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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剃须刀(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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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8-14 19:27: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
文的胡须总是长得很快,一夜之间就会铁青的一片。

这把GILLETTE的剃须刀是我在文二十七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现在,它正以凛冽的姿态,快速划过我的手腕大动脉。我做这一切时态度果断坚决地象昨晚离去时的文。我想:是该让自己安心歇息的时候了。



*二*
我叫文。二十八岁。
一年前。我和颖相会在市卫生院的流动献血车上。我其实是去看望自己医学研究院时的同学健的,讨论一些出国的事宜。我母亲在加州开了一家很不错的私人诊所,想把我带出去工作,一起生活。



*三*
我叫颖。年龄不想说,这通常都是做我们这行的秘密。
从酒吧里走出来己是早上九点多了。我是一个习惯于黑白颠倒生活的女子,只是习惯,而不喜欢。这样无奈的生活会让我很快老死了。

我靠卖唱为生,有时也陪客人喝酒。相对于那个空荡荡的称之为“家”的屋子,我更喜欢伏在这吧台的硬木桌上睡觉。梦里会有很多声音陪伴:喧叫的,哭泣的,骂娘的,撞酒杯的,打酒令的......所有这些都会让我有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家还是该继续在街上游荡。透过路边商店洁净的玻璃反光我看到自己惨白的脸。我在街角的槐树前掏出的化妆镜打理零乱的头发,给自己涂很鲜亮的唇彩。在化妆镜的反照里我看到街对面广场上停靠的流动献血车。



*四*
我看到颖上车时心猛然间跳得很快。那是一张不染风尘的脸,如水般清澈。有些香港影星张柏芝风韵,与之不称的是她的一头红发。一直觉得染发的女子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和故事。更何况是那种很纯鲜的红色,和她不经世事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染鲜红的发色,穿鲜红的紧身T恤,涂鲜红的唇彩,背鲜红的挎包。原想这一席的红色女子会让人有温暖亲和的包容感。可颖路过我时让我分明感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可以让人窒息的寒冷,我在那时居然联想到了白闪闪的刀锋。

她的肤色很白,没有一丝血色。我怀疑从她的身体里是不是可以抽出200CC血液。事实上当粗粗的针头叉入她的身体后颖的血就象结冻的自来水龙头一样一滴一滴艰难地流向磅称上的血袋中。

然后医生开始着急了,把针头拔出,再插,还是这样;换手,再插,
他们说:“用力,用手抓拳头,用力!”
她说:“我的手己经没有力气,没有知觉了。”她说这话时看着窗外广场上一对嬉笑的母女,神情莫然空洞地象佛门的弟子。

医生们七手八脚地从颖的上臂处往下挤着,每挤一下,血袋里就会可怜地流进一些红色粘稠液体。她还是那么神情漠然地一直看着窗外,我总是觉得不该让她这么直坐着,她该有个依靠的东西。
于是,我走近她。



*五*
那个男人走近我,轻身在我耳边说话。

我此时正在看街对面的母女,那个小女孩幸福得象童话里的公主。而我的母亲现在正躺在病塌上忍受折磨。事实上从小父母就没怎么在乎过我,他们更关心的是我那个没出息的傻弟弟。但这种状况好象在近期有所改变,因为现在他们每个月会接收一笔稳当的汇款和邮递员百用不厌的羡慕。而我那个弟弟除了赌钱、嫖女人、向我耍计谋要钱外几乎什么都不会。

然后我听到一个只会在梦里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告诉我:“累吗?你可以在我身上靠一会儿。”
我不是一个思维单纯的女人,为了保护自己,我会去揣测每一个男人对我说话的用意。

文的眼神象个孩子单纯又单纯,那是他第一次搂着我,倾身让我靠在他的胸前。抬眼,就可以看到他微泛淡青色的下巴。看得出文是一个干净的男人,身上没有烟味,汗味。只有温热的气息通过后背漫过我的全身,好象是种久违的温馨吧。这让我象一个熟识的朋友,忍住所有的酸涩朝他怀里涌去。



*六*
她那时在我怀里虚弱地象一枝不经风雨的小花。我觉得我的同学居然象无情的暴徒一样还在挤榨着她的血液。然后我看到鲜血从针管处突然喷射出。我下意识地蒙住她的眼睛,突然有种想一辈子保护她的感觉。

我送她回家。一路上她紧紧的攒着我。仅管我整个手掌都是汗淋淋的,可攒着的她的小手还是冰冰的。地铁来的时候,她的长发被吹起,象刚才喷射而出的一潺血水。

她告诉我,这是第三次献血了。



*七*
我至今没弄明白为什么那时会让一个陌生男人在我屋里呆了一整天。那天我居然没有失眠,一下就睡过去了。
让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安静地睡觉――好久都没有过的很心安的感觉。

然后我醒来。他在一旁安静地注视我。
我问:“你是谁?”



*八*
我告诉她我叫文,一家医院的医生。为了使他相信,我把我的名片、私人电话都留给了她。

夜暮降临,她的眼神也一改白天的迷茫,有些冷得刺人。

她下床,进进出出地找东西。然后问我:“有烟吗?”
“只有万宝路,会不会很烈?”
她猛猛地吸着,熟练地吐着烟圈。她说:“你该走了,我也要出去开工了。”



*九*
文问我做什么的,怎么这么晚还要工作?我无言以答。

我只是一个酒吧卖唱的小女子。他却是一个有美好前程的医生,干净,洒脱,不暗世事,我不想和这样的男人牵扯不清。

文说我刚献血,需要休息,他问我要公司的电话,要帮我请椵。我觉得他真幼雅地可笑。
我告诉他:“走时别忘了把我的门带上。”然后摔门而去,留他一人在我的屋里。



*十*
她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子。她怎么可以留我一个陌生男人在的屋子里呢。她就不怕。。。?

我尾随她走进那家酒吧,无数双陌生的眼眸在复杂的空气里交错着迷离的光。她着一身鲜红就坐于台中央。她很随性地轻唱,象纷飞飘落地花瓣。无论客人们点唱什么歌,从她嘴里流出都有一样的伤感和空洞。



*十一*
接下的日子文每日都来听我唱歌,听我吟吟地随心轻唱。我不敢看他注视我的眼神,怕被这腔温情淹没了坚强的自我。

我的眼光穿过他落在远处深深的黑洞。那是一处被光彩略过的黑色空旷。无助地暗然让人揪心地可以掉下泪来。除了我的歌声,没人可以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失落和茫然。包括我自己。音符灵动,象瀑布一般地在空间中倾泻,以致于我有时会分辩不清彼此的关系,觉得自己就像是音符间的一颗水滴,只是无助地倾泻顠荡着。

好象从那以后我就不再睡在酒吧的硬桌上了,文总在深夜二三点送我回家,轻轻吻我的额头,看我安静地睡去,只是看着。我会在梦里听得到他微微的一阵叹息。

文瘦了。在我看来至少那段日子里的文是憔悴仓桑的。
文的胡子长得很快。一夜就会铁青的一片。和我在一起时他总没时间打理自己,颓然的感觉不象初见时的阳光的他。

文说我象一只猫一样,有时温顺有时却尖锐地要咬人。
我用手轻拂他毛毛的胳腮,有时会用脸袋轻轻地蹭他,说:“我还是做把刀吧。做你的剃须刀。做任何人的剃须刀。”
我总觉得我在一遍遍地不遗余力地铲削着不断滋长的麻烦,自己的麻烦,亲人的麻烦,文的麻烦,生活的麻烦。然后也终于钝了,他们就可以把我丢弃......



*十二*
那天我和一群小痞子们干架了。
颖和他们疯狂地喝酒,疯狂地划拳,在他们中间疯狂地扭动身子跳舞,咧着鲜红的嘴唇放肆地大笑。颖脱下她的鲜红外套,只穿一件黑色蕾丝文胸在台中央扭转,诱人的体态撩得每个雄性动物血脉膨胀。颖对我不屑一顾。我觉得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零晨一点,他们牵扯着醉了的颖想带她走。我上前阻止。颖眯着迷离的眼问我:“你是谁?”
她醉得很厉害,我让她跟我回家。
颖吐着酒气用手指戳着我的脑门冲我大吼:“你是谁?我又是谁?......****你烦不烦呀!......象个鬼一样老缠着我干吗!想解骚的话就给钱呀。给钱我就跟你上床!......****!什么东西!......”

然后那群红了眼的痞子们开始对我动手动脚,虽然我有一米八二的壮实个头,但也总不敌七八个这样的小流氓。回想上一回和人打架还是中学时的事情,从大学到读研我一向以沉稳对人。我不明白我今天是怎么了,象只见了红的公牛,疯狂而又歇斯底里。

颖操起路边的酒瓶,在领头那个小痞子头上猛得一击,没等他直起身来,拉起摔在地上的我疯狂地就往前狂奔。

凌晨的风凉得透骨,我们却满身大汗,相互携手,一路狂奔。我们一边狂奔一边大笑。放肆的笑声划过夜空飘得很远,好象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喧泻更刺激更美好的事了。

那晚在她的屋子里我们做爱。第一次和颖裸露相对,她羞涩得象个处子。当我看到床单上的点点落红,还有她铺泻在床上的一头鲜红秀发,震惊之余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就想拥住她,紧紧地,紧紧地,想把她溶入到我的身体里,生命里......



*十三*
那也许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一段时光了。从来没有这么一个男人象文一样如此的挖心掏肺地宠着我。即便知道他最后都不该是属于我的。就让我带着温情梦一场吧。

他是一个细心而干净的男人,我喜欢看他每天清晨洗濑刮胡子的样子。站在镜子前,看文把一夜滋长的胡须连同白色沫沫一起刮起。小会儿洗濑池中就会漾起黑黑的一层毛须。有时,我会喜欢帮他做这些,这时,即便把他疼得弄出血来,他的嘴也会拧抿出各种可爱的模样。
然后他就干净了,如初见时的温柔洒脱。他穿一身白衣牵我的小手上街乱逛。快乐的象个过年的傻孩子。

他生日,他对我说男人如果让一个女人看到他刮须的样子,那说明那个男人希望女人了解他的生活,或者会希望女人走入他的一辈子的生活中。
我送他这把GILLETTE的剃须刀,刀锋阴冷,异常雪亮,没有一丝瑕疪。我问他:象我吗?
他只是笑。好象在想什么事情。



*十四*
母亲的来电又来催促我的答复。我不置可否。
我对颖的依恋己变得无可救药。如果这都不能算是爱情的话,那我真不明白世间爱为何物了。
我试着问颖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她总是扯开话题不作答。她好象有很多丢不开的负担。



*十五*
那个小眼的男人又来找我了,他是我老家村长的儿子。
自从上回过节回家遇到他,看他眯眼看我时的样子就知道他对我不怀好意了。他带一帮痞子老上歌厅来找我,我不想打理他们。那天我喝醉了,我看到他们在打文,我挥起路边的酒瓶子砸他。

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老家传来了村长家向我父母提亲的事。父亲高兴坏了,打电话来报喜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说:闰女,咱家可熬出头了!在你娘还在的时候敢紧把事办了吧。也让她趁早享个福......

文好象也有心事。我知道他的母亲要他尽快去加州,她不喜欢她的儿子整天和一个风尘女子混在一起。文丢不下我,他让我和他一起走。可我没法去面对他的母亲,没法去面对个我全然不知的生活。我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我不想拖累他。



*十六*
颖在近段时间里变得很歇斯底里,很莫明的就会冲我发脾气。

她又开始整夜地泡在酒吧里狂饮不归。我去接她时总会见他和各种陌生男人打情骂俏。对我的关心孰视无睹。有甚者会当着众人的面骂我没出息。她说我这样的乖男生给不了她刺激,她说她象刀平淡不了,需要刺激给予的快感!

她当时快乐么?我想不是的。我分明在她狂笑的眼神里看到无奈的哀怨。

那天我照例准点去酒吧接颖。仅管之前她和我一再又一再地吵架,但我还是相信她是爱我的。

颖不在前台,转了吧台的一圈也没有找到她。最终,在一个阴暗的拐角处我看到和他纠缠在一起拥吻的颖。她的裙摆己被他高高撩起,丝丝的喘息恍如隔世。

我上前撕开他们,我很冲动地揍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揍我。我们滚在地上相互撕咬着对方。
颖双手交叉在胸前用很奇怪的笑容看着我们。她没有象上回那样用酒瓶子帮我。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直看到我们打累了。她说:文,我不爱你了,你走吧。



*十七*
我就用这种方法结束了我和文之间没有结局的爱情关系。

清晨我回家时屋子里一如以往的寂寞空洞。文拿走了他的一切,只留下我送他的这把GILLETTE剃须刀。刀片是文新近换上的,还是那样阴冷,雪亮,没有一丝瑕疪。

我在镜子前给自己的脸袋涂上肥皂沫。我用那把剃须刀在脸上轻轻地蹭。我想我可以再次闻得到文的味道。很干净的味道。

在我看到下巴处的鲜血时我意识到文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它潺潺地往外涌。止也止不住。一年前,我就是在这样的情节下和文相遇的。

我就是这把剃须刀,一遍遍地不遗余力地铲削着不断滋长的麻烦,累了,也就钝了,所以我想把自己丢弃了......


*十八*
这把GILLETTE的剃须刀是我在文二十七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现在,它正以凛冽的姿态,快速划过我的手腕大动脉。我做这一切时态度果断坚决地象昨晚离去时的文。我想:是该让自己安心歇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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