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鸡蛋

闲人一个

十年前的国庆节，我和朋友北上北京游玩，在北京稍微动了一点心思，便转车直接去了在我心中魂牵梦绕的内蒙大草原。没想到十月的草原，竟是雪花纷飘，荒草萋萋，一路不得已的买衣加衣，心中却空落无比，就像是一场人生的盛宴，我们急忙忙赶去时，已是曲终人散。

    从草原返回包头，搭上一辆公共汽车。汽车在一个小集镇停留，等待上车的旅客，这时候，车窗外面围拢上来卖饼的卖水的小商贩，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挤到车窗前，奋力举起手中的托盘伸到坐在窗边的我的面前：“姑娘，买鸡蛋吧，路上饿了吃。”她说的话夹带着浓重的本地方言，但我还是听懂了，因为我毫不费力地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的母亲，曾经也在我无数次离家的时候，在我的包里硬塞上几只煮熟的鸡蛋，“路上饿了吃”——这是母亲叮嘱我的话，在这异乡的街头，忽又听到，我的心里蓦地一热，尽管我们上车前刚刚吃过饭，那会儿一点也不饿，我还是掏出两元钱，买了这个和我母亲年龄不差上下的妇女的两只鸡蛋，鸡蛋刚递到我手，车就起动了，我看到这位“母亲”追着车后面飞扬的尘土高举着一元钱喊：“找钱，找钱”，汽车绝尘而去，我心里反而有了一点慰藉，也好，这区区的一元钱，算我对这个异乡的街头相遇而又分开的“母亲”的一点心意吧，它或许能为她的最小的孩子买一只铅笔或者作业本呢。

    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行驶，我欣赏着车窗外扑面而来的异乡风情，手里握着那两只熟的鸡蛋，想起了儿时的往事——那是直到现在我也挥之不去的“鸡蛋”情结，这种情结来源于我们那个饥饿贫困的童年。童年的我们，一只鸡蛋就是莫大的幸福。只有在考试得了第一名、过生日，或者端午、过年这样重大或者喜庆的日子里，母亲才会煮上鸡蛋给我和弟弟妹妹吃。那个时代的童年，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孩子，日日里热烈巴望着一个日子的到来，或生日，或节日——仅仅是对一只鸡蛋的巴望。至今还能想起，守在鸡窝前等待母鸡下蛋离去捡起带着温热的鸡蛋的欣喜，看着平日里只有父亲才能享用的父亲碗中金黄色煎蛋的垂诞欲滴……我于是打算剥开鸡蛋重温一下童年的美味了，我拿起其中的一只往座位的扶柄上磕去，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鸡蛋溅出的蛋清和蛋黄喷洒了我一身，这居然是一只生的鸡蛋！我有点懊恼地擦拭衣服上的污渍，在心里，责骂了那个骗人的“母亲”，拿生的鸡蛋当熟鸡蛋卖，太缺德了，把鸡蛋煮熟难道很费事吗？我把剩下的一只生鸡蛋小心翼翼地用软纸包了，握在手中，怕一不小心碰碎了，一只生的鸡蛋是多么容易碰碎啊。朋友劝我扔了算了，不就一只鸡蛋吗，我不，我在心里说，十元钱扔了不可惜，一只鸡蛋扔了可惜，是根本不舍得扔，就像不舍得扔了我们盼望一只鸡蛋的童年，不舍得扔了那样一段尽管贫乏但却快乐无比的美妙时光！

    就这样，一路转火车倒汽车，一路住旅馆进饭店，我的回来的心思，便全在这剩下的一只鸡蛋上了。扔了觉得不忍心，塞在包里怕碎了，只有一路擎在手里，像擎一只宝贝一样护送到家。一路旅途的劳累，加上对这只鸡蛋的劳心，疲惫不堪的我到家便睡了。醒来的早上，我起来做饭，忽然记起赶快把这只千里迢迢赶来的“包袱”鸡蛋给打碎吃了吧，就拿它去磕碗的沿，磕了几下，没反应，再看，晕倒！这居然是一只完整的煮熟的鸡蛋。

    十年过去了，人生的历程里充满了种种的意外和想不到，充满了种种的希望与失望，多少悲悲喜喜的得失和起起落落的心情，在我看来都成了生活美好的馈赠，就像是那两只鸡蛋的往事——在破碎与完整之间幻灭的，仿佛疼痛和喜悦过的爱情。阅历了人生的种种便也渐渐学会了宽容，比如现在想来，对当时极力诅咒过的那个“母亲”充满了愧疚，她也许只是一时的失误拿错了鸡蛋呢，就算是真的故意，想起一个母亲的种种不易，也应该是怀了一颗感恩和原谅之心的。

梵阿玲

已阅

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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