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儿

莫离

一九九二年三月的一天，天刚蒙蒙亮娟儿就已经收拾停当上路了。她踩着吱吱嘎嘎的三轮车奔向老桥头的杂货市场。娟儿在杂货市场旁边的小街边停好车，开始把家伙什往车下拾掇。两张折叠小桌，八个马扎儿，几十个大海碗，各种调味瓶，一盆打成浆状的肉馅粉粉嫩嫩的躺在白色大瓷盆里，木盖帘里是薄的透明的四方皮儿……

在杂货市场的外头小街上满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来来往往购物的人群和杂货市场里的小老板们都是这些小吃摊的主顾。娟儿的馄饨摊算得上是这个小街上的著名品牌，因为她的馄饨不但美味而且干净，吸引了无数回头客。有些人是来逛市场顺便吃馄饨的，有些是来吃馄饨顺便逛市场的。

像往常一样，娟儿把煮清水和骨汤锅的炉火通旺，然后洗干净手开始包馄饨。左手拿皮儿，右手握一个小木片儿，从肉馅盆里崴一些肉抹到皮上，然后用木片把皮儿往左一拨、往右一拨、往上一拨，然后左手再一握，一个馄饨就包好了。说起来复杂，娟儿包起来你会觉得那动作像行云流水般顺畅。左手是拿皮儿的，就不再接钱了，如果给钱娟儿会用右手接，从没出过差错。

包好的馄饨放在洒满薄面的木盖帘里，一般是不等一帘放满就会有人来要上一碗。馄饨皮儿很薄，装了馅以后都仿佛能看到粉红的肉馅，长长的尾巴托在后边。一碗煮15个，煮在白水锅里。等熟了就捞了放在大碗里，然后从骨汤锅里盛些熬的香香的骨头汤浇上去。葱花、香菜、醋、辣椒油和胡椒面都是吃客自己放的。在这样清冷的季节，吃一大碗馄饨，撒点胡椒粉，吃了以后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今天，娟儿的第一帘馄饨还没包完就有人站在她的摊前要馄饨了，娟答应了声好嘞抬头看，是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年轻人，看他鞋子上粘的泥土就知道是走大路来的，那边在修路。年轻人用带着浓重陕北口音的普通话说：“大姐，我是旁边摊的，以后也想在这里挣口饭吃。叫我小陈儿吧，有啥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吱声啊。”娟儿这才看到，她的车旁边多了一辆三轮车，车上架着个白布招牌“小陈肉夹馍”。那时候肉夹馍在这个小城还不是那么普遍，娟儿觉得这个名字挺有意思就问他：“肉夹馍是什么？”听到问自家的买卖，小陈来了精神：“这肉嘛就是卤好的五花肉，俺们叫腊汁肉；馍嘞，就是白吉馍。”娟儿把煮好的馄饨端给他接着问：“那这肉夹着馍咋拿得起来嘛。”年轻人笑了：“大姐，你不知道，这是古汉语，肉夹于馍，就是馍加肉的意思嘞。”“哦”，娟儿笑着答应。说的高兴，小陈索性放下碗筷，跑到自己的摊儿上从炉子里掏出几个刚烤好的白吉馍，又从旁边锅里捞了些腊汁肉，把肉剁碎以后又切了些青辣椒进去，然后用刀熟练的把白吉馍剌开一个口子把肉抹进去，末了还淋了些汤汁在肉上。小陈用粗纸把两个肉夹馍垫上走了过来，递给娟儿一个说：“大姐，你尝尝。”然后自己大口大口吃起来了。娟儿还没吃早饭，看他很诚恳就没推辞，咬了一口果真腊汁肉肉烂汁浓、白吉馍外脆内软，好吃的很。吃完了小陈要给馄饨钱，娟儿死活也没要，说是互相学习了。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放亮，市场上逐渐热闹起来，他俩也开始忙活了……

人们都没见过“肉夹馍”这个东西，都来凑凑热闹，买了馍的就会在娟儿的摊上喝碗馄饨。肉夹馍跟馄饨的搭配给两个摊位赚足了人气，人们咬上一口多汁的肉夹馍、喝一勺滑嫩的馄饨美滋滋的犒劳自己。到中午的时候娟儿的“营业额”已经能跟以前一天的量持平了。就在俩人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小街上开来一辆城管的车，车子卷起的尘土让所有吃客厌恶。车子还没停稳就从里边冲下几个大盖帽，直冲小陈的摊位过来。“有群众反映你买的东西吃坏了肚子，跟我们走一趟。”说着就要拉车，这时小陈急了，“谁说我这有问题了？！”旁边的吃客也纷纷帮腔说自己吃了就没事的。大盖帽一听，把眼一瞪：“那谁跟我们回去作证？”大家一看还要去作证都不言声了，这时旁边的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进大家的耳朵“我去。“大家回过头看到是娟儿，她说”我也吃了他的馍，愿意跟你们回去作证。“

最后调查证明小陈的肉夹馍没有任何问题，当别人问娟儿为啥给一个陌生人作证的时候，娟儿说她刚来这条街的时候也有人为了想挤走她而演了这么一出。当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替她说话，当时她特别心寒。所以现在她不能眼睁睁再让另一个好人心寒。

[ 本帖最后由 莫离 于 2010-8-11 14: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