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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诗的国度,也是散文的国度。
先秦诸子,首创了中国文化史上"百家争鸣"的盛景。这一时期的散文如百川汇海,蔚为大观。虽然诸子散文从内容上看,大部分是哲学、政治、经济、军事、伦理、教育等方面的学术文献,但由于中国思维的直觉特点与中国文人的诗性倾向,这些文章并不呈现灰色状态,而是满溢着文学的气韵与风采。千载之下,仍被视为艺术瑰宝。
此后,辞赋成为散文的主流形式。这种文体富丽与大气的风格,虽然很能体现汉王朝那种泱泱大国的恢宏气派,但其过于繁复与一味追求形式主义的倾向,使散文的路愈走愈窄,愈走愈暗淡。
等到唐代的韩愈力倡"古文运动",才一振"八代之衰"。"古文运动",并非复古运动,而是力矫时弊,回归先秦散文的明道、充实、质朴与情真的优秀传统,是一次散文的"文艺复兴"。由此引发的散文革新,再一次创造了纵跨唐宋两代近七百年的文学辉煌。唐宋八大家成了永悬历史的八块金匾,他们在散文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一点也不逊色于这两个朝代的诗歌成就。其影响所及,从元明清直达现当代。
回顾这一漫长的历史,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古典散文是永不湮没的辉煌。这当然能够强固我们的民族自豪感;但更重要的是,应该认真思索它之所以如此的艺术原因。
我们认为,中国古典散文长久的生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它固有的美学特征。
其特征应有如下六点:
气韵之美
中国人写的论理文章,何以大多具备文学质素,读来有荡气回肠、一唱三叹的韵致?若要举例,从先秦诸子,到唐宋,可谓滔滔矣。其中奥秘,要言之,就是"气韵"二字。
"气"的概念,周代即已形成,原属哲学范畴,大致可以理解为人的一种内在生命力。而后延伸至美学范畴与文艺领域,"气"便成为对艺术家艺术欣赏和创作能力总和的概括,故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文以气为主"。
"韵",也属于审美范畴。它先出现在音乐领域,表达音乐作用于人的心灵,使人愉悦,使人精神净化的那种特殊效果,后来便逐渐浸入散文世界。
古人把"气"、"韵"合称,作为衡量艺术作品包括散文在内的一个尺度。总之,"气"是一种冲击力,"韵"是一种律动感,它们的组合,形成"阴阳和谐"的天籁,使理性与感性浑成一体,天衣无缝。
"气韵"固然有属于先天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后天的修养。宋代散文大家之一苏辙强调"文者气之所形",他十九岁毅然离家"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宫,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上枢密韩太尉书》),目的就是自觉地修炼此种"气韵"。
古典散文,若舍离了"气韵",从孔孟到韩柳,恐怕都只剩下干巴巴的纯理性说教,哪还能让人百诵不厌,神清气爽呢。
所以,"气韵",实乃中国古典散文经千古而不凋的精魄所在。这是一份值得当代散文作者珍视并承袭的宝贵财富。
思辨之美
"思辨",为理性思维,逻辑思维,它怎么会成为感性的美的存在呢?
"思辨之美"与古代文论提到的"气"有密切的关联。思维的正确与明晰,方能构成浩然的"气",所谓"理直气壮",它会形成一股强劲的冲击力量。
"思辨之美"也有人类心理上的原因,"思辨"的敏锐与犀利,体现出人特有的智慧美,它使人聪明,使人振奋。
古典散文中不乏这种"思辨之美"的实例,如庄周在《人间世》中以栎树的口吻这样写道:
夫木且梨橘柚,果瓜瓜【加草头】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
意思是说,那些结果的树木,果实一熟,就遭剥落,连枝叶都受到摧残,以至夭折,……假使我有用,我还能活到现在,长得这样好么?他就是这样以现实的例子,雄辩地确证了"以无用为大用"(按:"无用",不为当权者役用,不作工具。这样就可以保全自己,发展自己,即"大用")的观点,并支撑起他在《人间世》中所提供的处世与自处之道的基本立论。
古代散文家以思辨色彩著称于世的还有孟轲与韩非。
"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这是孟轲的机锋
"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这是韩非的善辩。
"思辨之美"应是散文美的最高层次,它以哲理照亮人生,给人以启迪和引导。
"思辨之美"最能展现"人为万物之灵"的光辉,而这也正是古典散文价值之所在。
性灵之美
"性灵"一说,在钟嵘《诗品序》中已见端倪。文中"感荡心灵"、"吟咏情性"之语,就把文学与心灵、感情联系起来。到明代公安派学者,清人袁枚则将这一观点,发展成为理论建树。虽然"性灵说"历来是诗学主张,但其实际影响早已超出了诗的范围,成为涵盖所有文学样式的一种广谱的文论原则,它是更切合文学的本性的。
"性灵"指的是人性中的自然本真。老子的"能婴儿",孟子的"赤子之心",还有李贽的"童心",指的都是这种极少受到世尘污染,或拭去这种污染后的真性情的抒写,所谓"任性而发"。
古典散文中的传世之作,大抵带有这种"性灵"的烙印。它的特征第一是"自然率真",是"真人"作的"真语",是"从自己胸臆流出","如水东流"(袁宏道语)。它与模拟、矫情断然绝缘。
如韩愈《祭十二郎文》这篇哀叹"少者殁而长者存"的著名散文,在历数作者与其侄幼年相聚相亲的情景之后,发出了抢天呼地般的哀号: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吾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真的是一字一泪,句句着血。以"文以载道"号召于世者,笔下竟流淌出这样的血泪文字,这才是"性灵说"的了不起的胜利。
性灵之美的第二个特征是"淡薄和平"。它是从第一个特征"自然率真"派生而出。既然真挚,就毋须做作,毋须藻饰。例如欧阳修《丰乐亭记》中的一段: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表面看去,这也不出歌功颂德的套路,但联系此时作者的遭逢细味之,这淡淡无色的文字,分明是对宾客不至、外事不见、安于衣食、乐生送死,远离名利场、是非圈的这种恬淡生活环境的自赏自庆,字里行间涌流着热切的感情潜潮。
性灵之美使中国古典散文具有了撼动人心的巨大艺术能量!
中和之美
"中和之美",是古典散文乃至所有古典艺术共同遵循的一个美学准则,它源于"尚中"、"尚和"的古代哲学思想以及儒家的"中庸之道"。
"中和"、"中庸",大致是指和谐、适度。用孔子的话说,就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意思是在情感的表达上不宜过分,要有节制。这一原则,毛泽东曾经从政治的角度肯定过:"孔子的中庸观念……是从量上去找出与确定质而反对’左’右倾则是无疑的。这个思想……是孔子的一大发现,是哲学的重要范畴,值得很好地解释一番。"(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二日致张闻天,见《毛泽东书信选集》第147页)用现代美学观念阐释"中和之美",是说对自然情感要使之艺术化,也就是把生活中人们表露情感的种种放纵、粗俗、丑陋的杂质加以汰除,使它完全成为美的形态。比如一位遭受命运严重打击的妇女,她在悲愤时,可能会涕泪满面,甚至脸孔也扭曲得十分可怕。这在文学中,舞台上,非得作艺术处理,否则,就是对美的破坏。
古典散文作者正是恪守这一美学原则,铺展自己的纸笔的。称作"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在惨遭残酷的宫刑,蒙受"奇耻大辱"之后,他也只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报任少卿书》),来表达内心深重的苦楚,而并没有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是写"乐"的文章: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莲。……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
即使象李白这样落拓不羁的天才文学家,笔下尽管明快昂扬,也还是有节有度,并不曾达到放浪形骸的地步。
"中和之美",构成了古典散文"古雅"的风韵。
形姿之美
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辑《文选》,他所持的选文标准是"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当代学者郭绍虞这样解释这两句话:"’事’是题材,描写任何题材,必须有意义可寻;而这意义的表现,又不同于一般的哲学论文、历史书籍和其他应用文字,必须是通过深沉的艺术构思,见出语言词藻之美。这样,就给文学作品与非文学作品之间划出了一条界线。"应该说,萧统是有见地的。当然,这也是历史发展的逻辑归宿。鲁迅说过,魏晋就已进入"文学的自觉时代",更无论六朝了。
问题在于"翰藻"一词,历来争议很大。有人以为"翰藻"仅是外表的浮艳;有人则认为"翰藻"是指通常所说的"文采"。由此竟分成了"主文"与"主质"两派。
其实,形式之于艺术,极关宏旨。不讲求形式之美,等于是取消了美的艺术。西方学者有人甚至主张:对于艺术来说,形式也是本质。这和列宁的观点:"河水的流动就是泡沫在上面,深流在下面。然而就连泡沫也是本质的表现!"(《哲学笔记》第134页,着重号为原有),基本精神是一致的,
古典散文,有修饰得通体华丽的,如王勃的《滕王阁序》;有铅华尽洗仍然情辞并得的,如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而它们都是史有定评的散文精品。应该承认,古人在散文形式美上所作的开拓,是多方面的,如骈散结合、韵散结合、设色的浓淡、文理的疏密、对偶排比修辞手法的运用,等等。这些无不有助于文章气势、色彩、韵味的增强。举凡脍炙人口的佳作,没有不在形式上下功夫的,没有不具备形式美的优势的。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因此,华丽也好,素淡也好,只要出乎至情,只要精于锤炼,都是好文章,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它们都属于"形姿之美",只是表现形态不同罢了。
音韵之美
"偶文韵语"(即大量使用"对偶"与押韵),是中国古典散文独有的现象。这一特征,在印欧语系和其它语系的散文中,无从见到。当然,这完全归功于汉语得天独厚的条件:"中国文字的特质,是孤立与单音。因其孤立,宜于讲对偶;因其单音,宜于讲音律。"(《中国散文学通论》)再加上汉字的逻辑与意象的双相性,以及汉语语音丰富的声调,古典散文既有视觉上的图画美,又有听觉上的音乐效果(节奏感与韵律感),因而更富有情感性。大量优秀古典散文读起来,是可以象吟诵诗歌那样声情并茂的,原因就在于此。
比如,"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青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洛神赋》)、"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止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范仲淹《岳阳楼记》)
捧读这样的文字,人便整个地融进了那个至美纯情的韵律世界,沉浸到物我两忘的境界里去了。这就是中国古典散文特有的优势与魅力。
就连欧阳修《醉翁亭记》这样散句居多的文章,也别具匠心地用二十一个"也"字连缀而成音韵和谐,一气呵成的传世名篇。
音韵之美,给了古典散文一份"锦上添花"的荣耀。
上述六种美学特征,毫无疑问,它们闪耀着中国文化的神韵,是儒道两家主流思想的折射。这些特征为中国古典散文所特别拥有,带有强烈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降,除鲁迅、周作人等少数散文大家外,现代散文大多染上了西方散文的色彩,这固然有思想内涵、时代情感与艺术借鉴等方面的因素,但无论如何,淡失了或者弱化了民族固有的个性以及独特的文化精神,是令人深感遗憾的。中国现代散文要想重振历史的雄风,在世界文学之林站稳一席之地,就不能不主动自觉地去研究、去承袭古典散文这一份珍贵的遗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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