 13:25:45

  郑和回来了,威名是远播的,建文帝是没找到的,但朱棣已经很满意了,望着无数奇装异服的外国使者,他终于明白,这辈子还有比打仗和寻仇更有趣的事情要做,至于那位陈祖义,朱棣也是物尽其用,他将此贼当着众外国使者的面隆重宣判,说这小子以后再也不会祸害你们了,说完吩咐押送法场杀头示众,还让所有使臣都去看热闹,这个举动令所有老外都产生了一个概念:还是中国皇帝厉害。

  公元1407年,郑和第二次远航,此次远航的原因,是朱棣的大国瘾作祟,他迫不及待的要再次看到“万国临朝”的盛况。
  那么想个什么理由再下西洋呢?总不能为了找人家朝贡而出海吧?
  最后朱棣想了个折:送那些使者回国。
  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借口,带着这个借口,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郑和再次扬起了巨帆。
  这次出海的规模与上次几乎一样,走的地方却更多,有泰国、柬埔寨、爪哇、马来西亚等等,郑和一路走,一路做着三件事:贸易、传播文化、布施。
  贸易是友好的手段。
  传播文化有助于国家的臣服。
  布施是尊重对方宗教信仰的最佳方式。
  当船队走到泰国时,郑和又遇到了一个小问题——投诉。

  投诉谁?
  自然不是投诉他,而是泰国。
  泰国在那个时候,算是南亚各国中比较有实力的一个,由于有实力,所以就显摆,动不动欺负人,马来西亚的使者他也扣,苏门答腊的东西他也夺,如今中国舰队来了,各国纷纷告状。
  郑和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很简单——斥责。

  列舰队于海岸,派人将斥责信交给泰国国王,大概意思就是你欺负人不好,天朝很生气,希望你痛改前非。
  泰国国王接信后,不是很听话,而是非常、非常听话,一边忙不迭的写信道歉,一边安排人将抢劫的各类财物、印信等,归还各国。
  那时的明朝,是强大的。
  1409年10月,郑和第三次下西洋,这次又出了点状况。
  问题出在锡兰。
  锡兰有个国王,中文译名叫阿烈苦奈儿,这个人很有个性,我前面说了,郑和舰队走遍南洋,各国无不奉迎,但忘了交代,就有那么一国,始终不搭理这支世界第一的大明舰队,这个国家,就是锡兰。

  锡兰,即今日之斯里兰卡。
  第一次下西洋的时候,锡兰国王便进行海域阻挠,不允许郑和舰队经锡兰到西亚去,郑和好话说尽却无用,最后只好绕道而行。
  第二次下西洋的时候,又在锡兰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郑和很清楚,如果锡兰海域不打通,那么通往非洲的海路就会受阻,那么替天朝臣服那些黑里鼓秋的“西南夷”,就成了大问题,因此在二次出航结束后,郑和向朱棣汇报了锡兰问题的严重性,由此可见郑和的眼光之远,绝不输于什么达伽马麦哲伦的,他才是真正的“放眼世界”第一人。
  朱棣听了郑和的汇报后,这位戎马一生、五十多岁还操刀砍人的帝王下了这么个指示:你给我打他娘的。

  有了皇帝做后盾,实在没啥可担心的,郑和便又来了,而锡兰国王却一如既往的固执,态度不变。
  于是郑和忍住火气,派人将大明皇帝的诏书给他看。
  诏书上主要问了这么几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怕我?
  为什么你不让我的船队过去?
  为什么你敢扣留周边各国出使我国的使者?
  锡兰国王听完后,他的表现是:告诉你们的皇帝,我不怕他,再告诉你们的船长郑和先生,从我这里过去可以,但请留下买路钱。
  郑和大怒。
  怒过之后,下令:退出锡兰海域,以备不测。
  然后手下人来报:锡兰国王已经派兵将港口封锁。
  郑和问:多少兵力?
  回答:五万。
  这就不对了。
  你说我大明欺负你,我们可以走,你说我大明干涉你主权,我们可以离开这块地方,但你要明火执仗抢我的船,就是你对不住我了。
  所以郑和下令:预备开打。

  手下将士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咱是两万七,人家也是五万人,人家是本地人,咱是外来客,虽说不是猛龙不过江,但强龙难压地头蛇,打不赢怎么办?
  郑和说一定打得赢。
  原因很简单,第一、这个小国一口气出了五万人,说明其国内空虚,我们趁敌不备冲入他国内,他就傻了;第二、他没打过大仗,只是仗着兵多对我们不以为意,我们若来个突然袭击,他必败。
  手下人一听是吗?那咱试试?
  郑和一笑,试试就试试。
怎么个打法,是关键问题。
  人家是五万,你是两万七,那是不是就拿着这两万七千人硬扛呢?
  郑和可不干这事儿。

  他指出,擒贼擒王,锡兰是个小国,一旦捉了他的国王,管他五万十万兵,都灰飞烟灭,如此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路,找一条通往其王城的小路,一口气杀过去,就完事了。
  可人家五万兵围着呢,就算你找到小路,又怎么过去呢?
  郑和命令,各级将领选拔特别能杀的士卒,十里挑一,组成敢死队,由他亲自带领,准备攻取王城,同时派人找路。
  不多时,路找到了,郑和令各路明军向外冲杀,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在夜色掩护下,他领着这一队敢死军直扑锡兰王城。
  阿烈苦奈儿同志此时在干嘛呢?
  他正等待着前方的捷报。
  五万人也派出去了,仗也打起来了,包围圈也布置好了,这要是不拿下郑和,实在说不过去,当然他并不清楚,锡兰军队和明朝军队的差距,他只知道,人多,好干仗,而他的都城里,除了王宫卫队,几乎没什么军队。

  所以郑和进行的很顺利,一家伙,就冲进了城内。
  锡兰王公们是不懂兵法的,他们无论如何不理解,这一路明军从哪里来。
  然后郑和就宣布:我们占领了锡兰。
  但港口那里还有五万人呢,这群人当时就疯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是我们包围了他们,怎么他们又抓住了我们的国王?!
  管他,攻打王城,救出国王。
  于是这五万多人马丢下郑和舰队不管,又冲向王城,等到了王城,四面攻打,无奈郑和手下将士都是优中选优的角色,虽然只有两千多人,城池却愣是干不下来。
  锡兰军打了六天,死伤无数,王城仍旧控制在明军手中。
  锡兰人便感到有些没脾气。
  他们没脾气了,郑和的脾气来了,他吩咐,将锡兰国王押在队伍的最前面,随后,列队,开门,出城。

  当明军将锡兰国王绑得高高,昂首阔步走出王城的时候,所有锡兰人都惊呆了,此刻他们领会了两个成语:投鼠忌器、千载难逢。
  在锡兰人众目睽睽之下,郑和一干人等很顺利的撤向自己的舰队,尔后,张起巨帆,扬长而去,可怜的阿烈苦奈儿同志从人质,变成了囚犯,看来深入敌国,擒其首领而走,这并不只是美国人的专长。
  有人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采用劫持人质的方法退走,却坚守了六天呢?
  郑和说,因为敌军开头士气正旺,那时冒然领出他们的国王,只恐有头脑发热的大义灭亲啊。
日期:2009-1-7 19:03:17

  1411年6月16,郑和胜利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献俘,朱棣望着锡兰国王这一大家子人真是欢乐开怀,小样的还牛不?
  朱棣就问:知不知道错了?
  回答:知道。
  又问:还敢炸刺不?

  答:永远不敢。
  知错就好,饶了你。给个住处,好吃好喝好招待,拨一帮下人伺候着,那个什么,礼部侍郎,你注意观察,他们说什么,随时告诉我。
  几天后礼部官员上报:锡兰贵族说了,有个叫耶巴乃的,人缘不错。
  朱棣说好,就是他了,册封他为锡兰国王,至于那个阿烈苦奈儿,养着他怪费粮食,放回去吧。
  印度洋炸了锅。

  锡兰前国王乘坐大明的船回国了,明使宣布:此人下台,耶巴乃上台。
  那么大个锡兰,无人敢说个不字儿,他们虽然不知道中国究竟在何方,但却知道,惹不得。
  说来不信,明朝的这个举动,使该海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无任何一国敢恃强凌弱。
  1413年,郑和开始第四次远航,郑和舰队仍旧是两万七千多人,先去苏门答腊,此次去苏门答腊还有个任务,什么任务,马上讲。
  苏门答腊,是郑和舰队的给养补充地之一,在整个航线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此,朱棣特别注意同苏门答腊的友好关系,每次郑和下西洋,都对苏门答腊国王赏赐十分丰盛,但这次,情况有了点变化——苏门答腊政权分裂了。
  苏门答腊有个国王叫锁丹罕难阿必镇,他是个正版原装货。

  还有个王叫苏干腊,史书上说他是伪王。
  为什么是伪王,说来话长。
  苏门答腊西面有个敌国,两国经常干仗,有一次一仗下来,苏门答腊国王不幸战死,由于王子还小,不能领兵,王后便说,谁能带兵替国王报仇,谁就是未来的国王,咱姐们儿也嫁给他算了。
  看来外国人挺实诚,不像咱中国皇帝,你再大功劳,顶多封王拜相,决不会把自己的老婆赏给你。
  那么此话一出,必有勇夫,一个渔民出现了,这是个英雄,他领着军队打败了敌国,为老国王报了仇,之后,这汉子便老实不客气的娶了旧王后,做了新国王。
  但小王子却诔ご螅??以嚼丛讲幻靼祝??裁醇坛型跷坏牟皇亲约海?谑浅扇撕螅???蘖艘慌?笔郑?躺绷四歉鎏娓副ǔ鸬挠娣蚬?酰?峄亓耸粲谧约旱耐跷弧?br>  这个小王子,就是锁丹罕难阿必镇。
  而那个渔夫的儿子,就是所谓的伪王苏干腊。
  虽然锁丹罕难阿必镇的行为很有些恩将仇报的味道,但无论怎么讲,信封儒家思想的明朝皇帝,只认嫡子,所以,朱棣想都不想,便把苏干腊归入到乱臣贼子的行列中了。
  苏干腊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一出手,就打得那位正版原装的锁丹罕难阿必镇招架不住,哭哭啼啼派使者去中国找朱棣做主,朱棣则刚好派郑和舰队帮他平乱。
  没错,这就是此次去苏门答腊的任务。

  舰队刚一靠岸,伪王苏干腊便得到了消息,他决定先发制人。
  于是,郑和派出的侦察兵报告:有几万苏干腊的人正在接近我们的舰队。
  郑和吩咐迎敌,且令锁丹罕难阿必镇率兵接应侧翼。
  然后,苏干腊的人就冲过来了。

  郑和的部队开始开炮,各类火器发射,然后,冲锋,与此同时,锁丹罕难阿必镇的军队也发起了冲锋。
  和永乐时期的大明军队较量是没有悬念的,苏干腊败了。
  败了,就得跑,所以他狂逃,但仍旧被明军追击了很远很远,随后被抓住,郑和将他押在船上,准备回国后交给朱棣处置,接着继续远航。
  这次远航一直走到伊朗,到达了波斯湾,回来的时候,经过非洲沿海,位于坦桑尼亚的麻林国向中国派出使节,这位黑黝黝的大使还带了个高悠悠的东西——长颈鹿,作为给中国皇帝的礼物。
  当时的中国,无人见过这玩意,皇帝便问郑和:此乃何物?
  答:麒麟。
  了不得,神兽来了,国之祥瑞也,把个朱棣乐得嘴似瓢。
  突然他理智了一下:这神兽吃什么?

  很简单:玉米、豆子、面饼。
  哦,搞了半天和养猪没啥区别,朱棣应该有点失望。
  甭管怎样,非洲的兄弟来了,值得庆祝,我天朝恩泽四方,连黑哥们都来道喜,高兴啊。
  皇帝一高兴,便吩咐:继续下西洋吧。
在此之后,郑和又下西洋三次,累计七次,分别到达印度、也门、阿拉伯、肯尼亚等处,1433年,在第七次下西洋之后,六十八岁的郑和一病不起,在舰队途经印度古里时,病逝于旗舰上,他一生奔波于大海中,最终将生命献给了海洋。
  郑和,是世界上第一位航海家。
  他让世界认知了中国的智慧,也让中国认知了世界的广博,他一辈子都活在光荣与梦想中,直到临终前的一刻,他的大脑里仍旧展现着波澜壮阔的航线图,无论从任何角度谈,他都是一个伟大的人。
  “明代海军在历史上可能比任何亚洲国家都出色,甚至同时代的任何欧洲国家,以致所有欧洲国家联合起来,可以说都无法与明代海军匹敌.”——李约瑟。
  那么在永乐年间,除了郑和以外,其他的太监都在干什么呢?
  他们第一个工作,就是掌握经济命脉,永乐年间,由太监管理丝织、航运,广泛涉足各类纺织品、珠宝、牲畜的采购,第二个工作,就是当特务。
  明代特务机构有两个,一个是由正常人担任的,一个是由非正常人担任的,但无论是正常人还是非正常人,只要干上这一行当,都不大正常。

  正常人干的,叫做锦衣卫。
  非正常人干的,叫做东厂。
  正常人就是男人,非正常人就是太监。
  锦衣卫的职责主要有三个:缉捕、刑狱、侍卫,也就是抓人、关人、保护皇帝。
  东厂的职责就是侦查、抓人,抓到了交给锦衣卫审讯,当然这是永乐时期的东厂,后来就再也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行政上,东厂,位列锦衣卫之上。
  为什么呢?
  锦衣卫是朱元璋时期建立的,老朱把禁军分十二亲军卫,锦衣卫便是其中一卫,首领叫做指挥使,一般由亲信武将担任。
  本来在洪武、建文时期,锦衣卫一直是老大的,但到了永乐年间,变了,朱棣夺权后,对谁都不信任,觉着南京的原班人马总那么不顺眼,干脆自己成立一个算了,这就是东厂。
  朱重八信任的是武将,朱棣信任的却是太监。
  朱棣本是个恶人,他打南京,什么和尚、道士、太监的,没少利用,特务手段层出不穷,因此他登基后,觉这些人出入民间,作用比锦衣卫更大,而且,锦衣卫是上一代留下的,不那么好使,为了控制文武,也控制特务,他又在锦衣卫之上,建立了新的特务组织——东厂。
  东厂一建立,朱元璋所谓太监不得干政的老话,便成了一纸空文。
  那么这两个特务机构带来了什么效果呢?
  当时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他们都有两个概念——天堂、地狱。
  天堂,就是刑部大狱。

  地狱,就是厂卫诏狱。
日期:2009-1-10 16:21:10

  郑和那时候没玉米,我写错了,是谷子。
  刑部大狱按理说也不是好玩的地方,谁没事干也不愿意去那里吃不要钱的饭,但相对比而言,如果犯了事,还是去刑部好,若让厂卫捉去,生不如死。
  诏狱和普通监狱最大的区别就是,普通监狱,走的是司法流程,而诏狱,走的是领导路线,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他们抓人是从来不需要证据的,要抓谁,就抓谁,只要皇帝一声令下。

  那么皇帝是否又有确凿证据呢?
  皇帝不是福尔摩斯,哪有闲工夫查案,所以姓朱的下令抓人,一般都是头脑发热,比如东门外老王,朕看他不顺眼,着实可恶,捉了打板子,等等类似的理由,诏书一下,厂卫便捉人。
  但是久了,这些太监和锦衣卫也受不了,总抓人,也累得慌,而且都是捕风捉影,抓到十个,九个半都喊冤,剩下半个可能还是个吃奶的孩子,而喊冤的,基本上都是真冤,那怎么办呢?总不能抓了半天,最后告诉皇帝他们全冤枉啊,那不等于说是皇帝错了么?因此,只要捉到了,便一定是屈打成招,给皇帝一个交代。
  可冤枉的人太多了,总是拷打,也是个耗体力的活儿,您别看电视剧里那坏人打革命志士挺卖力的,实际上,他也挺累,那鞭子狂抽几十下的,自己也气喘吁吁,所以时间长了,厂卫们也不愿意是人就抓,抓得多,打得就多,一晚上下来,个个累半死,划不来,那怎么办呢?总不能不抓吧?
  有办法。
  举个例子,比如从前皇帝要抓张三,厂卫们便去抓,抓住了,往大狱里一投,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现在不是了,皇帝要抓张三,厂卫们去了张三家,抓住后,不投入大狱,而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扁他一顿,然后问他:想不想减轻罪名?
  对方要说“想”,那好,拿钱来。
  于是这位张三便倾家荡产拿钱买通这些厂卫,交完钱后,厂卫们说了,由于你罪大恶极,还得送入诏狱。
  这么一来,张三还是倒霉,厂卫们却一举两得:1、拿到了钱;2、他已经挨过打了,进ズ笠话愣己芎ε拢?患?叫叹弑阏辛耍?×ζ??br>  这一招,叫“打赃”。
  有明一代,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或官员,被此法折磨得家破人亡,以至于提起厂卫,便令人色变。
  这些个厂卫能被人认出来么?
  可以。
  东厂的领头人叫做“督主”,又叫“厂公”,他手下有一个掌刑千户,还有一个理刑百户,这两个,来自锦衣卫,这充分体现了东厂对锦衣卫的领导原则,所以东厂里,既有太监,又有锦衣卫。
  锦衣卫的打扮挺漂亮,外穿一身黄色长衫,上绣飞蟒海水,称“飞鱼服”,腰扎大带,配着一口腰刀,刀叫“秀春刀”,看上去很帅气,往大街上一走,特别扎眼,老百姓远远就躲着。
  锦衣卫执行东厂任务时,打扮变了,头戴尖帽,白皮靴,褐衫,看着虽然没有锦衣卫服装漂亮,但更接近群众,有利于侦查活动,此时也不能称锦衣卫了,而叫“番役”,又叫干事,还有个特别刺耳的名字——番子。
  无论何时,只要番子或锦衣卫一出现,再热闹的街上,也立时人影不见,民也躲,官也躲,生怕被他们缠上,伤身败财。
  当然,若执行秘密任务,番子们便当真要乔装打扮一番,混迹于百姓间,成为朝廷耳目。
  如此严酷的机构,其衙门的内部构造却令人忍俊不禁,东场内有个专门的厅,厅西面有个祠堂,祠堂里供着历任东厂“厂长”的灵位,堂前有个门楼,上书“百世流芳”,而那座厅,在正中央,供着一个人,若问是哪个,说出来笑死你——岳飞。
  百世流芳 + 岳飞像,无非是告诉人们,这里很纯净,这里很侠肝义胆,这里都是好人,堂堂岳武穆的神像就这么在东厂被供了两百多年,见证着整个明朝的冤假错案和累累冤魂,荒唐。
  在明英宗之前,虽然东厂很可怕,虽然锦衣卫很牛皮,但还没到祸国殃民的程度(朱棣子孙三代管理得很严),但随着明宣宗朱瞻基的去世,明朝的第一个太监时代终于到来了。
说到明朝第一个弄权太监,就不得不说说明宣宗。
  明宣宗时代,对太监的管束并非不严,但严归严,待遇归待遇,也许是觉着太祖、建文帝、成祖、仁宗四代管的实在是不近人情,因此宣宗对太监的待遇很优厚,他甚至送太监去读书,表现好的,还给他们颁发免死赦书,这么一来,这些阉人想不有恃无恐都难。
  由于待遇越来越好,因此太监这个职业在社会上渐渐的开始受青睐。

  如今演艺界的前景也越来越好,也有不少人削减了脑袋往里钻,以至于为当个群众演员都打破头的争,争得过的得意非凡,争不过的就是站大街上脱裤子而要出名,和明宣宗后期的情形比较相似。
  但二者的本质不同是,论搞演艺,虽说许多人没上过电影学院,可如今是网络时代,只要你敢搏出位,出名还不算难,比如那位著名的什么姐姐,呕得你隔夜饭都吐光,可也黑透了半边天;但论当太监,就不是搏出位这么简单了,你得咬牙瞪眼的杀自己一刀,端的要勇气,我小时候看老电影,土匪们拼胆量,都是往自己大腿上下家伙,割下块肉来吓唬人,那都把人骇得提如筛糠,何况自己骟自己?

  除非,确实没活路了。
  宣宗时,有个河北人,读过书,但读得不好,看过经史,但看得也不好,做过教书先生,但教得也不好,考进士,也考得不好,由于什么都做不好,所以他很穷,而且穷得天经地义,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既然老天爷都不帮他,只有自己帮自己了,鉴于一没钱二没势力三没关系四没学问,去行骗没人信,去打劫没体力,实在是没得玩了,此人只好去玩命。
  刀是什么刀?
  菜刀。
  人是什么人?
  贱人(一贫如洗,身价确实很贱)。
  咬牙低吼间,刀光划过,飞鸟落地。
  好刀,的确是好刀。

  这个阉了自己的人,叫王振。
  写到这里,我不禁仰问苍天:一天到晚想搏出位的人们啊,你们敢吗?
  静寂。
  王先生鼓足勇气骟了自己后,便找门道入宫,这可是没后路可走的,万一进不去,这巨大成本可就把自己毁了,好在他这条线居然还行,真有人把他带入宫中。
  乍一进宫,王振表现得极其老实,拖地抹桌子扫厕所,什么都干,谁叫你刚进来道行低呢?
  他就这么兢兢业业的做着,而且服务态度颇好,见谁都笑,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男人还是女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寂寞,也伤心,也不知未来在何处,也会背着人哭,也挺可怜,那时候的王振,是善良的。
  善良的人总会有人喜欢,如,孩子。
  渐渐的,一个天真的孩子喜欢上了这个忠诚老实的新太监,他与他无话不谈,让他陪自己玩,很快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然后这个孩子就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当了皇帝,你一定腾达。
  这个孩子叫朱祁镇。
  公元1435年,朱棣的长孙明宣宗朱瞻基病危,传旨长子朱祁镇即位,是为英宗。
  当时的朱祁镇,年仅九岁。

  垂帘听政的,是朱棣的老婆张氏太皇太后,也就是朱祁镇的奶奶。
  掌握朝政的,有三个人,他们是杨士奇、杨荣、杨溥,历史上把他们称为“三杨”。
  张氏与三杨,是一种权力的相互制衡,在这种制衡下,政局是稳定的。
  许多人都问:国家怎样才能稳定?
  很简单,平衡,就稳定了。
  但是这种平衡即将被打破,打破它的人,就是太监王振。
  朱祁镇即位后,为了报答王振当日的“坦诚相待”,提拔他为司礼太监,而司礼太监的职责是:1、总管宫中太监;2、总管东厂、锦衣卫;3、总管一切机要文件;4、总管皇帝谕旨。
  也就是说,在皇宫中,他是一切的总管,包括皇帝,也是他总管的对象,再说明白点,就是大明帝国的最高中枢,由他,一个太监管理。
日期:2009-1-12 8:58:32

  虽说大权在握,也要掌握时机,一开始,王振表面上还算老实,但心里却很不老实,没别的原因,任何一个人把自己骟了之后,都会对权力金钱十分在乎,一辈子除了这个追求之外,其余基本都不靠谱。
  老实的王振不但在皇帝面前很乖,在张氏和三杨面前也很乖,比如朱祁镇喜欢踢球,他就会说:“这个爱好不好,会把国家社稷耽误的。”当然,说此话的时候,三杨一定在旁边,时间久了,三杨对他的印象还不算坏,但也仅限于不坏这个层次上,因为三个老臣毕竟是风风雨雨过来的,一下子想糊弄过去,还真不容易。
  最难糊弄的还是张太皇太后,张氏历经仁宗宣宗两朝,眼睛毛都是空的,王振所有的好表现,在这位老太太眼里,都有些扯淡,自朱洪武到朱宣德,五个皇帝了,宦官什么样儿,该对宦官什么样儿,她比谁都清楚,所以王振表现越好,她越担心,而且她也发现,对谁都恭恭敬敬的王太监,好像对政事越来越热心,尤其喜欢往军营跑,唐代权阉的影子不时在这位太皇太后眼前摇晃,最后张氏决定,严厉教训一下这位司礼太监。

  所谓的严厉教训,就是着实吓唬吓唬。
  一天,张氏将朱祁镇、英国公张辅、尚书胡焕以及三杨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等他们到齐了,吩咐,请王振。
  王振还在往这边赶,张氏这里已经开始训导英宗了,她指着三杨等人对他说:“这些都是元老,你有什么事儿,找他们商议,他们要是不同意,你就不要干。”
  朱祁镇听着糊涂,没来由的,说这些干嘛?我不是一直挺听话的么?他正搞不明白,王振到了,王太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来的时候还满心高兴呢,心说军国大事终于也想到请我一起来商议了?看这意思,掌权有门,这些年没白公关。
  他兴冲冲到了太皇太后宫中,一进门,就望见张氏面沉似水的那张脸,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还没等请安,就听张氏一声断喝:跪下!
  王振一向很听话,想也不想就是一跪,张氏指着鼻子骂他:“你去军营干嘛?你整天在朝廷里东窜西窜干嘛?你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太祖有令,宦官不得干政。冲这条,该杀了你!”
  这话摆明了就一个意思——看你不顺眼!

  如果一个比你强大得多的人看你不顺眼,你怎么办?
  第一个办法,就是跑路。
  第二个办法,就是示弱。
  实在没辙了,就只有拼命。
  王振可不想拼命,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当然他也不能跑路,就只剩下示弱了,于是他便求饶。

  该求饶时就求饶,才能风风火火闯九州。
  王振一求饶,朱祁镇也跟着替他告饶,皇帝都软了,大臣自然也不能闲着,于是三杨等人也跟着求情,张氏本就不想真杀,也就顺坡下驴,说皇帝年幼,怎知宦官自古祸乱国家?你们替他求情,我就饶了他,但此人不许再干政,否则……她盯着王振:定斩!
王振吓住了,所以老实了。
  真老实了么?
  对一个在底层奋斗了好多年然后又自宫的人来讲,是没有害怕这一说的,所谓的老实,其实就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也不能闲着,于是他进一步培植自己的关系网,先从朱祁镇开始,映射到其他大臣,所以朝堂之上和军营里没了王振的影子,但王侯公府中,此人却出现得更加频繁,在张氏太后看不到的角落,王振逐步壮大着自己。
  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天大的喜讯:张氏病故。
  束缚消失了,王振开始行动。
  明朝的太监和唐朝的宦官不同,唐阉有独立的财权、兵权,非但无需借助皇权,皇权反倒还要借助他才得以保全,明阉却不行,整个明朝,虽然太监有时很得势,但军、财、政三大权力从未真正开放过,太监即便培植了自己的羽翼,也没有独霸一方的实力,且由于老朱家制定了内阁制,朝政由内阁大臣掌控,因此太监的空间还是被压制了许多的,除非,太监全面把控了皇帝,以皇权来反压内阁,才能有些空间施展手脚。

  这正是王振的优势——他全面把控了朱祁镇。
  朱祁镇是个很容易相信他人的皇帝,且信起来便信得一塌糊涂,其实从人格上说,他是个好人,但从能力上讲,这实在不是个好事,他这种性格时而害他,时而救他,害他的时候害得很惨,比如土木堡,救他的时候也救得很到位,比如瓦剌部落中受尊敬的战俘生活。
  对王振,他是真的很相信,也难怪,一个从小陪他玩,为了他无事不办的人,不信任是不正常的。
  此时三杨已经不在,张氏病故,王振手里握着皇帝这张牌什么也不怕,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朱元璋他老人家亲手挂在宫门上的“宦官不得干政”的那块牌子拿下扔掉,这个举动,宣告明朝对太监严格把控的时代,结束了,以后的刘瑾、魏忠贤等人之所以能顺利出台,全赖此时此举,他们真该感谢王振才是。
  扔牌子是第一步,第二步,给自己盖房,第三步,给自己修庙。
  转回头来看现在的爆发一族,也就如此而已,可见历史一直在重复。
  房子盖了,庙也修了,还做什么?
  继续邀宠于皇帝。
  于是此阉的信任指数继续升高。
  就和互联网行业一样,信任指数升高,人气就高,人气一高,巴结的人就多,所以在英宗执政初期,内阁不是最牛皮的,王振才是NO.1,当然,与此同时也显现出相当多的无耻人士。
  比如,有一位工部郎中,叫王佑,无耻得近乎无敌,我仔细查了一下史上那些无耻之尤的言行,此人还是能排上前十名的。
  众所周知,王振是自宫了的,无论他先前体毛多茂盛,一刀鸟飞过以后,便什么都没了,下巴一溜光,因此对长胡子的人,他看着总有些别扭,想起昔日雄风不再,心里也确实有些酸楚。
  万万没料到这位工部郎中王佑竟是个极有眼光的人,王振没胡子,他也不留,那时男人不蓄须比较罕见,所以王振就问他:你怎么不留胡子啊?
  这位王佑同志见当朝一品红人终于注意到他这个精心设置了,登时喜不自胜,便把酝酿了很久很久的一句非常暖人心的话端了出来:爹没胡子,儿子怎敢留?
日期:2009-01-14 18:30:47

  如王佑一般的人,当时满朝都是,没人愿意去锦衣卫大狱里观光,所以个个都很听话,即便有几个不听话的,不是杀了就是流放,其余的也消停了,当然,也有那硬骨头的,但基本上都落得个家破人亡,时间久了,王太监当真无敌于天下。
  可凡事都没有绝对,独独有一人,偏不吃他那套。
  此人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宣德初年为御史,宣德五年巡抚山西河南,负责整顿军备,坐镇晋豫时,由于对老百姓太好,口碑极佳。
  正统十一年,此人因政绩极好要升职,便入京面圣,一进城,有人便说了,你的前途都在王公公身上,准备点礼品吧。
  他说没有,唯两袖清风也。
  说完后不久,非但官没升,人也进了大狱。

  入狱后又有人对他说:多少给点,认个错。
  他说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错。
  这句话说完后,他的罪名被定为谋反。
  到这个份上,他仍坚持自己没错,于是,即将被杀。
  有人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很快,此人因没送礼而被诬谋反的事情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继而传遍河北、山东、山西、河南。
  我说过,他做过山西河南巡抚,且口碑极好,所以这两个省的百姓们就开始写万民书,后来,连官员们也加入进来,再后来,连京师的士绅也加入进来,事情闹大了。
  事情一大,皇帝就可能知道,虽然英宗朱祁镇什么都不管,但并不是傻子,一旦他知道了,责问下来,怎么交代?所以王振果断决定,放了那个人。
  于是此人成了唯一一个毫发未损便走出厂狱的囚犯,虽然没升官,但他胜利了。
  此公以后还会出来,并收拾王振一手制造的烂摊子,他叫于谦。
  该赶的赶走了,该杀的杀掉了,国内已然无敌,王太监的手开始伸向国外。

  他索取贿赂的对象,叫瓦剌。
  元朝灭亡后,蒙古人北逃,建立一个政权叫北元,后来接连遭受明军的打击,各部落分崩离析,最后分为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宣德年间,瓦剌部一举统一三部,成了草原上的NO.1,由于被朱元璋、朱棣父子打怕了,所以瓦剌人特别注意同明朝的关系,其首领也先认为,要搞好外交,就得搞定对方的掌权者,也就是王振。
  如此一来,王振向瓦剌伸手要好处,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处怎么给呢?
  每年瓦剌使者来朝贡,都要额外给王振一份,而王振也乐得还个人情,拿国家的钱,对瓦拉诸位大使厚加赏赐。
  赚的是自己的,花的是公家的,这种生活很惬意,不但王振觉着幸福,瓦剌使者也一样,既然每次都能在王太监这儿得到一大笔好处,不来白不来,于是来朝贡的蒙古使者越来越多,最多的一次,足有两千人。

  两千人?就是两万,也照赏不误,钱不是问题,问题是王太监个人满足了没有。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在王公公的吸引下,又有一大批瓦剌使者到了北京,这次来讨赏的足足两千五百人,号称三千。
  他们按照老规矩,先去拜谒王振,给了他一大笔钱财,尔后,等着王振用国库的钱还给他们更多的赏赐。
  但是,这次事情有了变化。
王振非但没有对他们赏赐,反倒下令:清点人数。
  一点名,两千五百人。
  王公公生气了:两千五,为啥说三千?打赏没问题,按名额来。
  于是便有五百人没赏。
  随后王公公又说了:你们卖给我们明朝的马,又难看又不好用,凭什么这么贵?从今儿开始,降价五分之四!
  瓦剌使者们都愣了,这王大太监怎么了?以前不都配合得挺顺么?
  对了,正因为以前配合得很顺,今日便不顺了。
  瓦拉是个游牧民族部落,什么叫游牧民族?就是农耕民族的抢劫者。瓦剌除了牛马,便是帐篷,无农业,无手工业,无金融业,主要收入模式有三类:牲口贸易、明朝的赏赐、抢劫。

  牲口贸易也就是边界的马市,赏赐就是每次来纳贡后,明帝国回赐给他们的财富,注意,这笔财富的价值要远远高于他们交上去的贡品,如果这两项还是无法满足瓦剌贵族的胃口,便只有一种办法——抢劫,侵略明朝边境,劫掠明朝边民。
  英宗即位后,瓦剌对明朝的骚扰一直没停过,但由于一直在贿赂王振,所以明军虽有心作战,却因王振对瓦剌的袒护而无法行动。
  时间久了,不满的人越来越多,有大臣,有边关守将,有士绅,他们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王振渐渐顶不住了,于是他决定,给瓦剌首领也先一点颜色看看,让他收敛一下,所以这次才突然变脸,钱也赏得少了,马价也给降了。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瓦剌首领也先的颜面扫地。
  颜面扫地的结果是就是,他大怒,然后发兵攻明。

  后果很严重,但王振很镇定。
  虽然他很贪,虽然他很蠢,虽然他根本不会处理国与国之间的问题,但他却很有底气,因为他知道,明军很强大。
  他告诉明英宗,没什么大不了,成祖朱棣曾几次亲征蒙古,夷人早就吓破了胆,所以只要你亲自率军,肯定打胜仗。
  朱祁镇一听便懵了。
  他是温室花朵,虽说人还不错,但和祖上朱棣可是天壤之别,朱棣自幼随军长大,见过的人头比吃过的饭还多,他朱祁镇是干什么的?领兵打仗?从未想过,因此英宗就犹豫,去不去?
  王振一力怂恿:陛下,北宋辽兵进犯,宋真宗御驾亲征,千古美名啊!
  这话说得中听,英宗的心动了,是啊,这要是打胜,我也算一代明君呐,再说了,几十万大军护身,能有什么危险?就算也先胆子再大,还敢对几十万人动手动脚?好,朕就去一趟瞧瞧。
日期:2009-01-15 16:13:57

  古代打仗,一般都选秋末或者冬天出发,为的是天气凉爽,粮草充足,而王振选择出兵的季节,却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热得冒烟,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王太监竟动用了五十万大军,后勤辎重准备时间——两天。

  两天,不要说粮草,就是武器能配齐都谢天谢地,但王太监都不想这些,他只考虑一个:人多就是优势,吓都能把敌人吓跑。
  王振没打过仗,他这么想很正常,英宗也没打过仗,所以他支持王振也很正常。
  此时皇权占了上风,大臣们谁也阻止不了,两天后,眼睁睁的,看着五十万人出发了。
  武器,现凑的,骡马,现牵的,粮草,现拉的,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却被王振视如儿戏。

  此次作战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五十万人的核心,明朝的王牌部队——京师三大营。
  这三大营,是朱元璋亲自设立的,分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
  五军营由京师禁卫军和中都留守司及山东、河南、大宁三地卫所精英组成。
  三千营都是马军,乃是骑兵里的精英,当初朱棣征蒙古时,没少和蒙古骑兵死磕。
  神机营最厉害,清一色的火器,不是鸟铳就是火炮,战斗力极强,朱棣征蒙古时,神机营往往率先开火,让蒙古骑兵吃尽了苦头。
  皇帝亲征时,三大营环列御帐周围,一般是神机营在外,三千营在中,五军营在内,敌人来袭,先开火远射,再马军冲击,再步兵掩杀,这种作战方式是成祖朱棣的拿手好戏,对骑兵的杀伤力奇大,蒙古骑兵至少有五次,惨败于此法之下,且每次都是几万马队。

  如今,精锐的三大营尽数让王公公拉了上去,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
  再厉害的部队,也不能没粮,人不吃饭是无法打仗的。
  可是真的没粮,因为只准备了两天,粮食根本没怎么带。
  即便强如三大营,也受不住了,都是猛男,饿着谁受得了?
  更倒霉的是,下雨了。
  一连几天的大雨,五十万人个个落汤鸡。
  然后,天气终于凉快了,但对于饿着肚子浑身湿淋淋的明军来说,这种天气不是好兆头,这意味着他们会很冷。
  饿、冻、湿,五十万人就这么强忍着,去作战。
  铁人也受不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大同,等走到大同的时候,这些京师王牌已经饿得不像样子,困乏无比,不要说瓦剌骑兵,就是寻常百姓组织起来,也能轻易击败他们。
明军到来的消息,也先早就知道,一开始,他见对方有五十万之众,着实一惊,便派探马跟着明军,随时汇报情况,后来听说明军无粮,军心已乱,他有心打,却又有顾虑,毕竟是五十万人,就算站着让你砍头,也得砍上一段时间,思来想去,他有了主意,下令:部队后撤。
  本来大同是被也先围住的,王振他们一到,也先居然退了,实在是令人高兴,于是王太监下令:继续追击。
  全军哗然。
  本来就没吃饭,走路都打晃,寻思着到了这里打打牙祭,现在怎么着?追击?快饿出人命了,凭什么追?
  不要说三大营,就连镇守大同的太监郭敬都不干了。
  这郭敬和王振本是一伙,王振向瓦剌索取贿赂的时候,郭敬也没少沾光,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王太监风头旺,郭太监自然唯他马首是瞻,眼下却是两国交战,郭太监到底是打过仗的,权衡利弊之下,觉着不能任由王振胡来,便出面干涉,他把前些日子瓦剌骑兵来去如风,凶狠无比的情况全和王振说了,并告诉王太监,再往北走,一定中埋伏。
  郭敬也是太监,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同行的话不能不理,王太监思索半日,觉着行了,差不离了,反正瓦剌也退了,兵也出了,虽说一路上连饿带冻,死了不少,但此次出兵的目的达到了,大同之围不是解了么?算了,见好就收吧。
  他传令:撤军。

  注意,他是进入大同的第一天,便宣布撤军的,也就是第二天撤军,粮草,是几乎没有补充的。
  在王太监眼里,部队就好比一群羊,想怎么赶,就怎么赶,而且他认为人是不用吃饭的。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把部队迅速带回北京,也许后果还不至于不可收拾,但他突然灵光一现:干嘛不借机去自己家乡走走?
  他老家在河北蔚县,想当初王振就在这里穷得叮当乱响,就差当裤子了,如今腾达了,他要去显摆显摆,结果明军改道四十里,就往蔚县走,假设此时一路走过蔚县,再往北京赶,局面可能还是不会到不可挽留的地步,可是,走到半路,王太监又改了主意:改道由河北宣化走。
  怎么又改了?
  因为蔚县有庄稼。

  王公公虽然很不是人,但却很爱自己的家乡,常言道谁不说俺家乡美,想到蔚县遍地的金黄,老王有了顾虑,心说这么多人,还不得把庄稼都踩坏?还是走宣化的好。
  于是部队又改道往宣化走。
  这么一折腾,瓦剌骑兵追上来了。
  也先一直在明军后面跟着,明军的状况,他清清楚楚,本来他打算在明军进入险要关隘之前干他一票,却发现明军在兜圈子,不由大喜,因为这么一来,留给瓦剌骑兵的时间是非常充裕的,也先从从容容的布置好作战计划,派出各路兵将,风驰电掣般追击而来。

  疲惫不堪的明军大乱。
  王振一连派出两路人马去阻截瓦剌军,结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然后他吓得要死,领着几十万人拼命逃跑,终于跑到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地方——土木堡。
  土木堡,距离河北怀来县城仅有二十里。
  也就是说,王振他们其实是可以入城抵挡的。
  但王太监说,不,我就要在这里扎营。
  理由:辎重车没到。
  这是个相当荒唐的说法,因为敌军就在后面,将士疲惫厌战,此时还顾得上什么辎重?
  但王太监一定要等,因为,他沿途搜刮的财物都在这些辎重中。
  没办法,扎营吧,全军在土木堡扎营。
  这时有人说了,此处离居庸关不远,大军扎营可以,但请皇帝去关内避避风。
  王振不让。
  为什么不让?因为这个主意不是他出的,功劳不可让他人抢去,所以即便有理,也不许实施。
  于是所有人饿着肚子,就在土木堡硬挺着。
  但是,比饿肚子还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没有水。
  土木堡这个地方,没有水源,离此处十五里,倒是有条河,但谁也不敢去喝水,因为也先的部队早就抢先占领了河岸。
  没办法,挖井。
  于是就挖,挖了两三丈,水星儿也不见一个。
  饿肚子又没水,军心大乱。
  第二天一早,也先来了,他率军紧紧围住土木堡,打算进攻,但一打听,麻烦了,明军足有四十几万(还有几万在路上战死了),如果冲进去死拼,打赢了恐怕自己也得倒赔,便犹豫起来。
  万没料到,明英宗却派了个使者出来,说要讲和。
  身经百战的也先眼睛一亮,立刻答应了,同时下令:放开口子,让明军出去。
  他放开的那个口子的方向,正对着十五里外的水源。
  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嗓子冒烟的明军纷纷涌出包围圈,冲向河水,没有纪律,没有建制,无官兵之分,真正做到了上下级一致。
  这已经不是部队,仿佛一群尚伞?br>  就在此时,瓦剌骑兵发动了致命的进攻,万马奔腾,长刀映日。
  满脑子只有水的明军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不是逃,就是降,各级将领战死无数。
  王振和明英宗朱祁镇,在一批禁军的保护下拼命突围,但是,突不出去。
  敌军越围越紧,王振、朱祁镇、禁军将士,都丧失了脱险的希望。
  人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往往会疯狂,此刻有个人便爆发了,他叫樊忠,是个武将,一路上的遭遇,让他恨透了王振,不是你,焉能遭此大难?
  所以他手拎着一把铁锤,在乱军中直奔王公公,王公公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樊忠指着他大吼一声:“我为天下百姓除此奸贼!”

  言罢一锤,正中王公公脑门,这位曾经的无敌猛阉立时呜呼哀哉。
  从一个教书先生,到一个权阉,他很有勇气,也挺能闹腾,闹腾的结果也十分震撼:帝国军队主力几乎全部损失。当然,他自己也找到了很合理的死法。
  王太监的遭遇告诉我们,人可以卑劣,也可以疯狂,但不可以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樊忠一锤干掉老王,自己也战死在敌群中,而那位皇帝朱祁镇,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跳下了战马。
  他要做甚?
  不做甚,反正也跑不了,索性坐地上休息算了。
  不得不说,朱祁镇是个非常想得开的人,而且心态出奇的好,他下马后,盘腿打坐,闭目养神,实际上,就是等着人家过来给他一刀。
  但他的黄袍却告诉敌人,这是个很不一般的人物。
  所以没人砍他,而是把他俘虏了。
  明军覆没,皇帝被擒,也先乐得找不到北,传令:保护好这个肉票,准备进攻北京。
当瓦剌军队向北京进发的时候,北京城不少大臣,都主张南迁。
  
  此时一个人站了出来,他说:“欲南迁者,该杀!”
  
  此人就是于谦,他当时的职务是兵部左侍郎。
  
  既然不跑,就只有打,所以于谦开始布置防御。
  
  慢着,他不是兵部左侍郎么?兵部尚书哪里去了?
  
  死在土木堡了。
  
  由于王振这回玩的实在太彻底,不但主力部队损失殆尽,就连类似于国防部长的大员们也跑不掉,全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回,整个国家的安危,全落在了兵部侍郎身上,也就是说,明朝的大旗是否能打下去,全看于谦的表现。
  
  于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兵。
  
  没办法,精锐都扔在土木堡,要想保住北京,就得调外军入京,先调河北当地的预备役部队(当时叫备操军),再调南京、河南的预备役部队,后来又陆陆续续调来山东等沿海省份的防守海岸线的人马(备倭军),觉着还是不够,便又调数路运粮军支援,来来回回调用了二十余万人马。
  
  调兵后,就是立新君。
  
  虽然皇帝让人家抓了,但也不能没了皇帝就不打仗啊,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既然皇帝已经不能履行职责,索性便找个能履行的来当算了。
  
  国难时刻,于谦当机立断,奉朱祁镇的弟弟朱祈钰为帝,史称景帝。
  兵有了,皇帝也有了,准备干仗。
  
  于谦下令,除了京师原有的防卫部队外,所有人出城作战,城门,关上,无论胜败,不许入城,将领退后斩将领,士兵退后全队斩。
  
  这是一道冷酷无比的命令,但无人反对,因为他们的确已经退无可退。
  
  再说也先,他把英宗当成了阿里巴巴,以为到了城下一喊话,城门就自动开了,谁知到了北京一瞧,明军是严阵以待,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就有些沮丧,随后又与守城官兵打了几仗,没占到什么便宜,可就有些晕菜。
  
  要知道,朱祁镇在也先眼里,那就是个肉票,指望他卖钱的,哪知明朝君臣竟不吃这套,接下来如何是好?也先心里没底。
  
  不久他又想出一个办法:勒索。
  
  他以英宗为人质,向明朝索要大量金银珠宝,说了,再不给,就把你家皇帝切开晾着。
  
  于谦说:随便,政府绝不受侵略者的要挟。
  
  也先彻底没招,打,似乎很难打赢,敲诈,好像也不太容易。思索再三,还是得打,便下令:继续进攻。
  
  进攻方向:德胜门。
  
  当也先的弟弟孛罗率领一万瓦剌骑兵到达德胜门的时候,那一带是很静寂的。
  
  静寂意味着没人,因此孛罗就那么大大咧咧的闯了进去。
  
  然后,就不再静寂了。
  
  枪声、炮声、爆炸声,震耳欲聋,不用问也知道,他们遭遇了神机营。
  
  神机营不是全军覆没在土木堡了么?
  
  没错,所以孛罗他们遇到的是神机营预备役部队。
  
  兔子急了也咬人,所以别看是预备役,打的时候还真不含糊,雷烟火炮的就下开了家伙,街道中每一扇窗户,都向外喷射着火光,孛罗被当场炸死,一万马队损失惨重。
  
  德胜门败了,去西直门。
  
  但西直门一样进不去,部署在西直门的明军奋力抵抗,也先率军冲了几次都没结果,最后明朝其余各门的兵力都向西直门集结,也先只好又退兵。
  
  西直门也没戏,那就去彰义门。
  
  彰义门的守将叫武兴。
  
  德胜门和西直门胜利的消息早传到了彰义门,所以武兴很激动,他也准备好好立上一功。
  
  当瓦剌军到的时候,武兴毫不犹豫的率军发起了进攻,打仗就这样,短兵相接,谁横谁占上风,不在于你是老兵油子还是新兵蛋子。
  
  士气高昂的明朝预备役部队一个反冲锋,便击溃了瓦拉的先头队伍,前队一乱,后队站不住脚,眼看着也先进攻彰义门的意图也要宣告破产。
  
  就在这个紧要时刻,武兴惊奇的发现,有几百个太监同志,骑着马拿着刀,耀武扬威的冲向了敌军。
  
  当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即便是老公公们,也得尽一把力,这无可厚非,问题就是,你尽什么力不好,偏要去舞刀弄枪?你行么?这是其一,其二,这几百名太监虽然踊跃奔向敌群,但他们却是从明军的后方奔向前方的,也就是说,当前面的明军还在与瓦剌军前锋交战的时候,却有几百匹马从自己的后脊梁上踩了过来!
  
  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争功。
  
  一早先藏着,却在即将胜利的时候冲出来,只能这么解释。
  
  争功的后果就是,前方奋勇作战的明军将士们,被突然由背后冲出的太监马队给搅乱了队形,而瓦剌军队,却趁机打了个漂亮的反击,反击结果:明军阵势大乱,整体优势丧失,守将武兴在乱军中中箭身亡。
  
  彰义门,要失守了。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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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9:10:01 |只看该作者
未完,待续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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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0:49:57 |只看该作者
有没搞错,这么长,还有大梦小生的头像。。。。现在这个时候,不用酱油了吧
演出结束,领导上台拉住漂亮的蒙古族女演员的手嘘寒问暖不放手,还一个劲地问叫什么名字?女演员激动地说:玛勒格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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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0:54:42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lailai 于 2009-1-17 20:49 发表
有没搞错,这么长,还有大梦小生的头像。。。。现在这个时候,不用酱油了吧

中国 目前的油价比万恶的资本主义米国还高两倍,凭啥不降?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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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0:55:24 |只看该作者
这么长还待续?回个帖子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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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0:57:20 |只看该作者
如果算上 买路钱,起码还要高4倍,操!为什么不降!凭什么不降!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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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1:23:42 |只看该作者
降了人家吃什么喝什么,到那里去刺激消费找小妹?
淡定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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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3:25:11 |只看该作者
作者好像没搞清楚太监和宦官的区别...太监是宦官里面的官职.....在宫中的阉人宦官不一定是太监....不知道我记的对不对..明月那个明朝那些是里面有一段这个说明....
PG决定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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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3:47:12 |只看该作者
应该是明月搞错了
你以为几百万先烈都是白死的吗?好容易现在能吃点供享了,你个p民就想翻天?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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