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司空制造)

司空ゼ斩

"那...."语顿后  不约而同的争先恐后"不如".同时开口又嘠然而止这个姿态死得屋子空旷了一些.静静的,吣似柔糯的灯光或一杯清清的水.透着心照不宣的尴尬.
半晌她不出声,顺手解开小领西装的顶扣.他看见她细白的衬衣,生了摺痕,有点旖旖的,仿如白花生莲.花瓣也似的芬芳.他心头鹿撞鼠啮的疼了几下只道:"我先去洗澡,好么?"
她说:"你出来时,记得替我关了灯.我不习惯有光亮休息.谢谢"
  暗夜这样铺展显得很具份量.渐渐包容着这些:她白胸围黑底裤.雅然得当的面孔也很朴素.她酣时轻轻的反拥差不多是个奇迹.他被唤起很震动的冲击感.而他细细吻她,自额至腹,环腰接踵.在她周身燃起一簇簇棉样的微触.比火急促,类火缓燎.流光波动中,却是极尽了缠绵.
是谁的肢体碰到了那个开关?巴赫的天堂之音沐然寞抵...
他们已不需要声音或光线.


为第一夜
(待续)

司空ゼ斩

他不曾寻什么,然而总是得着.
这样的故事他知.公司里阿猫和阿狗说过;XX网站和XX聊天室里,他也身同此感的体验.只是十分钟不到就偃旗息鼓全身而退.不伤谁也不呕着自己.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那年轻仓促手足无措迫不及待的日子渐行渐远.他非常散漫非常散漫的打发着网络邂逅.一点用心,一点不用心.
有段时间他读书读的很厉害,比方萨里斯托翁,比方阿芳索,比如萨特,比如小兵张嘎.甚至后来他给自己想出个ID,叫忧郁的热带.实际上,他比全世界人民都比热带遥远.这件搞笑的事件给他一记教训,他在一个聊天室里遇到一个叫李维斯陀的人,他只好哑口无言.是个女子,并且明目张胆的有想法
.
她创造了他,她是他的神.

不主动亦不拒绝,事情总会向堕落的方向堕落.就如健康总是健康.除了顺遂命运的意志,他看不出自己还有别的意志.

后来是语音,后来有了视频,然后通宵电话.(特意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卡).
再后来约在一个新的不象贵族去,但只有贵族才去的酒店见面.
他订了一间内景房.

再没有更顺理成章的步骤吧..比方聊斋?可远不及鬼狐之恋来的紧张.比方西厢?却没有个红娘装神弄鬼.
而她的身体,如是清玫脆玉,招展迎风的盛开.瑰若白蟒样的腻缠.

为第二夜

司空ゼ斩

雨下得密了.溅了一地的水泡玻璃.破破的碎去.他们都没带雨具,只好立在裙楼的檐下,安静的等太可惜.想着各自的念头,窄窄的雨檐,两人不由得靠近一些.
这城市的出租车并不全是红色,间或的也有深黑浅白,也有鹅黄湛蓝.偏是今晚,一水的大红衬了暗夜的灯光,愈发一派的酒红.隐隐约约的透着股无从分说的暧昧.那样的依恋也就更深浅淡氤的在他们身体上愫愫展开(也许不该用展开啊?不状看了要郁闷).
看出去,黑葱葱的钢筋,印白了的斜飞雨.一只流浪猫踏过的水响.甚至蔓草疯长的声音.
她有一点娓娓的颤栗.

有的士停在几米远落客,他飞奔去.手臂扶了车顶,等她惊惶的蹿进车里.上车松了口气.吩咐司机酒店的地址.准备点支烟,发现烟已经不成体统,全然不是在柜台里那副耀武扬威的嘴脸.她接电话:"你好.嗯,嗯,是我.你好.知道,是啊,我知道了.然后?好."
是短句,音色弱糯,节奏铿锵.琴瑟样的悦耳.很自然的,双腿叠了,身体后仰.他
瞥见她嫩黄麻料裤脚已迸上星点的泥浆.抽一张纸巾.犹豫着是递给她还是亲自擦拭,擦拭...很暧昧的姿态.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手段/

"啪"她合上手机,对着司机说:"师傅,请前面靠边停车"又像自语"公司急事,真要命"
他手中纸巾揉的象她裤脚的泥.

向窗外看去,雨不急不许,一天的好雨色.

为第三夜

司空ゼ斩

他说"去我家吧"一点不确定的迟疑,带着商量的语气.却又显得不容置疑.信心摇摇欲坠的样子.她说"好"

一开门,他箭步冲向沙发,抓起一只撂在沙发背上的袜子,往背后一藏.嘿嘿笑了.活象个刚做了坏事给逮到的孩子"对不起"

不及脱鞋,泛暗光的桦木地板上一溜脚印.左脚三个右脚四个,清晰的可以送刑警队当做证物."钟点工每天上午来.不过她只清扫卫生,不动我桌子和床上的东西"

没有女式拖鞋,可见他没有带女人回家的习惯.他又说"你不用换鞋,地板新打了蜡"回到自己堡垒的国王,神气活现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其实很紧张,手心隐隐的潮湿.绷得太紧的弦胡乱响.

她脱掉杏色的细跟凉鞋,左右倒了一下脚.在感觉地板的温度.很惬意的转向装成水蓝色的衣帽架"颜色再深些好"

不要可乐,不要雪碧,不要一切瓶装液体.甚至对着饮水机也皱了眉"不够热!"赤脚去了厨房烧开水.茶叶倒是极好的武当白毫,然而是从壁橱深处翻出来.他几乎带着愧疚递给她.她把沸水冲进玻璃杯中,干燥的茶叶魂魄归来,冉冉开放,复有清新柔嫩的面容.她啜一口,面有喜色"这茶不错"

那一刻,她象他的妻子,如果他有.家常的气息,象盐溶进水那样渐渐铺展了,他有那么一会儿忘情.

很渴的时候,她仍然拒绝温水"给我开水,要么就冰水.谢谢"她要至热或者至冰,爱恨分明.却难承载平凡的温情.

  是为第四夜

司空ゼ斩

不匆忙的时候,她爱泡澡.

他第一次发现会所中心旁边有一家小店,濯清阁.卖浴盐,浴露,浴油,一切跟洗澡有关的物品.还有长的,圆,椭圆方的====各式亚麻'剑麻刷.分洗身体各部位.他买下一堆.

她笑:"你这小区还真高尚"

他也笑:"可是被我这样卑劣的人住着"

不知名的精油滴落浴缸,腾起草木香味的舞,象极了深秋黄水仙的幻觉.她享受沐浴的时间,如鱼渴望南海的浩瀚,竟然微微的睡去了.站在浴缸边俯看她半闭的眼,是没有游客时的月牙泉,水面浮出半胸,盛放若栀子花.他想要触及却迟疑了.这不是个应该有关色情的场景,属于油画,属于那些古罗马的贵妇,不避讳让男奴来奉伺她们沐浴,因为奴隶原就不是人.

又一次,他惆怅的觉得,她是他的神,他甚至只是她的半兽人,只因欲望存在

她的手机突然的响,她眼睛一睁,叹口气接起,"嗨...是的.."他从那声音了解了疲惫,沉重及人生的不得已.

为第五夜.

司空ゼ斩

她也曾带着酒意前来,双颊飞了绯红.

他起初竟没发现她的醉,渐渐发出任何声音,她都以极大的热情聆听,脸上挂着笑,恍惚的,殷勤的,人是沉在应酬的全副武装里,一时回不来神.

她坐立不安,说,"热"武松喝了三碗不过岗,大冬天的,还把毡笠掀在脊梁上,何况她.十月底,他只好去开了两分钟空调,以示听到.随即关了.

过一会儿她又说:"你窗没关好,有风".他扶了她去沙发上平躺好,抱一领毛毯盖了.

忽一刻她立起,"我上洗手间".抱了马桶吐的呕心沥血.喝一杯冰凉的水便清醒来,"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房子"象政客说"I'm sorry"非常诚挚,非常虚假的歉意

最后又不放心的问"明天钟点工来么?"

次晨,他在卫生间的洗盥台上,发现菠萝磁石架下压了一张一百块钱,一张便条,"麻烦你了."用他的粗油笔写的,笔记遒劲如男子.

没等钟点工来,他自己打扫房间如收拾旧爱,拖拖冲冲,也不算太麻烦.那一百块,算是给他这次家务活的小费罢.他收的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在书架上找一本八百年也不会看的书,把钱夹进去.想,这可能是她留给他唯一的礼物.

是为第六夜

司空ゼ斩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却想起要出去一趟.吩咐钟点工等她来,多加了一小时的工钱.匆匆忙忙的走了.

回来时,她果然已经到了.坐在玫瑰木长椅上,把玩茶几上的一个偶人.他把新买的拖鞋搁她脚边,她足趾一粒一粒,深海珍珠般莹白,由大至小,一连串流利的音符

那个木偶颇不多见,是个平挽了发髻的男子,一手执响木举得高高,另一手激烈的打开,张着嘴,脸上一副聚精会神绘声绘色的神情.是在说评书吧?

他直起身,"那年我去上海,上博的朋友送的.文物复制件,很可爱是不是?"想,如果她问,就告诉她,自己是开广告公司的.这算不算越界?不算罢?

她漫应,"这是汉代说书俑.击鼓说书,喜形于色"

"噢?你知道这个?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一出口即后悔孟浪,他想知道她,却怕惊走了她.他是个狩猎者,却狩得如此哀戚.

她无愠意,"我学考古的."

他立刻知道,她的职业一定离所学很远,她说给他听的,无非是蝴蝶前生,而今世,她不过是个散游的过客.

周星弛也说过的:"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你不愿意听,那我就换个话题."

他说:"今天有拖鞋了."

为第七夜

司空ゼ斩

她说,汉代是中国第一个盛世,有了冶金有了铁有了形形色色的奢侈品制造业,人从最艰苦恶劣的生活中解脱.便以泥人记载那些微细的快乐,比如耕作,比如游戏,比如音乐会,或者,还有做爱.

不过他想她可能没有做过饭,是个不谙家务的女子.因她掌心柔若雏雀.他握着她的手,先是一只,然后又握起一只,她右手拇指食指都有稍硬苔痕.他问"是什么?握笔还是鼠标?"她自己也轻抚,"都有吧"

左右手腕也有茧,"这个呢?"

"键盘呀,那个边子不正梗在腕上么?"
  
他笑"键盘手"

"啊?是这样的说法吗?"她亦笑.

他遂轻轻揽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

心头有快马奔过的杂沓



她终于肯当了他面更换衣服

柔软似绵,硬净若玉,热烈时分是榕树,无数须叶落地生根,睡熟了软弱成茜草.

她也是个小女孩,一上来抢被子抢得凶猛,他慷慨的把被子全捧过去.她又开始踢被子,裸出半个身子,肩头经一夏的晒,颜色深深,月见草样的.背却依然白晰如茧.

他抱她,她不耐烦的推开.象是在户外抬手遮阳.再抱,就嗯嗯数声不动了,由得他去抱.她是少嗜烟酒的女子,呼吸无尘无垢,真是琉璃心腹玉肝肠.他抱的很紧,她却突然转个身,在他怀里,背对了他蜷成一团.象个睡在袋子里的小袋鼠,只顾了享受被宠爱的快乐.他宁愿她只是忘了,回馈给他同样的快乐.

为第八夜

司空ゼ斩

她一定是很喜欢柚子.那么多盏灯,她开了又关,最后只点起新置妆台上的一盏.柚黄是一种清甜的颜色,微微带了些秋凉.

  他在睡与醒之间似沉似浮,看见她在镜前挑一把桃木梳,梳起长发转盘成髻,拿一只琥珀发夹束紧,严丝紧密,比MBA课程还无懈可击.起身,她套上白衬衫,拨细贝壳纽,黑蕾丝直群构出暗亮的妩媚.突然间,他觉得她离他远了,是这个城市里,数百万个陌生女子中的一个.他想他并不认识她.

  是的,他其实不认识她.

  他拥毯而坐,"你不化妆?"

  她微笑,"我办公室有化妆包."事了拂衣去,不留声与名,甚至一抹口红的痕迹.

  这漫长的一日,她或也会有独处的时光吧,在寂无一人的电梯里,在其他同事都下班的傍晚.暮色委地的时候,她会否闻见这个陌生男子遗在她身上的气味?会不会有刹那,觉得寂寞,将手插进烟色风衣的口袋?那她就会触到,他昨夜放进她衣兜里的凤凰胸针,彩钻熠熠如情欲般美丽脆弱.

  那她会募然一惊,体会到他莫名所以的痛么?

  为第九夜

司空ゼ斩

他经过大门口交了物业管理费,在街角等红绿灯.秋风小瀑布似的从窗口灌进来,任性似十八女子.一抬眼便看见她,从一家叫面爱面的餐馆出来,挥手拦了出租车坐进去.

  他想他只要脚下一用力,就可以跟上去,如狼随羊,热烈而无声,在嘈杂的车潮里,锁定目标不离不弃.他会跟至一幢大厦前,混进去,看她是否停在某一信箱前,会否跟保安说某楼某房,即使不,大楼里总会有她的客户,朋友,伙伴或者熟人吧.要找出一个人来并不是那么困难....

  忽然惊起,后面一连串的喇叭骂声.而他流了一身冷汗.缓缓的,沿着自己的路开下去,他想,人生又不是一盘棋,又不是万不得已,何必咄咄做个过河卒,把自己和对方都逼到不能转身的角落?

  虽然他是这样渴望,在阳光下执了她的手.但生命里所有的措失,都出于他自己简截的钢铁般坚决的选择.

  她是个不喜欢等待的女子.此刻他的手机响了又响,全是同一个没了耐心的号码.下午的子恒咖啡不大有人,阳光越来越远,回忆却越来越近.一杯蓝山喝得半尽,他苦笑,想,都一样,他或她,都是精明的都市男女,有两到三个手机号,用来应付人生的不同角色.

  上午接到电话,原本一直硬梆梆的道:"我们从来不做平面媒体广告"的通讯公司,对他们的宣传方案有了好评,尤其是对那一组十二个梳头,洗脸,买菜,整理家务....同时又都在接电话的仿汉俑娃娃颇感兴趣.

  他惯例提前20分钟到.在前台向人打听,接待员向他身后一努嘴,"喏,那就是我们老板"

  其实他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嗯,嗯"一字一句.隔很久才缓缓回过头,她黑底印花群的群摆一闪,就没在了电梯里.

  没有语言,没有念头.他转身,走向大门.象一个没有面目的替身演员,还没上场就悄然退下.
  
  他如何才能现身呢?他是她的仲夏之梦,她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突然横在她的真实世界里,一变脸成了她的客户,他会是蛇,拿一枚诱惑的果子,瞬间就会毁了她的伊甸园.
  
  经过垃圾箱,他拿出手机,拔出电话卡,顺进去.来不及发最后一条短信.

   第十夜

司空ゼ斩

而他原本想说
               -------我的爱人啊,生命是何其荒谬邪恶,置我们于爱欲共俗世的迷宫森林

  我们共渡十个幸福夜晚,从春至秋.比许多快餐爱情漫长耐嚼.这是我的秘密,不能显赫示人.而今夜,原本该是我们的第十一夜.请恕我失约,我将从你的时间,无论昼夜,彻底的消失.如潮汐退去沙滩无痕.因为,这是我爱你唯一的方式

   而我爱的人,你并不知道,我只这样这样的爱你.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