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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长篇小说]完全野性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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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07:4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转自天涯  廖无墨

谨以此文送给我的兄弟们(兄弟们名字太多,不一一列举)。
  此文还是《江湖》(出版前叫黑社会)前转,前面几节和过去的有些相似,后面的全部推翻重来,几乎不是你们看过的了。
  歇了快一年了,想念大家了,就来了。
  
  给兄弟们问好,故地重游,不知道相识的还多吗。

01
八一年六月的一天清晨,蓝天走云,地面无风。
  热啊!马建立说。
  
  马建立坐在公园东门的小吃摊。
  小吃摊摆在围墙下,白花花阳光挡在远处。地面肮脏,长条桌,矮凳,上面是浸透的油腻。
  墙壁上风吹雨打一行字,用白灰刷过,但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摊主是个肥硕的妇人,扎一难辩颜色的围裙,圆领衫前后都是汗,大裤头,拖鞋。
  
  马建立弓着腰,大眼珠有些毒辣的胡乱看。他吃包子,两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皮厚,掏空着朝里吃。稀饭盛在一边,一小叠咸菜,有苍蝇飞。
  十七岁的马建立已经辍学了,自动离开学校的,浪迹社会,夜不归宿。想起来他就笑,离开学校那天,他见个老师就从后面跟上去,朝背上一拍,说声老师好!那天有六个老师的后背都沾上了纸条,上面有毛笔写的字:马建立是俺爹!
  打个饱嗝,他伸了伸腰,把额头上一排汗慢慢刮下来,一甩,汗珠子就甩到了忙碌的妇人屁股上。
  马建立穿军装,大敞怀,没内衣,精瘦的胸脯上,密麻麻一层汗。
  军装是道上一种标志,马建立和许多人一样,迟迟不脱。他身材不高,一米六,瓜子脸,长发披肩。
  
  食客们避开他嚣张的目光。
  
  他发现那头一个女子。
  女子二十岁左右,头发蓬松,双眼迷离,那胸脯高高的耸立。马建立看到她裙子很短,白皙修长的大腿。
  目光就肆无忌惮的盯过去了。
  碰上这种女的,先下手为强。马建立有过多次这种经历,碰上一个这样的女子,稍一犹豫,被别人领走了。
  女子对他有一眼没一眼的,马建立想,别看你现在不当事,可你马上就会跟我走。
  马建立点燃了烟卷,把555香烟摆上桌面。
  女子的眼光在他脸上开始停留。
  
  昨晚打了通宵的牌九,马建立空手套白狼,赢了三千。
  说来也是巧,马建立闲逛,碰上名声很大的刘七几个奔赴牌场。刘七喜欢收拾人,尤其喜欢收拾马建立这类。
  睁着你那鸡屁股眼在看啥,跟大爷打牌去。刘七说。
  我没钱。马建立说。
  借你二百,明天还我三百。刘七说。
  马建立就去了,天眼开了一样,马建立摧枯拉朽,把十几个人打了个底朝天。
  马建立一宿都是腾云驾雾,恍如梦中。
  
  黎明他就跑了,再不跑恐怕要挨打。
  
  马建立曾和家门口一个卖水果的老头讨论过关于流氓的问题。
  马建立和老头熟,常和老头坐一起,闻那水果香。有那烂了的杏子,老头给马建立吃。
  不要。
  烂水果更甜。
  我是男子汉,不要别人施舍。
  老头朝他怀里一捏,捏出两个圆滚滚的好杏。老头把杏用衣角搓搓,放回筐里。
  因此你是流氓。老头说。
  我不是。马建立翻白眼。
  你的行为就是流氓。
  马建立笑了,想了半天说:你们老百姓看不清楚,把混社会的都说成流氓,其实流氓在道上不入流,最被人看不起。
  那你是啥?
  也许我现在是流氓,但将来不是。
  你将来是啥?
  我的将来你看不到,你年纪大了。
  从小看老。
  马建立朝远处一指:你看看那边那个人。
  老头手搭凉棚看过去,马建立顺手偷了三个杏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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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08:40 |只看该作者
这时候小吃摊上人多了。
  马建立高喊结帐,把女子目光又吸引过来时,屁股兜里掏出沉甸甸一摞钱。
  许多人都惊讶了。那年月一般人工资才几十块,这个几吧孩,一摸就是几千。
  那么的轻描淡写。
  肥硕妇人用手在屁股上抹,结实的打量这个孩子。
  不找了。马建立一挥手。
  那女子目光凝聚成一团柔情。
  小丽!马建立站了起来,喊女子。
  女子微笑着点头。
  咱走!马建立说。
  女子站起,好高的身材。
  
  两个人走了,许多双目光追过去。一个是大摇大摆,一个是款款碎步,两个身子很快帖上了。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的。马建立说。
  青岛的。女子说。
  走亲戚?
  不是嘛,你不要问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女子把手滑进了马建立腰里,缠绵柔滑,马建立脚步飘了。
  咱去哪玩吧?
  不嘛,天热嘛。
  那咱干啥?
  干痛快的事情呀,你跟我走嘛。女子挠挠马建立,咯咯又笑了。
  马建立拧了她屁股。
  
  穿小街,走羊肠巷子,满墙的丝瓜葫芦蔫蔫的。
  偶尔一个老头老太太,痴呆的坐在通风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扇子。
  
  到了。女子说。
  马建立一抬头,见上面一个日晒雨淋的匾,油漆剥落着几个字:红旗旅社。
  马建立有些狐疑:来这里干啥?
  看你也是闯江湖的,装傻子啊?上去吧!
  
  女子脱了个溜光,身材丰满雪白。
  马建立恶狠狠把她抱住。
  等马建立肥大的军裤滑下来,露出两条竹竿腿,这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这女子是卖淫的,问他要钱了。
  卖淫还是很遥远的名词,马建立一下想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还没干就给钱?
  免得你赖。
  那先摸一会,干的时候给你。
  马建立把她放翻在床上,一黑一白两个肉体搅在了一起。
  
  你少等一下,买包烟。马建立起身穿衣服。
  你有病吧!
  我一到这时候就想抽烟,兜里没烟了。
  那你快点,真没见过!
  
  依旧是羊肠小巷,马建立穿过去。
  你奶勒个比,老子流氓不错,可老子不是臭名昭著的嫖客!
  想朗朗乾坤居然碰到妓女了,马建立把个大鼻孔用力抠起来。
  
  一不小心世道就变了。
  
  梧桐树上蝉在叫,那年月蝉很多,当然是树多。马建立小时侯喜欢摸黑拿个电筒,一棵棵树照过去,捉那地下爬出来尚未蜕化的蝉,用盐水泡死,第二天炸一盘,赛过年。那年月电池是这样用的,没电了,屁股上用钉打孔,灌盐水,又可以继续照明了。
  马路上人流稀少。
  ……铁门那铁窗那铁锁链,锁不住我在牢中想念外面……
  马建立唱起了七十年代道上流行的歌曲,七十年代道上流行的歌曲还有《沈阳》,《嘉陵江》。
拐过一个路口,路边赫然站着两个大汉。
  俩大汉三十左右,魁梧的身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一个狮子鼻,一个棺材头。两个人都穿着圆领老头衫,部队的大裤衩,趿拉着拖鞋。
  马建立缩回来,走了。
  身上都是汗,他把军装脱了,搭在膀子上。
  又回头看了一眼。
  俩大汉可不是一般人,按他和水果老头的话说,这两个大汉已经从流氓丛中升华了,扶摇直上,鸟瞰道上的芸芸众生了。
  马建立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他们,最近《少林寺》热,如果把道上比成武林,那他俩就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狮子鼻是拐拐四,棺材头是刘九斤。
  
  不久前的一天。
  
  马建立去煤场帮一个哥们买蜂窝煤,马建立拉车,哥们屁股底下垫张牛皮纸,坐在车上。
  驾!哥们不时喊一声,马建立就跑的快一些。
  马建立一般不帮闲,两种情况例外。一种是有酒喝,至少有饭,另一种情况就是巴结了。
  哥们嫌他跑的慢,拿个弹弓,用泥丸崩他屁股。
  你妈比!马建立骂。
  
  火热的日头,马建立看到一个水坑,他琢磨着猛一刹车,能不能把这狗日的甩进去。
  
  煤场要排队,哥们摘个柳条作成哨子,排在人群后面,哨子就在空旷的煤场里响起来。
  马建立热,找水管没找到,忽闪着衣服出来凉快。
  
  门口一排梧桐,马建立对着梧桐树撒尿,有女的路过,马建立嘿呦嘿呦的晃屁股。
  然后在另一棵树底下坐了。
  
  刚点燃香烟,一个宽大的影子压住了他。抬起头,一下子没喘过气来。
  那一张狮子鼻硕大无比,气吞山河。
  后面排列几个大汉,一律圆领老头衫,大裤衩,抱着膀子。
  没有棺材头刘九斤。
  拐拐四大名叫什么,好象许多人说不出来。道上人彼此也不好问,问了就说明你不知道,在道上混的就没彩。许多绰号延续下来,你猛一说名字,倒没人知道了。
  比如小红袍,是另一个出了名的传奇人物。小红袍年轻,二十四五,瘦脸形,高身材,相貌异常英俊。道上许多人私下说过,和拐拐四有一拼的,只有小红袍了。
  但他们是朋友。
  
  考虑好没?拐拐四说。
  我面蛋,我不是那料。马建立想哭。
  面蛋跟我半年就不面。
  可是天下那么多不面蛋的。
  你坯子好,短小机灵,眼下我缺这么个人。
  你会杀了我。
  都传说我杀过人,这个社会风气真不好,到处流传小道消息。
  马建立想起几年前大雾笼罩的河面,一具漂浮的尸体。尸体赤裸着,雪白的屁股露出来。
  尸体捞上来有人辨认,是拐拐四同伙。
  验尸的结果是自尽,背后一团扑朔迷离。
  
  你看那边!马建立一指。
  趁拐拐四看过去,马建立撒腿就跑。
  只听扑哧一声,拐拐四冷笑,其他几个也笑了。
  
  马建立被拌了一下,一头扑向大地,起来已是血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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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09:40 |只看该作者
陈锋坐在篮球架下,背后白杨送来一片绿荫。
  操场里白花花的,很安静,两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用书本遮着阳光走过。一个是教导处的,说话唧唧喳喳,声音刺耳,好象玻璃和玻璃的刮动。陈锋讨厌这个声音。
  喊你家长来!这个声音总是说。
  有几次陈锋都想揍她。
  陈锋没揍过她,她揍过陈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两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来。她当时很冲动,跳起来还要打的,陈锋的眼光突然使她蔫了。
  她看到了两朵可怕的跳跃光芒,这种光芒会轰的一下燃烧的。
  
  同学们都在上课,陈锋是被赶出来的。确切的说应该是请出来的,老师说:陈锋,给我个面子。
  上课上到十分钟,陈锋一个通天炮,把前面一个同学双眼打黑了。打人先打眼,打黑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然后收拾。陈锋有时候会这么做。
  挨打的同学给教导处递小报告,无中生有了一件事情。
  学校男女厕所的隔墙上被人钻了个洞,他说是陈锋钻的,他看到了。
  
  你妈比,这事没完!陈锋昂首出教室时,反身一道凌厉的目光。
  
  陈锋看到西边的校园围墙上滑落一个身影,不禁笑了。
  马建立探头探脑飞快来到了他面前。
  你落下来的样子象蝙蝠。陈锋说。
  此地不宜久留。马建立说。
  神经病。
  你肯定是被赶出来的,我又是社会青年,体育老师一会来找麻烦。
  他们算个蛋。
  那你在这儿啥意思。
  那咱翻墙走吧。
  走!
  两个人走到墙根,马建立说:兜里的东西别掉了。
  他把屁股兜那摞钱掏出来又装回去,看到陈锋惊讶的眼光,他洋洋得意。
  我日!陈锋骂。
  哈哈,我掂了个包,牛比吧。
  你不是还没学会吗?
  学会了,我天天在外面闯荡,你知道个球。
  那你给我买啥?
  买个吊,钱是身外之物,你别惦记。
  我日!
  哈哈,我会亏你?
  飕飕上了墙,飕飕又飘落下去。
  陈锋也是军装,落了地也给脱了,也是没内衣。两个瘦子,陈锋轩昂,马建立猥琐。
  
  学校西墙外是一片果园,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土埂上走。马建立一直蹦,摘不到青果,陈锋跃起来,一个苹果攥在手里。
  马建立和陈锋是邻居,从小一起玩的。过去都在子弟学校上学,还同班,后来陈锋转转转,越转越远。
  翻栅栏出了果园,走一条背静土路,汗已经一身了。
  要热死。马建立说。
  收音机里老说下雨。陈锋说。
  天气预报你能信,就是存在这样一个单位罢啦。
  中午去大餐馆请我吧,人民路上那个,叫啥名字?
  你喝血?我知道一个饭店,小是小,可不错。
  你妈你那么多钱。
  我要还帐啊,你不知道,我赌场欠了好多,能动的就一百块,一百块咱能吃好多天呢。
  我自行车还在学校。
  不管。
  
  说着话来到一个去处,顿觉阴凉。是前面那口老井冒出来的凉气,这里的树木茁壮。老井旁一条破凉席,几个地痞赤膊着在打纸牌。
  一地烟头。
  擦身而过时,马建立把肩膀上军装拿下来,一抽,打牌的一个人晃了晃。
  见是他俩,这些人都没说话。
  吊样,前一阵还想给我打架,打不打了呀?刘蛮子,我说你呢!马建立大眼珠子暴起来。
  刘蛮子阴沉着脸,看着他。
  这小子个头不高,剽悍,三角眼,脑门上都是拗蛋筋。
  吊样,还一句嘴扇死你!马建立架着膀子,右脚一下一下的侧刨地面,象个斗鸡。
风云人物就象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路耀眼下去的不多。刘蛮子在高中之前鼎盛一时,一幅生铁手盔打惯东西。高中就象地平线,他一颗流星滑落下去,从此黯淡无光。
  陈锋是他的终结者。
  
  陈锋说:小时侯一直是班干部,学习也好,要不是刘蛮子留级留到咱班,我现在还是好学生。
  马建立说:见天打咱,没有青红皂白的,高兴起来就是打你。
  陈锋说:持续了一两年吧。
  马建立说:可不是,那叫窝囊啊,放学都是翻墙。
  陈锋说:用血腥换回了尊严,我也走上了另一条路。
  
  陈锋他们那时是这样的,开始抗争,开始结交社会少年,多次拉锯战,最后一次在电影院附近,一举灭了刘蛮子。
  那一天是下午,阳光当头照,铺天盖地的少年齐刷刷扯出一米长的白蜡杆,卷地而来。
  那天有多年后名声大噪的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
  在一片核桃树下,奔逃的刘蛮子被拌倒,潘云飞大步赶上,抽出锯片刀,把刘蛮子翻过来,照前胸扑哧了五六下。
  那时侯少年打架,一动刀,多半的战役就划上了句号。
  潘云飞被少管了一年多。
  
  时间还早,马建立喊陈锋逛商场。
  两个人依旧打赤膊。
  马建立给陈锋买了条军用皮带,陈锋那条皮带已有了裂纹。
  我有钱了能叫你束这烂皮带,皮带是门面。马建立说。
  又买了两双白边布鞋,一人一双。
  洗完用卫生纸把白边包起来凉,那样白边更白。马建立说。
  罗嗦啥。陈锋说。
  你这人就不虚心,那次进派出所,大冬瓜问你上大绳上小绳,我提醒你大绳,你不听,结果没给勒瘫。
  你提醒个吊了。
  我眨眼睛啦,咋啦。小绳细,一般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不准瘫,大绳没事。
  你还给我买啥?
  买个吊,你不是不知足的人。对了,早上碰到妓女了,你去不去玩,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面子好,估计不要钱。
  你去挨挨睡吧。
  
  两个人是在二楼买的东西,顺着楼梯往下走,七八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并成一排闯了上来。这帮人倒背手,披衣服,一脸挑衅的模样。
  马建立闪一边,陈锋没闪,差点被撞倒。
  陈锋知道他们都是贼,那时侯的贼很好辨认,披衣服,打掩护用的。要不就是手里拿毛巾。不过被偷者不觉,其他人熟视无睹罢了。
  贼只防被偷的人。
  不过也有那技高一筹的,谁也不防,其实谁都防,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那就是狄爱国。
  
  陈锋目光直视撞他的人,这人右眼是玻璃花。
  再瞪把你眼抠了。玻璃花说。
  马建立一把抱起陈锋,趔趄着下去了。
  
  出了商场,陈锋还在生气。
  你惹的起他们?马建立说。
  想惹就惹的起。陈锋说。
  我靠,你知道玻璃花是谁不知道?
  管几吧是谁。
  我靠啊,不是我拉你,你今天完蛋。玻璃花是谁?体育场后面的高四儿!
  你不是说你俩是亲戚。
  拐一百多道弯,妈比,不给你说了。
  哈哈,就知道你吹的。
  谁吹日死谁,妈勒比,我两家文革前就不来往了。
  爱国说高四儿割包能割直角。
  这是绝技,换一个谁能。直角多好往外拿东西。不过后来不用了,都知道他干的,发大案跑不了。
  爱国还说过一个叫余三的,他佩服的就这两个。
  余三吃公交,吃公交叫蹬小轮,吃火车叫蹬大轮。余三你也没见过吧,瘦子,个不高,八字胡。
  我他妈天天在学校,你天天胡混,我哪有你见过的多。
  马建立突然不说话了,他想到了拐拐四。
  
  那年月有个行当相当神秘,广袤的原野上,游龙一样的列车驶过来,有时候会飞身而下几个身影。或是月光下,或是骄阳中,身影如大鸟展翅。这些人落地不伤,行动敏捷,道上称之为蹬大轮。
  这是当时极少数人涉足的一个领域,诞生出许多传说,传说冰凉的彻骨,好象这类组织就是锄奸。那年月偶有莫名的尸体冒出来,只要是青壮年,都让人和他们发生联系。
  
  你发啥臆怔,走呀。陈锋说。
  拐拐四是蹬大轮的。马建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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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1:32 |只看该作者
电扇上布满油腻,嗡嗡的吹,满屋子肉香。
  中午这顿饭陈锋觉得别开生面,他还真没吃过。
  一个人一张饼,饼的硬度可以对人拍砖。两个海碗放在面前,四盘小菜,荤素搭配。
  两杯零酒。
  马建立拿着饼,给陈锋指点:你看,就这样,用指甲抠,尽量都抠成大米这么大。
  陈锋学马建立,抠饼,往海碗里放。
  马建立说:咱边抠边喝,吃的就是这个情趣,等咱吃喝的差不多啦,饼也抠的差不多啦,他拿过去一煮,端出来喷香,这叫泡馍。
  陈锋说:碗里放猪肉还是啥?
  马建立说:这是回民店,你再说猪肉人家打你。
  陈锋哈哈笑。
  客人不少,许多光膀子的,有的在划拳。
  马建立前面放一盒555烟,这时他拿起来,叼了一根。
  陈锋,你也来一根。
  不抽。
  不抽烟你还不是男人。
  老子比你男人。
  你吃我的饭嘴也不甜点,**比,还给你买皮带买鞋啦。
  我给你买的东西少?我提过没?
  地面是青砖铺的,时间久了,坑坑洼洼的。马建立趁陈锋不注意,弯腰从砖缝里摸,摸出一个东西,丢陈锋碗里了。
  
  马建立对服务员说:别弄错碗了,谁的是谁的。
  服务员说:放心吧。
  
  结果陈锋吃泡馍时,被咯了,皱着眉头从嘴里拿出个东西,一看,是鞋钉。
  马建立说:三种倒霉蛋,约会放屁,逃跑抽筋,吃饭咬钉。
  陈锋说:靠!
  陈锋,等会儿吃完,你说咱去哪?
  你说去哪吧,反正我下午也不去学校了。
  这世道,去哪都得花钱,要不去澡堂睡会吧。
  
  朗朗的日头,午后静悄悄的一条小街,一家浴池大门敞开。
  那年月的浴池都是老牌国营,数量很少。浴池里是道上人集中的地方,形形色色。
  拐拐四和刘九斤五六个走了进来。他们的装束很随意,夏天就是汗衫裤头拖鞋。
  道上人许多都站了起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喊四哥九哥或其他哥。
  拐拐四一挥手,算是招呼了。
  有人主动腾出几张挨着的床铺。
  几个人脱的精光,一身腱子肉,进了里面。
  拐拐四毛发很重,背上一溜黑窜上来,胸前盖胆一块。几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疤,刘九斤纹了身,在小腹部,一个裸体女人,双手托着阴部,有名叫仙女托桃。
  蒸汽腾腾的池子,一阵波澜,几个人下了水。
  
  陈锋和马建立走了进来。
  两个人汗津津,上衣在手里甩。
  澡堂里象陈锋马建立这样的小孩不多,因此认识他们的没几个。许多都是马建立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床铺满了,俩人挤一张。
  马建立大腿盘在床上,把那摞钱拿出来,啪啪的在手里拍。
  目光都过来了。
  你妈比,这里一半是贼。陈锋说。
  我气他们,怕啥,咱俩轮流洗。马建立说。
  靠,烧包吧,要是有大案,查暴富的,肯定抓你。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把钱攥住。马建立连抽几下,没抽回,急眼了,猛一转身。
  铁塔一样的拐拐四微笑着。
  松手。拐拐四说。
  马建立松了手。
  拐拐四捏了一下钱的厚度,说:这些先还我,还差五六百就齐了吧?
  马建立机械的点头。
  跟我过来一下。拐拐四卡着钱朝那边床位走去。
  马建立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锋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背影。
  
  又几个大汉水淋淋出来了,都去了那边,不一会就有耳光响亮,马建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
  
  陈锋有些焦躁。
  
  门帘一挑,螃蟹一样进来三个小青年。
  当先一个理平头,体格敦实,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开山纹早生。他眼不大,但射出去是聚光,这种聚光能放倒人。厚嘴唇,唇上两撇绒毛,腰杆笔挺。
  其他两个也一般年纪,一般的面貌早熟,长发,一个黑胖一个白瘦。
  三个人都是黑汗衫,军皮带,军裤,部队产的三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头似铁,适合攻击。
  
  云飞!陈锋喊。
  哈哈陈锋!潘云飞大笑。
  潘云飞显然面子大,有的人躺着打招呼,有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副坏脸荟萃的画面,各有千秋,如果有人画下来,将是八十年代初的江湖浮世绘。
  过去一个词语,叫相由心生,这话有一定道理。读书的,一般生的文气,闯荡的,面目就凶险起来,搞政治的,往往一脸奸诈。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细究起来,往往又交错了。单说这凶险的,并不是面相越恶越凶险,许多让普通百姓觉得最恶的,在道上却很面。这样说吧,十个看起来恶的,有一个真恶,换成读书的,就是十个看起来文气的,有一个真文气。奸诈的也是这样,大奸小奸不走进去不好区分。
  
  俺先去冲一下,一身臭汗。潘云飞几个飞快的脱衣服,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看衣服。陈锋说。
  哈哈,看啥看,谁敢动一下,妈我面死他!一起去洗。潘云飞已经溜光,一副抗打击的身板。
  我和建立一块儿来的,你们先去吧。陈锋又朝马建立那边看了看。
  拐拐四的眼光正好扫过来,一道冰凉。
  潘云飞三个趿拉着木拖鞋,呱唧呱唧一摇三晃进去了。
  
  和潘云飞那两个陈锋不认识,好象见过面,又想不起来。陈锋毕竟还在上学,没有他们这些社会青年交游广。
  马建立回来了,头发散乱,脸上四个指印。
  你欠他们钱?陈锋说。
  没。马建立说。
  恩?
  我欠他们……妈勒个比,我其实啥也不欠。
  啥意思?
  你猜他们是谁?
  谁?
  你别往那边看啊,那个狮子鼻,就是拐拐四,棺材头那个,肚皮上一个女的,就是刘九斤。
  我日!你咋认识他们?
  不说啦,倒血霉啦。
  到底咋回事?
  不说啦,我可不想死,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算解脱了。
  那咱去洗吧。
  把衣服锁进去。
  你钱都没了,还锁个球呀,这是云飞他们衣服,堆一起,没事。
  马建立没看到潘云飞,刚才他哪也不敢看,听说他来了,眼睛亮了,目光就报复的扫四周。
  妈勒个比,我是被拐拐四打的,不丢人!马建立心说。
  
  潘云飞正在大池里来回趟,哗啦哗啦的,池里的几个老年人皱着眉头。黑胖的和白瘦的缩在水里,闭着眼睛。
  陈锋和马建立走进来,陈锋去了淋浴,他一直不洗大池,受不了那个热。
  马建立哈腰进了水。
  坏蛋来了。潘云飞说。
  飞哥,俺不是坏蛋。
  你妈比前两年你在池子里屙泡屎,屎橛浮上来,大家都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坏蛋。
  俺、俺那不是看大家无聊,给演个节目嘛。
  哈哈哈哈!潘云飞和黑白一起笑,池子里几个老人气的爬上来走了。
  败类啊。潘云飞说。
  祸国殃民啊。马建立说。
  你脸上咋有巴掌印?潘云飞说。
  说来话长啊,你要不要听。马建立准备编故事。
  我去找人搓背。潘云飞嗖的跳上去走了。
陈锋先出来的,等潘云飞他们几个毛巾抽的很响出来时,太阳低落,外面很亮,屋里已经暗淡。
  陈锋睡了一觉。喝了酒,洗了澡,睡的很香。
  是被马建立捏着鼻子醒来的。
  南方人为啥眼眶凹进去?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在南方。黑胖的说。
  回答错误。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是你爹。潘云飞说。
  不是俺爹。
  你啥都能蛋,你说。陈锋打个哈欠。
  因为老被北方人打,所以凹进去。马建立说。
  放你妈狗屁。潘云飞说。
  
  潘云飞给陈锋介绍黑白二人,黑胖的叫戚孬蛋,白瘦的叫杨国顺,都是道上的兄弟。
  这是陈锋。潘云飞说。
  戚孬蛋和杨国顺两人眼睛都亮了。
  戚孬蛋黑胖的手握着陈锋不松:早知道你,云飞也经常说你,没想到你长这么帅,我日,羡慕死。
  陈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知道你,那次在剧院门口,二十多个人包抄你,你从书包里抽出菜刀,狂撵他们,是你吧那次?听他们说的,那时侯小孩子拿菜刀的有几个,所以印象深。
  哈哈,我要不不打架,要不就拿刀砍。
  潘云飞眼睛一翻躺了下来:这货就爱吹牛皮,砍来砍去,还不是撵上人家一刀背。你说你现在砍翻过一个没,妈这一点我最看不惯。人家陈锋打架没用过刀,可真要拿刀,肯定攮进去。
  杨国顺一只手拉着陈锋:谁看见掂刀的不跑,云飞也跑,早晚被识破你吃亏。
  戚孬蛋眼睛瞪起来:碰见不跑的我就用刀刃。
  潘云飞笑了。他一直斜着眼睛朝那边看,他觉得那几个水牛也似的大汉真不是一般的凶,他有些奇怪,象这样凶恶的汉子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有些惭愧起来,凭感觉,几个人绝非等闲。
  潘云飞其实也没想惹事,也就是开玩笑,朝那边一指:那几个估计不会跑,砍他们吧。
  眼光都过去了,拐拐四正冷冰冰看着他们,马建立想通风,已经来不及了。
  拐拐四手指潘云飞:蛋子儿,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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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2:29 |只看该作者
潘蓉放了学,陪同学来洗澡,两个人骑着小昆车来的。要说潘蓉家离这里远,她住的机关大院里也有职工澡堂,但同学叫她来,她就来了,同学家离这里近。
  此时太阳西沉,天光白亮,变暗的树叶在风中哗哗刮起来。
  门口停了几排自行车,乱糟糟放着,没有车位了,看车的老太太帮她们挪开空隙。
  潘蓉脸很白,唇很红,唇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特别好看。她是那种皮肤晶莹的姑娘,小骨架,身材修长。
  潘蓉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来不同年龄层的异性目光,这种目光是赞赏的,没有亵渎意味。潘蓉的美能净化你的心灵,她是纯洁的。
  同学也是个白净的姑娘,小个子,提了一兜东西。
  两个人说笑着往里走,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冲出来,带出一股血腥气。潘蓉看到一个让她过目不忘的人,这个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他们相搀着一个人,步履飞快。潘蓉看到这个人的腹部被血浸透了,一路裤管朝下滴答着鲜血。这个受伤的人看了潘蓉一眼,潘蓉觉得他头上的开山纹好深。
  过了好长时间,潘蓉才知道,那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叫陈锋,头上开山纹的叫潘云飞。
  
  这是十六岁的潘蓉第一次被异性吸引,朦胧的,心里有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甚至突如其来的血腥也没使她感到害怕,她一直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墙角,看着潘云飞他们急速而去。这个青年是大毛,也是来洗澡的。大毛二十多岁,凹脸,鼻子小而略微朝天,大嘴巴,双目炯炯有神。大毛个子很高,约有一米八,假驼背。这种驼背是故意做出来的,显示了一种玩世不恭。
  大毛看到陈锋潘云飞时候,伸手去揉眼睛。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揉眼睛遮挡面容,血案发生了。
  后来大毛蹲在那里抽了两枝烟,这时候太阳完全沉了下去,他看到几个大汉穿着汗衫裤衩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再后来派出所的也来了,大毛依旧蹲在外面。
  那一溜血迹已经洇开了,来往的人们都避免践踏,曲折的暗红着。
  派出所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个年轻。大毛喜欢观察他们,大毛观察了许多派出所的,觉得有些实在是笨,如果他们不是派出所的,大毛完全可以每天收拾一个。
  大毛和陈锋住的不远,有一时期是他带着陈锋的,后来天高任鸟飞,陈锋翅膀硬了。
  大毛又抽了两根烟。他不着急进去,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你知道的经过越晚越好,这就是混社会,许多浑水是不能趟的。
  趁看车的不注意,他拔了几个气门心,放气的声音很大,但看车的老太太耳背。
  大毛没有自行车,他经常拔气门心,有时候卸铃铛。那时侯冬天有人开始穿鸭绒袄了,大毛用烟头在后面烧窟窿,不声不响,很过瘾。
  
  你在那干啥?老太太问。
  看女澡堂。大毛说。
  啥?
  大毛站起来,把嘴递过去:我在看女澡堂。
  流氓。
  可我能看见吗?要能看见这儿早扎一堆人啦,真不是一般的笨。
  没听清。
  你能听清啥?你能听清我还敢拔气门心?
  
  大毛朝澡堂走去。
  
  进去后的大毛装着啥也不知道,等人家讲,后来人家就给他讲了。
  大毛听的很吃惊,直抽凉气,原来那几个大汉就是拐拐四刘九斤团伙。
  他们平常都是传说中。大毛说。
  他们露面都是一阵一阵的,很少看到。人家说。
  潘云飞这次算栽了。大毛说。
  那是,人不能太狂,天外有天。人家说。
  关键是年纪太小。大毛说。
  他这样下去还得了?他现在早不把大家放眼里了,幸好拐拐四出手了,这对他是个教训。人家说。
  潘云飞也毒,自己扎自己一刀。人家说。
  他不扎咋办,僵持上了他才知道对方是拐拐四。还是拐拐四绅士,丢给他一把刀,叫他自己了断。人家说。
  要我就下不去手,别人扎我我没办法。人家说。
  这就是潘云飞的不同之处了,这家伙够义气。他不扎自己,他们全完,有个高个子长的帅的也想动手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人家说。
  那个叫陈锋,我认识,过去跟我玩的。大毛说。
  原来他就是陈锋!人家就把大毛一阵子打量,咋也看不出大毛这个窝囊废会带出这么猛的人来。
  派出所人咋说?大毛说。
  咋说?没咋说,流氓自残。人家说。
  刚才我看到个小妞可漂亮,去女澡堂了。大毛说。
  就你这样,能找个女的就不错了,还拣漂亮的看,人心啊,人心叫人吃了多少亏。人家说。
  你几吧懂啥,我洗澡去。大毛说。
洗完澡的大毛回家吃了饭,然后又出去了。天已黑透,有凉风了,估计有雨要来。
  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大毛想。他这几天都没睡舒坦,拿把扇子使劲摇。
  大毛身上掖了把大号螺丝刀,一把钢锉,他要去偷辆自行车。
  他身上的军装没扣扣,风把军装刮起来。他有三身军装,都是没有下口袋的战士服,后来都穿四个口袋的了,他觉得自己混的很背。
  这三身军装还是一九七八年在部队营地偷的,营地的灯光亮堂堂的,一根铁丝,挂一排衣服。他和马建立窜出来,席卷了就走。到了黑影里,两个人把军装一层一层套在身上,裤腿高高褊起,手里拎着鞋,下河走了。
  大毛说走水路,军犬嗅不出来。
  现如今连马建立都是四个兜的了,大毛想起这些就沮丧。
  
  大毛七走八走,走进了深深小巷。
  这时候风大了,卷起一天黄沙,天边有闪电摇曳。
  这样的天气好,这样的天气没人。
  来到一个没门的院落,大毛闪进去了,他很快用螺丝刀撬开了一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那时侯的自行车还是大物件,多半放家里,几楼都往上扛,这辆半新的永久是个意外。
  26车,大毛骑上就走了。他个子高,骑上这种车腰弓的厉害。
  飞快的来到一条小河边,上了坡,钻进一片树林,先把自行车牌照摘了,丢进草稞里,拿出钢锉,锉上面的钢印。
  这时候风停了,大风刮走了天上的云彩,星星开始眨眼睛。
  大毛忙完了,抬起头,三个人抱着膀子站在他面前。
  大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人,黑影里很抢目的,淡淡的月光洒来,女人的脸蓝荧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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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3:10 |只看该作者
轴承厂家属院的老头老太太发现这几天院子里突然来了很多陌生人,都是半大孩子,一个个阴着脸,渣子打扮。
  他们是去一个叫左玉梅的女人家的。左玉梅三十出头,没有工作,丈夫是轴承厂职工,前年车祸死亡。
  左玉梅不是好女人,家属院有她许多传说。她二十岁时,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睡,脖子上被挂着球鞋游过街。
  老头老太太不知道这么多半大孩子来找她干吗,总之她是破鞋,不会有什么好事。有人说报警吧,有人把眼睛瞪起来:报警?那个母老虎不把你撕吃了?这么多坏孩子,打你家玻璃你都受不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着吧。
  
  这几天左玉梅很忙,经常挎着篮子出去买菜,鸡鸭鱼肉买回来,还有酒,一脸不屑的从老头老太太面前走过。
  左玉梅不和他们打招呼,院里人她基本都不招呼。
  左玉梅穿着蓝裙子,红碎花短袖,走路风吹杨柳摆动。她其实颇有姿色,就是底子不好,只好嫁了个老实巴交的车工。
  这几天左玉梅家经常飘出诱人的肉香,经常有暴杂的划拳声。
  
  潘云飞在这里养伤。潘云飞那天去医院包扎了,医生说刀伤要报警的,这是规定。潘云飞说你报吧,一个不认识的扎我一刀,跑了。结果派出所迟迟没来人,潘云飞缝完针,推开大夫,陈锋几个架着他走了。
  起先是展转着住,后来狄爱国得信,就把他安排到左玉梅这里,固定下来。
  狄爱国和左玉梅有多年的交情,他一入道就认识了左玉梅,后来认了干姐。再后来左玉梅结婚,狄爱国依旧常来,提些东西。
  这一段道上混的许多小青年往这儿跑,有矮胖壮实不可一世的黑孩儿,有小眼浓眉鼻直口方的黄老歪,有长的象老鼠一样的老哨,就连早已成名的高四儿,也在一个午后领着七八个兄弟来了。
  
  这一刀咋说?高四儿白净脸上架一副墨镜,一条腿踏在床帮上。
  现在不说。潘云飞躺在床上,他喝了些酒,头有些晕。
  面啦?高四儿把烟头弹墙上。
  四儿,你是哥嘞,你也知道,道上混不好说大话的,你相信我,有那么一天的。
  我高四儿就敢说大话,敢说敢做不叫大话,哪天想收拾他,给哥哥言一声!
  吹谁不敢吹。黑孩儿白一眼。
  高四儿一把掐住黑孩儿脖子:妈你再说一句?不想混啦?
  黑孩儿圆睁了小眼,但没动,黄老歪把高四儿抱开了。
  呀,这是咋啦?左玉梅正在刷碗,围着围裙,手上都是水的跑过来。
  姐,没事。潘云飞说。
  爱国呢?左玉梅说。
  出去买东西了吧。
  高四儿大兄弟,爱国说过你多次,都是自家人,哈哈,晚上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高四儿哼一声,也不打招呼,领着那七八个人走了。
  
  黑孩儿感到窝气,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一棵树下蹲了。这里的天空枝叶浓密,地表阴凉,黑孩儿干脆把鞋脱了,又脱了袜子,双脚去吸那地气。
  黑孩儿的袜子有好几个洞了,他又不爱洗,袜子硬邦邦的。每次回家都是母亲把他扒个精光,拿个大木盆,坐门口一洗就是半天。黑孩儿家住的是老旧的平房,屋檐上一撮一撮的荒草。自从失了学,黑孩儿就经常不回家了。
  那双皮鞋也磨损的厉害,黑孩儿经常一擦就是半天,但走出去没多久,一看,还是破鞋。
  鞋底下已经张嘴了。
  他上身是一件穿稀了的老头衫,下身的军裤都是一块一块的白印子。
  **比,要是现在有土匪,我肯定去当!黑孩儿经常这样说。
  一个红公鸡昂首走来,黑孩儿伸手捉住了腿,还没等叫出声,就把它脖子窝了,掖到翅膀里,屁股底下一坐。
  鸡死了,黑孩儿感到屁股底下湿漉漉的,抬起来一看,鸡屎压出来。
  
  云飞,晚上给你个公鸡吃。黑孩儿把死鸡扔到了厨房门口。
  哪来的?左玉梅探头问。
  捉的。黑孩儿说。
  以后别这样了,在院里别惹事。左玉梅又缩回了厨房。
  
  黑孩儿又出来了,换一棵树坐。
  远远的看到了狄爱国,和两个小伙提着东西往这边走。狄爱国三人衣着光鲜,皮鞋锃亮,黑孩儿把眼闭了。
有人拍了他肩膀,抬起眼皮,是黄老歪。
  黄老歪衣着朴素,但是干净,身上还散发着洗过的肥皂味道。
  身材高大的黄老歪挨着黑孩儿坐了下来。
  **比,你看看人家狄爱国,都是在外面混。黑孩儿说。
  能跟他比?他从小是贼,你看他那帮人,哪个没钱。黄老歪说。
  那咱咋不行呢?
  七十二行,每行吃香的就那几个,不服不中。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放屁,谁说的?
  六指那天告诉我的,说一个扎小辫的女孩,你俩在清真寺那片转悠。
  那是我妹。六指这兔崽子最近在忙啥?
  和小顺偷人家呗,好象出了点事,跑了。
  咱俩摔交吧?
  干啥?
  都说你力气大,摔交没输过。
  摔就摔。
  两个人站起来,黄老歪把上衣脱了,一身结实的肉呈现出来。
  黑孩儿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一搓,弓下身,牛一样扑上去。
  
  左玉梅在窗口里看到,人高马大的黄老歪被掀翻了,后脑勺着地,好象磕的不轻,躺那里半天没动静。
  黑孩儿蹲下来,看着黄老歪笑。
  
  那个可帅的孩子叫啥?我又给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左玉梅来到了潘云飞这屋。
  潘云飞这张床很大,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小子。一台摇头扇在轻轻的吹。
  潘云飞在打盹,听见说话,张了眼。
  叫陈锋,他这几天上学了。潘云飞说。
  回头给他介绍个小妹,我那小妹俊着呢。
  听见这话,床上几个都坐了起来。
  给俺也介绍个!他们嚷。
  别慌别慌,一个一个来。左玉梅扯把凳子坐了。
  陈锋他不会要。潘云飞说。
  为啥?左玉梅说。
  你问他为啥。
  
  狄爱国在左玉梅卧室躺着,只有他能随便进出那间卧室。这时狄爱国爬起来,走了过来。
  他肩膀倚着门框,一只脚支地,另只脚放在这只的脚面上。
  狄爱国皮肤黝黑,但他不象黑孩儿那样,他黑的干净,黑的有光泽,可以看出他是个特别注重形象的人。他是变脸王,时而和善,时而凶恶,他说这是工作需要。他眼睛不大不小,总一副困倦的样子。他和高四儿不同,高四儿虽然右眼玻璃花,但眼光雪亮,高四儿是雪亮中敏锐,他是困倦中敏锐。
  困倦中敏锐更能麻痹人,仅这一点,他就胜了高四儿一筹。
  四方的脸膛,不高不矮的个子,终日缱绻的模样,这就是狄爱国给人的印象。
  你说是哪个小妹?狄爱国说。
  爱国,你别管。左玉梅说。
  别成天弄些闲事出来。狄爱国说。
  啥闲事,这是好事!左玉梅说。
  呵呵,弄这分心。
  那你不分心?
  我不同,我见的多了。
  都有一个过程,陈锋实在是俊,舍不得别人跟他。
  人和人本来是不一样的,唉,不管你,随你便吧。
  
  外面门是虚掩着的,这时咣当一声,门打开了。大家看过去,一个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打扮时髦,和左玉梅年纪相仿。
  呀,小芳来了!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吧?左玉梅迎了过去。
  好个屁!小芳把左玉梅一推。
  咋啦?
  咋这么多人呀?小芳朝里看。
  都是老弟,自家人,你咋啦?左玉梅仔细打量着小芳。
  都是自家人呀?那就好,哈哈,这么多威风的老弟,看来我的麻烦可以解决了。
  你遇啥麻烦了?
  被人欺负啦。
  谁这么大胆,不想混啦?
  先给我杯水喝。
  好,我给你冲杯菊花精,你坐下说。
  
  潘云飞他们面无表情的朝那女子看着,烟雾在头顶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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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3:53 |只看该作者
大毛站起身,看到那个脸色蓝荧荧的女子。
  一记耳光打在大毛脸上。
  偷自行车,你活腻了?女子卡起了腰。
  大毛捂着脸,看出这女子三十左右,闯江湖模样。
  女子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青年,二十多岁,也不是善类。
  大毛知道碰上吃二馍的了,吃二馍就是你偷,他敲诈你,当时很多干这个的。
  把自行车给你。大毛说。
  这不是废话吗?女子说。
  你还想咋弄?大毛说。
  拿三百块钱,不拿送你吃劳改!女子说。
  大毛是女子说完这句话时突然转身飞逃的,他逃之前把自行车猛一推。
  后面十几米处是面墙,大毛飞逃时转身把螺丝刀和钢锉掷了过来,铁器呼呼生风。
  后面人躲避,大毛已经到了墙根,呼的上去了。那年月的年轻人没事干,都善攀缘。
  
  大毛站在墙上的黑影凹进天空,只听一声怪笑,黑影朝那边飞落而去。
  
  过了一天,大毛和刘蛮子五六个人逛街。大毛本来是有工作的,下乡回来,分到街道木器加工厂。可他上班老睡觉,和厂长多次发生纠纷。怀恨在心的大毛在一次酒后约刘蛮子几个把厂长打了,大毛被拘十五天。提前五天释放的,大毛当时还纳闷。出了拘留所大门,大毛明白了。
  厂长在那站着,抽着烟卷。
  大毛觉得厂长憔悴了许多,显然是这阵子没有睡好觉。
  
  厂长领他洗了澡,吃了饭,经过一番长谈,大毛就不上班了,拿基本工资,没奖金。那时侯工资少,奖金基本没有,大毛觉得十分划算。
  一个礼拜后,大毛从医院开了个肺结核证明。
  厂长拍着他肩膀说:这样我就好交代了,满半年来上几天班,免得吃劳保,吃劳保工资少。
  
  刘蛮子几个是辍学,学校说到时间给他们发毕业证,他们准备当兵走人。许多辍学的孩子都是到时候领毕业证的。
  
  阳光照耀着,大毛刘蛮子几个懒洋洋走在阴影里。
  大毛,今天你请客。刘蛮子说。
  咋是我请?大毛说。
  你有工资。另一个说。
  妈几天就花完啦,我是头三天做神仙,后面做鬼。
  这个月你没花。刘蛮子说。
  放屁,我光和你们一起花钱?我朋友遍天下。
  那啥几吧意思呀,转来转去。一个说。
  就是没意思才转的,你说咋打发日子?偷皮包吧?咱又不会。在家吹电扇喝冰水吧,你家又没有。
  偷皮包的我最看不起,梁上君子。刘蛮子说。
  在道上玩,啥都会才能玩下去。大毛擤鼻涕,捏在阳光里看。
  玩啥?你看你爸那样。刘蛮子说。
  妈提我爸干啥?我爸咋啦?
  你爸过去就是贼,被人打断脊椎,一辈子给人看门,别人喝酒他喝口水。
  说不定他爸埋着元宝,死的时候给大毛拿出来。一个说。
  大毛在朝远处看。
  我要是你,就揍你爸,你妈刚死,他就领个农村寡妇回来,走都走不动了,老不要脸。
  你妈比,我可以骂我爸,别人不能!
  
  大毛看到一个女子款款走来。
  如果不是这个女的到了面前,看一眼大毛,突然加快脚步,大毛还在犹豫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打我一巴掌!大毛拦住了她。
  是吗?女子很冷静。
  前天晚上她打我了,她吃二馍的。大毛对刘蛮子几个说。
  这女的也忒厉害了吧?刘蛮子几个凑了过来。
  他有同伙。大毛说。
  你说咋办吧。女子说。
  你说。大毛说。
  罗嗦个吊啊,对这种女人!刘蛮子眼光在女子胸脯上直扫,又四面八方扫路人。
  这是条不宽的道路,两排梧桐并着肩朝前延伸,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走过。
  你们想干啥?女子察觉不妙,准备闪人。
  刘蛮子上去一胳膊把她脖子勒住,朝边上一条小巷拖了进去。
  女子张口喊,刘蛮子把她嘴捂了。
  其他几个人掩护着都跟了进来。
  巷子里很空,没有人迹,拖到外面看不到的地方,刘蛮子一扭身把女子放倒,军装一脱,朝她头上一蒙,骑了上去。
女子被他们按着,上衣撩上去,裙子扒下来,乱摸了十几分钟,直到有人影出现,几个人才仓皇逃了。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也就是飞快的一阵,雨过天情,地皮一块一块的又干出来。树木葱茏油绿。
  大毛刘蛮子七八个小青年背完雨从商场出来,他们要找地方打牌。
  他们身上都有些湿,都低着头走路。
  
  马路那边几个人朝这边看着,他们站在一棵树后。一个女子,四个青年。
  芳姐,那个个不高很壮实的三角眼我认识,就前面那个,理平头。叫刘蛮子,过去很出名,打架不要命。一个长发青年说。
  就是他骑我身上的,操他奶奶!女子说。
  芳姐,估计这事不好办,别看他们小,俺几个绝对不中。长发青年说。
  妈你们几个以后别跟我混了!女子拔腿就走。
  芳姐……几个人喊。
  
  女子郁闷了两天,想起了好久不见的姐妹左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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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4:23 |只看该作者
公园里蝉鸣一片,空旷安静的午后。
  一排青年人坐在墙头上,叼着烟卷。那时侯墙头是插玻璃的,不过早被爬墙的孩子们砸掉了。
  这帮青年都是二十出头,穿着弹力背心,有黑的,有白的,多数是军裤子。
  他们是巴运动一伙。
  巴运动刚从审查站回来,理了个光头。昨天他在澡堂又刮了,铁青的头皮泛着光。
  巴运动基本没脖子,头直接架在肩膀上,四方大脸,短胳膊短腿。
  他那双细眯的眼睛,你迎上就是毒辣。
  运动哥,这你也回来了,过几天咱去面潘云飞吧。一个留着过时了的螺丝头的青年说。
  你们说的这货我现在也对不上号。
  你再想想,你见过的。个子和你差不多,还没十八岁,小蛋子,他家就在青云里。这货眼不大,头上几道竖皱纹。另一个说。
  我知道,你们说了,可我对不上号。
  你在审查站,他把韩小快打死了,堵他了几次,没见着影。那边一个说。
  日他奶奶!韩小也从那边骂过来。
  不过最近恐怕见不到他,他太张狂,昨天听他们说他惹到拐拐四了,自己攮了自己一刀。一个说。
  我也听说了。韩小说。
  巴运动一直在拔胡子,拔一根,把有毛囊的那头沾到手背上,拔一根,又沾,不一会手背上就站立了一小撮黑毛。
  听起来这货倒有种。巴运动说。
  
  远远的一个姑娘顺着公园里绿荫小路走来,跳跃的辫子时隐时现。
  
  运动哥,你老婆来了。螺丝头说。
  巴运动没结婚,但他们习惯把他对象喊老婆。
  巴运动把手背上那撮黑毛一吹,眯起眼睛望过去。
  
  不一刻姑娘站到了墙下。
  姑娘叫白妞,身材窈窕,细眉细眼,皮肤白的透亮。
  你下来。白妞说。
  巴运动一跃而下,搂着晓云肩膀朝一丛矮树走去。
  
  上面人很自觉,本来脸朝公园的,现在都屁股朝公园了。
  外面是一片杨树林,感觉不到风,但杨树林的叶子在哗哗响,响的异常寂寞。
  很远处几个人走进了树林,三个人头上缠着纱布。
  沙沙的走路声由远而近。
  墙上人都没说话,幸灾乐祸的看。谁头烂了,谁胳膊打绷带了,大家看了就很舒心。有时候就想,如果我打,应该把他打成啥样。
  下面的人看到了墙上这排人,眼光闪烁起来。
  韩小喊:**妈!
  下面人愣了愣,加快了脚步。
  韩小又喊:大毛,**妈!
  大毛一下站住了,这才仔细朝上看。
  哈哈,是韩小!大毛说。
  其他几个也站住了。
  大毛这会是和刘蛮子几个人找僻静地打牌的,有个人卷了张破席子。
  你头咋搞的?韩小说。
  挨揍啦,**比,这不,刘蛮子头也烂了。大毛耸耸肩。
  哈哈哈哈,原来这个是刘蛮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纱布。大毛,谁欺负咱了,给哥哥言一声。
  言一声也白搭。
  我靠,我还有帮不上忙的时候?
  你可以帮上忙,但你不会帮。
  谁打的呀?
  黑孩儿和黄老歪你知道吧?昨天和他俩碰面,他俩背着手,后面拿着砖,到跟前就把我们砸翻了。他妈下手那个狠,砖头拍酥,刘蛮子当场就昏了。
  我日,又是他们!韩小说。
  大毛想说缘由,话到嘴边,又咽了。
  
  大毛几个在杨树林那边消失了。
  黑孩儿和黄老歪听说现在也是不得了。螺丝头说。
  靠他娘。韩小说。
  听说还有个叫陈锋的,也是他妈不要命,这党子人弄一起,以后要出事。另一个说。
  该歼灭了。韩小说。
  
  过了好久了,巴运动也没露面。大家回头看那树丛,看不出分晓。有个人喊了一嗓子:运动!
  空旷的公园没有回应。
  不会有啥事吧?一个说。
  去看看。另一个说。
  大家扑通扑通跳下了墙,朝那边树丛摸去。
  
  **妈你们干啥嘞?巴运动骂。
  白妞一脸红云,慌乱的整理衣服,有人飞快的看到了她身上的白肉。
  韩小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脸颊的肌肉,痛苦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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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6:31 |只看该作者
马建立裹一头纱布去找陈锋。
  此时已是七月初,马建立终于脱下了军装,上身弹力背心,下身依旧军裤。
  他骑了辆自己刷过漆的二六自行车,弓着腰,飞快。
  原本他是准备把自行车扔校园外,翻墙进去的。快到学校了,他看到许多学生走出来,喜气洋洋。
  原来今天开始放暑假了。
  自行车朝树上一靠,蹲了下来。
  陈锋那熟悉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其实学校里许多不良少年都认识马建立,马建立也看到了几个,但大家说笑着走过。马建立本来是等他们打招呼的,后来生气了。他忘记了自己包着头,脸遮去了半边。
  又走过两个,马建立根本不认识,但喊住了:过来!
  两个学生站住了,面露恐慌。
  一个说:哥哥,我俩身上没钱。
  马建立说:没钱也过来!
  两个学生乖乖走到了跟前。
  马建立说:蹲这儿!
  两个学生蹲这儿了。
  马建立说:见陈锋没?
  一个说:你说是学校那个高个?我们不认识啊。
  另一个说:我们没见。
  马建立点上一根烟,不再说话,双眼朝路上踅摸。
  这烂头没发话,两个学生不敢走,一个怕挨打,就套近乎:哥哥,你伤的可不轻,谁打的呀?
  马建立看着别处说:谁打的?妈东北的四十多个打我自己,我一条血路杀出来,回头一看,死了五六个,还有十几个躺地上喊饶命,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跑了。
  两个学生浑身哆嗦:吓死我们了。
  马建立说:滚蛋吧你们,别在者儿碍事。
  
  两个学生慌忙走了,走好远了,一个学生说:那家伙是傻子。
  
  后来马建立终于知道了陈锋去向。陈锋去造纸厂帮助同学打架去了。
  马建立蹁腿上了自行车,回家了。
  
  阳光烈照,植物都蜷缩了叶子。
  造纸厂大门口静悄悄的,门卫头上顶着湿毛巾,在桌子上打瞌睡。
  门口一个卖冰棒老太,站在背阳处,拿把扇子扇。老太很老了,皱纹密布,身影蹒跚。
  六七个小青年骑着自行车刺斜里穿出来,停在了老太太面前。
  是陈锋他们。
  陈锋买了几个冰棒,一人递了一根,问:老奶奶,你认识这厂里一个叫老边的不认识?
  老太太叹气说:咋不认识,赊我多少冰糕钱了。半小时前还从这里过去了,好象去城墙那里打牌了,见天他们去那里打牌。
  
  陈锋他们朝城墙骑去。
  
  说是城墙,其实就是小土岗子,上面倒是树木参天,满耳的蝉鸣。
  眨眼到了城墙边,一片乱石处,陈锋几个自行车一丢,开始拣石头。
  
  沿城墙的羊肠土路往里去,露出一片空地,经常有人的缘故,这里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老边和五六个大汉坐在这里,神色默然的摔纸牌。
  老边三十多岁,面向凶恶,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几个人都打赤膊,露着肥嘟嘟黑肉,下身是大裤衩,拖鞋。
  
  他们看到陈锋他们了,几个孩子背着手,飞快走过来。
  继续摔纸牌,啪啪响。这里经常有小毛孩走过,习以为常。如果来了兴致,他们还会把小毛孩喝住,搜钱。
  他们没注意到几个孩子杀气腾腾的脸,如果注意了,警惕了,也许是另一种结果。
  六七个孩子一字形从身边穿过去,突然前面的兜回头,迅速把他们围了。
  一时间象起了狂风骤雨,孩子们跳跃的身影,石块眼花缭乱的翻飞,热辣辣的红光溅射出来。
  等老边他们满头是血爬起来,抹去眼里晃动的金星,那几个孩子已经朝东边跑了。
  
  拣了石块,几个大汉奋起追赶。
  
  毕竟是人高腿长,距离越来越近,陈锋他们来不及拣车了,没命狂奔。
  那年月的街道人烟稀少,混乱的脚步声非常清晰。
  陈锋本来跑到了前面,后来自觉拉后了。
  靠他妈,真不行拼了。陈锋边跑边看路面。
  大家折进一条小路,一个伙伴腿软了一下,差点栽地上,被陈锋一提就起来了。
  每个人都是挥汗如雨。
  前面有树枝扎起的栅栏,葫芦已经窜上满架,有个伙伴吐字不清的说:不跑了,打死吊朝上。
  陈锋吼一声:再跑二十米咱就赢了!
  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十米就会赢,就继续往前跑。
陈锋还是殿后,背后追赶人的呼吸都可以听到了。只见陈锋跑到栅栏前,突然刹车,用力一抽,一根带钉的木桩拔地而起。后面人赶上,猝不及防,被陈锋一挥,搂头打倒一个,这时陈锋也被一块石头打中,血流满面。
  陈锋玩命了,那根木桩挥的呼呼生风,老边他们竟然不得近身。
  此时伙伴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陈锋那根木桩在挥舞中脱手,擦把眼睛,撒腿朝岔路跑了。
  
  路人看到,前面一个少年,赤手空拳,满脸是血,长发飘飘。后面几个追赶的赤膊大汉,也是鲜血浸染,手里攥着石块。
  这个少年明显少年体力不支了,虽然跑的飞快,但脚下不牢,很飘。
  这个少年要被打死的。路人想。
  
  陈锋此时完全是机械动作了,但他一定要跑,只要跑下去就有希望。他双眼已经发黑,前方景物模糊。
  电影院呈现在眼前,凹进去的院子,树阴下摆两溜台球案,一些小青年在聚精会神的打台球。
  陈锋往电影院里头跑去。高高的台阶,迈一下飘一下。陈锋看到慌乱的剪票人员影子,看不清是几个。
  
  终于迈过了最后一个台阶,但他没有进去,回头张望了。他知道后面发生了变故,就回头张望了。
  台阶下已经打做一团。
  陈锋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黑孩儿六指小顺十几个正在围攻老边他们,台球杆挥舞,台球满眼飞。老边他们招架不住,边打边撤。
  陈锋一屁股坐了下来。
  
  有一个青年冲进了电影院。
  
  陈锋躺下了,他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感觉很多人从电影院冲出来。
  一个声音喊:妈勒比,在咱这一亩三分地,找死啊他们!
  是潘云飞的声音,陈锋想潘云飞的伤可能已经差不多了。有几天没见潘云飞了,今天潘云飞的声音异常洪亮。
  
  打斗的声音渐去渐远,后来就听不见了。
  
  台球案子那里还有一些人,没有参与打斗。有两个半认识的青年跑过来,扶起了陈锋。
  不碍事吧?半认识的说。
  就是头上挨了砖,又跑的过量,头晕。陈锋说。
  你看你身上的血,因为啥事?
  造纸厂一个叫老边的老混子,欺负我同学,欺负不止一次了。
  我骑车送你回家吧?
  我不能回家,你把我送马寨吧,我同学在那里。
  
  陈锋喝了几瓶汽水,又休息了一会,结果给耽误了。刚离开电影院,许多公安赶到,见陈锋身上血迹斑斑,就喝令站住。半认识的骑辆二八加重车,后面带着陈锋,顺人行道骑行如飞。
  一辆面包从后面驶了过来,和他们成了并排。
  再不站住开枪了!里面喊。
  只管跑,他**敢开枪,前面有条小路,汽车进不去。陈锋喊。
  这时候枪声响了,打的墙壁噗噗的。
  半认识的连人带车一个跟头栽那了,陈锋给摔出了老远。
  
  两个人被捉了,半认识的直问打哪里了,浑身哆嗦。
  
  陈锋被审问时才知道,老边被捅了,一把前端磨的锋利的特大号螺丝刀,从他前胸插进去,后背冒出来。
  陈锋咬死了电影院那帮人不认识。
  可能打乱了。陈锋说。
  参与城墙打架的那几个呢?公安说。
  打牌认识的,也不知道是哪的。
  有种啊你,马上你要吃苦头了。
  我要去缝针。
  缝个球啊你,死不了!
  
  另一间屋子里,半认识的那个也是交代的含含糊糊,他本来就不太清楚。后来他听到隔壁屋子里传出踢打和陈锋痛苦的喊叫,出了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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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7:16 |只看该作者
弯月,清风,植物抖擞着伸展开了枝叶。估计是周边气候变化,傍晚时分那阵硬朗的风,驱散了城市的溽热。
  宽敞的主干道上,巴运动顺墙走着。后面几步远,跟着白妞。
  巴运动长裤子,黑背心,绷着强健的肌肉。
  你今天咋啦?我哪里做错了?白妞想赶上巴运动,但总是赶不上,白妞快,巴运动快,白妞慢,巴运动也慢。
  巴运动倒剪着双手。
  后来巴运动鞋带松了,蹲下来系。
  白妞跑上来,弯腰抱住,亲了一口:哥,别生气啦。
  巴运动站起,一把揪住白妞头发,照脸上连打两拳,白妞眼前一片朦胧。接着巴运动猛踢白妞小腹,她哭着蹲了下来。
  松开手,一脚奔上门面,白妞朝后倒去。
  巴运动扬长走了。
  白妞挣扎着哭喊:运动……
  有骑自行车路过的停下来看,巴运动吼一嗓子:滚!
  骑车人慌忙走了。
  运动!白妞还在喊。
  巴运动渐去渐远。
  
  过了三天,巴运动来到了白妞家。这是个下午,晓云父母都上班了。门口地板上铺张席子,白妞的弟弟躺在上面看一本很破的书。
  运动哥。白妞弟弟一骨碌坐起。
  你姐呢?巴运动阴着脸。
  在里面躺着。
  我去她单位了,说她请假。
  恩,她受伤了。
  巴运动进去了。
  
  白妞躺在床上,脸上都是泪的痕迹,看到巴运动进来,慌忙欠起身子,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巴运动看到她双眼充血。
  没那么严重吧?巴运动坐了下来。
  运动,视网膜差点脱落。白妞把他抱住了,痛哭起来。
  白妞弟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
  你出去玩吧,把门锁好。巴运动说。
  咣当一声门锁上了。
  哥,你抱抱我。
  巴运动不抱。
  哥,我到底是咋了,你说出来,你老是这样,不说出来,我难受。
  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考虑。
  我没有做错啥呀。
  巴运动把她一推:**比,你应该知道!
  是不是门口小三骑车带我了?
  你一再这样!
  真是着急上班,怕迟到了。运动,我以后改,好不好,别生气了。
  白妞把巴运动抱住了,手插进他的身体,嘴轻吻着他的耳朵。
  巴运动默默无语了一阵,突然就把白妞按那了,几下剥光了衣服。
  
  半小时后,巴运动穿衣就走,白妞根本喊不住。
  
  快下班时,巴运动又来了,进来就把白妞从床上抱起来。
  白妞,我真是太爱你了,你别怪我下手下这么重,我现在很后悔。
  白妞又哭了。
  白妞,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白妞伏在他胸膛抽泣。
  白妞,你看我给你买了个啥。巴运动轻轻把白妞放下,从裤兜里摸出个首饰盒,打开来,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呈现在眼前。
  白妞,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来,我给你戴上。
  白妞流着泪,伸直了脖子,巴运动给她戴上了。
  巴运动捧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突然把她放翻在床。
  我爸妈该回来了。白妞很慌乱。
  一会就完!巴运动再次把白妞剥的精光。
晚上巴运动去长江浴池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吃饭,本来想碰上自己弟兄的,但没有。这家饭店地痞流氓经常光顾,都是从浴池出来的。
  有些熟人喊他过来一起吃,他拒绝了。
  自己要张桌子,两碟小菜,一瓶四两装的小烧。
  有两个青年喝醉了摔酒瓶,把饭店工作人员推了个跟头,然后卡着腰大骂。
  吃饭的人都无动于衷,基本都没看他们。
  巴运动那双线眼也就是稍微睁大了点,又恢复原状,把一口酒很过瘾的抽进去。
  在这个饭店里,道上人都不闹事,经营者很活络,跟他们都熟。闹事的基本都是一些生瓜,喝了酒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地方杀机四伏。
  两个青年平安的离开了。只要结帐,闹事是你的权利。
  
  巴运动吃喝完毕,用卫生纸抹了嘴。经营者告诉他,帐已经结过了,并朝墙角指了指。
  墙角一伙人冲他笑,他也笑了笑。
  
  出门时和一个人撞了满怀。这人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小眼浓眉鼻直口方,精力充沛。
  你找死?巴运动看着他面熟,道上一茬一茬冒出一些人来,被巴运动这种人看着面熟的,应该是混的不错的了。
  这个人白他一眼,没理他,昂头往里走。
  巴运动胳膊一伸,从后面箍住了他脖子。
  干啥?这个人转回头。
  给大爷赔礼。巴运动说。
  我撞你我错了,但你说你是大爷你错了!
  噎,想翻天?
  在老前辈面前,我哪敢,你松手!
  还真有不服气的!
  巴运动个子矮,但强壮,一用力,这个青年差点给勒翻,额头的筋都出来了。
  一些人跑过来,把巴运动抱住了:运动,算了算了。
  巴运动也没真想修理他,被几个人抱着出去了。
  那孩子叫啥?巴运动喘着气。
  跟潘云飞一伙的,黄老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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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8:21 |只看该作者
马建立哼着小曲去医院拆线,三处伤疤,拆了十一针。
  你们把我头发剪成这了,你们就不会不剪头发吗?马建立照着镜子说。
  要是下面,还要刮毛。大夫说。
  马建立看看大夫,又看看护士,无限遐想的走了。
  
  在医院大门口碰上一个父亲的同事。马建立小时候,这个同事老爱双手捏着他脖子,把他提离地面。
  这个人过去很结实的,眼见得一下苍老瘦弱了,一头杂乱的白发。
  呦,这不是恨天高吗?白发说。
  靠你妈。马建立说。
  你说啥?白发说。
  我说你好吗。马建立看着风向,白发正好站在下风,他朝高处吐了口唾沫,飘了白发一脸吐沫星子。
  真不是故意的。马建立说。
  
  今天是阴天,风刮了许久了,只是不见雨来。
  马建立顺着墙根走,他们这种人都爱顺着墙根走,不自觉养成的,起码靠墙这面不用注意。
  路过职工篮球场,他看到高个子的大毛正倚篮球架站着。大毛头上包着纱布,纱布已经很脏了。他身上的白色老头衫也很脏,大裤衩,穿拖鞋。
  傻驴。马建立喊一声,走了过去。
  大毛见是他,斜一眼又看别处。
  大毛他们住的都不远,基本算是邻居了。
  你头咋啦?马建立说。
  碰的。大毛说。
  你看我,刚拆线。马建立叫他看头顶。
  沾谁的光了?大毛说。
  妈勒个比,我是被刘七打的。
  因为啥?
  打牌的事,等陈锋出来了,非面他不中。对了,陈锋被关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是傻比?就你知道?不过我告诉你,刘七可不是省油的灯。
  陈锋省油?
  你别几吧惹事了,你那材料,刘七要打,不死人我估计不会完。
  呦呦呦你别吓我了。
  我就想不通,陈锋咋会老帮你的忙。
  我靠,那时侯刘蛮子就是打死我,我还是跟着陈锋,现在陈锋混出来了,能不管我?
  这时一阵大风卷着黄沙刮来,迷住了两人眼睛。
  你站这儿干啥?马建立揉着眼睛说。
  闲的蛋疼,不站这儿站哪儿?大毛也揉眼睛。
  看节目不看?
  啥节目?
  你个傻驴愿意看就跟我走,哪那么多废话。
  熊样看你。
两个人朝马建立家走去,一排平房,都被栅栏围满,纠葛牵连长着些葡萄呀丝瓜呀还有葫芦苦瓜。
  风一吹,这些植物都象人一样缩成一团。
  碰上陈锋母亲,脸色很难看,手里拿个公文袋。
  两个人就地一蹲,装着看蚂蚁。
  
  你妈比你让我看啥节目?大毛骂。
  慌啥,先抽烟。马建立倚着栅栏坐了。
  大毛站起来,四处看看,对着栅栏撒尿。
  
  就在大毛不耐烦要走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露面了,转身要跑。
  过来!马建立喊。
  孩子畏缩着过来了。
  走,去陈锋他们那个楼。马建立喊大毛。
  陈锋家住的是苏式两层楼,那时侯的机关单位许多这样的楼房,上面是尖顶,铺满了瓦片。
  一棵老榆树,一人多高处分开叉,象人的手掌向上伸开,坐上去很舒适。马建立拉着大毛爬了上去。
  开始表演。马建立对树下的孩子说。
  孩子朝树上看看,又朝四周看。
  你妈比这是干啥呀?大毛说。
  马建立一脸诡秘的笑,也不说话,从大毛裤兜掏出一盒皱巴巴香烟来。
  
  一个老太太朝这边走来,孩子迎上去,捏着鼻子,嘴里鼻音很重的连续嗡嗡,双脚乱跳。
  你咋啦?老太太问。
  孩子说:我是厉鬼转世。
  这孩子,前两天还好好的,说神经就神经啦。老太太慌了,不敢回家,朝那头就走。
  撵过去!马建立说。
  孩子捏着鼻子象蜂群的声音一样撵过去了。
  老太太嗷一声,小脚点地如飞。
  
  马建立和大毛哈哈大笑。
  
  如此反复了几次,孩子蹲榆树下哭了,屈辱的哭声传出很远。
  真孬啊你,咱走吧。大毛说。
  走吧。马建立说。
  两个人拽着树干提溜下来,大摇大摆走了。
  
  来到卖杏老头那儿,大毛掏出港台电影明星照片,叫老头看。那年月这种照片街头有卖的,都是小贩自己在家翻印冲洗的。照片很妖艳,露胳膊露腿,这在当时特别吸引眼球。
  老头眯着眼睛看,大毛给他讲这个叫啥,那个叫啥。
  马建立趁机偷了一兜李子。
  大毛看见马建立使眼色,就跟老头要照片,要走。
  照片不给了,李子换了。老头说。
  你妈勒比你真是个笨蛋。大毛骂马建立。
  老头是个老流氓。马建立直翻白眼。
  
  这时他们看到几个青年走了过来,走出了一路威风。
  当中一个青年,穿着那时比较稀有的白绸子长衫,笔挺的灰色薄涤纶裤子,锃亮的黑色青年式皮鞋。
  青年二十多岁,个子很高,身形矫健,一头长发在风中飘舞。他那张脸如雕刻,有着无可挑剔的棱角,英气咄咄逼人。
  几个人走过去了,马建立和大毛还在发愣。
  **,这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也是最凶的男人。马建立说。
  你知道他是谁不知道?大毛说。
  你知道?
  妈勒比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小红袍。
  我靠!
  他边上那个屁股大的,是妇女腚,那个理光头的,是山本五十六,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靠!
  他们咋摸到咱这小地方来了?
  我靠!
  靠你妈啊你靠!你知道他为啥夏天一直穿长袖吗?
  他穿长袖好看。
  傻比青年,他穿啥都好看。
  那是为啥。
  他两只胳膊上都是刀疤,他打天下时,有两场恶战,对方都是拿菜刀朝他脸上砍的,他用两只胳膊护了。后来他发誓,谁砍他脸上一刀,他就要谁的命。
  再没人敢砍他脸了?
  不是再没人敢砍他的脸,是再没人敢砍他了,现在谁敢砍他,肯定生命代价。
  大毛,那你说现在混的好的都是谁。
  拐拐四,刘九斤,小红袍,还有就是妇女腚,山本五十六,巴运动,车站的大头,西关的陈万里陈万明兄弟,当然高四儿,刘七,余三他们混的也可以。
  那潘云飞和陈锋他们呢?
  他们轮不上。
  日他奶奶,那咱更轮不上了,头顶一大群。
  老头捻着下巴笑:所以你俩只是流氓。
  陈锋早晚会打出来天下的。马建立说。
  我从小看人,看六十来年了,陈锋不会,从他脸上可以看出来,脸照心,心照脸,他的脸不邪恶,他的脸上有他姥姥的影子。虽然陈锋会叱咤江湖,但那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等着吧,陈锋最后还是个好人。老头说。
  老头在他们聚精会神看小红袍时,又把马建立裤兜里李子拿回来了。
  
  老头看到他们走出好远了,一阵风裹过去,马建立和大毛推搡着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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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锋在马路边挖地沟。很多人在挖地沟,多半理着光头,一看就是犯人。
  两个公安屁股底下垫着步鞋,坐在树下抽烟。
  陈锋没理光头,他没理光头是因为受了关照。
  填拘留表时他看到李智斌走了进来,消瘦的身影充满疲惫。李智斌就是《江湖》里的李所长,此时他三十出头,在分局刑侦科。
  李智斌过去和陈锋是邻居,后来搬走了。起先陈锋没认出他来,李智斌凑他脸前看,就认出来了。
  把他关劳动号吧。李智斌对办案民警说。
  劳动号可以出来透气,没关系一般进不去。
  李智斌给他买了碗热腾腾面条,上面撒满了碎牛肉。
  好好吃,进去就是两顿饭了,菜叶汤,一个馍,有时间我去看看你,再给你活动活动,免得你案件升级。李智斌说。
  陈锋很想拥抱一下李智斌。李智斌搬走前陈锋还没学坏,记得是一个下雪天,李智斌给了陈锋一把火柴枪。自制的,用自行车链条和铁丝。陈锋当时正和几个小伙伴在抽鞭子,汽车轮胎里面的线绳抽出来编成的鞭子,这种鞭子抽起来异常清脆响亮。
  陈锋当时丢了鞭子,拿着火柴枪就跑了。
  
  拘留号里一片黑暗,陈锋对这里并不陌生,轻车熟路上了二铺。一铺都是混的好的,陈锋不招惹,三铺四铺都窝囊,去那里掉价。
  当天晚上陈锋和二铺的一个小青年打了架。这个小青年也是十七八岁,个头中等,上身长下身短。陈锋对他的双眼印象很深,想了半天,只好用坚韧来形容,这个人有一双坚韧的三角眼。
  上铺的人冷眼旁观,三铺四铺的是跟屁虫,上铺不号召,他们不动。
  上铺的人之所以没有为难陈锋,是因为其中一个问了陈锋一句:在哪见过你,你跟谁玩的?
  陈锋说潘云飞。
  你叫啥?
  陈锋。
  
  陈锋和三角眼打架动静很大,陈锋把一摞碗扣到了三角眼头上,当时就血糊了脸。看守干部跑来了,严厉喝问谁闹事,大家都老老实实坐着,说报告干部,谁都没有闹事。
  三角眼蹲在那里,用胳膊抱着头。
  别打了,睡觉。上铺人说。
  一晚上就平静了。
  第二天陈锋得知,这个三角眼叫闻天海,郊区的,据说混的也很出名。
  
  陈锋挖第三天地沟时,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街面是一片油绿。
  大家都是汗水和着雨水,衣服塌在身上,地沟里都是弯着的脊梁。
  一辆银灰色轿车潲着积水喷着尾气停了下来,干活的人偷眼看,靠墙背雨的干部也在看着。
  前车门四平八稳下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小青年,一双不大的眼睛困倦着。自然的长发,洁白的混纺汗衫,挺拔的黑毛料裤,黑皮鞋。
  他胳膊里夹着个塑料袋,可以看出里面是一条烟。
  他朝两个干部走去,两个手提着裤腿,泥泞中掂着脚尖。
  干部,我朋友在这干活,我给他说说话。这个小青年把塑料袋递了过去。
  干部看他一眼,默许了。
  
  陈锋这时已经直起了身子,拄着铁锨,嘴角露出了笑。
  狄爱国来了。
  上来啊。狄爱国说。
  陈锋双手按着铁锨把,噌的飞了上来。
  两个人站到了马路边。
  没啥事,本来给你托关系的,人家说十五天,不用托,要是十四天就沉了。狄爱国说。
  有个人关照了我。要是十四天,那是刑拘,我能在这儿干活,肯定跑。陈锋说。
  你眼睛咋啦?
  陈锋朝沟里一指:那个三角眼打的。
  狄爱国看过去,一双三角眼正恶毒的看过来。
  哪的?狄爱国说。
  北郊的,叫闻天海。
  好象听说过这个人。
  爱国,你这车是啥牌子?
  皇冠,日本车,靠几十万呢,一个大哥单位的。对了,黑孩儿也进去喝稀饭了,你见他没?
  没有,回头瞅瞅他在哪个号。噫,他咋进去了?没人知道他呀。
  估计谁点的,他经常在电影院门口打台球。
  真背。
  云飞在车里,他不好出来,老边那一螺丝刀是他扎的。
  陈锋朝车那边看过去,车窗缓缓摇下来,潘云飞在里面微笑者招手。
  
  分手时狄爱国给陈锋塞了钱。
  十五天很快,划不来托人减天数。狄爱国说。
  托啥。陈锋说。
  放那天来接你,靠,衣服打湿完了。狄爱国说。
第九天头上,马建立躲躲闪闪来了,手里捧个草纸包的油渍渍的烧鸡。
  号里的日子都是一天一天数的,所以陈锋对哪一天很清楚。
  干部不允许马建立探视陈锋,马建立说靠你妈,干部要捉他,他撒腿跑了,途中烧鸡也跑掉了。
  一个干部藏树后面,等马建立来拣。果然马建立探头探脑折回来了,弯下腰拣烧鸡时,干部猛的冲出,揪着头发一把带翻,上去就一顿拳脚。
  马建立狂呼救命。
  
  马建立挨打时,一排青年走过来,顿足观看。阳光班驳着洒在他们身上,一个个目光散淡。
  马建立爬起来,见烧鸡早被踹的稀烂,拿出手绢捂鼻子上的血。这时他看到了站着的那排青年,又撒腿跑了。
  
  是刘七一伙。
  
  刘七身材高挑,贼瘦。白净脸,看起来不十分坏,但充满了玩世不恭。这是干部子弟特有的,区别于那些市民家庭。江湖的风风浪浪还要许多年后才能把这些痕迹打去。
  他们基本都穿着白短袖衬衣,军裤子,黑色三节头皮鞋。
  他们是来看望闻天海的。
  
  刘七给管教递了个纸条,管教对他肃然起敬,一排人大摇大摆的把闻天海喊到了路边。
  几袋烧饼加牛肉,闻天海站那里狼吞虎咽起来。
  一青年跑那边,提来了一箱汽水。
  我想跑。闻天海说。
  跑啥?十五天一晃就到。刘七说。
  妈又给我续了十五天。他们说要连续续,关死我个鳖孙。
  我给你托托人吧,别急噪。
  这汽水他妈这么甜,假的吧。
  假球,你喝吧,就这都不错啦。买汽水的说。
  朝这边看那个是陈锋吧?刘七说。
  你认识那货?闻天海说。
  咋不认识,一个叫马建立的熊孩子还放风说等陈锋出来面我呢。刘七冷笑。
  就刚才被管教修理的那货。一个说。
  据说他和潘云飞那党子是一伙的。闻天海说。
  什么他**潘云飞!刘七说。
  七哥,等我出去了,想面他们时喊我。
  我领你去洗个澡。
  现在?他们会让?
  谁敢不让。
  
  管教干部果然允许刘七他们带闻天海洗澡,但一个干部跟着。
  
  刘七父亲是政府部门一个处长,有时候办起事情来就特别牛比。
  
  澡堂里他们碰上了强奸妇女在逃的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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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19:45 |只看该作者
曹过一九七六年曾犯了反革命罪,他把某领袖人物的像用火点燃了,被判了七年。七九年拨乱反正后释放。
  曹过三十出头,人高马大,肥猪脸,老鼠眼,双颊布满杂面星。
  曹过身上寒毛密布,胳膊上隐隐透出一只鹰。
  落腮胡脸倒刮的很净。
  
  兄弟来了!曹过声音洪亮。
  曹哥。刘七矜持的点头。
  来,过来说个事,我正找你。曹过招手。
  你们先洗。刘七吩咐闻天海他们几句,朝曹过走去。
  
  曹过给刘七倒茶:这是我带来的好茶,雨前毛尖,你尝尝。
  刘七吹了一下,又放那了:回头我给你拿盒真正的好茶。
  曹过让烟:我那事咋说呀?
  刘七摇摇头:不是太好办,慢慢来吧。
  曹过想了一会,终于从衣服里拿出一板子钱,塞给了刘七。
  曹哥,你这是干啥?
  不能白帮忙。
  啥叫白帮忙,你是我哥。刘七把钱又塞给了他。
  曹过脸色暗淡下来:看来是没希望了。
  曹哥,不是没希望,你现在用钱地方多,需要时候我找你。
  靠,兄弟够意思,今天喝酒我做东。
  当然你做东。
耀武扬威来了几个公安,蓝制服搭肩上。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白脸,目光犀利的扫视着。
  一些地痞站起来给他们让烟。
  小白脸分开众人,朝刘七曹过走来。
  
  坏了,白杰来了。曹过说。
  没事。刘七说。
  白杰已经来到了面前,一只脚踏上床帮,聚精会神的端详曹过。
  曹过的汗就下来了。
  还不去买两条烟。刘七对曹过说。
  我这就去。曹过穿衣服。
  想跑?白杰说。
  你让小二去买。刘七说。
  坐呀白哥。刘七说。
  白杰不坐,依旧脚踏床帮,裤兜里摸出根烟,刘七给点燃了。
  
  小二飞快的拿了两条三五烟过来。
  白杰收了烟,眯眼看着曹过:我是管公交这一路的,也不想管其他的,再说我也不认识你,是吧?
  曹过傻笑着:嘿嘿,以后还请多关照。
  刘七说:一起喝酒吧。
  今天没空。白杰胳膊里卡着烟去了同事那里。
  
  闻天海洗完澡被带走了,经刘七介绍,他认识了白杰。白杰对闻天海印象很深,那双独特的三角眼让他过目不忘。
  
  白哥父亲是分局办公室主任。刘七对闻天海说。
  白哥,有机会我请你。闻天海说。
  
  曹过是在一家国营餐厅请的客,刚修缮过,很干净,十几个人在靠窗那张桌团团坐了。
  曹过看到左玉梅几个娘们,涂脂抹粉的,坐在一张小桌上。
  我去调戏调戏。曹过起身过去了。
  
  玉梅,想我没?曹过嘴里咽着涎水拉个凳子坐了。
  你个老肥猪,想你干啥。左玉梅笑。
  几个娘们也笑。
  随便跟我走一个也行呀。曹过目光在几个娘们身上滴溜溜转。
  还去打你的野食儿吧。脸上总是蓝荧荧的小芳说。
  曹过在她身上摸了一把。
  靠你妈。小芳说。
  我有钱呀。曹过把一板子钱亮出来。
  给几张?左玉梅问。
  五张可以吧?
  你问她们谁去。左玉梅说。
  玉梅,我今天要你。曹过说。
  你少打老娘主意。
  俺也不跟他去,**比这货光骗人,早没女的理他啦。几个娘们说。
  我没骗过玉梅。
  不去!左玉梅说。
  **奶奶,老子一年没沾你了,你想让老子动武不是?
  翻天了你?敢动老娘一指头,没你好果子吃!
  **比,走着瞧!曹过悻悻回去了。
  
  那是谁呀?刘七问。
  几个骚比,有一个是寡妇,叫左玉梅。曹过说。
  哦,听说过。
  来来来,咱吃咱的喝咱的,今天可要一醉方休啊。
  吃喝一会,刘七突然问:曹哥,你不是一直没钱吗,咋冒出来这么多?
  曹过大笑:哈哈,你别管。
  
  说着话进来一帮子人,四处打量一下,直奔这边而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个子当先。这个小个子黑脸膛,留着八字胡,举止精悍。
  到了跟前,他一把揪住曹过,朝外就拖。
  刘七一伙除了刘七,哗的都站了起来。
  刘七问小个子:余三儿,你干啥?
  余三几个已经把曹过拖出几米远了。
  余三说:刘七,没你的事!
  刘七说:说一下。
  妈勒比他偷我钱!他偷祖师爷的钱,这不是让全世界人笑话我!
  我没偷!曹过喊。
  刘七一使眼色,大伙又开始落座。
  这时曹过已经被双脚拽着飞快拖出去了。
  
  饭店客人都在看,左玉梅他们冷眼旁观。
  
  不管他,**比他强奸妇女,塞那点钱给我,他也是几十几的人了。刘七说。
  那这饭钱咋办。一个说。
  靠,你们谁出去说一下。
  三四个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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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20:07 |只看该作者
一九八零年年根,一个飘着稀疏雪粒的上午,陈锋裹着没有外罩的军棉袄,呼啸的北风使他的光头一半缩在衣领里。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溜,碰上了他的老师,一个年过半百心地善良的女性。
  你这次拘留出来,会不会学好啊?老师说。
  陈锋比较喜欢这个老师,她的话陈锋一般还爱听。
  老师,我想是相反。陈锋说。
  老师难过的去摸了陈锋低垂的光头,上面有几个凸起的包。
  老师,拘留号是一个赤裸裸的世界,弱肉强食。在那里我只学到了一条,要想赢得自尊,除非你比现在更坏。
  老师叹息一声,走了,背影在风雪中渐渐迷离。
  
  说话间一年多过去了,陈锋已经不是过去的陈锋,这次和老边打架,进去后再没碰到群殴他的场面,一切变的简单。陈锋团伙的名声为这些简单打下了基础。
  释放时陈锋对号里人说了这么一句:等我再进来,上铺就是我的位置。
  号里昏暗闷热,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潮湿的凉气扑进来,外面是瓢泼的大雨。
  后会有期。闻天海说。
  
  李智斌递给陈锋一把伞,过道里风雨卷进来,两个人身上都湿了。当时分局和拘留号没有分开,李智斌办公室离这里不远,穿走廊就过来了。
  前院里大雨浇地,水柱四溅,李智斌挥挥手,闪进了区法院办公室。当时公检法是一家。
  
  陈锋一道影子朝外走去。
  
  分局门前道路不宽,水流湍急,雨幕中陈锋看到对面墙壁处一排人,都穿着土绿色帆布雨衣。
  潘云飞大笑着把雨帽掀开来。
  
  惯例是洗澡理发,出来的人都这样,去晦气,然后是摆酒席接风。
  饭店是狄爱国安排的,提前订了桌。
  
  天空的乌云飞快的卷动,雨没先前下的急了,陈锋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老哨戚孬蛋杨国顺一行二十多人来到了饭店,雨衣甩的哗哗响。
  爱国,你破费了。陈锋握了握狄爱国手。
  啥吊话,谁叫我有钱。狄爱国说。
  大厅里分两个桌坐了,挤的满满的。
  
  南边角落里几个獐头鼠目的青年在喝茶,一个青年抓了几盒烟过来了。
  爱国!他喊。
  我靠,我的哥!狄爱国忙站起来。
  今天有啥喜事?队伍快到齐了。青年把烟朝两个桌上扔。
  云飞,陈锋,这是老财哥。狄爱国给众人介绍。
  陈锋潘云飞几个礼貌的跟老财握了手。
  陈锋刚从拘留所出来。狄爱国说。
  小意思,我判三年,烧窑,打坯烧坯累个贼死,后来才混好了,在上面看窑孔,不用干活了。老财说。
  一起喝点?潘云飞说。
  不了,你们喝,我那边还有人。
  
  老财扔的是白盒时运烟,这种进口烟后来不见了。那时侯大家抽烟还混着抽,烤烟型混合型都可以,有什么抽什么。不过要是自己买,心里都有一条杠。狄爱国抽的是高档烟,号称555不倒,就是艰难的时候,兜里也是555两盒。潘云飞抽中档烟,一块多一盒,有钱的时候也这样,不显山不露水。至于黄老歪老哨和黑孩儿,买的就差了,两三毛一盒的黑烟,要是横得外财,则另当别论。戚孬蛋抽烟有讲究,人前高档烟,人后则抽不带把的,一直是有钱人模样。
  大家都年轻,都好胜,喝起酒来山呼海啸,有时候能喝到自己人打起来。
  
  靠窗几个很体面的客人,服务员都注意着他们,一个手势就跑过去。
  这些人衣着考究,谈吐不凡,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只一个小姑娘例外。
  这个小姑娘很可能是身边那个高大中年男人的女儿,两人有许多神似的地方。小姑娘不喜欢听大人们说的那些枯燥话题,先是透过玻璃窗的雨帘看窗外的朦胧景致,后来眼光转向了那两桌生龙活虎的坏孩子,一个英俊的身影使她恍惚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那天黄昏和同学去澡堂,快步如飞冲出几个小青年,里面就有这个英俊的身影。
  又看到了他,小姑娘不禁有些激动,她甚至都想走过去了。
  这时陈锋正好看过来,四目相撞。姑娘笑了,陈锋则低下了头。
  潘蓉!中年人喝一声。
  潘蓉目光收回来,两手轻轻捏着衣角。
  
  那边已经喝的昏天黑地,人影在两桌之间乱窜。
  
  孩子大了,可是非却越发辨不清了。中年人叹口气。
  一帮子社会渣滓。另外几个中年人说。
  走吧。
  走。
  
  潘蓉随他们走出去,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高大的中年人就在身后。
  饭店负责人和几个服务员谦恭的送出来,黑色轿车在雨幕中平稳的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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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20:5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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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雨停了,天空灰云徐徐。
  显得白亮的灰色屋檐淅淅沥沥滴答着水珠,建筑在黄昏中变的古旧。
  小红袍俊朗的站在屋檐下,微风轻轻拂动他平滑的长发。他拎一把卷起的黑伞,雪亮的伞尖不时划动一下。
  许多在马路上趟水的孩子,快跑起来时,水花犁开。不时有水溅到小红袍笔挺的裤腿上。
  当他再次看表时,一个姑娘飞快走来。
  
  如果把砖墙比成灰色潮湿的丛林,姑娘就是丛林中一朵盛开的白兰花。清新秀丽的姑娘看到小红袍,笑容灿烂。
  一个优美的飞旋,姑娘拉着小红袍的两手转了起来。
  然后两条影子走向河堤。
  
  肖晓,最近这一段时间咱俩不能见面了。小红袍轻轻扶着肖晓的腰,河堤上空朗寂静,湍急的河水无声。
  恩。肖晓点着头,两只手在绞着长长的辫稍。
  风声紧了,还是去年砍残的那个人,托住关系了可能,我们得去外地一阵。
  恩。
  那个男青年还找你吗?
  还去,每天都去,我父母喜欢他。
  可怜的人。
  我不能说你,我说你能把他吓死。
  你对他好点。
  我不。
  我是指礼貌上。伯父伯母还不知道咱俩的事?
  影影绰绰的吧,很担心,但守口如瓶。
  唉,我不该认识你。
  肖晓突然把小红袍抱住,掂起脚尖。小红袍也抱了她,把嘴唇递下来。
  良久,肖晓抬起头,满脸红云:我这辈子就跟你一个。
  
  肖晓还是处女。小红袍对许多人说过这样的话,妇女腚相信,山本五十六相信,其他人嗤之以鼻。
  
  天色渐暗,河风起了。两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紧紧拥抱着。先是乌云退了,星星出来了,然后是弯弯的月亮一点一点移动。等他们发现身上被露水打湿,东方已是一抹鱼肚白。
  
  黎明时分,小红袍和妇女腚山本五十六几个人潜出了市区,列车一声轰鸣,载着他们北上了。
  
  几双眼睛在车站广场隐蔽处目送了他们。
  
  巴运动昨天晚上看别人打牌,通宵未眠。巴运动不打牌,但喜欢看牌,就象许多球迷不踢足球一样。韩小几个和他有些不一样,也不打牌,不过时不时钓一下鱼,捞一把是一把,蚀一把就半天没动静了。巴运动他们在泥沙俱下的江湖人流中,基本算是没钱人。
  今天赶个早,他们来车站找大头。那时节但凡混的好一些的,就凭面子,找来找去,也能落一些钱。有些人就是这样生存下去。
  老游击队又开始打游击了。巴运动看着小红袍几个背影。
  满世界人,我还就佩服他几个。韩小说。
  那你不佩服运动?一个说。
  当然佩服,不过第二。韩小说的满不在乎。
  巴运动把一串笑声爆出来。
见到大头他们已经是八点多钟,六七个人,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眼角大块眵目糊。
  大头大块头,近乎等宽,属于那种不用锻炼天生强壮的人。他八零年才劳改回来,在石场背石头。曾有个笑话,五个公安按他,一团烟尘飞,再看,竟有三个被他按到了身下。
  运动!大头宽大的身影遮过来。
  头哥!运动几个迎上去。
  昨天晚上真背,没弄到一分钱。大头和巴运动握手,巴运动只到他胸口处。
  不会吧?就咱这身手?巴运动和他说话不扬头。
  运动老弟,昨天主要是清场子了,最近许多流逛贼涌到车站,不清他们我们吃啥。大头一个同伙说。
  哈哈没事,想头哥了,随便来转转。巴运动说。
  你来就是惦记着哥哥,哪能叫你白来。大头摸出一卷钱,塞给了巴运动。
  巴运动也不客气,笑纳了。
  该睡觉了吧。巴运动说。
  是啊,上午雷打不动睡觉。走,一起去澡堂,中午哥哥请你们。大头大手一挥,走在了前面。
  
  这帮人去澡堂涮了,横七竖八一躺,顿时鼾声如雷。
  
  中午吃泡馍,吃烧鸡,吃牛肉,大碗喝酒,一直把眼睛喝直。这些人眼睛喝直就如困兽出笼,不闹点事是不会收场的,于是出了酒店门,一些路人就遭了殃,几拨被打了。鸡飞狗跳,如鬼子进村。
  乱糟糟来到个集市,众人豁开一条路,横趟过去。三个青年刚闪过来,被他们捉住,架成飞机打耳光,问他们还敢不敢偷了。
  一个被打的青年大分头,戴墨镜。嘴角的血出来了,墨镜落地,两束不服的眼光直射出来。
  一些人认出他是六指。
  韩小跑到路边,抠起一块砖,又一阵风跑过来,一跃而起,板砖就在六指头上砸裂了,旁人一松手,六指一头戳到马路上。
  **比,他和黑孩儿都是跟潘云飞混的!韩小大骂。
  六指双手捂着头,在地上拱着,嘴里的声音沙哑却洪亮:有本事找潘云飞!
  韩小抢上去,骑着他又是几砖。六指顿时塌了,平扑在地,四肢伸展。
  
  头哥,我要收拾潘云飞,你有事没?巴运动说。
  有几吧事,走,一起去!大头说。
  弟兄们,走!巴运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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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21:51 |只看该作者
肖晓和女友说:小红袍不喜欢唱歌。
  女友说:他要是喜欢唱歌,可能会走上另一条路。
  肖晓说:是的,他少年时,戏曲学校到他学校点名要过他。
  
  肖晓和女友走在阳光里,她们看到一伙如狼似虎的青年一掠而过。
  
  若干年后,小红袍有了他这一生唯一喜欢的一首歌:《一剪梅》。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午夜的钟声刚刚敲响,柔和恬静的灯光下,小红袍思念着已有身孕的肖晓,刚唱了两句: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突然间窗外探照灯亮如白昼,数百名公安武警将他铁臂合围。
  
  
  陈锋潘云飞黄老歪老哨几个在左玉梅家呼呼大睡。中午狄爱国买了许多吃的,大家喝了不少酒,连左玉梅都醉倒了。
  左玉梅先醉的,亲陈锋一口,跑回自己卧室,门半掩。
  老哨透过门缝,看到左玉梅脱的赤条条躺在凉席上。
  狄爱国过来把门带了。
  我下午要出去干活,你们休息吧。狄爱国说。
  结果杯盘狼籍的摆在那里,大家倒床上就睡了。
  
  家属院里很静,树木萎靡。
  
  小锋,别穿拖鞋上街,象个小偷一样。
  姥姥,小偷不穿拖鞋。
  小锋,这几天我老想看电影。
  姥姥,今天晚上我就给你搞票,看电影还不容易,咱们的大礼堂。
  小锋,你就别陪我去了,我自己去,我知道,一个年轻人扶个老太太不好看。
  哈哈姥姥,我知道你心里想我陪你,别说了,我哪次没陪你。
  
  一条街道,三两个行人,分不清是雾天还是黄昏,反正视野模糊。
  一个街道干部打了马建立,陈锋摸起了一块地砖。
  街道干部退两步,严厉警告:法律就在你身边!
  陈锋把砖背在身后:在哪?我咋没看到?
  街道干部走前一步:不信你试试。
  陈锋退后一步:你已经打人了。
  街道干部又前一步:你不能再错。
  我想试试。
  你试试看!
  陈锋就跳了起来,地砖高高扬起。
  街道干部落荒而逃,那块砖嗖的一声擦着耳边飞过,撞墙上炸裂开来。
  
  以上是陈锋午睡时做的梦。
傍晚时分,马建立来了,陈锋对他笑笑,其他都拿白眼珠翻他。
  看见你就讨厌。左玉梅说。
  姐姐,可我喜欢你。马建立嬉皮笑脸。
  马建立拿一盒良友,给大家散,一边夸张的嗅着厨房的香味。
  大家都坐在床上,接烟时也不看他,马建立背着风扇,划着火柴给一一点燃了。
  今天你们猜发生啥事了?马建立说。
  你妈死啦。黄老歪说。
  你妈才死啦。马建立说。
  建立,这两天你去我家看看,告诉我姥姥说我回来了。陈锋说。
  我不去你家。马建立说。
  你不去弄死你。潘云飞说。
  云飞,我逗他。云飞,我来就是报信的,你看你们一个个那脸,妈比我欠你们啦?
  报啥信?老哨说。
  今天一帮子人找云飞,摸到我们那儿了!
  找我干啥?
  还能干啥?打架。
  谁?
  大岗里的巴运动和车站的大头他们。
  左玉梅伸进头来:云飞,要不我去说说,我认识车站的大头。
  潘云飞说:你去做饭吧。
  
  晚上吃饭时,大伙都说这事。狄爱国也回来了,还领了五六个兄弟。说到最后,潘云飞点燃香烟,紧锁额头的开山纹:他们别逼咱,逼到最后,咱们站起来,他们倒下去!
  
  后来就惹出了潘云飞陈锋刀劈韩小,当然这是后话。
  
  晚上大家扯两张凉席,在家属院里乘凉。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带,没有树,些许的微风就吹了过来。
  陈锋和马建立仰面躺着数星星。这是他们小时侯的嗜好,北斗星最亮,他们还看牛郎织女相会,一颗流星划过,他们会喊起来。
  左玉梅不知道哪里去了。
  狄爱国和那几个兄弟也走了,潘云飞黄老歪老哨并排躺着,提起了黑孩儿被拘留的事情。
  那边的路上有盏路灯,灯光白炙,这时候两个影子长长的挂过来。
  是左玉梅,还有一个姑娘。
  
  陈锋,大姐给你领个妹妹来了。左玉梅说。
  陈锋一骨碌坐了起来,马建立也坐起,潘云飞三个没动。
  姑娘个头高高,因为脸色白润,隐隐看出些雀斑,但却是令人窒息的漂亮。
  姑娘看陈锋的眼神火辣而热烈。
  马建立已经呆了。
  陈锋,姐姐的眼光咋样?满意吧?
  陈锋脸上掠过一片红云,还好在黑暗中。
  咋不说话?陈锋,要不你俩去走走吧?
  姑娘说:走走吧?
  陈锋低头穿鞋,站起来就走,姑娘给左玉梅打声招呼,跟了上去。
  他俩一直走进黑暗。
  妈勒比,看不出来啊,陈锋老练着呢。马建立骂。
  就你妈比废话多!黄老歪骂。
  
  半个小时后,陈锋自己回来了。
  玉梅姐,她有事,回家了。陈锋说。
  奇怪呀,她明明没有事呀。左玉梅说。
  她猛一下有事的,我咋办。
  陈锋,给姐姐说实话,你觉得她咋样?
  ……
  姐,别为难他了。潘云飞说。
  哈哈,陈锋这方面晚熟,玉梅姐,把她介绍给我吧。马建立说。
  你个赖皮猴,谁能看上你。陈锋,我明白了,唉,姐姐也是一片苦心啊。
  我想去转转。陈锋说。
  去哪转?潘云飞说。
  随便转,走,建立。陈锋拉着马建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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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高高的白杨林,外面被灯光照亮,里面漆黑。
  白杨林前是一条马路。
  
  七八个青年,坐在林子边,有两个弹着吉他,些许落叶上,枕着一台录音机。歌声和吉他声在风中轻扬。
  全部是赤膊,长裤子,皮鞋和布鞋。
  白净的刘七此时抓过了吉他,凝神的看着远空,指甲在琴弦上轻轻拨动。
  是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刘七沙哑的低吟。
  
  马路空朗,车辆很少,四周恬静。
  
  这时候一辆吉普车S形开了过来,喇叭乱叫。
  那货找死啊。刘七身边一个说。
  所有的眼光都看过去。
  吉普车腾的上了人行道,想转过去,可能慌乱中打错了方向盘,轰的一声朝刘七他们直冲过来。
  大家起身四散,一把吉他和录音机遗落在原处。
  吉普车撞到了大树上,轱辘还在有力的转动。
  吉他已经碎成几处。
  
  那帮人呼啦跑回来,把车围了。
  附近凉快的人也三三两两过来了。
  汽车熄火了,里面好久没动静,刘七那帮人破口大骂,朝车身猛揣。后来后车门开了,爬出一高一矮两个小青年,高个的脸上有血。
  出门就被劈手揪住。
  高个动作麻利的反揪,低个则往地下出溜。
  陈锋!揪高个的是刘七。
  松手!陈锋喊。
  我是刘七!
  你不松手不是!
  刘七一推,陈锋一个趔趄,两人开了。
  矮个被人认出是马建立,大伙都争着扑过去,抓着头发放翻,拳脚乱上。马建立抱了头,滚地喊:陈锋,救我!
  陈锋跑出两步,抄起地上的录音机,被刘七抢上,从后面箍住了脖子。
  陈锋,妈对命你?刘七说。
  靠你妈又是你!陈锋准备朝后砸了。
  刘七转身一个大背,将陈锋麻袋一样扔了出去。这一下摔的不轻,陈锋没有爬起来。
  那边跑过来几个,要帮刘七。
  你们别帮倒忙。刘七一挥手。
  刘七过去,伸出一只手,将陈锋拉了起来。
  陈锋,我其实挺佩服你们一帮子的,不过我不明白你咋老和马建立在一起。刘七说。
  我愿意。陈锋说。
  刘七把陈锋搂了,朝路边走。
  陈锋,回头给潘云飞他们说说,我做东,咱们喝喝酒。
  陈锋不走了,马建立杀猪一样乱叫。
  叫他们住手。陈锋说。
  好,七哥今天给你这个面子。
  
  以后要不还是因为马建立,陈锋他们也许和刘七是朋友了,大规模血洗公园的那一幕就不会发生。
  
  这天晚上的结果是这样的,赔偿吉他,马建立打了张一百元的欠条。
  
  回去的路上,马建立一直骂陈锋,说都是陈锋逞能偷车开,害的他又挨打又欠钱。
  妈勒个比我在那边挨打,你在这边套近乎。马建立脸上都是血,用手绢塞着两个鼻孔。
  妈勒个比为啥让我打欠条!马建立说。
  妈勒个比跟着你真倒霉。马建立说。
  妈勒个比我以为你混的多好,见到刘七,面了。马建立说。
  陈锋一直不说话。
  到了岔路口,陈锋要往西去,回左玉梅那里。
  妈勒个比那钱你给我出!马建立说。
  我出。陈锋说。
  妈勒比勒!
夜已深,月光一块一块的,错错落落。
  陈锋走在寂静的墙边,头一直低着。
  路那边一个人也走在墙边,他到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错过去了。
  
  那边的是矮胖壮实的黑孩儿,他刚从拘留号脱险。
  
  黑孩儿要说也是几进几出,前一次进号子,他轻松睡了上铺。他们把号里一个人打的绝食几天,后来协助管教干部,用老虎钳把绝食的人嘴撬开,往里面灌稀饭,当时叫填鸭。
  这次进他倒了霉。他不象陈锋那么稳,他径直去了上铺。
  上铺睡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东北的,膀大腰圆,三十多岁。当时他们面含微笑看着黑孩儿。
  然后黑孩儿就被褥子捂了,先被打落铺,又被提上来,然后又打落,反复如此。
  等黑孩儿气焰杀尽,力气全部被人打完时,睁开眼,正躺在马桶边。
  口渴了吧,喝点水吧。几个人拽着他头发按进了马桶。
  咕咚咕咚,黑孩儿憋不住那长气,喝了几大口。
  
  上铺是天堂,四铺是地狱,黑孩儿沦入地狱。
  
  每天两顿饭,每次一个馍,一碗菜叶汤,黑孩儿几乎吃不到馍。排队领饭回来,馍就被收了。都是大饭量,一个馍哪够。
  不几天黑孩儿就萎靡的抬眼皮力气都没了,走路打飘。号里有句行话,叫喝稀饭喝飘了。
  这天排队打饭,叫过号后,黑孩儿大声说:报告干部,我要见东升!
  干部眼光凌厉的扫过来:哪个东升?
  市局局长!
  **你不想混了?找死啊?你有大案要报告啊?
  他是我舅舅。
  所有人眼光都看向了黑孩儿。一抹阳光照在他肮脏的脸上,风吹过来,硬邦邦汗衫纹丝不动。
  几个干部凑一起交头接耳。
  我没告诉他,我妈也没告诉他,我妈想叫我受教育。黑孩儿说。
  那我们给局长汇报。几个干部说。
  好。黑孩儿说。
  好好伺候他。一个干部对黑孩儿号里的东北人说。
  东北人脸色煞白。
  
  黑孩儿待遇起了翻天覆地变化,有用衣服给他扇风的,有给他挠痒的,有给他讲自己如何耍流氓的,情节细微生动。东北人拿出了肉松,杏仁霜,还给黑孩儿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东北人有许多好衣服,都是剥别人的。最后他给黑孩儿塞了三十块钱。
  黑孩儿一言不发,面孔如雕塑,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东北人急了:你**你说话!
  黑孩儿把头抬起来,端详了他一会:你这个人五官端正,几乎没有缺陷,但不吸引人。你这种人不少,男的有,女的也有。
  东北人顿时佩服起来:确实这样,你说因为啥?
  黑孩儿的脸黑,牙很白:没有特色。
  东北人笑:不说这了,小老弟知道的还真不少,局长真是你舅舅?
  黑孩儿也笑:不是我舅舅不是找死嘛。
  东北人站起来,给黑孩儿捏肩膀:小老弟,给你舅舅说一声,把我放了,给你五百。我其实案子不大……
  黑孩儿说:啥案子都不算啥,你现在给我五百。
  东北人说:现在不给。
  黑孩儿又笑:你这个人不可交,疑心大,不过你现在给我我还不要。
  东北人又给他捏腿:这是我家祖传的活,舒服吧。不是不给,你现在不是还没出去嘛。
  黑孩儿突然就呕吐了,他心里憋的,有时候心里憋急了会呕吐的。
  他觉得他这个慌撒的太大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上铺还没有暖热,他预感到更加悲惨的世界将要来临。
  
  晚上十点多钟光景,牢门咣朗朗打开,外面灯光呼的把屋里照亮了。
  几个管教干部捋着胳膊,骂骂咧咧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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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24:09 |只看该作者
 寂静的夜色中有一片热闹去处,这是一片挑着汽灯的馄饨摊,散落一地人影。
  边缘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小青年,穿着拖鞋,一只光脚放在凳子上,呼噜呼噜喝馄饨,头上冒汗。
  这小青年十六七岁,个头不高,略显瘦弱,扇风耳,貌不惊人。只是他那偶尔划出的一道眼光,会使你莫名的心惊起来。
  这是一道孤独而宁死不屈的眼光。
  
  黑孩儿晃过来,在他对面坐了。
  一笼馄饨,一碗蒸饺!黑孩儿喊。
  本来黑孩儿和这个小青年发生不了任何事情,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可是黑孩儿骂了一句。黑孩儿看到高四儿几个在那头,不能对着高四儿骂,就对着小青年骂了。
  他骂的声音很大:**祖宗!
  小青年抬眼看黑孩儿,黑孩儿正看着他。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吃我的馄饨,你吃你的馄饨,大家萍水相逢,你骂我干啥!小青年呼的把桌子掀了,一碗馄饨正掀在黑孩儿脸上,崭新的衣服一塌糊涂。
  黑孩儿跳起来将他拦腰抱住。
  黑孩儿一身牛力,摔交没吃过亏。喝馄饨的都看过来,高四儿几个也面无表情的看过来。只见两个人扭到路边黑影处,一时间辩不清是哪个被倒背过来,四仰八叉摔在地上,接着又被摔了一次,就不动了。夜色中一个人影飞快的遁去了。
  
  高四儿他们面带微笑,他们认出爬起来的那个是黑孩儿。
  黑孩儿羞愧的也遁入夜色中。他压根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小青年摔起人来这么干脆,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小青年后来一出道,就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六指家是平房,他已经进入梦乡。黑孩儿拍窗户把他惊醒了。
  六指头上缠满了纱布,面孔淤肿。十五瓦的小灯照着凌乱昏暗的房间,黑孩儿把手里的脏衣服丢到了床下。
  你几吧放了。六指说。
  放了。黑孩儿说。
  这么快。
  黑孩儿眉飞色舞的就把经过讲了。
  最后黑孩儿说:靠他奶奶,夜里牢门打开,几个干部骂咧咧进来,我以为完蛋了,原来他们是骂号里其他人的!干部说听反应他们对我待遇不好,进去扇了上铺的东北人两耳光,哈哈哈!
  六指说:你能,钻了他们空子,他们不敢问局长的,不管是不是,先买个好再说。
  哈哈,明天还能落五百块钱,东北人给我写了个条。
  我发现你这货只要一得意,就不管别人了。
  咋不管别人?
  你妈比你咋不问我头咋烂了。
  我不是等你自己告诉我嘛,你妈比看你那吊样。
  靠他奶奶,韩小打的,巴运动大头他们一伙。
  黑孩儿一听这些人,岔开了话题:我晚上也被打了,在馄饨摊,**比他把我打翻时骂了一句听着象四川口音。
  明天去拿钱给我一半,我正没钱。
  给一半就给一半。
  
  那年月宾馆不多,住的人也不多,住宾馆对多数人来说还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就象火车,卧铺凭级别,飞机更不用说了。
  黑孩儿和六指第二天穿戴一新,顺利的去宾馆取走了五百块钱。当时房间里坐着四个东北人,看了条,也没问,很爽快。
  电梯里两个人就分了钱。
  黑孩儿说:你是二百五。
  六指说:你自己不是?
  
  白花花的太阳晃眼,天空如洗一般蓝。这一道街因为扩路,树被砍掉了,绿荫没了,天空就豁了口子。
  黑孩儿和六指手搭凉棚,走在坑洼中,汗一会就帖了身。
  
  路遇左玉梅。
左玉梅打把遮阳伞,头上微微细汗,拿个手绢在擦。
  黑孩儿笑:玉梅姐,你穿这身真丰满。
  六指不认识左玉梅,上下打量。
  左玉梅也笑:唉,现在这世道,人一到了年纪,生活一落魄,女的基本丰满,男的基本瘦。
  黑孩儿说:玉梅姐会落魄?
  左玉梅说:日,老娘没有生活来源,咋不落魄。
  黑孩儿说:六指,这是玉梅大姐,跟爱国铁关系,云飞在她那里住。
  六指说:大姐好。
  左玉梅说:不给你们说啦,我去办点事,再见两个老弟。
  
  出了这道街,又是一片绿荫,两个人感觉凉爽了些。
  六指悄悄扯了黑孩儿一把。
  前面一个台球室,门头上挂着一些彩灯,彩珠子的帘子被人一挑,出来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有光膀子的,有穿背心的,都是螃蟹样走路。
  打头两个青年,明显是双胞胎,区别是一个长发,一个平头。两个人都是鼓眼珠,蒜瓣鼻子,阔嘴。仔细看来,长发奸诈,平头凶顽。
  呼啦啦就过来了。
  六指把黑孩儿扯到路边,避开了他们。
  
  谁呀?黑孩儿看着那帮嚣张的背影。
  西关的,长头发是陈万里,平头是弟弟,陈万明。六指说。
  听说过,据说陈万明可亡命。
  陈万明背着案子,在逃,陈万里现在在劳教场,是小哨组组长,可以随便出入。
  咱俩去十五中吧,看那妞在不在。
  放假了哪在。
  人家补习。
  
  十五中坐落在绿树环抱中,因放了假,里面很安静,一个老头在门口扫地。
  黑孩儿和六指在学校门口蹲了。
  反正也没事。黑孩儿说。
  两个人把烟你一根我一根的抽,比赛套烟圈。
  一串笑声,几个小姑娘在校门口出现了。
  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头很高,拿个篮球在拍。
  女孩子身上都湿漉漉的。
  路过黑孩儿他们,被黑孩儿喊了声:傻妞。
  高个子的小姑娘把篮球抓住,眼睛瞪了起来:傻孩儿,你说谁?
  黑孩儿和六指相视一笑。
  说你。黑孩儿说。
  你再说一句!
  哈哈,人小面丑脾气大。六指说。
  那篮球呼的就冲六指砸了过来,六指一挡,篮球飞了。
  六指跳了起来:**比我夯死你!
  姑娘叉着腰:你夯一下试试,看你那吊样!
  六指咆哮一声,被黑孩儿抱了:六指,跟傻妞犯不上这样。
  姑娘说:你才是傻妞,姑奶奶叫双姐,不叫傻妞!
  六指骂:滚你**比!
  黑孩儿挥手:走吧走吧,你这样下去找不到老头的。
  走就走,谁稀罕找老头!
  
  黑孩儿不打女人,他不打女人是因为爱女人,他基本看见一个女人就爱,但每一个女人都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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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25:27 |只看该作者
有够长~~~
俺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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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30 17:25:40 |只看该作者
傍晚时分,黑孩儿和六指领着一个姑娘从路那边走过去了。姑娘穿着鲜艳的短袖短裤,和六指有说有笑的,看的出来,黑孩儿比较生气,拉在后面抽烟。许多女孩都这样对待黑孩儿,让黑孩儿又爱又恨的,无意中就保持了若即若离的距离。
  但这些女孩又离不开黑孩儿,黑孩儿使她们不受欺负。
  无论是家属区,还是学校,黑孩儿往那一站,小混混们望风而逃。
  前些年黑孩儿戴军帽,戴军帽的黑孩儿看起来野的彻头彻尾。
  黑孩儿那时侯就敢亮三棱刮刀了,瓦蓝瓦蓝的。
  
  路这边一个人看了他们一眼。
  这个人是曹过,他那张肥猪脸阴沉着,老鼠眼乱转。他在买烟,烟摊上放面镜子,他照了照,一脸杂面星扑面而来。
  他高大肥胖的身躯朝一条布满青苔的过道走去。
  那次和刘七他们吃饭,他被余三一帮子给打了,睾丸踢裂一个。
  今天他是索赔来的,和余三约好了。
  地点就是过道里面的一间民房。
  
  这户人家的老人吸水烟,余三正拿了水烟枪呼噜呼噜吸着玩,旁边散坐着三四个兄弟。
  地面是磨凹了的青砖,几只母鸡在走动。
  今天还没下蛋,日他娘。老人说。
  我家养的鸡这阵子光下双黄。一个兄弟说。
  你家喂的啥?老人说。
  蚯蚓。兄弟说。
  那是。老人出去了。
  
  曹过进来了,余三一指,曹过朝一把凳子坐去,凳子发出了吱哑哑的受重声。
  五千不可能,你一个蛋子值那么多钱?余三说,他依旧呼噜着水烟。
  可我今天长六千了。曹过说。
  曹哥,你也是老前辈了,都是社会上玩那么多年了,办事情要有个斤两。我可告诉你,滚刀肉那一套放我身上吃不开。
  余三,今天你肯定要给我六千块。
  呵呵,我还是那句话,两千块,你爱要不要。
  你给不给!
  曹哥,别发脾气,咱不是谈事嘛,我不发脾气的告诉你,只给两千。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给我六千你是我儿子!
  哈哈,你是不是神经了?
  你准备当我儿子吧!
  曹过起身出去了,屋里此时还没开灯,宽大的背影穿越门框时,把屋里遮的一下黑了。
  
  余三乖乖的给了曹过六千块钱。
  曹过再一次进来时,屋里的几个人都傻了眼。
  此时昏黄的灯光亮着,余三几个慌忙站了起来。
  曹过后面跟进三个人,抱着膀子,面色冷漠。三个人中间那个是小红袍,左边妇女腚,右边山本五十六。
  曹哥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你给他六千。小红袍说。
  余三就给了曹过六千。余三虽然有钱,但身上哪有那么多,一个兄弟跑出去凑的。
  等候中,小红袍几个站着,余三几个也只好站着。
  小红袍不抽烟,他抱着膀子,饶有兴趣的看墙壁上横挂的一幅书法。
  是毛泽东的一首诗词,气势磅礴。
  一个兄弟倒茶,没人喝。
  几个人离开时,余三送了很远。
  他问小红袍:听说你们不是出去了吗?
  小红袍说:可以出去,也可以回来吧。
  余三说:弟弟,我咋也不明白你会帮曹过。
  小红袍说:你求我我也会帮你。
  分手时,余三把几百块钱塞给了小红袍。
  
  曹过要给小红袍一千块钱,小红袍不要。
  小红袍说:这是帮你忙,我不能要,平时你给我到可以。没有平时,哪有今天。
  曹过说:我给你们安排个地方住吧。
  小红袍说:不用,这两天还要走。
  曹过说:前两天我听说,你去年枪扫西关老虎他们那事也给掀出来了,老虎同伙归案,咬出了这件事。
  小红袍说:随便,老虎后来咋样。
  曹过说:听他们说植物人了,你还不知道啊?
  小红袍说:没功夫打听这些事情。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起了一阵风,曹过目送着他们几个,风把小红袍的长发吹乱,他用力甩了甩。
曹过把钱藏回住处,身上揣了五百,去找刘七了。强奸案那事,他一直托着刘七找关系。
  
  刘七一帮子在家门口附近啸聚,也没啥事情,就是啸聚后在街道上横行,调戏一些过路的姑娘,收拾一些看着不顺眼的人。
  曹过骑着自行车赶来,见了他们,把自行车扎在院子里。
  一帮人蜂拥着移动了。
  路灯下许多打牌的,几乎每盏路灯下都有,也都是些混子和闲人。刘七他们路过时,和打牌的开一些粗鲁的玩笑。
  到了岔路口,马建立三个人骑着一辆车晃悠着过来了,见了刘七他们,扭转车把就跑。因为转弯转的急,三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刘七过来踩住了马建立:钱呢?
  
  马建立又烂了头。本来刘七没想打他,马建立说你找陈锋要钱,刘七他们就把他修理了,一个小个子用弹簧锁把马建立头上凿了几个窟窿。
  马建立当天晚上就气急败坏的找了陈锋。
  
  陈锋这天晚上回家了。
  父亲出差,母亲看到他眼睛一亮,又沉了脸,继续她手头的工作。母亲坐在里屋的桌旁,那盏散发着温馨光芒的台灯还是陈锋做的。
  妹妹刚回来,在水池上哗哗洗脸,不理他。
  姥姥掂着小板凳跟在陈锋后面。姥姥在楼上的走廊里乘凉,那时侯走廊是露天的。
  乘凉的人看到陈锋,表情复杂。当时月光照在陈锋脸上,陈锋神色淡漠。
  陈锋要给姥姥拿板凳,姥姥不让。
  到了家门口,陈锋转过身,无言的抱了姥姥一会。姥姥的泪水就落下来了。
  
  陈锋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一只手在凉席上摸。凉席已用多年,中间睡出一块深色。上面几块补丁,周遭用布包了。
  姥姥坐他对面,拿把扇子,轻轻给他扇。
  陈锋把上衣脱了,赤裸着胸膛:姥姥,别扇了,我不热。
  姥姥站起来,前身后背的仔细看。灯泡是十五瓦的,姥姥看不分明。
  陈锋说:姥姥,我好好的,进去没有受苦。
  姥姥又坐了下来,又给陈锋扇风。
  妹妹穿堂而过,去了里屋。
  陈锋缓缓抬起头,端详起姥姥来。姥姥也端详着陈锋,两道目光交错,一道年轻而犀利,一道迟缓又慈祥。
  渐渐的,陈锋的眼光柔软。
  
  我一夜一夜睡不着。姥姥说。
  我没事。陈锋说。
  你妈也睡不着,半夜里翻来覆去的,听到她好多叹息。
  她不会。
  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姥姥,以后别为***心了,我学不好了。
  我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哥,你妹,还有你。
  我哥回来没?
  回来又走了,回学校读书。他说你要是愿意,去北京住一阵,现在大学放假,他们寝室好多空位。
  我不去。
  你去吧小锋,离开这里一阵,你妈在给你联系新学校。
  我不想上学了。
  姥姥活不了多久了,小锋,你要听话啊。
  姥姥,我上学,你别再说了,明天我陪你看电影。
  
  姥姥一双小脚,很厚,象两块红薯。陈锋在聚精会神的给姥姥剪指甲。
  以后不打架了,啊。姥姥说。
  陈锋恩着,陈锋在这一刻是真不要再打架了。
  母亲在那边,架着眼镜,悄悄朝这边看。妹妹在朗诵英语。
  马建立一阵风进来了。
  
  进来他又走了,什么话也没有说。除了陈锋,其他都没看到他,只听脚步声,不见人影来。
  
  剪好了指甲,陈锋说姥姥,我去解手,就出了门。当时是公用厕所,在露天走廊的当中。
  
  马建立在一蓬葫芦藤下站着,这里一片漆黑,月光浮在上面。
  谁打的?陈锋说。
  还是刘七,因为那一百块钱。马建立脸上的血已经干了。
  不是说好有钱就给他吗?
  他说钱不要了,见我一次打一次。
  这么欺负咱?
  算了陈锋,我想来想去,轧坏吉他虽说不怨我,但我愿意担了,我以后躲着就是,咱们不是他对手,大毛也说了。
  我喝稀饭挖沟你不是去看我了吗?
  是呀,还被干部打了一顿,门牙现在还活络。
  这就是情谊,靠他奶奶!
  刘七让我给你捎句话。
  啥话?
  我说我回去告诉陈锋你们打我,他说陈锋别给鼻子就上脸,你告诉陈锋,我靠他全家女性。
  
  大战的序幕一下被马建立给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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