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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74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刚进入11月份,雪就厚厚地把红卫星生产队里里外外铺了个严严实实。天很冷。整个村庄在懒洋洋的晨光中显得臃肿且无生气。此时队里的活计不是很多,社员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披星戴月地早出晚归。从土薄地瘦的田间收获的那些粮食早已颗粒归仓了,队里没有也不准有什么副业,大家伙本分地守着一样的贫穷,早早地进入猫冬季节,赖在被窝里节省着热量,也省下一顿饭食。
现在从那排排被雪压得似乎喘不过气的低矮草房中走出的男人是生产队队长,名叫闫胜天,穿一身油黑锃亮有几处露出白花花棉絮的棉衣裤,扎一根麻绳在腰间,抄着手,勾着腰,顶着刺骨的寒风往村西头这边走。闫队长身材很瘦小,走在雪地上就有种踉跄的感觉,紫铜色的面庞恨不能皱皱得越小越好,那夹满泥土的老褶子里书写着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
闫胜天,多么响亮的名字啊!当初他老子为他起这个名字时肯定是豪情万丈,希望他能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只可惜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五十多岁的闫胜天并没有因他那无比威风的名字而交什么好运,相反的,他活得并不好。开始时家景还算过得去,念了几天的私塾。后来有一天他父亲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拣了几颗子弹壳,被日本鬼子搜去后人便成了狼狗的演练品。从此家破了,闫胜天的学业也中断了。中断就中断吧,农村不读书的孩子多了去了,算不了什么。在那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年代,人能活下来就很不错。闫胜天活下来了,而且活的很健康。
全国解放那年,三十多岁的闫胜天还没娶上媳妇,他老娘就很急,就做主将自己姐姐家的一个哑巴闺女聘了过来,亲上加亲。那哑女叫菊,年岁也不小了还没出阁,人长得很结实手脚也很勤快,模样不很出色但也说得过去。婚后闫胜天很知足呢。老婆嘛,善做家务能下田忙活会生孩子就行呗,不会说话并没有什么不好,少了那些农家婆娘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和琐碎。婚后菊很争气,两年生了两个胖小子,取名叫大奎和二奎。随着两个儿子的一天天长大,烦恼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两个孩子身体长得很壮实,模样也十分招人疼,就是智力上都有些问题,脑袋不太灵光,按当地农村上的话说就是都有些缺心眼!
缺心眼就是傻的意思。大奎的傻在行为上表现为对事物的执着,认死理。比如他刚上学那会儿,那年他十岁,学了几个月后也能从一数到百了,但写到纸上时却都是“1”,写1时是“1”,写2时就写两个“1”,以此类推,整页纸全是歪歪扭扭的“1”,说他也不听,令人哭笑不得。二奎的傻多半表现在对世界一切事物的迷惑上,喜欢钻牛角尖。十五岁那年,他听别人讲故事时说“吊死鬼”的舌头会伸出半尺来长,便毫不犹豫地回家把自己吊在了梁上,手里还拿着面镜子,一边折腾一边对着自己紧闭的嘴巴照。亏了家里回来了人,拣了一条小命。
眼瞧着两个儿子一天天的大了,操心啊!没有人来给他俩提亲。长得五大三粗的大奎二奎对媳妇不媳妇的倒也无所谓,整日吃饱了就睡,干起活来那都是把好手,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家里的两间草房已经很多年了,破旧得不成样子。闫胜天就和哑巴老婆菊狠下心来勒紧腰带又垒起一间新居,亮亮堂堂的为大奎准备好了新房。俗话说有了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新居落成不久,还真有人上门来为大奎提亲了,喜得菊整日合不拢嘴。女方家是邻村的,条件不是很好,姑娘自身条件也很一般,但配只喜欢嘿嘿傻乐的大奎还是绰绰有余的。亲事就这么算是定了下来。这中间还有这样一件令人捧腹的乐子事。
那天大奎要去女方家相亲,本来菊应该陪着去的,但菊不会说话,一个哑巴母亲领着一个傻儿子就有些不太好看。闫胜天的倔脾气来了,说早晚得在一起过日子,自己的儿子就这德行,也不必瞒着什么,让他自己去好了。就给大奎拿上两个篮子,一个里装上两只大鹅,另一只里放入自家蒸的白面馒头,算是大奎拿去孝敬老人的见面礼。大奎洗了头,洗了脸,穿上外齐里不齐的一身新衣服,乐颠颠的提着两蓝子礼物上了路。那时正值盛夏,憋在篮子里的那两只鹅感觉很不舒服,呱呱地一劲儿叫唤个没完。这让大奎心里有些烦躁。后来路过一条河,河面上有许多鸭呀鹅的在欢快地嬉水。大奎就很天真地想,篮子里的鹅肯定是热得难受了,何不让它们下河凉快一下后再赶路呢?于是他就把绑在鹅脚上鹅翅膀处的细绳解开,放那两只鹅到了河里。那两只鹅可是美坏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玩起来就没个够,丝毫没有和大奎继续赶路的意思。眼看着日头已经爬到了正顶了,大奎开始有些着急,喔喔喔地冲着河里伸长了脖子叫。后来又把另一个篮子里的馒头扔到河里喂鹅,扔下一个在不一会儿的功夫里就被一群鸭鹅嘬嘬没了,到最后扔光了,那鹅还是都不肯上岸,歪着脑袋没好样地看他。大奎生气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呢!连衣服都没脱他就跳到了河里,嘴里喊着你给我回来驴日的你给我回来,边骂边用他那很难看的狗刨式游水去抓鹅,鹅在水里嘎嘎地嘲笑着他。不用说到最后大奎除了呛了几口河水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懊丧地落汤鸡般爬上岸,两个篮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那一刻,大奎在内心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
大奎那天没有去相亲。没去相亲后来这门亲事也成了。成了亲的大奎和媳妇搬入新屋去住,他也没觉出日子有什么不同,吃了就睡,不懂得和新娘子行夫妻之事。菊很急,想了各种办法,就差没有手把手地教儿子了,最后终于使大奎尝到了甜头。这下可好,体壮如牛的大奎从此没完没了地缠着媳妇要,有时大白天的也要把正在地里忙活庄稼的老婆拽回家... ... 一年后,大奎媳妇很顺利地生了个健康聪明的男孩,一家人好不欢喜。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令闫胜天迷惑不解。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老天让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不会说话就已经够残忍的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承受那样的痛苦呢?令人发指的惨剧发生在大奎儿子两岁的那个夏天。菊到大奎家帮着带孩子并做些家务,煮了一锅玉米馇子粥,孩子背在身后。在她弯腰揭开锅盖准备用勺子搅一下时,那孩子在背上猛地一蹬,就掉进了滚开的锅里,哭都没有一声就烫死了。菊傻住了,被眼前突发的事情惊呆了。这时大奎打外面进门,看到炕上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宝贝儿子,顿时怒火冲天。好,你把我儿子给烫死了,你竟把我儿子给烫死了... ... 他指着菊的鼻子嚷着。菊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大奎一把薅住他老娘的头发,拖到屋里摁在一张桌子上,用绳子三下两下地就把菊捆了个结实,他两眼冒火,愤怒将他的脸烧得通红,他从厨房拿来只漏斗,一下子插到他老娘菊的嘴里。菊目光呆滞,丝毫没有挣扎,任由大奎摆布。大奎简直疯了,拎来一壶开水,咬牙切齿地顺着漏斗倒了下去... ...
大奎的恶行令人震惊,整个山村都被激怒了。人们把大奎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一刻菊的形象在大家的心目中高大起来,从来不说话也不会说话的菊这样被自己的亲生的儿子残害致死令所有的人目眦尽裂。人们把心狠手辣寡廉鲜耻等所有世上恶毒的辞藻随着吐沫飞向大奎。大奎崩溃了,人整个的疯狂了,口吐白沫,如一只困兽般在地上蹦着跳着,嚷着她烫死了我儿子,我的儿子呀!... ... 管他疯不疯的,不多久公安的就来铐走了大奎,没几天就将他押赴刑场,一枪结果了性命。闫胜天还为此交了一角六分的子弹钱。
老婆没了,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闫胜天恨不能一夜愁白了头。骤然而来的家庭变故令他好长时间也不能仔细地品味全其中的苦涩!二奎倒好,对发生的事情显得很漠然,没几天就住进了大奎的家,和大奎的媳妇混在了一起,鬼知道他们是谁先勾引的谁。闫胜天只顾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就由了他们。
他左右不了什么,也不再想左右什么了。
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很不在意的闫胜天还是当上了红卫星的生产队队长,因为全村像他这样能把全村社员的姓名写全并能计算工分的人并不多。现在他顶着早晨刺骨的晨风走在雪地上。他要到村西头去,那里有生产队的牲口棚,里面养有四头老牤牛和两匹瘦马。在牲口棚的头边,原先是饲养员住的地方,现在腾给了刚来插队落户的几个上海知青。
2
在红卫星生产队村西头牲口棚左侧把头的房子里,住着六位从上海来的知青,三男三女。他们太年轻了,谢峰最大,22岁,最小的石川还不满19岁。包立新21岁,三位女知青分别是方媛、艾丽娜和戚雪,也都是20左右的年龄。
年轻应该是美好的,就像是从晨雾中喷薄而出的太阳,清新靓丽。年轻的心里,都装有一弯清澈的小溪,热情奔放,潺潺而流。但这些美好早已远离了这六位年轻人,苦难如室外令人畏惧的寒冷,紧紧裹着这几颗幼嫩的心灵。他们都是来自上海,73年毕业于同一所中学。
在他们几人当中,谢峰和方媛的关系比较特殊。两人的父亲年轻时就在一个东北联军里并肩作战,关系甚好。1947年,第二次攻打东北重镇四平的战役开始,方媛的父亲方伯年受了重伤。那时候仗打得异常惨烈,敌我间你包围着我,更外边我又包围了你,一层层的胶着在一起,尸横遍野。谢峰的父亲腿部也负了伤。他把方伯年驮在背上,趁着夜色一点点的爬了回来,很有些传奇的色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战场上肠子都流了出来昏迷了好久的方伯年竟奇迹般的活过来了,又活过来的他从此官运亨通,53年从朝鲜战场上回来时他已经是一位师长了。谢峰的父亲谢老蔫却还是一个班长,一名不苟言谈的老班长。对于从死亡线上救下方伯年的事,谢老蔫绝口不提,也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喜欢俩人往一堆扎,这中间有方伯年当上了大首长的缘故,也有其他的原因。
东北全境解放时,方伯年那时是团长,他所率领的那个团并没有随大军南下,作为留守部队在当地驻扎了下来。事情不是很多,饱暖思淫欲嘛,方伯年就和当地的一个女人结为夫妻。谢老蔫跟着也很高兴,嫂子长嫂子短的热热乎乎地叫着,没事时就喜欢往方伯年新成的家里跑,他在寻找那种感觉,那种家庭的感觉。方伯年也不把谢老蔫当外人,有什么好吃的还会让通信员去把他这位有着救命之恩的兄弟请到家来一起喝上两杯。时间久了,方伯年的老婆就很喜欢这位话语不多憨厚勤快的小伙子,就把自己的一位表妹介绍给谢老蔫认识。那时候当兵的还不允许和驻地的老百姓结婚,好在全国就要解放了,好在方伯年是团长,谢老蔫就很幸福地做了倒插门女婿,过起了幸福生活。当然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营房度过的。
抗美援朝开始后,处于半休整状态的方伯年所带的那个团被一纸命令拉了上去。谢老蔫的老婆那时候已经怀上了谢峰,挺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的为谢老蔫准备着行装。谢老蔫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仗还没有打完并且还要打到国外去,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急着讨老婆啊,就这样一拍屁股奔向前途未卜的战场算什么呢?
军令如山,容不得那些婆婆妈****事情。两年后,谢老蔫回来了,兜里揣着两枚军功章回来了。他很快办理了复员,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是他在战争的间隙时梦寐以求的事情。方伯年已经是师长了,但谢老蔫很是瞧他不起,因为方伯年从朝鲜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原来的老婆离了婚,然后又风风火火地与一位部队文工团的比他小好多的漂亮女子结为夫妻,没多久便生下了方媛。“糟糠之妻不可弃,这小子昧了良心了。”谢老蔫在背地里时不时的骂着方伯年,“早知道他是陈世美,还不如让他当初光荣了的好!”
谢老蔫复员后回到了农村。原本就是农民嘛,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每天伺弄庄稼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天伦之乐使他很是知足。方伯年后来也复员了,在上海那座大都市做起了官,住上了洋房。还算他有些良心吧,没有忘记曾经救过他命的兄弟般的谢老蔫,时不时的会寄来些钱物,谢老蔫也不说什么,东西收下,钱一律送到方伯年前妻处,也不给方伯年回一个字。
谢峰在父母的疼爱下一天天茁壮成长,性格很像他的父亲,内向,不喜欢多说一句话。
时间转眼就进入到六十年代。天灾人祸一起向羽翼还不丰满的共和国袭来,刚刚过去的大跃进运动已经把还不富足的家底折腾得所剩无几,持续近三年的自然灾害又席卷了整个华夏大地。河里不再有鱼,树上不再有皮,能吃的都吃光了,人们饿得东倒西歪,两眼发蓝。后来谢峰的妈妈饿死了,再后来谢老蔫也铁青着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按理说谁被饿死也不会轮到谢老蔫啊,因为他是生产队的粮库保管员!粮库里虽然很空了但几麻袋黄豆几麻袋的玉米还是有的,随便抓一把或者拾几粒粮食入口中就会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但谢老蔫却没有。很多年以后,当地的老人们提起这事对谢老蔫还是忍不住的啧啧称赞。再后来,有位作家以谢老蔫为原型,写出了一篇很出名的小说,名为《粮食》,不提。
父母都没了,谢峰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地打发着日子。好在乡亲们都很敬佩谢老蔫的为人,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先可着谢峰吃。后来有好事之人把这情况写信通知给了远在上海的方伯年。方伯年看着信就流下了眼泪,哭过之后他就做出个决定:接他那有着救命之恩的兄弟家的孩子到上海,到自己的身边来。
就这样,在农村土生土长的谢峰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在他眼中和天堂无异的大都市,住进了方伯年也就是方媛的家。那是一幢两层结构的带有花园的小洋楼,楼下是客厅餐厅卫生间书房什么的,楼上是卧室。方媛还记得谢峰刚进她家时的情景。那是个冬日,是正要吃晚饭的时辰,父亲打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脑袋大得出奇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男孩,进屋后也不晓得换鞋,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父亲方伯年回过身,冲着那个男孩和蔼地说:“小峰啊,快进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边说边拿来一双拖鞋放到了男孩子的面前,说孩子,先把鞋换一下。那男孩很听话地就开始换鞋。本来他脚上穿的那双很大的样子怪怪的棉鞋就让方媛很好奇了,待他脱下鞋后就更有意思了,使得方媛没有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那男孩没穿袜子,脚上却有厚厚的缠了好多层用来防寒的裹脚布。... ...
接下来的难堪事还有好多,让谢峰感觉自己很丢人。比如吃饭,刚开始的几天他一人的饭量比方伯伯一家三口的总和还要大;每天要刷牙,方媛教了他许多次也没有学好,害得他常常是弄得满嘴的血;还有动不动的就要洗澡,每天睡在软软的床上也没有家里的土炕舒服。好在方伯年一家老小对他都还不错,没有嫌弃他,给他理发买新衣裳打扮一新,渐渐的使他有了归属感。他和以往一样沉默不喜言语,方伯年就很急,以为这孩子对新家还一时溶入不了。有一天他把方媛单独喊到书房,和她讲当初谢峰的爸爸作战如何的英勇,和她讲谢老蔫是怎么样的把自己从死尸堆里拖了回来,和她说一个守着一大堆粮食的人自己却被饿死那该是何等的气节等等,直说得方媛泪水涟涟,心灵深处受到震撼,对谢峰也不免刮目相看。第二天她便找了个只有她和谢峰在一起的机会,对深低着头一劲摆弄手指的谢峰说:
“我们家好不好?”
谢峰点了点头。
“那你说我好不好?”
谢峰红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我好不好看?”
谢峰把头埋得更深了,像木头一样没了反应。方媛却穷追不舍。
“说嘛,你倒是说呀?我漂亮不?”
谢峰使劲点了一下头。
“那我给你当妹妹你要不要?”
谢峰的脸更红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点了一下头。
“嘻嘻,你答应了?那你现在就叫。”
谢峰惶恐地抬起涨红的脸:“叫... ...叫什么啊?”
“叫我妹妹呀!嘻嘻,快叫呀,现在就得叫。”
“妹... ...妹妹。”
“哎---。那我就喊你哥哥吧,傻哥哥,木头哥哥,你喜欢哪个?嘻嘻... ...”
... ...
像公主一样生活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方媛,人漂亮,和她那位搞文艺的母亲一样漂亮。生活的富足和父母的娇惯使她产生很强的优越感,这种感觉容易使人不合群,加之父母整天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很少顾及她,让她常常感受到自己的孤单。现在好了,她有了伴儿了。谢峰不多言多语正合她的脾气,听她一个人说就足够了,她需要有个人陪她玩耍,听她倾诉。每天一口一个哥哥地唤着,缠着谢峰陪她玩这玩那。谢峰对于她的那些个诸如跳皮筋呀给洋娃娃看病呀等游戏可以说不屑一顾,看不上眼,但他骨子里的淳朴和厚实又让他不忍心拒绝她,憨憨地陪着笑脸。他也打心眼里喜欢眼前这位动辄就哭天抹泪的只比自己小二岁的妹妹。
谢峰是男孩子,男孩子有男孩子喜欢玩的东西。有一天在楼后的花园里,他找来只大箩筐,用一根小木棒支上,在筐下面洒上小米,筐顶部压上重物,在木棒底部拴根麻绳,然后躲在远远的一棵树后面,拽着绳的另一端,像个侦察兵。一边的方媛紧张得也是大气不敢出。没多大一会儿,就有几只不怕死的麻雀蹦蹦跳跳的进入了筐底下,这边的谢峰咬着牙猛地一拉绳,那几只可怜的麻雀就被扣在了猛然塌下的筐里面。谢峰欢呼着冲了过去,方媛跟在后面,一样的兴高采烈。来到近前,谢峰和以往在农村家里一样把从筐底下抓出的麻雀一只只的摔到地上,一点也没留意身后方媛的变化。等他把该做的都做完挂着满脸胜利的笑容回过身想向方媛炫耀一下时,他被她的表情惊住了:方媛气得小脸煞白,张着小嘴喘着粗气,眼里含泪。她用小手指着谢峰的鼻子颤声地说:
“你... ...你怎么把它们都给摔死了?... ...你怎么这么狠呀你?”
谢峰不知所措。他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摔死,不摔死它们就该飞跑了。”
方媛哭得昏天暗地,不再理睬谢峰,也不让谢峰将捕获的几只麻雀烧了吃,而是在花园里挖了个小坑,很郑重其事的把它们埋葬了,之后还在上面洒上了花瓣。后来谢峰不得不扎了个鸟笼,在里面放入两只新捕获的活蹦乱跳的鸟儿呈到方媛面前,才使她消了气,破啼为笑。
过了年方媛就入学了。谢峰虽然在老家时也上过学,但有一天没一天的学得不是很正规,就和方媛一起走进了育红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学起。从那时候开始,知青点的另几位男女就和他们结识了,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他们都在一个班级。谢峰贪玩,学习上不怎么用心,比不得聪明的方媛。每次考试方媛都会牢牢地把住第一的位置,谢峰也会稳稳地抢占倒数第一的交椅不放。什么事情习惯后就好了,就像方媛有哪次没考好得了个第二第三什么的她就会很伤心。同样的,老师和大人们也习惯了谢峰每次考试的名次,要是他哪次往前挪动了几名,反倒成了希奇事。
方媛从不歧视她这位学习不好的异姓哥哥,更多时候她还是很敬重谢峰的。比如有一阵子班里的有个叫包立新的男生总喜欢欺负方媛,说欺负也不太准确,他就是喜欢有事没事的薅一下方媛那两条得体漂亮的小辫子。谢峰曾嗡声嗡气的警告过他,可他不听。一天放学后谢峰就将包立新堵在了回家的路上,扯过他的衣领一用力就将看上去很胖很有些重量的包立新举过了头顶。把那位淘气的家伙和围观的孩子们都吓了一跳。
一年又一年,谢峰在方家幸福快乐地成长。从育红小学毕业后又进入育英中学。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外面的世界渐渐地变得乱哄哄起来,而且越来越乱。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像方伯年那样扛过枪负过伤跨过江的人肯定会受到冲击,境遇一天不如一天。方媛和谢峰的命运也随着方伯年政治上的起伏而变得飘摇不定。学校里早已基本上不怎么上课了,这对于学习不怎么上心成绩也不好的谢峰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情,不会在为考试伤脑筋,也不需要为名次而自卑。但他搞不懂为什么像方伯伯那样一位差一点将生命扔到战场上的人怎么就会在一夜之间变成坏分子呢?而那位梳着大分头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车上架挺机枪横冲直撞于上海街头,竟成了英雄,竟成了一呼百应可以呼风唤雨的领袖。他相信方伯年是好人,是和自己父亲一样值得尊敬的好人。他默默地冷眼面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更加尽心地呵护着终日惶恐不安的方媛。
方媛变成大姑娘了,长成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人。运动初期她也和当时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胸怀美好的愿望和火一样的激情,忘我地投身于运动之中。穿上绿军装,扎上宽腰带,戴上红袖标,整日刷标语、写大批判稿、贴大字报,俨然一个勇敢的红卫兵革命小将,整个胸膛都被激情鼓涨着,亢奋不已。后来在一次万人批斗大会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她看到方伯年弯着腰,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站在主席台上接受着造反派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天啊!她一下子有些晕头转向了,木然地抓紧身边哥哥谢峰同样是有些冰冷而且略微颤抖的手。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是在梦境当中。当那山蹦海啸般的“打倒反革命分子方伯年!”的口号传入她的耳鼓时,她的梦被彻底击碎了,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从红卫兵小将变成了黑五类狗崽子,对方媛和谢峰来说无疑于一夜间从天堂跌入地狱,惶惶不安。接下来的日子是沉重和难捱的,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遮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昔日可爱的校园也变得让人望而却步。没完没了的批斗会,即使不是被批斗也要作为坏分子上台陪斗,一声声的“与反革命老子划清界限”的吼声震耳欲聋。谢峰从那时开始表现出他的坚强,每次站在台上都昂首用漠然空洞的双眼望着台下,用他的坚强支持着心理上已经摇摇欲坠的方媛,用他的强悍护卫着方媛免受侵害。
方伯年被打倒没多久,他的那位年轻漂亮风韵犹存的唱黄梅戏的老婆就对他来了个反戈一击,彻底划清界限,离婚而投入到一个造反派小头目的怀抱。方伯年被下放到无锡的一个农村劳动改造。家里诺大的房子就剩下谢峰和方媛两个人。晚间,风从破碎的窗户嗖嗖地吹进屋来,大字报在风中哗啦哗啦地摇曳,这让方媛很害怕,就让谢峰在她的床边支上张行军床陪她。方媛躲在被子里,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谢峰。
方媛说:“哥,你后悔来我们家吗?”
谢峰说: “尽说傻话,我干嘛后悔呢?”
“哥,你姓谢,不姓方,不用跟着方家受苦的。”
“我爸妈都饿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哥,我好害怕啊!”
“不用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别怕,天不会塌的。”
“哥,你给我唱支歌吧。”
“你什么时候听哥唱过歌啊?好吧,我给你唱,...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后面该什么词了?”
“嘻嘻,你真是木头。哥,还是我给你唱歌听吧。唱黄梅戏。”
... ...
没多久,房子也被造反派收回去了,他们只拿了简单的行李走出那座熟悉的小洋楼。后来住进去的,是方媛的母亲。她给方媛和谢峰找了个住处,留下点钱就急急地离开了。那个造反派的小头目脾气不太好,她很惧怕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谢峰和方媛算是过早地有了体会。每月他们都去一次无锡的农村看望方伯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说不了几句话就会猛咳半晌。最后一次去见他,是1973年的秋天,方伯年躺在冰冷的过道里,身下只有一块门板,腹部由于积水而鼓得很大,昔日那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变成了干瘪枯瘦的老人。他一手拉着方媛一手拉着谢峰,老泪纵横。方伯年最后的一句话是对着谢峰说的:
“小峰,好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媛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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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闫胜天是不喜欢这些个城里娃跑到农村来的。在谢峰他们这一拨人来之前,队里就分来过几个省城的知青。嗬!那几个人可不得了,一个个像胡子下山一样,逮啥吃啥,村里的鸡鸭鹅狗可没少被他们祸害。若是分配他们下田干点活,一垄地铲过去,你就看吧,连苗带草没剩几棵,能活活气死你,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那几个人都有些个背景有些个来头,没多久上学的上学招工的招工就都走光了,社员们心里都很高兴。可还没乐几天又一批学生娃分了下来,虽然因为队里穷分下来的知青人数不多,公社已经有些照顾的成分了,但还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痛快归不痛快,嘴上可不能表现出来。最高指示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广大农村同志要欢迎他们。闫胜天读过几天书,知道伟大领袖说的话中头一句是说给谢峰他们听的,后一句就是告诉他闫胜天应该怎么样做。要是说出不欢迎,按过去的说法那就是抗旨,是要杀头的呢。
好在谢峰他们几个学生娃还算不错,文文静静的。南方人嘛,就是没有北方人凶猛。但惹来的麻烦也不少。每天早晨那几个年轻人都会在住所前一字排开,很夸张地洗脸,好像脸上真有许多泥似的。然后就拿个物什伸到嘴里左捣右捣,弄出许多的白沫子。几乎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还有那三个女孩子,穿着鲜艳,人又嫩得如同水做的一般,害得村里的几个光棍特别是他家二奎老远的就会把眼睛瞪成直勾勾样。村上的大闺女小媳妇也渐渐地变得爱美起来,风气都是给她们带坏的。
此时的队长闫胜天来到了知青点的门口,冲里面咳嗽了一声,喊了一嗓子:“谢峰啊,你出来一下。”就畏缩着蹲下身,把自己躲进屋影里,摸出烟口袋哆哆嗦嗦地装着旱烟袋。本来上面指定的这几个知青负责人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名叫戚雪的姑娘,可他不喜欢那丫头,她太蝎虎了,张嘴闭嘴都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人不大心却不小,满脑子的阶级斗争。有什么事他都找谢峰说,这孩子憨厚本分。
知青宿舍很简陋,只有一铺火炕,中间拉了个布帘,将三男三女一分为二。地中间有一个简易的地炉子,用来做饭也靠之取暖。谢峰他们几个知青打南方来,对生炉子取暖没有经验。好在以前谢峰在农村生活过,对付它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闫胜天来时谢峰刚把炉火点旺,其余五位年轻人也正在嘶嘶哈哈地穿衣起床。天真冷啊!原来在家乡时想着北方漫天飞舞的雪花还会很浪漫地想那该是多么的童话多么的风景啊!可是只过了一个多月,那种美好的感觉就早已荡然无存。生存是第一位的。刺骨的寒冷和腹内的饥饿使得就是将再美的景致放到他们面前也会变成视而不见。
闫胜天来这里是传达公社知青办的一个通知。现在是农闲时节,公社知青办要发挥全公社知青的文化优势,排几出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今天要在公社礼堂选拔文艺宣传队队员。将这个通知和谢峰传达明白以后,闫胜天说:
“都去吧,反正队里也没什么活要你们干,你们就都去吧。”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张褶褶巴巴的两元钱的纸币塞给谢峰:“咱们队里穷啊,这钱你们拿上,看着能买点什么就对付着买点。”说完他把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别在腰间,抄起袖,弓着背,奔来路去了。
红卫星生产队是个山村,地少土不肥,连年都要吃救济粮,每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今年合七分钱。谢峰他们十月份才来,也没干什么活儿,而且刚来时知青点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是队里无偿提供的,所以他拿着那两元钱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两元钱,现在看来不起眼的两元钱,那时候可以买五十个热气腾腾的令人流口水的白面大馒头呢。
无疑这是个好的消息,对于守着饥饿守着寒冷一个多月的几个年轻人来说真是件好事,如同农村的孩子头一次进城般令人兴奋,更何况是去排戏呢,该是多么热闹的事情啊!
就准备着出发。先是把昨天剩下的粥热一下分吃掉,在仅有的两个暖瓶里放入些淘洗好的玉米馇子,再烧好开水灌进去,这样一来等回来时就可以吃到粘糊的玉米馇子粥了。然后就听也不知是称班长好还是点长好的戚雪训话,她号召大家要拿出革命青年的勇气,积极投身到公社党组织开展的这次活动当中来。“在干中学,在学中干”。最后她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如果允许的话她或许会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重复一遍,但此时包立新早已皱着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抿着怀踢开门走进雪地里了,她也只好悻悻地就此打住。
六个人都是来自上海,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谁啥样在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戚雪来自一个工人家庭,家里三个孩子,她上面还有两位姐姐。她人长得不难看就是个头不高还有点胖。她父亲有些重男轻女,总盼着能有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却偏不遂愿,每天下班后捧着只黑乎乎的大茶缸看着三个丫头喘着粗气,力气大嗓门也大,喝点小酒就喜欢发脾气。母亲是位小巧的苏州女人,温柔勤快。打小戚雪就被她父亲当男孩子一样对待,穿男孩子的衣服理很短的头发,喜欢玩男孩子的游戏,就是犯了错误也会被她父亲像对待男孩子一样拿根棍子满胡同的追打... ... 她的两个姐姐几年前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一个在新疆一个去了云南,按政策她是可以留在父母的身边不用在出来吃苦的,可她偏不,积极地报名要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一时间成为学校和区里的先进典型被热情弘扬。
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呢?戚雪要离开上海有她自己的苦衷。平时像个假小子一样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朦胧爱情的幻想一点也不比别的女孩子少。上初中的时候她偷偷读过一本书,名是《巴黎圣母院》,书中那位美丽善良的爱斯美腊达在她的内心产生强烈的共鸣,她时常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位吉普塞女郎,家庭和学校是束缚她的牢笼。她的书包里有一副扑克牌,时不时的拿出来给人卜上一卦。上高中后,她怀着对这牢笼的敌视更加积极地投身于运动当中,当上了学校红卫兵大队长。
育英中学造反派的头目原来是体育老师,姓党名正清,人长得很丑。他经常的找戚雪交代工作布置任务,也常常的和她促膝谈心,和她讲刘胡兰十四岁就将自己交给了党,讲一个革命青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毫不保留地交给党来安排。生活上对戚雪也关心得无微不至,连什么时候来月经他都过问。渐渐的,党正清党老师成了戚雪心目中的卡西莫多了,她被她的这一神圣的感觉激动得不能自己。当一天傍晚党老师一边和她诉说着自己的老婆是如何的暴唳皮肤如何的粗糙一边把手游遍她的身体时,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正在完善升华着《巴黎圣母院》中的故事情节。第二天,一夜没怎么睡的戚雪大义凛然地敲开了党正清的家门。党正清的老婆迎了出来,问她你找谁啊?戚雪很敌意地看着眼前睡眼惺松满脸赘肉的女人,说我就找你。那女人问你是谁呀你?戚雪很英雄地说我是党的人。这句话一下子就把那女人惹翻了,瞪着眼抬手就给了戚雪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你是党的人?老娘还是党的老婆呢!... ... 这一耳光把戚雪打得眼冒金星,同时也清醒了不少,继而落荒而逃。那女人后来还到学校去闹过,逼着党正清交出自称已经是他的人了的女人。戚雪感觉自己很失落,暗地里痛恨自己革命意志不够坚决,追求爱情的勇气也不如爱斯美腊达。她想向她那位卡西莫多表白自己的一片赤诚,可那位党老师却远没有卡西莫多勇敢,如卡西莫多般的肯去为她不顾一切。他害怕了,开始躲避她,拒绝一切可以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 初恋的夭折使戚雪陷入无比的痛苦中,默默地一个人躲起来用泪水擦拭着心灵深处的创伤。她不知道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做。最后她选择了逃避,和班级的其他几名同学一起,来到了在宣传中被描绘得美丽富饶前途广阔的北大荒。
和戚雪一样,艾丽娜也是为了爱情而离开上海来到这里。她的哥哥两年前就插队落户到了他乡,她可以留在父母的身边。她家的楼上是她的同班同学包立新家。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忘记了是谁先追求的谁,两个年轻人过早地相爱了,过早地品尝着爱的甜蜜爱的焦灼,很热烈地相互倾诉着海誓山盟。艾丽娜人长得很好,身材苗条,皮肤白净。包立新也生得眉清目秀的,按现在的说法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阳光男孩。他热爱音乐,打小就会弹一手好钢琴。他是家中的老大,所以高中毕业后不久就不得不打起行囊去农村接受再教育,所以艾丽娜就以爱情的名义跟随着她的白马王子一起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方。一个多月过去了,包立新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他讨厌如此的生活。这没有肖邦没有贝多芬的日子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前途和希望在哪里呢?他特别讨厌戚雪那一套套的言不由衷的话语,总是寻着机会恶毒地抢白她。对于包立新的消沉和痛苦,艾丽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使她心爱的人快乐起来,她无能为力,不知所措,只是每天默默地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今天好了。走在通往公社的雪地上,几个年轻人像出笼的小鸟,欢天喜地,笑声飞扬。包立新的脸色也晴朗了许多,这让艾丽娜很舒心,蝴蝶般地围着包立新转来转去。那时候的人比不得现如今的小年轻开放,还很封建,即使是关系公开了的恋人当众也很少有手拉手走路的,更别说勾肩搭背的了。
红卫星生产队离公社所在地前进镇有六公里的路程。雪地上留下了行行欢快的脚印。在大上海时,如果冬天时老天下一场雪那是件很令人快活的事情,年轻的心会产生无限的遐想。可惜那样的时候并不多,就总想着还是北方好,起码北方有洁白的雪,生活在雪里该是多浪漫的日子呀!
戚雪走在头里,昂首挺胸,像女兵。她在想着用谢峰刚交给她的两元钱都该买些什么东西。女人的用品是必不可少的,还要买些有别于玉米馇子的粮食,那东西吃了一个多月了,想起来都倒胃口。还要尽可能多的买咸菜,如果在镇上能买到泡菜就更好了。... ...石川走在后头,他年岁最小,戴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深邃的眼睛。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搞学问的教授。此时他面对白茫茫的大地。内心里构思着新的诗句。是的,他爱诗,同学们都把他称作诗人,特别崇拜徐志摩和普希金。此刻他的头脑中不时闪现着当年普希金和丹特斯在雪地上决斗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走在前面的方媛发现她拿小兄弟般待的石川落在了后头,就站在原地等他,笑着说:
“我们骄傲的诗人,又有什么大作啊?可否先让我一听为快呀?”
方媛现在已经逐渐走出了家庭骤变的阴影。和谢峰哥在一起相依为命,苦些累些都不算什么,起码现在不再担惊受怕,心灵有了一处安逸的家园。石川很尊敬方媛,喜欢她的美丽而不造作,气质高贵又不失和蔼可亲,不像戚雪那样咄咄逼人,一副纯粹革命者的姿态;也不像艾丽娜,眼里只有一个包立新,对别人的存在视而不见。架不住方媛的一再坚持,石川把他还孕育在心里的一首诗歌冲着天空大声地朗诵起来:
雪花
请不要,
请不要打扰我的安宁。
我的灵魂还在四处找寻。
不是流浪,
更不是
遗失了家园。
我在寻找母亲的胸怀,
和一双需要擦亮的眼睛。
请不要,
请不要轻视我的晶莹。
我的纯洁无须任何证明。
错过季节,
我等了
一世又一生。
我在等待花开的号角,
腾空而去化为春的精灵。
为了死,
我生。
为了歌唱,
我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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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的大礼堂里一派热闹景象。谢峰他们到来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近百名各生产队的知青,都很兴奋的样子。戚雪也很兴奋,多年的运动实践练就了她人一多就兴奋的性格,红光满面地挤到报名处填上她领的一帮人的姓名,又自作主张地在参赛节目一栏里写上:“《智取威虎山》选段,表演者,红卫星生产队:方媛、包立新。领队:戚雪。”如此露脸出风头的机会一个多月才等到这么一次,兴奋之余她不免有些沮丧有些失落,怪只怪自己那当工人的父母没有给自己生就一副会唱歌的嗓子,扯着脖子喊口号读大批判稿还行,若论唱歌,那么自己就绝对是“音邪”主席的料了。
方媛和包立新在学校时就都是文艺宣传骨干。方媛继承了她母亲的艺术天赋,嗓子好,声音甜美,歌唱起来字正腔圆;包立新歌唱得也不错,而且艺术气质好,许是受愤世疾俗的贝多芬和病歪歪的肖邦两位大师的影响太深的缘故,使得他的目光中总有一种忧郁的东西,感染力特别强,也正是这种气质牢牢地吸引住了情窦初开的艾丽娜。当知道戚雪已经为他们报上名后,本来已经被眼前的气氛激动着也准备跃跃欲试的方媛和包立新都很高兴。年轻人嘛,都喜欢热闹喜欢将自己的能耐让别人发现被别人赏识。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那一幕戏他俩已经说不上合演过多少次了,是三个人的戏,包立新装少剑波,方雪扮小常宝,原来班里还有个充李勇奇的男生,如今留在了上海没有来。没来就没来吧,没来也不要紧,可以省略李永奇的唱段,本来在剧里他也就是个李逵似的角色,是个陪衬人物。方媛和包立新商量着,定下来就从少剑波的“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唱起,然后到小常宝的“恨不能生翅膀持猎枪飞上山岗消灭豺狼”结束。俩人信心十足,另外四个人也在一边为他们打着气。“就看你们的了”,戚雪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
选拔文艺宣传队队员的演出开始了。方媛和包立新的节目排得稍后些,他们就怀着一种愉悦的心情看别人在台上表演,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发凉,禁不住自卑起来。别的生产队的知青都是有备而来的,不仅在服装上扮得好,连京胡、梆子、锣等一整套伴奏的家什都一应俱全。已经有两伙人演出了他们准备演的《智取威虎山》选段,那台上的少剑波穿着军装,李勇奇戴着猎户特有的狐皮帽子,小常宝着一件紧身小夹袄,都非常像模像样。再看自己,人员不齐没有伴奏不说,服装也太不像话了。方媛穿着一件很旧了的蓝色呢绒大衣,包立新身上的那件棉大衣谁也说不准是哪个工种的工作服,这哪里是飒爽英姿的少剑波和女扮男妆的苦孩子小常宝呢?
几个人开始着急,纷纷出着主意。让方雪把呢绒大衣翻过面来穿,用头巾把两条既黑又长的辫子包裹起来,再戴上谢峰的棉帽子;让包立新在腰间扎上石川的腰带,把棉帽子的脸遮翻上去弄成军帽样。艾丽娜和戚雪忙着划火柴,然后用火柴杆上的碳黑为方媛和包立新描眉目,还找来几片红纸用吐沫打湿后给他们俩涂红脸蛋。... ...忙活来忙活去,还是不理想。艾丽娜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着方媛说:
“哈哈,这哪里是小常宝啊,越打扮倒越像是天女下凡了。”
就是艾丽娜这句不经意的话语打动了方媛。她看看包立新的装扮,土里土气的。再瞧瞧自己,翻过面来的呢绒大衣倒真像是古装戏里的长衫,如果用上自己那条长长的红围巾作披肩,还多少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方媛不禁有了想法。她把包立新拉到一边,低声的对他说:
“我们换个节目吧,不演威虎山了好不好?”
“那演什么啊?”
“咱演黄梅戏,我们以前演过的,《天仙配》,你演董勇,我演七仙女,你看我俩现在的装扮,演这出戏不是正好吗?”
“哈,可不是嘛。”包立新也不禁为方媛的这一想法拍手叫好,在学校时他们俩演过《天仙配》,很默契的。“好,太好了!再说有那么多人唱威虎山了,也唱不出朵花来。我们就给他来个出奇制胜吧。”
俩人也没有过多过细地想些别的,都被这一想法激动不已,就等着他们的好戏开场了。
... ...
节目一个个地往下进行,后来终于轮到了方媛和包立新他们。报幕员是公社知青办的一位年轻女子,名叫范秀芬,说起话来嗲得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只见她阔步迈上前来:
“下一个节目,《智取威虎山》选段。演出者,红卫星生产队的方媛、包立新。”
台下的谢峰戚雪他们几个使劲地鼓掌。方媛和包立新走上台来。包立新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扎腰带,还把头发弄得很乱,一副憨厚的样子;方媛也没有系头巾,那漂亮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脑后,大衣的白绸里子被舞台上方的水银灯照得熠熠生辉,肩头那一抹火红的围巾把漂亮的脸庞映衬得愈加娇艳动人。这样的演出场面他们经历过好多次了,所以都很镇静。方媛向前迈了一步,向台下的评委和观众略施一躬,然后自己报幕:“更正一下,我和包立新同学为大家演的是黄梅戏《天仙配》选段。”台下立时有掌声响起来,为方媛那落落大方的台风,也为能听到样板戏以外的戏曲而高兴。
没有乐队前奏拉场,俩人就开始摆好架式演了起来。从七仙女把董勇堵在老槐树下非要嫁给傻乎乎的他开始,以一句道白开场。
包立新(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眼见天色已晚,大姐,你就让我过去吧。”
... ...
方媛(唱):
“上无片瓦我不怪你,
我二人患难成夫妻。
任凭它海枯石也烂,
我一片痴心永不移。”
包立新(唱):
“卖身纸写的是无挂无牵,
到如今哪来的夫妻牵连。
倘若付家老爷将你作贱,
叫我董勇怎能心安?”
方媛(唱):
“夫是他家长工汉,
奴去他家洗衣衫。
待到三年工期满,
夫妻双双回家园。”
... ...
唱完了,知青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但最前排的评委席上的人没有鼓掌,主要的是坐在中间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梳着大分头的男人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其他人便不好表示什么。他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兼知青办公室主任万致祥,是决定全公社几百号知青命运的人。包立新他们刚开始唱的时候他还是满脸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边唱边舞风情万千的方媛看,恨不能把口水都流了出来。渐渐地,他的笑容凝固了,表情越来越阴沉,到方媛他们演完礼堂里响起掌声时,他看上去简直有些怒不可遏了,“啪”地一下把捧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站起身来面向知青们,伸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
“革命小将们,同志们。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当前,我们祖国各地,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指引下,昂首阔步向前进,形势一片大好,好得不得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但是,但是啊同志们,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现在总有那么一小撮阶级敌人,梦里都在想着复辟他们的王朝,伺机向无产阶级反扑,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我们革命小将坚决不答应。
“今天,我们在这里高唱革命京剧样板戏,是要用革命的思想占领无产阶级文化阵地。但是,但是啊同志们,用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革命小将们,刚刚你们听到的是什么?那是资产阶级思潮在向无产阶级思想阵地发起的一次疯狂反扑!什么是海枯石烂?谁和谁海枯石烂?谁向谁卖了身?谁和谁定下的工期?简直就是一株资产阶级的大毒草!我们要擦亮眼睛,坚决把阶级敌人的疯狂进攻打下去。... ...”
台下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了,知青们被眼前的突发事件搞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望着刚刚还满脸的兴奋频频谢幕而现在却一脸的惶恐可怜兮兮孤立无援地站在台上的方媛,急得直撮手。艾丽娜的心情和谢峰差不了多少,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地喃喃着:“立新啊立新,怎么这样了啊立新。”而此时的戚雪却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如一只饥饿了许久的母狼闻到了血腥一般。万致祥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针兴奋剂一样注入她的神经。豪情开始充入她的胸膛。她意识到她大展拳脚的时刻到来了,好想带头喊几句口号或握紧铁拳振臂高呼,可她没有喊出来声,只是伸长了脖子咽了几口吐沫。
大祸就是这样闯下的。狂风把一只雏鸟从巢里掀了下来,她战战兢兢地在风中蹒跚而行,艰难地寻找着能使生命延续下去使身躯温暖下来的避风港。她找到了,在一个泥窝窝里喘着粗气。可是接踵而至的暴风骤雨又把她席卷进更大的灾难中。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方媛的眼里滚落下来。
接下来宣布选拔宣传队队员的演出停止,变为以各生产队为单位讨论这场斗争的实质性和必要性。公社知青办紧急召开各队知青点负责人会议,研究布置下午的“坚决抵制资产阶级思潮!”斗争大会。
戚雪去开会了,剩下的五名红卫星生产队的知青躲在礼堂的一个角落里,谁也说不出话来。方媛嘤嘤地哭,哭得谢峰心直疼,愈加焦虑不安。艾丽娜也是满脸的泪水,紧紧抓住面无表情的包立新的手不放。石川仰望着礼堂的天花板,两眼直直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很多其他生产队的知青有意无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他们投来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下午,批判会开始了。方媛和包立新站到了台上,深低着头,接受批判。先是全体知青在邻村的一个男知青带领下挥拳喊革命口号:
“坚决肃清资产阶级流毒!”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蒙蔽过关,死路一条!”
... ...
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除了谢峰他们几个都群情激奋。这口号长了自己人的志气,灭了敌人的威风。然后是各生产队的知青代表发言。首先走上舞台的是红卫星生产队的代表戚雪。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写就的有好多页纸的批判稿。威风凛凛的她站到了台上,开始上演她的拿手好戏。她先是很英雄地环视了一遍台下,目光炯炯,然后挺起胸膛,左手拿着批判稿,右手不住挥舞着,铿锵有力地读了起来: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域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方媛所犯的错误是极其严重的,是和她出生于资产阶级反动家庭分不开的。她的父亲早年投机革命,是修正主义路线的坚定执行者,至死不肯改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母亲也是一名资产阶级文艺路线的黑干将,从小就对她大肆灌输资产阶级思想,追求小资产阶级情调。所以,她内心里的资产阶级流毒是日积月累的,是根深蒂固的。她到农村来,不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是躲避无产阶级革命小将铁拳的打击,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奉劝包立新和方媛,不要再存有侥幸的心理,要彻底放弃心中的和无产阶级格格不入的坏思想、臭毛病,与反动家庭和资产阶级作风彻底决裂,亡羊补牢,悬崖勒马,接受革命小将的批判,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要再充当无产阶级迈向共产主义途中的活靶子、绊脚石,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耻下场!... ...”
... ...
一磅磅重型炸弹呼啸着在台上的两个人特别是方媛的头顶爆炸开来,使得她有些晕晕乎乎的了。身外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要好好地站着。站着,站好了,可千万别倒下。那些慷慨激昂的发言那些震耳欲聋的口号和那片片森林般竖起的拳头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吗?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印象中的他被定格在挂着牌子勾偻在批判台前的形象。她也想起了哥哥,他在哪里呢?她不禁把目光悄悄投向台下去寻找,一眼就被她捕捉到了,她看到她的谢峰哥哥正凝神地望着自己,眼里充满了焦急充满了怜惜。看到哥哥她心里非常的宽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上她那娇羞的脸庞,不禁又把头深埋在胸前,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谢峰,哥哥,谢峰... ...”又有谁在台上义愤填膺地念了批判稿她也不记得,最后万致祥的总结之语她也没听清楚都说了些什么,就那么恍恍惚惚的被人带出了会场。直到她被安置在一间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屋,直到公社知青办的那位报幕员范秀芬把一本稿纸和一支油笔摔在她面前时她才有些缓过神来。
范秀芬说:“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别给我惹麻烦,好好地反省自己的问题吧!”
说完她就带上门出去了。外面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里可真静啊!
方媛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望着桌上的纸和笔,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令人透不过气来。写什么呢?想想自己真有很长时间没有写过字了呢!和许多漂亮的女孩子一样,她的字体不是很好看,连学习不好的谢峰哥都不如,和她的学习成绩不相匹配,一直是让她恼火的事情。现在她拿起笔,在纸上左写右画地,一天里的事情又逐渐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想起了石川的那首让人感觉朦朦胧胧的诗,她很喜欢最后那段,就在纸上一遍遍地写着:
为了死
我生
为了歌唱
我活
... ...
写着写着,泪水簇拥住她的双眼,她感到十分的委屈,感到自己孤单而无助,后来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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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万致祥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前进人民公社这块地盘上,在他万致祥领导下的几百名知青里,竟然还有像方媛这样的绝色女子。
在方媛上台的一刹那间,万致祥简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真美啊,方媛长得真是太美了!婀娜的身姿,白嫩的面庞,小巧的鼻子红嘟嘟的嘴,一双漂亮的眼睛波光流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媛看,两眼发直,不住地咽着吐沫,都有些失态了。方媛刚开始时唱的什么他也一句没听清楚。他今年32岁,自打他从18岁那年开始和女人有了肉体关系算起,特别是他当上知青办主任以后,被他侮辱和玩弄的年轻女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名了。不过那些个女人和眼前台上的方媛相比,简直有些不值得一提。
万致祥浑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
出生在农村的万致祥有着不堪回首的可以说是辛酸的童年。父亲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坷垃里刨食艰难维持着一家老小的生命。印象中的父亲每天除了唉声叹气以外基本上没有别的话语。母亲有病,是时好时坏的精神病。怎么得的已经无从了解了。她不发病时还好,老实地坐着,给吃就吃,也不闹人。发起病来也很厉害,逮什么砸什么,怀疑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想着法儿害她,尤其是她的丈夫。家里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万致祥常常被饿得头晕目眩,喝一肚子凉水充饥。那时候的他可看不出日后会有什么出息,皮包着骨,细细的脖子托着个大大的头,一见到吃的两眼直冒绿光。
九岁那年,一场大火使万致祥成了孤儿。那火是他母亲夜里点着的。风大草干,火舌很轻易的就把破草房裹在了当中。疯女人光着脚在地上手舞足蹈,嘴里嚷着烧死你我一定要烧死你... ...万致祥的父亲醒了,急忙抱起儿子往外跑,却被疯狂中的女人拦着,死活不让他们冲出去。万致祥吓得嚎啕大哭。父亲抱着他,挣脱着冲到门口时又被那女人从后面抱住,人在疯狂时力量也大得出奇。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万致祥推到屋外,自己却被疯老婆从后面扳倒了,又跌回了屋里。... ... 每当想起这事万致祥都坚持认为,父亲是完全能够从那间还没塌梁的屋里冲出来的,因为毕竟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之所以被烧死在里面,或许是他早已经对活下去产生了厌倦,便放弃了逃生的努力,也遂了那女人的愿。
亲人没了,家也没有了。万致祥成了村里最年轻的五保户,平日里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倒也比他有家的时候吃得饱。没娘的孩子可怜,大家伙对他就有些娇惯,由着他的性子四处撒野。没人管了的小万致祥嘎得蝎虎,不是今天把张家的鸡蛋偷了,就是明儿个又堵了李家的烟筒。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村里几个管事的人一商量就把他送进了镇上的学堂,企望着有人管教可以使他收敛些性子。别说这小子还挺争气的,脑子聪明书读的也好,还写得一笔好字。念到高小毕业,便回家务农。可他吃不了风吹日晒的辛苦,赖着不肯下田。赶巧县里有领导下乡来考察工作,村长就把万致祥的情况和上级作了介绍。那时候刚解放没几年,祖国建设百废待兴,缺的就是有文化的人,更何况像万致祥这样年轻的文化人呢,就把他领回了县里。
十六岁那年万致祥被那位领导领进桦源县城,在县委大院当了名通信员。他很喜欢他的工作,喜欢了就会激发出无限的热情。人都是这样的。每天他跑前跑后,手脚麻利,份内份外的工作都抢着干,深得领导们喜爱,十九岁那年当上了县里的文书,二十岁入了党,二十五岁时就出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可谓年轻有为。大大小小的运动他经历得也不少,每次他都能够见风扬帆、逢凶化吉。又过了三年,他来到了前进公社,担任公社副社长、党委副书记兼知青办公室主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公社一把手的位置很快就会非他莫属,而且他还会不断的被提升,仕途不可限量。
该说说那位女老高了。女老高在万致祥刚进城时是桦源县的副县长,是当时很稀少的女干部。她参加革命年头多,老革命了,据说丈夫还是个很有名气的英雄烈士。英雄很不错,一当烈士就不好了,红旗插遍全国的日子也没能亲眼见到。在省烈士博物馆里至今还挂有她丈夫的大幅照片。
女老高比万致祥大出二十多岁,丈夫死后一直没有再嫁,估计也没人敢娶那么有名望的英烈的遗孀。有个女儿在县城读高中,住校,平时不回家。所以她也懒得回家,在机关大院里吃食堂、睡办公室,既自在也方便。她对万致祥很好,听他讲自己的家庭遭遇时还拿出手帕直擦眼角,说小万啊,你是个苦出身,我也是,天下穷人一条心,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找我好了,我会帮助你的。她说到做到,她要求万致祥每天早晨都要到她那既是办公室也是卧室的房间,逼着他把一大杯子牛奶喝下去。那年代这可不是一般的享受。女老高说,年轻人正长身体,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周末女儿回来家里做些好吃的也不忘记给万致祥带来些,还给他买袜子买皮鞋买衣服,有时感动得万致祥直想哭,总想她要是自己的妈妈该有多好啊!
女老高对万致祥好,万致祥也不是不懂事不乖巧的人,为她的服务就比对别的领导更细心些,端茶换水的更尽心尽力,还替她洗衣服去食堂打饭菜,比亲儿子还孝顺。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个闷热的傍晚,万致祥和往常一样,提着壶开水准备去为女老高倒洗脚水。几天来他心情很不错,因为女老高已经私下里和他说起过,县里准备安排他到行政办去当文书了。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发挥他的专长,工资也会多出许多呢,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屋里面传出女老高痛苦的呻吟声,便也忘记了敲门,急三火四地冲了进去。见女老高躺在床上,脸颊绯红,双目紧闭,盖着一条毛巾被,手在腹部不停地抓挠着。万致祥忙俯下身去问:“高县长,你怎么了啊高县长?” 女老高睁开了眼,喘了几口粗气后说:“是小万啊。我没怎么,就是肚子有些疼。”“那我赶紧送你去医院吧。”“不,不用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万致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高县长,有病您可别硬挺着啊。”“没事的,老毛病了。小万啊,你帮我揉揉好吗?揉揉就不疼了。你去把门关上,要不一会儿满屋都是蚊子了。” 万致祥就起身去关好了门,然后回到女老高的床边,把手放到女老高的腹部,一下一下温柔地揉了起来,连急带热的使得他汗都滚落下来。后来女老高掀掉了身上的毛巾被,又掀起了内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说:“小万啊,你再揉揉,再揉揉就好了。”万致祥也没多想,依旧是认真地推拿着。女老高却呼吸急促起来,呼哧呼哧的如同哮喘病发作了一般,不住地要求万致祥往下些,再往下些。见女老高还那么痛苦,万致祥心里愈发的焦急,就按她说的顺着肚子往下按摩,后来就摸到了一堆草样的东西。他愣住了。就在他诧异间,女老高像只母狼一样起身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
这是万致祥第一次接触女人。
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也就不算什么了。
又焕发了青春的女老高从此一发不可收。战争年代连个安定的居所都没有,和丈夫聚少离多,根本谈不上什么男欢女爱。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身体保养得白白胖胖也渴了许多年的女老高正值狮子的年龄,怎么肯放过到手了的万致祥这匹小马驹呢。她把内心中的性爱与母爱溶到了一起,将万致祥紧紧地包容起来了。
万致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是大逆不道,是有悖人伦。但他无力摆脱女老高,女老高对他来说意味着舒适的生活和日后的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是他的一棵救命稻草。初谙云雨的他把最初对女老高的崇敬和热爱逐步转化为惧怕和厌恶。特别是当她来月经的时候,性欲旺盛得让万致祥都有些招架不住,让他感觉非常的恶心。他恨她,又离不开她,或是舍不得离开她。有很多次,在床上,他都是把女老高的脸用枕巾蒙上才能勉强完成下面的任务,不这样做他就当不成男人了。
偷情的日子既刺激也充满了风险。女老高和万致祥心里都清楚,这事如果一旦露了馅该有多么可怕的结果。所以他们就很小心。回女老高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有在那里关好房门才是最安全的场所。可好景也不长,女老高的女儿高中毕业了。女老高的女儿名叫玉秀,比万致祥大一岁。高中毕业后没用多久就凭借女老高的关系分到银行上班。玉秀和万致祥接触的次数多了相处的时间久了,麻烦也来了。玉秀爱上了万致祥!对母亲依赖性很强的玉秀直接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女老高,说她要嫁给万致祥,一定要嫁给她,嫁不成自己就不想活了。说完这话她就使劲地哭,女老高不答应她就不吃饭也不喝水。这着实吓了女老高一跳,让她很为难。在内心里她何尝不清楚自己和万致祥在年龄上的差异啊,他不可能永远属于自己,按毛主席的话来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还是你们的。”她左右为难,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下决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万致祥,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堵住有些人对她和万致祥的关系说三道四的嘴,她也可以不会失去可爱的万致祥,还可以天天见到他。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自己在位,他就不会也不敢离弃她。
万致祥一点都不喜欢玉秀。
“我把如花似玉含苞欲放的女儿也给你了,我们一家人都是你的了,你可不能没良心啊。”女老高这样对万致祥说。孩子都是自己的好,长着一张马脸露着一口龅牙的玉秀在女老高眼里怎么看怎么顺眼,那也是鲜花一朵哩,可是在万致祥的眼里那就是狗屎一堆,和她母亲站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二堆狗屎!但他不敢说,他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要活下去,他要活出个人样来就离不开女老高的提携,这一点是他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得出的结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或者顶多像结婚那天一样,用酒精把自己灌醉,然后大哭一场出出胸中的闷气。
女老高根红苗正,又有她那死去的丈夫作挡箭牌,所以她历次运动都没怎么受到冲击不说,反倒成了各派别纷纷争取拉拢的对象,一步步的越爬越高。万致祥也跟着得势,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当然还得忍受着和女老高母女二人的阴一面阳一面的龌龊关系。后来女老高调到地区任地委副书记,离开县城也不得不离开万致祥了。自己刚到地区也不好立即把女儿女婿都调过去。这让她很难过,心里不由得开始嫉恨起女儿玉秀来。虽然说玉秀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她心里还是容不下自己不在身边时那个可爱的年轻人被别的女人单独霸占着。女人的嫉妒心理就是这样的。她有她的办法,她做万致祥的工作,讲若想有更大的前途就必须从基层领导干起等等。也不管万致祥乐不乐意,就把他派到了离县城五十里外的前进公社任职。这样的安排使她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女老高的安排令万致祥兴奋不已,离开了女老高母女俩,他再不用受窝囊气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可以像脱缰之野马一样开始肆意安排自己的人生。没多久他便撕去了一切道貌岸然的伪装,仿佛在为他失去的青春索取着补偿。他要为自己而活了。权力让他有了为所欲为的资本。凭着手中的权力,女人还算什么呢?那是他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尤物。他已经不再为那些看中他年轻或权力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所动心,他的乐趣在于猎取,在于强行地去征服。当他第一次把为了一点小事而来求他的一名女知青摁在床上后,他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大得近乎疯狂。一个个女知青忍辱含泪而去,她们多数都是为了一张招工表或是工农兵大学生入学通知书来的,是来求这位掌握着她们命运的人施恩的。没有人告他,就是告他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自己身败名裂不说,县上的领导也多是女老高的部下,在那个法制不太健全的年代,能把万致祥怎么样?
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万致祥时不时的在心中这样得意地想着。
范秀芬也是名知青,家在省城。她不喜欢农村,环境脏,生活也太苦,就总泡病假,受到队里的批评心里感觉着委屈就跑到万致祥这里诉苦,说生产队不应该在她来例假其间还安排她干重活,这是迫害知识青年。... ... 她长得还算可以打扮得也妖艳,万致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掌握在了手中,后来就调她来公社做了一名知青办的办事员,随时随地为他充当泻欲的工具。她不想反抗什么,眼前的世界让她一天天的变得麻木,她在等待机会,她要离开这里,要凭借万致祥这棵歪脖子树离开这里。
范秀芬太了解万致祥了,从上午听到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开始她就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还不是为了那位漂亮的小女子,要不然他才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小题大作地批判一个知青算不上什么功绩。那位女知青也真够可怜的,稀里糊涂的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事,不清楚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万致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不过也活该,谁让她长得那么水灵呢。她痛恨男人,也痛恨所有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
范秀芬把方媛和包立新安排到不同的房间,勒令他们写出深刻的检查,然后就来到万致祥的办公室,冷冷地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他这位万大官人去单独训话了。说完故意对万致祥的假笑视而不见,把关方媛他们的两个房间钥匙往桌上一扔,撅着嘴扭动着硕大的屁股走出办公室。关键时刻能明白万致祥想要做什么并且作出合适的安排,这就是万致祥有点喜欢她的地方。领导都这样,都喜欢不用嘱咐就能明白自己意图的下属。
万致祥此时正处在亢奋当中,方媛那娇媚的模样不时地在眼前转来转去,让他心烦意乱。他不住的在地中间走来走去,思考着下一步怎样对付这块就要到手的点心。他有些等不及了,怨恨着时间过去得太慢,恨不得老天马上就能黑下来,公社机关里的人就可以都立马下班回家去,好让他这只红了眼的饿狼能够痛痛快快地享用那只菜墩上的诱人的羔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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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谢峰没有回生产队,艾丽娜也没有。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又冷又饿的谢峰和艾丽娜徘徊在公社大院前。他们来了很久了,门卫室的老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谢峰的怀里揣着四个馒头,是给方媛和包立新买的。
此时的方媛也在受着痛苦无比的煎熬。她想去小解,可是门被锁住了。她后悔着为什么没有赶范秀芬在的时候把这些问题解决好。现在可怎么办啊?一阵阵的内急让她坐立不安。
下班的时间到了,机关的人陆续的往出走,有说有笑地。趁着人多有些乱的当口,谢峰和艾丽娜混过了公社的大门,快步走进公社那幢二层办公楼。一楼各办公室都熄了灯,走廊黑森森的。他们上了二楼。二楼有亮光,有几个办公室亮着灯。他俩就一个个的找,在中间的一个虚掩着门的办公室他们看到了万致祥,此时他正锁着办公桌的抽屉,显然也正准备着要离开。
万致祥看到谢峰他们先是一愣,站起身不耐烦地问:“你们找谁啊?现在下班了。”
谢峰急得没有说出话。艾丽娜说:“万书记,我们是红卫星生产队的,和包立新同在一个队。”
万致祥上下打量着艾丽娜,又坐回椅子里,说:“包立新?包立新是谁呀?”
艾丽娜说:“就是,... ... 就是今天上午犯了错误的那个。”
万致祥说:“哦,是他啊。他们的错误是严重的,嗯,很严重,性质是恶劣的。你们要多帮助教育他们。还年轻,你们还年轻啊,对资产阶级思潮的抵御能力还很差,嗯,还很差啊。”
艾丽娜急急地说:“万书记,包立新可是个好青年呀,他出身好,无限忠于毛主席。他... ... 他今天只是一时糊涂。请你放了他吧,他一定会认真检讨错误,一定会同资产阶级彻底决裂的。”
万致祥笑眯眯地盯着艾丽娜看,听她把话说完,然后说:“道路就在他们脚下,就看他们怎么走了。认真检讨深刻反省,就会回到革命的大家庭;顽固不化死不改悔就会走到人民的对立面去。你们回去吧,嗯,都回去吧。”
艾丽娜说:“我们... ... 万书记,包立新能回去吗?我保证他会好好的反省,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
万致祥说:“现在还不行,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嗯,不用担心,只要他们俩个把问题认识清楚了就马上可以回去了,年轻人嘛,以教育为主。你们回去吧,不要在这里耽误了革命工作。”
艾丽娜又说了许多的好话,可万致祥已经明显不耐烦了,起身送他们出去。谢峰没有忘记把四个馒头拿出来,求万书记转交给方媛他们俩。万致祥答应了,一直把两人送出大门口。
万致祥匆匆返回办公室。此时他的心正在欲火中倍受煎熬。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拿上范秀芬留给他的两把钥匙,就去找方媛。
方媛和包立新被分别锁在了二楼的两个把头房间里。万致祥也不清楚方媛在哪,所以当他打开第一个房门看到的是包立新时,心里不免有些无名的恼火。他只是把桌子上包立新写的半页检讨书拿起来心不在焉地扫了两眼,然后把谢峰拿来的四个馒头扔到桌子上,很轻蔑地斜了中规中矩站在那里的包立新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依旧是锁上了门。
万致祥现在恨不能立刻一口就把方媛吞到肚子里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打开了那间办公室,看到的是满面通红的方媛,是急促不安的方媛,与他想象中的如惊弓之鸟般的样子大相径庭。还没等万致祥施展他的淫威或说几句他预先想好的威胁的话语,方媛先开口了:“万书记,对不起,我... ... 我要去下厕所。”说着她也没管万致祥的反应,急急忙忙地从他的身边夺门而出。她实在等不及了,留下万致祥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发呆。
事先计划好的美事被完全打乱了。不过方媛从万致祥身边飘过时散发出的那一缕气息让他感觉回味无穷,那青春的气息沁人心脾,令他心旌愈加摇荡。
女厕所也在二楼的把头处,里面没有灯,很简陋,但方媛早已顾不得那么多... ... 当她站起身时才感到这黑漆漆当中充满着恐惧。她快速地系着腰带。就在这时,她感觉面前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一点点向她逼来,对黑暗的光线有了一些适应的她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影,顿时吓得毛骨悚然,不禁“啊!”的惊叫了一声。那黑影听到了喊,猛地向她扑过来,一下子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在她的脸上乱拱,一只手死死地箍着她,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乱摸。方媛吓得呆住了,被眼前冷丁发生的事情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想喊,声音却被那人的嘴堵住了,她想跑,却又动不得。那是个男人,嘴里有股很难闻的气味。他的手急促地在方媛的身上摸索撕扯着,顺着方媛还没怎么系好的腰带伸进了她的裤子里面。羞耻和恐惧占据了方媛的内心,本能的力量使她伸出手,不顾一切地向那颗压着自己的头部抓了过去。就听那人“哎呀”一声,紧搂着方媛腰的那只手随即也松了下来,使不停挣扎中的方媛有了逃脱的机会。
跌跌撞撞从公社办公楼跑出来的方媛头脑中已经没有了目的没有了方向,只知道要尽快离开这里。薄薄的一层新雪让她刚一冲出门就重重的滑倒在地。摔得很疼,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同时也把她摔清醒了些。她茫然四顾,雪花把世界遮掩得灰朦朦的,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她该去的地方。方媛哭了,泪水在脸上凉凉地爬着。
“哥呀,你在哪里啊?”
方媛嘴里不停的轻声呼唤着谢峰,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向有亮光的地方走。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裤带竟还没有系好,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又一次回到心中,她不敢再停留在那里,她要离开,要尽快的离开,那个鬼一样的坏人或许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她的身后,让她不寒而栗。越往前急走身后有人跟上来的感觉就越强烈,她跑起来,跑到公社大门口时恐惧已经使她快要迈不动步了,身后的那个影子似乎一伸手就会把她抓回去。她绝望地发出一声尖叫:
“哥啊----!”
谢峰和艾丽娜并没有离开,他俩正畏缩在大门口的墙根处,躲避着风寒。雪花在他们俩的头顶铺了厚厚的一层。听到了方媛那凄厉绝望的喊声,谢峰急忙迎了上去,见方媛疯了一样的正往外跑。
“媛媛,我在这儿,哥在这里哪!”
方媛愣了一下,看清楚了站在那儿顶着一头白发的人真的是她的哥哥,便一头扑进谢峰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谢峰问方媛怎么了她也不说,她怎么说啊?只是一劲儿地哭,双手死死地抓住谢峰不放。急得谢峰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由了她,轻抚着方媛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现在方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谢峰哥的怀抱,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里是安全的了。也是在这一刻,方媛更深地感觉到自己对谢峰有着多么深的眷恋。
苦难使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方媛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谢峰,说:“哥啊,我们回家吧。”
谢峰答应了。回去还有六公里的夜路。艾丽娜不肯走,她还要等包立新。方媛出来了而包立新还在里面让她心急如焚。她也拒绝了谢峰要留下来和她一起等包立新的提议,说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包立新也该出来了,我们俩一起走。谢峰就没再坚持,心里还想着这样也好,给一对小恋人创造个在一起的机会吧。
等谢峰和方媛依偎着走进越来越大的雪中,艾丽娜转身就奔办公楼去了,她一刻也等不得包立新还被关着,她要把他接出来,和谢峰他们一样,相互搀扶相互依偎着走在一起。
恼羞成怒的万致祥正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脑门子上的一道红红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他痛恨着方媛,她是头一只在他手心里跑掉的猎物。他也怨恨着自己,都怪自己太性急,忙的是什么嘛,笼中的小鸟还怕它飞了不成?原来想好的也是一直管用的恩威并用的手段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泡了汤。鸡也飞了蛋也打了;没打着狐狸还惹了一身的骚;鹰也撒出去了却没抓住兔子,鹰脸还让兔子给蹬破了。艾丽娜进门之前万致祥的脑子里闪现出类似这样的许多描述倒霉的词句。
艾丽娜一进屋就冲万致祥跪了下来,泪水也很及时地从眼眶滚落而出:
“万书记,我求求您了,您就放了包立新吧!”
万致祥不禁被吓了一跳。他已经把包立新完全的忘到脑后了,经艾丽娜这么一说才又想了起来。定睛瞧瞧艾丽娜,这女人长得也很不错呀!到底是南方人啊,气候好皮肤就好身材也好,自己这一天只注意方媛了,怎么就忽视了眼前这么个美人呢?刚刚平息了的情欲此时又在万致祥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可不能再像刚才那么急了。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万致祥离开座位,很和蔼可亲地走过去把艾丽娜扶起来,手却没舍得离开艾丽娜的胳膊,又温柔地替艾丽娜拭去脸上的泪水:
“哎呀,不要这样嘛,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好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来,你先坐下说。”
艾丽娜很感激地坐在床边,万致祥就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艾丽娜说:“万书记,包立新犯的错误严重吗?怎么还不让他回去啊?”
万致祥说:“哦,你是说那个包立新啊。很严重,嗯,他的错误很严重啊!他的检讨很不深刻,思想认识很成问题。危险啊,嗯,十分的危险,再这样下去他会滑进资产阶级的泥潭中啊!如今把样板戏的台词唱错了都会铸成大错,何况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跳出来反对呢。你没看报纸吗?最近首都北京有一个年轻人,就是因为反对样板戏,都被判刑了呢!... ...”
“万书记,包立新可是个好青年啊!都是那个方媛的错,他怎么敢反对样板戏呢!求求您救救他吧!”
艾丽娜急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紧紧抓住万致祥的双手,如同抓住了她心爱的包立新的生命。
“小艾呀,我知道你是个思想要求进步的好青年,是有前途的,嗯,前途广阔,大有作为。经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工农兵大学生的,也可以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或者是一名解放军战士。这就看你的表现如何了。”
“万书记,我,我一定加倍努力。可是,包立新不会真的蹲监狱吧?”
“不会,他完全可以改造好的,只要你坚定地跟党走,听我的话,你马上就可以把他领走,他的政治前途就看你的表现了。”
艾丽娜急忙表白:“万书记,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还没等艾丽娜表完决心,按捺不住欲火的万致祥猛地把她抱在了怀中,吭吭哧哧地在她的脸上乱啃着,手也开始了动作。艾丽娜吓坏了,本能躲闪着。她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已无力拒绝和反抗,简单的推挡几下后就不再坚持了,闭上眼睛任由万致祥所为,只是在万致祥动手解她的腰带时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死死抓住腰带不放,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万致祥:
“万书记,您一定要救救包立新,求求您救救他吧!”
“一定的一定的,你放心好了,什么我都答应你,都答应... ...”
万致祥有些语无伦次了。艾丽娜白嫩的肌肤起伏的身体让他如饥似渴。但最后他还是大失所望。他发现艾丽娜正来着月经。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女老高。女老高每每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使他胆战心惊,厌烦透顶。女老高就是一盆凉水,“嗤”的一下就把他的欲火泼得只剩下几缕轻烟了。
万致祥垂头丧气。万致祥恼恨不已。今天真是倒霉极了。
艾丽娜得幸逃过了这一关,坐起身,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已经清楚了万书记为什么忽然间对自己冷了下来,也不敢看他,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倒是万致祥转变得快,脸上又挂上了笑容,走过来轻拍着艾丽娜的肩头,说:
“小艾呀,你可以回去了。噢,对了,你可以把那个包立新也带回去,让他回去好好的写一份检讨书,连同方媛的一起,过几天你亲自送到我这里来,我们看情况研究处理。”
... ...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艾丽娜,万致祥径直去找范秀芬。他还没有吃晚饭,感觉饿了。他要把今天晚间的一切怨气都撒到那尤物的身上。
走在回生产队的路上,艾丽娜紧紧依偎着包立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夜把写在她脸上的羞愧都遮盖掉了。她一直坚信女人的一生是为爱情活着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崇高纯洁的爱情。她不敢回想今天晚间的事了。她希望现在天上下的不是雪,而是雨,瓢泼大雨,把她淋个透洗个净。她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哪管是喊几嗓子透透气也好啊。
雪越下越大,雪花掩埋了所有的一切。
包立新也不言语,他的心中正澎湃着贝多芬的交响。他把双手舞向天空,好似在迎接上苍播撒下的雪花,迎接一切的苦难,又像是在扣响天际边的扇扇命运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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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媛病了,高烧不退。
从公社回红卫星生产队时,方媛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再也走不动了。北方到了晚间温度越来越低。雪在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辰的夜晚是黑色的,世界一片模糊,静得只剩下两人蹒跚的脚步声。方媛走走停停,靠着谢峰大口喘着气。惊吓寒冷加上饥饿使她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头沉气短。她和谢峰说,真想就在这软软的雪地上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该有多好啊!
后来谢峰就背着方媛走。谢峰心里充满了悲哀。作为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受着委屈吃着苦遭着罪却帮不上什么,他感觉没有比这更窝囊的了。方媛搂着谢峰的脖子,贴着厚实有力的谢峰,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
“哥,我们在一起有十二年了吧?”
“嗯。”
“我们都是大人了对吗?”
“嗯。”
“你说人要总不长大该有多好。”
... ...
“哥,以后你可别离开我啊,没有你我害怕。你永远也不许离开我,记住了吗?永远... ...”
“嗯。”
谢峰的眼睛不禁被泪水模糊了。他想起了方伯年,那个临死的老人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方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着凄凉、慈祥和期盼,说小峰,好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媛媛啊!冥冥中方伯伯的话语很温和地在耳边响起。他想和方媛说说方伯伯,说了几句她也没搭腔。方媛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谢峰一刻也没有歇,背着方媛一口气回到红卫星。已是夜半时分,石川和戚雪还都没有睡。村上没有电,石川在煤油灯下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心里也惦记着方媛和包立新。戚雪被白日里的场景激动得睡不着,趴在铺上写入党申请书。以前她也写过很多次申请书了,都交给了党正清,所以今天她又一次写起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男人,痛苦一点点的在她的心底弥漫开来... ...
早晨出门前闷在暖瓶中的玉米粥还很热乎,但方媛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她头晕得厉害,也冷得很。谢峰把炉火烧旺,又将自己的大衣压在方媛的被子上,可方媛还是冷得牙齿打战。一摸额头,热得烫手。就开始焦急地等艾丽娜,只有她有治感冒的安乃近。石川出去又找回些木头,不住地填进炉子里。戚雪用她的大茶缸倒满开水晾着。
双颊绯红的方媛昏昏沉沉,天旋地转,脑海中涌动着一幅幅怪异的幻像:口干舌燥的她踉跄着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厚厚的乌云很低,遮挡住了太阳。翻过了一座沙丘,她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森林,就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走到近前,那森林突然间变成了林立的拳头,潮水般的向她挥舞着。她跑啊跑,脚底的流沙快速的向后隐去,可她怎么跑也离不开那里... ... 后来,森林里蹿出一条紧夹着尾巴的灰狼,眼睛冒着绿光,伸着又红又长的舌头,眼看着就到身前了,惊得她大喊着谢峰。
谢峰握着方媛的手摇晃着:“媛媛,哥哥在这儿哪!”
方媛睁开眼睛望着谢峰,惊魂未定:
“哥啊,有狼,有狼呀!... ...”
艾丽娜和包立新总算回来了。艾丽娜苦着脸,而包立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大家还都没睡,包立新就乐呵呵地挺直了腰板,拿出京戏里杨子荣的派头,喊了一嗓子:“好大雪--呀!”没有人应和他,都是一副凝重的面孔,他也就收了姿势,探过身来问究竟。
石川说:“方媛病了,正等着艾丽娜回来拿药呢。”
艾丽娜可不舍得把药拿出来,那药是她为身体不好的包立新准备的。架不住包立新的催促,她才不情愿的从枕头里翻出来一片安乃近。包立新说:“再拿一片,头次多吃一片效果会好些。”艾丽娜撅着嘴小声说:“没有了,只剩下这一片。”包立新有些不高兴,他顶看不上艾丽娜的小家子气。戚雪把那晾好的一缸子水端过来,给方媛吃药。包立新挡住了她,冷冷地说:“我们可用不起你的东西,别再一不小心传染给你资产阶级病毒什么的。”戚雪的脸就红了。谢峰从戚雪手中接过缸子,喂方媛吃药。他习惯了戚雪的作派,在学校的时候就习惯了。再说方媛病着,他没心思去计较许多。
药吃了,方媛的病也没见好。奔波在梦魇里的她,时不时地呼喊着谢峰,红红的嘴唇烧起了泡。谢峰心急如焚。
第二天一大早,闫胜天闫队长又来了,来传达公社的通知,电话里说让方媛和包立新尽快写出深刻的检查。当他得知方媛病了时,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嘴里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呀!”没用多大一会儿功夫,闫胜天家的二奎满头大汗地跑到知青点,手里握着一块生姜,还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点白糖。“熬姜水吧,”他气喘吁吁地说,“喝姜水就好了。”他远远的怯生生地看着方媛,他喜欢看她,又不敢近前。在他的眼里,方媛是女神,只能朝拜。待了一会儿他又出去了,从家里拉来爬犁,也不说什么,就在知青点的外面等着,憨憨地等着。
方媛的病总没有见好的迹象,几个人便开始商量着送她去公社的医院,可是没有钱怎么去啊,戚雪那里只有前一天花剩下的三毛钱了。石川拆开贴身衣服里面的一块补丁,拿出二十元钱交给谢峰,那是他的母亲在他临离家时给他缝上的,哭着说如果挺不下去了就用这些钱买张车票回家。有了这钱贴在心口处他就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母亲的温暖。现在他还能挺得下去,方媛病了,看病要紧。
只谢峰陪方媛去医院,其余的人留在家里,当天要把牲口棚里的粪肥清理出来。二奎的爬犁派上了用场。方媛坐在爬犁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二奎有使不完的力气,拉着爬犁在前面恨不能跑起来,谢峰几次要换他他都不肯,能拉着方媛为她切实的办点事出些力气,他感觉心里很是幸福。
公社卫生院就在公社办公楼旁边,很简陋,是一排半土半砖的平房。来这里看病的人不是很多。
方媛的诊断很快就出来了,是感冒引发的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吃了药挂上吊瓶,方媛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谢峰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方媛病了,万致祥也病了。
他得的是心病,没有到手的方媛让他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都没劲。方媛的面容举止和搂在怀里那软软的感觉让他耿耿于怀,于是就有了在范秀芬面前的唉声叹气,时不时的说你要是那个方媛该有多好啊,或者说方媛要是有你这么温顺就好了,范秀芬也不生气,她清楚万致祥是什么人,只是撇撇嘴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就这味,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不管怎么说,万致祥是不会放弃眼前的这块肥肉的,他还在方媛所犯的“错误”上用着心,苦心寻思怎么样的才能使方媛就范,计划着等方媛来交检讨书的时候该怎样地震住她,然后再伺机下手,逼她乖乖的遂了自己的愿。可是范秀芬告诉他方媛病了,就住在公社的卫生院。这可怎么办,还要等多久呢,他是一天也等不及了。
望着热锅上的蚂蚁样的万致祥,范秀芬有了主意,和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现在那丫头就住在你的家门口,你这个父母官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万致祥忙问:“你有办法?啊?你有什么办法啊?”万致祥的精神头一下子又回来了。
范秀芬说:“当然有啊,等她出院你再慢慢使手段嘛!”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别买关子了,只要你帮我成了这事,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哼!快拉倒吧你,你就是夜壶镶金边,嘴好。这么长时间了,你答应我的事哪一件兑现了呀?”
“你还缺什么呀,我还有什么没给你?”
“算了吧,就知道讨那些贱女人的乖,我跟了你这么久,你给过我什么好处?”
“好好,你说吧,你还要什么?”
“现在不是有两个念北方大学的名额吗?只要你让我去上学,那个小女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万致祥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走了我怎么舍得啊,实话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嘛。”
“得了吧你,你那花花肠子我早就晓得,别蒙三岁孩子了。再说我一走你也可以换一个新人陪你呀,你说是不是?”
“好吧好吧,只要办成这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说怎么办吧!”
范秀芬兴高采烈:“咯咯,瞧你这猴急样。过来,我告诉你... ...”
... ...
到下午时方媛的烧就开始往下退,她已不再是总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了。谢峰忙前忙后的,心情也逐级松弛了许多。二奎不愿走,抄着袖站在方媛的床前,他在等着方媛打完针后就再拉她回去,和她在一起让他的心里阳光明媚。谢峰就往回劝他,说:
“二奎,我们真是感谢你,现在没事了,你还是回家吧。”
二奎说:“咹哪。”
谢峰说:“大夫说要住三天院,回去时还用你的爬犁。”
二奎说:“咹哪。”
二奎就依依不舍地回去了。病房里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凉气,除了方媛还有一位农村老大娘,得的也是肺病,没日没夜地咳嗽。
谢峰精心地照顾着方媛,为她擦洗,喂她吃喝,闲时就坐在她身旁陪她说会儿话。有谢峰在身边方媛觉得踏实。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逐渐替代着多年来形成的兄妹之情,并且如决堤之水般越来越强烈。在谢峰面前她一阵阵的不自在起来,感到羞涩、感到心跳急促,时不时的会脸红,一刻看不见他的身影心里就会发慌,在以前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心中有一股柔柔的甜蜜在悄悄流淌,幸福开始在少女的心扉澎湃。这就是爱情吗?她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内心里非常渴望谢峰能像那天晚间自己受惊吓时一样,把自己紧紧的抱在怀里。
方媛非常懊悔那天自己唱了黄梅戏,惹了这么大的祸,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发堵,泪水就流了下来。谢峰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默默握着她的手。他的老成与他的年龄太不相符了,把事情喜欢装在心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方媛说:
“哥,我以后再也不唱黄梅戏了。”
谢峰说:“媛媛,你唱得多好听啊。只是以后不在公众场合唱就行呗。”
方媛说:“那以后我就给你唱,哥你说好不好,我就给你一个人唱。”
“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媛媛,你睡吧。”
“嗯。哥,你也睡一会儿吧,看你这几天熬的,眼睛好红啊。”
“我不困,我看着你睡。”
现在方媛没有谢峰在身边睡觉都不安稳,只有握着谢峰的手她才觉得安全。谢峰的手太大了,她握不过来,就紧紧地攥着谢峰的大拇指不放。
第二天中午,公社知青办的范秀芬来到病房看望方媛,还带了两瓶那时候流行的黄太平牌罐头。她很亲切,嘘寒问暖地,还安慰方媛不要背上什么思想负担,要安心把病治好等等。让方媛和谢峰心里很是感激。后来临走时她望着同病房一劲儿咳嗽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小声地对出来送她的谢峰说可得小心些呀,别让她给传染上别的病。想了想她又说:“要不回去我替你向领导反映一下吧,让他关照关照为你们调个房间。”说完就走了。谢峰想,到底都是知青啊,互相间知道关心。
第三天,同病房的老太太还真给调到别的屋去了。护士对谢峰说,你们的面子可真大呀,公社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让给你们单留一个病房。谢峰也没多想,又多了一分对范秀芬的感激。下午时,戚雪来了,说公社知青办通知召开紧急会议,来了以后又说不开了,让她白跑了一趟。其实她也没白跑,非常郑重地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本来不开会了就准备返回生产队,多亏范秀芬提醒,就来医院看望戚雪。在方媛病床前屁股还没坐热就催着谢峰回生产队去,说这么多天了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再说明天方媛出院还得用二奎的爬犁,他得回去安排一下,医院里有她,她要陪方媛。她的热心让谢峰感觉很意外。可他也没多想别的,收拾了一下就回去了,准备第二天一早拉着二奎的爬犁来接方媛出院。
戚雪的情绪兴奋是有原因的,她的热心也是有原因的。虽然会议没有开成,但递交完入党申请书后范秀芬留住了她,和她说的一席话让她深受鼓舞。范秀芬说,领导十分欣赏戚雪在批判会上的发言,夸她的觉悟高,有培养价值。还说领导已经把她的档案调过去看了,准备在全公社知青中树她作先进典型。最后又谈起了各自所在的城市母校家庭什么的,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再后来范秀芬对眉飞色舞的戚雪说干脆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我们聊个痛快。想了一下她又对戚雪说要不你去医院看看方媛吧,明天她就该出院了,你把谢峰替回去,晚间我去医院找你。戚雪爽快地答应了,那时候就是让她到天寒地冻的室外去等着和范秀芬聊她都会同意。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范秀芬来到了病房,带了两粒白色的安眠药片劝方媛吃了,说那是自己留下的治疗感冒发烧的特效药,非常的管用。然后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戚雪搭着话。不一会儿方媛就沉沉地睡过去了。范秀芬对戚雪说:
“她睡着了,我们还是出去聊吧。... ... 要不就到我那里去,离这儿也不远,我们下挂面吃好吧?”
看看已经痊愈了并且睡得很香的方媛,戚雪就同意了,穿戴妥当跟着范秀芬出了医院。
她们前脚刚走出医院,躲在暗处的万致祥就闪了进去。医院里住院的患者本来就少,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也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这让他不由一阵窃喜。他摸进方媛的病房,插上房门,恶狼一样扑向昏睡当中的方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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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天气很好。东天边的太阳红得似乎能流出血来。谢峰和二奎早早的就往公社赶。今天方媛出院,两人都很高兴。
来到公社,到了医院,一进病房谢峰就吓了一跳。方媛畏缩在床头侧向墙坐着,死死地抱着被子,头发零乱,目光呆滞,病号服的扣子系得七拧八歪的,枕头也扔在地上... ...谢峰急忙上前扳过方媛的肩头,没想到方媛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的惊慌失措,挣脱开谢峰的手,嘴里喊着:“别碰我!别碰我!”边说边往床里躲,脸贴在脏兮兮的墙上。
“媛媛,你怎么了?”谢峰的声音由于着急而劈了岔,“媛媛,我是谢峰,我是你哥呀媛媛,你这是怎么了啊?”
“谢峰?哥哥?”方媛嘴里小声叨咕着,慢慢的回转头,那眼神就像是受惊吓的兔子,满是凄惶。“哥哥,”她把目光移到谢峰的脸上,“哥哥,我的哥哥。”她认出了那是谢峰。泪水一点点的在她的眼里弥漫开来,越积越多,终于流到苍白的脸上。“哥啊!”她把头埋在谢峰的怀里,嘤嘤地哭着。谢峰问:“你怎么了呀媛媛,有什么事跟哥说啊你。”方媛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用小拳头捶打着谢峰的胸口,数落着他:“哥啊,你到哪里去了呀?你... ... 你为什么离开我呀?你怎么... ... 不管我了啊?哥呀,我该怎么办呀?我活不了人了啊!”
“发生什么事了媛媛,快告诉哥啊你,我要急死了。”
“我... ...万书记... ...昨天晚上,... ...万书记欺负了我。”
“万书记?万书记怎么欺负你了?”谢峰一时没有明白方媛说的话。
“昨晚... ... 我醒来,他... ... 他就在我床上,他把我... ... 呜... ...”
谢峰呆住了,脑中“嗡”的一下顿时空空如也,半天没缓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万书记,就是那个人模狗样的万致祥?就是那位张嘴马列闭嘴毛主席的人面兽心的家伙?个王八蛋!戚雪,对了,戚雪呢?不是她在陪护吗,她怎么不在了?她怎么能这样啊。谢峰心乱如麻,气得两手发凉。
这当口,戚雪从外面推门进来了。她心情不错,进屋后见谢峰和二奎都到了,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愧疚,大哧哧地打着招呼:
“你们来了啊,好早呀!”
谢峰推开怀里哭泣的方媛,恨恨地转过身,盯着戚雪的眼睛里冒着火,让戚雪不禁打了个寒蝉。
“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范姐那里说了会儿话,后来就睡着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现在已经喊范秀芬姐姐了。没等她说完,谢峰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那耳光里包含了对戚雪许久以来的愤怒和鄙视。很多年了,谢峰已经习惯了忍耐和沉默,对于那些黑白颠倒的事以及强加于自己身上的不公正都能够泰然处之,甚至近乎麻木。但在那一刻他的愤怒火山一样的爆发了。要知道,方媛在他的心目中,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那一耳光煽得很重,戚雪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圈,眼冒金星,晕头涨脑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媛还在哭,哭得谢峰的心都要碎了。他蹲下身,使劲敲打着自己的头,懊悔自己不该稀里糊涂地离开方媛。他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呀!戚雪捂着脸默默地站起身,也不敢开口再问什么了。
二奎在一旁直发愣,到现在他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上前怯生生地问谢峰还回不回去了。回去,怎么不回去呢!在这里待着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要尽快带方媛离开这个令人伤心令人诅咒的地方。想到这谢峰站起身,恶狠狠的替方媛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大滴的泪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落了下来。当他扶着方媛下床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床单上有一大片殷红的血渍。
谢峰的心被深深地刺了一刀。
谢峰恨不能把牙齿咬碎。他一拳砸在床上,好悬没把床砸塌了。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告他,我告他个王八蛋!”
回到生产队,谢峰嘱咐石川和包立新照顾好方媛,自己就又返回了公社,他要去揭发万致祥的恶行。愤怒之火在他胸膛越烧越旺。他下着决心,公社不行他就去县里,县里不管他就去地区、去省里,一定要为方媛报这个仇出这口气,一定要让万致祥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他恨不得把万致祥碎尸万断才解恨。
他先到了前进公社派出所。接待他的是一位年岁很大的警察。谢峰发现整个派出所只有他一人穿一身白色制服戴一顶大沿帽,其余的一些人都戴着红袖标,样子也都流里流气的。那老警察给他让了坐,笑眯眯的询问他有什么事情,很和蔼。谢峰就和他介绍说自己是红卫星生产队的知青,昨天晚间同队的一名女知青在公社医院遭到了别人的强奸。愤怒和耻辱让他的脸涨得通红。那老警察听完他的叙述很重视,说竟有这样的事?竟然在医院残害知识青年,太可恶!他还说前几天上级刚下达了一个通知,要求各地严厉打击坑害知青特别是女知青的犯罪分子,所以请谢峰放心,政府一定会为他作主的。谢峰心里很感激,眼泪差点没落下来。那老警察问他:“你知道那个强奸犯是谁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抓他。”旁边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听说要抓人都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谢峰说:“我知道,就是公社的万致祥,就是他。”那老警察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说:“万书记,你说的是万致祥万书记?你敢确定吗?”“我敢,”谢峰说,“我当然敢,就是他,你们去抓他吧。”周围的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散开了,还有人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瞟楞他。那老警察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等他过了一会儿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坐下后问谢峰:
“女知青叫什么?”
谢峰答:“方媛。”
“什么出身?”
谢峰一下子被问愣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这... ... 这事和什么出身有关系吗?”
老警察说:“当然有关系了,你说什么事情和出身没关系呢?她是出身于反革命家庭对吧?他的父亲是专政对象吧?哼!公社党委正在准备清算她的罪行呢,攻击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的罪行有多大你清楚吗?性质多么严重你知道吗?”
谢峰晕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警察见自己的话在谢峰身上起了作用,又换了一副表情,对谢峰特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知道你告的是谁吗?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呀,别人忙着与方媛划清界限还恐来不及呢,你却为她跑到这里喊冤叫屈,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要小心阶级敌人的诬陷报复,可要站稳立场啊,要多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 ”
... ...
就这么的谢峰稀里糊涂地出了公社派出所,他的心里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没有个头绪。怎么说着说着倒成了方媛诬陷报复了呢?这和阶级立场有什么关系。看来那老警察不可能把万致祥抓起来法办了,他根本就不会把万致祥怎么样,许是怕他或是不愿意得罪他。妹妹方媛所遭受的侮辱就这么算了吗?不能,绝对不能!那万致祥是公社的领导,派出所也归他管辖,自古以来有几个县衙办过州府的案呢?老警察和万致祥肯定是一伙的... ... 他如醍醐灌顶,醒悟了许多,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很愚蠢的事。应该去找万致祥的上级反映呀。这样想着谢峰又有了精神,来到了火车站,雄心勃勃地登上了去桦源县城的火车。
桦源县城也不大。谢峰这次没有去公安局,而是直接找到了县委大楼。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门卫拦住了他,问他找谁有什么事情,他说自己是来告状的,门卫指了指和门卫室紧挨着的房间说那你去信访办吧。
谢峰就来到了县委信访办。屋子的一侧有一只长条椅子,上边坐着几个人,另有一个人在桌子前冲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絮絮叨叨着,那女干部很耐心地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时不时的在本上写几笔。... ... 谢峰坐了下来,心里开始琢磨怎样向那位女干部告万致祥的状,想着一会儿轮到自己说时要避免谈出身的事,那女干部要是不问就好了,自己不要主动去说这个问题。窗外的天逐渐黑了下来,下班的铃声很刺耳的响起时椅子上算谢峰还有三个人,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反映自己的问题。那女干部站起身,准备下班回家了。谢峰很着急,走上前对她说:
“同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哩。”
那女人不耐烦地说:“到我这里来的人都说有很重要的事,明天再说吧。要不把你要反映的问题写下来,投到我们屋外设的信箱里,我们一样会尽快受理的。”
说完她就走到门前,握着门把手面对谢峰他们几个下了无言的逐客令。
谢峰只好走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街上的人很多,人们低着头躲避着刺骨的寒风,都在匆匆的往家赶。谢峰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他很饿,就走进县政府对面的一家小铺,买了两个馒头,吃了几口后又向服务员要了一碗开水。他身上只有不到一元钱了,出来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办成使他很是焦急。他惦记着方媛,没有他在身边她会不会安稳啊?怎么样才能尽快回到她近前呢?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女干部的话,就准备按她说的写一份书面材料。于是吃完两个馒头后他就到收款处向那个胖胖的女收款员借纸笔,那人不愿意借他,问谢峰借这些干什么用,谢峰说要写状子。那女人告诉他出铺子往左拐第二家有一个老头是专门替人写书信状纸的,让他到那里去找纸笔。谢峰听了十分高兴,他上学时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一直到高中毕业(那时候学校也不怎么上课)他也没学会写文章,这回不用愁了,有人可以代写。
他就去了。那是个很斯文的老头,留着一缕精致的山羊胡须。向谢峰问明来意,收了谢峰一毛钱,然后他就坐下听谢峰把事情讲清楚,铺好纸张,拿出一管蘸水笔,只略微沉思了一小会儿,就嚓嚓地一口气写了满满一页纸。是这样写的:
兹有前进公社红卫星生产队上海籍知青谢峰陈述如下事
端: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同是前进公社红卫星生产队
上海籍女知青方媛偶感风寒,住进公社卫生院,接受治疗。
后发展为急性大叶肺炎。经过医护人员努力,病情得到控制,
几近康复。准备于十一月二十日出院。
十一月十九日晚,前进人民公社人士万致祥趁病房没有
陪护之机,潜入室内。万致祥者,前进人民公社之领导也。
其观方媛女士处昏睡之状,强行施暴,极尽摧残,下了毒手。
哀哉!四方升平之时,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胆大妄
为之恶徒,令人切齿至极,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领导能明镜高悬,将不赦之徒绳之以法,昭清明于天
下,还世间以太平。请尽早予以处理是荷!
此致
革命敬礼!
前进人民公社红卫星生产队:谢峰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写完了,谢峰看着虽觉得有些别扭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对最后的一段他非常满意,认为很有力度,完全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就高兴地把材料装入一个信封,辞别了那老者。他又来到县委信访办,将那个信封小心地投进挂在门旁的一个信箱。里面的信已经不少了,他生怕自己的那封被挤出来,就扳着信箱使劲晃了晃,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离开。他幻想着第二天那位女干部拿出他的材料,看过后拍案而起,对万致祥的恶行义愤填膺,马上就安排有关部门把万致祥抓起来。
他想得太天真了。真实的情况是:第二天那位女干部从众多的信件中拣起谢峰的信,只看了几眼就将它换了一个信封,然后批转给前进公社知青办公室处理。可能她看过开头后对那罗里罗嗦的文字不太适应,或者她把内容都看过了,由于早就认识万致祥或女老高的缘故而没作任何处理。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不说别人也没办法知道。
谢峰连夜坐火车回到公社,又踏着夜色返回知青点。几天来的奔波使他身心疲惫不堪。但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因为他是方媛妹妹的支柱,是她的避风港。他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不能再让方媛受到风浪的惊扰和冲击。为了方媛他需要更加的坚强。
到家后已经很晚了。方媛还没有睡,憔悴的她在昏暗的油灯下像一尊雕塑,苍白的脸上布满道道泪痕,偎在被子里不吃不喝。她在等谢峰,没有他在身边让她感觉六神无主。戚雪守在方媛的身旁,也陪着流泪。戚雪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突如其来的事端让她很震惊,心中理想的大厦轰然坍塌,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深深刺痛了她。联想到她心目中的那位“卡西莫多”,想起党正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为自己的天真和被利用懊恼不已。石川和包立新也没睡,围坐在地炉旁焦急地等待谢峰的归来。
看着方媛谢峰心如刀铰。这才几天呀,像春天的花儿一样鲜艳的方媛就变得如此凋零如此枯萎。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默地在地炉上热好饭端到方媛面前,看着她很听话地低着头吃下去,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睡下时,谢峰和包立新换了位置,挨着那块分隔男女的布帘躺下,帘的另一端是方媛,这样他们离得就很近了,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屋外寒夜漫漫,西北风肆意地刮着,风声如一位忧伤的老妇人在哭诉,又像是在唱一首委婉而凄凉的夜曲... ... 黑暗中,方媛把手伸过布帘,将谢峰的手拉向自己一侧,贴在脸上。谢峰能够感觉到,有一股股灼热的泪水在他的手心中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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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去了。这几天谢峰度日如年,急切地盼望着上面传来惩办万致祥的消息。方媛的情绪还是非常的低落,整日昏昏沉沉,以泪洗面。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恍惚间好似一场恶梦。痛苦和屈辱压得她喘不过气,用少女所有情愫和憧憬为未来生活编织的美丽彩虹刹那间破灭了,她不愿想也不敢想今后还会怎样,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朦朦的了。
傍晚时分,生产队长闫胜天又来到知青点。还与以往一样,他只站在门外向谢峰交代事情而不肯进屋。他俩站在屋影里。谢峰激动得直咽吐沫,他希望从闫队长嘴里能听到他希冀的喜讯:万致祥被抓起来了,或者是上级来人调查这事了等等。但闫胜天一点也不体会他迫切的心情,不紧不慢地装好一锅烟,蹲下,点上,叭哒叭哒地抽了几口后,才两眼盯着脚下对谢峰说:
“谢峰啊,你是个读书人,是在大城市里长大见过世面的人。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哇。... ... 遇到事情不要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能忍就忍吧,忍一时万事无忧,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 ...
“公社来电话,语气很重的,让你和艾丽娜去一趟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儿,让艾丽娜带上方媛和包立新的检讨书,让你去做什么没有说。
“明个儿你们就去吧,有什么事要好好说呢。”说着这句话时闫胜天直起身,把烟袋别在腰间,抄着手走了。谢峰的心里躁动不安,他搞不明白为什么闫队长要那么说话。要他去公社,因由出在他的上访是肯定的了,或许上面来人调查这件事让他去出具证明;也没准是要先给万致祥开个批斗会让他去揭发他的罪行呢。越想他越兴奋,脸上不由得堆起了胜利者的笑容。整整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包丽娜。又要去公社让她很害怕。上次在公社所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幸亏自己身上来事了才躲过那一劫,这次怎么办呢?不去行不?不行,包立新的脾气太犟了,对什么都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子,想他的那份检讨书还是自己帮他写的呢,他去只会把错误越犯越大,那怎么行呢!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真的就是弱者吗?她不禁躲在被子里流下了眼泪... ... 最后她拿定主意,到公社后把检讨书交上就走,最好不要碰见万书记,那样就不会有什么事,就是一旦碰上了也坚决不能像上次那样答应他,要不然太对不起包立新了。
谢峰想了很多种被召到公社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艾丽娜一大早来到公社时,接待他的却是万致祥!坐在椅子里的他很镇静,没有要被法办的迹象,也丝毫没有谢峰想象的那种惊慌失措或追悔莫及的表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峰恨恨地瞪着万致祥,等着他发话。万致祥什么也不说----或者他正在想该怎么说,低头看着文件。沉默让谢峰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的,倒不是害怕的缘故,他只是不明白他一心要告倒的万致祥现在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又过了一会儿,万致祥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轻蔑地瞟了一眼谢峰,从桌子的一角处拿过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一页纸,又看了起来。谢峰看清楚了,万致祥现在看的,正是他在县城求那老头写的状纸。怎么回事,这怎么会在他的手上?血“忽”的一下涌入他的头中,脸涨得通红。正在他诧异间,万致祥猛地把那页纸拍在桌上,站起了身,这阵势倒吓了谢峰一跳。万致祥说:
“你是谢峰?你就是谢峰?”
谢峰回过神来,说:“是!我就是谢峰。”
万致祥把那页纸抓到手中抖了抖:“这东西是你写的?”
“是我。是我写的又怎样。”说完这话谢峰不由想到了那位留有山羊胡子的老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峰火气上来了,说:“知道。你不就是个流氓恶棍嘛。”
“你胆子可不小呢,竟敢为阶级敌人鸣冤喊屈,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得了吧,收起你那一套吧。”谢峰气得两眼瞪得溜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我们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的事。谁是阶级敌人?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你,你太卑鄙了!”
万致祥笑了,又坐回椅子上。“年轻人,不要冲动嘛。哈哈,说我流氓,你有什么证据?... ... 父辈?你和我谈父辈?哼哼,她出身于反革命家庭,这你不知道吗?你要想清楚哟,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别为了她毁了自己的前途。”
谢峰恨不能蹦起来:“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嗬嗬,你不怕我就怕了吗?”说到这儿万致祥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们的前途和一切都掌握在我万致祥的手心里。顺便通知你一下,公社不久就要召开千人批判会,方媛要被当作知青的坏典型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你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完全有资格作为陪衬接受批判了。何去何从你自己要想清楚。”
谢峰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万致祥的鼻子,两眼冒火:“我不怕,我不怕你!你记住了,姓万的,你,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你个王八蛋记住喽!”
谢峰的声音很大,有其他办公室的人就过来看究竟。万致祥的脸色也很难堪,涨成猪腰子色了,厉声冲两眼死盯着他的谢峰吼道:“你也太嚣张了。滚,你给我滚出去!”就有人过来连拉带推的将谢峰弄出了办公室。离万致祥的办公室很远了他还在高声的嚷着:
“姓万的,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 ...
走到一楼门口,谢峰胸中的怒火简直就要爆炸了。他一脚踹向那扇似开非开的大门,用了很大的力气,那门“砰”的一声闷响,飞了出去,门上的玻璃哗啦啦的一阵支离破碎,招来许多人围过来看。谢峰大步如飞的往出走,也没人拦他。现在也没有人敢拦他了,凶神恶煞般的他让人躲还躲不及呢。
谢峰没管艾丽娜就自己一个人气乎乎的往生产队走。胸中怒火憋得他透不过气,仇恨在浑身的血液里燃烧。天干冷干冷的,道旁榆树上干枯的枝丫都被冻得嘎吧嘎吧作响。有一只黑黑的乌鸦,总站在谢峰前面不远处的枝头,呱呱冲他喊两声,待谢峰走过以后它便又飞到前面的树上等着,歪着脑袋看他。这让谢峰很生气,他的火还正没地方撒呢,就冲那乌鸦骂道:“你***,姓万的,你去死吧。”说着他拣起块石头,用力向那鸟掷去。那黑家伙嘎嘎怪叫着又跑前面去等他。就这样一路追打着一路谩骂着,待回到知青点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了。
别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方媛还躺在床上。憔悴的她见谢峰呼哧带喘的样,忙挣扎着坐了起来,问:
“哥,你怎么了?”
谢峰在方媛身边坐下,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没什么,我没有打到那只乌鸦。”
方媛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问:“什么乌鸦?”
谢峰扳着方媛的肩说:“没什么,就一只可恨的鸟。媛媛,你还是躺着吧,别着凉。”
方媛把头埋进谢峰的怀里,贴得很紧。她能感觉到谢峰有力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她问谢峰:
“哥,公社怎么说?”
谢峰愣了一下,随即说:“哦,没什么,就是要你们俩的检讨书。”
方媛的检讨是石川昨晚连夜写的,艾丽娜一起交上去了。
方媛嘘了一口气,说:“哥,我好想爸爸,你呢?”
谢峰说:“我也想。等有了钱我们就回去看他老人家。”
“哥,我现在这样,你,你不嫌弃我吧?”
谢峰急忙说:“傻妹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快别乱想。你放心,那万致祥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会遭报应的。”
“我恨死他了。哥,我现在只为你活着呢。他们要是再逼我的话,我就去死,不要活了... ... ”
谢峰捂住了方媛的嘴:“你别说了媛媛,不会的,有哥哥在你不会再受欺负了。”
两人一时无话。屋里静极了。方媛闭上眼睛,幸福地享受着在谢峰怀里的这片刻安宁。而此时谢峰的心中正鼓荡着一股激情,他在暗暗下着决心。不,应该说成是狠下了心... ...
... ...
天见黑时艾丽娜才从公社回来。她面无表情,在大家的一再追问下才说了一句话:“ 方媛的检查没被通过,过几天要让她去参加学习班,还要开批斗会... ... ” 方媛听完就哭了,拉着谢峰的手不放,说:“哥啊,我不要去学习班,我害怕呀!... ... ”几个人又急着安慰她,谢峰咬着牙对方媛说:“媛媛你就放心好了,哥决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艾丽娜说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大家没有理会到,那就是包立新的检讨书过关了,他已经从这个旋涡里摆脱了出来。
本来艾丽娜想着把两份检讨书交到范秀芬那里就行了,就可以避免遇到万致祥。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范秀芬也没怎么看她递交的检查,而是和她说起了自己的事。说她自己马上就要去上学了,是去北方大学,这样一来公社知青办办事员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说万书记有意让艾丽娜来填补这个空缺。她原以为艾丽娜会非常的高兴,没曾想却被她一口回绝了。这让她很恼火,因为万致祥和她说过只有等新人顶替她后才能放她走。没有办法她就只好把这个情况向万致祥作了汇报。万致祥听后很生气,他可没有忘记动人的艾丽娜,就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和上次说的话差不多,又讲方媛就是因为不听话,你等着看会有什么后果吧。威胁利诱都用了,艾丽娜只是哭。她不愿意让万致祥沾污了自己的清白,也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包立新受到伤害甚至于身陷囹圄。后来万致祥拿出一张入学通知书给她看,说只要跟了他以后就有许多好的机会等着她等等。艾丽娜眼前一亮,她犹豫了,最后她狠下心,对万致祥说我答应你可以,你让包立新去上学吧。万致祥问为什么,艾丽娜说他是我对象,我们好了许多年了,他不走是不会让我到你这里来的。万致祥想想也是,刚刚跑来大吵大闹了一场的谢峰他还记忆犹新,就答应了艾丽娜,马上就把表格填写好,那也是一张去北方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只要拿回红卫星生产队写上“同意”盖个图章就行了。中午下班后,艾丽娜跟着万致祥来到公社的招待所。在这里有一间算得上很高级的套房,是专门为万致祥准备的宿舍。在那间屋里,艾丽娜将少女纯洁的身体献了出来,像祭坛上的一件牺牲品。她一动不动,随万致祥的摆布,只是在心底里一遍遍默默呼唤着包立新的名字。她知道现在她深爱着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包立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连同少女所有的憧憬和爱情。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庞滚落下来,床单上留下点点泪痕。
趁大家都在劝慰着方媛,艾丽娜悄悄扯着包立新的胳膊出了门。来到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拥着包立新,像要把两人溶到一起似的。过了一会儿艾丽娜说:
“立新,告诉你个好消息,公社决定让你去上大学了。”
包立新不相信,这样的好事怎么会没缘由落在自己的头上啊,不追究他的“错误”就已经让他很松了一口气了。
“这不可能!”包立新说。
艾丽娜说:“怎么不可能,你看,入学通知书我都给你带回来了。”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北方大学。”
包立新还是有些不相信:“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
艾丽娜顿了一下说:“听公社的人讲,他们觉得你有才华,出身好,还有,他们还说你是棵好苗子,将来会有大出息。所以就让你去了呗。... ... ”
包立新有些信了。他非常兴奋,抱着艾丽娜恨不能蹦起来:“太好了,我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转瞬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呢?”他说,“我走了那你咋办?”
他这话让艾丽娜心里很欣慰,忍在眼框中的泪水簌簌而落。她把头埋在包立新的颈间,说:“你不用管我,只要你好比什么都强。”
包立新说:“不,我们不要分开,当初你说我们不要分开的,我不去念这个什么大学,我们在一起多好。”
艾丽娜有些急:“那怎么行呢!立新,你别傻了,你要听话呢,这机会来之不易。再说了,现在知青返城的机会很多,你先走,用不多久我们就还会在一起的。”
包立新不说话了。
“立新,”隔了一会儿艾丽娜说,“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包立新说:“我知道,你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
艾丽娜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满足。她忘情地亲吻着包立新。说:
“立新,我的心永远是你的,走到哪里你都不要忘记啊!”
“不会的,看你说的,怎么会呢!不会的。”包立新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那你要我吧。立新,我现在就把我给你,你要我吧。”说完艾丽娜就离开包立新的怀抱,动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以前他们在一起也有过忘情的时候,但每次在即将越过雷池时都让艾丽娜红着脸紧急刹车了。他们相约着有那么一天,一同等待那神圣而醉人的一刻。
今天艾丽娜的举动让包立新很吃惊。他抓住艾丽新正在解腰带的手,声音颤颤的说:“丽娜,不要,我们不要这样,你放心我不会变的,我也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 ”没等他说完,艾丽娜扑到她的怀里,呜呜的哭开了。耻辱又占据了她的身心,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再不配爱包立新了,更不配让包立新要她。包立新还傻傻地想这是因为艾丽娜舍不得离开自己呢,紧紧拥抱着她,给她以安慰。
... ...
第二天一大早,谢峰把包立新和石川叫到外面。拍了拍石川的肩膀,又握了一下包立新的手,说:“求你们两位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请多多费心,替我照顾好媛媛。”
那两位以为谢峰又要到地区或省里去告万致祥的状呢,只是暂时离开一二天而已,就没有多想,说着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不用挂念等话,也没有对谢峰最后的那一句特语重心长的话在意。谢峰说:
“多保重吧好兄弟,拜托!”
说完谢峰回到屋,走到方媛的床前,伏下身,把脸贴到方媛的耳旁。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对方媛有亲昵的举动。他低声的和方媛说着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话:
“媛媛,哥走了,你好好的,什么也不要怕,不用怕的妹妹,有哥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方媛点着头,又流泪了。谢峰看着方媛脸上的泪水,心里很酸楚。他不愿意方媛看到自己这样,就又说了一句:“媛媛,好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他就起身出去了。他奔公社而来,奔那位万致祥而来。在万致祥的办公室门外,他看见他的仇人正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就回过身解开了大衣。在他的贴身处,绑了整整一圈儿炸药,前胸处露着一根一尺来长的导火索。谢峰背对过道面朝窗子,拿出火柴划燃,毫不迟疑地点燃了导火索,然后返身冲进万致祥的办公室,嘴里喊着:
“姓万的,你还认识我吗?”
万致祥抬起头,满眼惊恐地望着谢峰。见谢峰的胸前“哧哧”地冒着白烟、窜着火星,急忙站起身,结结巴巴的说: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谢峰边说边甩掉了大衣,一步步向万致祥逼近。“我要你偿还我妹妹的清白,我要你不得好死!”
说完他猛地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万致祥,嘴里还咬牙切齿地说着:“去死吧,去死吧你!”万致祥在谢峰的怀里杀猪般的嚎叫着,魂魄已经吓飞了。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开谢峰的双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炸药却没有响。谢峰不禁纳闷,忙低头去看,见导火索早已在半道熄灭了。这些东西是生产队有一年炸石头用的,存放在队里简陋的库房里,有很长时间没人理会它们了。年头久了,是受潮或者是人为踩踏而使导火索中间断了药,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熄灭了没有引爆炸药。正当谢峰迟疑间,万致祥终于挣出了谢峰的怀抱,连滚带爬的向屋外奔,鬼哭狼嚎的。走廊上随即站满了人。万致祥惊魂未散,抓住了近前的一个人,指着他的办公室声嘶力竭地喊着:
“快,有坏人啊,快去抓坏人... ... ”
屋里,谢峰还处在亢奋之中。他端详着那燃了半截的导火索。那导火索一头黑黑的,冒着一缕蓝微的烟。怎么会呢,它怎么会停下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等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闯进屋来时他才清醒了些。他看着那几位还一时不敢靠前的公安,再看看手里的导火索,悲愤涌上心头。他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仰面向天,发出如一只孤狼般的哀嚎:
“天啊!老天啊,你长没长眼啊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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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药没爆。算万致祥命大,除了遭到前所未有的惊吓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谢峰却惨了,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他的罪名很多:盗窃罪(指的是偷盗生产队炸药)、爆炸罪、反革命预谋杀人罪,罪行一个比一个严重。在公社派出所里,他又见到了那位身穿制服一脸笑眯眯的老警察。他对谢峰说:“瞧你这孩子,年岁不大脾气还真够犟的呢,这回好了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可惜了,真可惜了你的岁数啊!”谢峰也咧着嘴冲他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峰被关到了一个小黑屋里,颓丧到了极点。他倒不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他恨老天不长眼,多给了万致祥这么坏的人一次生的机会;他担心着方媛,今后她可怎么办啊,没有他在身边那姓万的会更加肆无忌惮。想起方媛,谢峰的眼睛就湿润了,他的心在滴血,在隐隐作痛。小黑屋阴森潮湿,有股很重的霉味,只有一只冰凉的铁皮椅子孤零零的杵在地当间。这就是所说的小号了吧。这地方他来过,那还是当年他领着方媛去探望方伯年的时候。他不只一次的在脑海里想象着万致祥被关到这样一个地方的情景,没想到自己却进来了。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万致祥的仇恨。
谢峰被抓起来的事过了两天才传到红卫星生产队。几个知青都很着急。方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地干活了,听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令她五内俱焚,急得只知道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哭是救不出谢峰的。艾丽娜给出了个主意,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谢峰是因为你才闯下这祸,目前只有你出面去求万书记放过谢峰了。其余的人都不同意。那不是往狼窝里送孩子一样吗,这怎么能行。不同意又都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都是哀长叹短的干着急。石川和包立新去了一趟公社也没有见到谢峰,带回来的是更糟的消息:谢峰被关在小号里,谁都不许见,听说要被判刑呢!
对于方媛来说,这无异于天都要塌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没怎么睡的方媛走出知青点。她要到公社去,去求那位魔鬼一样的万致祥,求他放了哥哥谢峰。现在她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只要能让她的谢峰平安地回来,舍得自己的性命她都愿意。
来到公社知青办,又见到万致祥。方媛也不敢正视他,深低着头,手摆弄着她那条红围巾,脸憋得通红。“... ...万书记,我来求你,”她声音很小,“求你放过谢峰吧。”
万致祥坐在椅子里,望着眼前玲珑剔透娇嫩可人的方媛,浑身的血液又一次活泛开了。虽然方媛与几天前相比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些,眉宇间有说不尽的哀怨,但美人就是美人啊!就如同那西施,病态时更显妩媚。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摇曳的心旌,两只冒光的眼睛再也不愿离开方媛了。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医院里享受这只猎物的场景,那是多么的令人颤栗的兴奋啊!但万致祥毕竟是万致祥,是在机关的风风雨雨中磨练出的干部,内心里现在恨不能一口吞了方媛,表面上还要作出很沉着很严肃的样子。他面带怒容,说:
“你还为他求情,他犯了滔天大罪你知道吗?”
方媛深低着头没有出声。
“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坏分子,你也是,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
方媛快哭了,声音细得像蚊子:“求求你,... ... ”
万致祥起身关好房门,回来又重新坐好,说话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谢峰为了你竟然跑来要和我同归于尽,那么你来救他准备怎么做啊?
方媛说:“我,我为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肯放他,我替他坐牢都行。求求你。”
万致祥起身来到方媛身边,低声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明天你就可以见到谢峰,你们俩都会没事的。”
方媛明白了万致祥话中的意思,脸更红了。她的心狂跳不已,羞耻强烈地吞噬着她,恨不能转身离开。但她不能,想着关在小号里的谢峰哥她必须要忍着。
万致祥接着说:“怎么样啊?现在那位谢峰可还关着呢,随时随地都会被判刑的。... ... ”
方媛的心里不由一紧,她紧张得使劲咽了口吐沫,如同咽下一只苍蝇。她抬起头,眼里聚满了悲愤的泪水。她盯着万致祥,说:
“我同意,只要你放了谢峰,什么我都答应你!”
万致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不免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的他不禁直撮手,在地当间走来走去,盘算着下一步怎样享用这顿美餐。他想好了,对方媛说:
“你现在就去公社百货商店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那里找你。你放心,我说话算数,你们俩都会没事的,只要你听话。... ... ”
方媛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万致祥的办公室。背后传来万致祥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很郑重的声音:
“不要再执迷不悟,回去后要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 ... ”
方媛站在公社百货商店的门口。红色的围巾格外的鲜艳。几个不学好的年轻后生在她的身边蹭来晃去的,不时地说几句流里流气的话,她只当没听见,神色木然的站在那里。商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好象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让她周身不自在。
万致祥终于来了。他骑着自行车,在方媛的身边停下,冲低着头的方媛说:“你跟我走。”然后就蹬着车子头里去了。骑一会儿停一会儿,等着方媛跟上来。过了一条街,又过了一条街,最后停在公社的招待所前,放好自行车钻了进去。过了一个又黑又长的走廊,往右拐是一间独立的砖瓦房,那就是万致祥的“行宫”了。
屋里陈设在那时算得上很豪华了,吸顶灯,沙发,席梦思大床,还有卫生间。方媛急促地站在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万致祥走过来把门关紧,然后回身抱住了方媛。他能感觉到方媛在发抖。
“啊,太好了,呵呵,小宝贝呀,你真是快把人想疯了。... ... 唉,你要是早这么听话该有多好,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
说到这儿万致祥想起了谢峰,想起了那个以命相拼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的谢峰,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恶气。不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小女子吗,现在她还不是乖乖的在自己怀里?
万致祥放开方媛,坐到沙发上,把双腿翘上茶几,斜着眼瞟方媛,说:“过来,你过来呀,来求我呀。”
方媛向前移了两步,说:“求你... ... ”
万致祥说:“就这么求吗?”
方媛想了想,就跪在了万致祥面前,低着头,说:“求求你,放了谢峰吧,我求你了。”
万致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要你求我的,不是让你求这个。”
方媛没明白他的意思,依旧是深低着头不出声。
万致祥说:“你求呀,求我搞搞你。”
方媛紧咬着下唇,羞得满面通红。
万致祥说:“你不是要救谢峰吗?你不是听我的话吗?那就来求我吧。”
方媛哭了。
过了一会儿,万致祥不耐烦地站起身,说:“你不求是不?那我可就不管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方媛一下子抱住了万致祥的双腿,哭着说:“我求求你,求你,搞我吧,求求你搞我吧!呜... ... ”
万致祥哈哈大笑。他早已经心猿意马按捺不住自己了,弯身抱起方媛,把她扔到了床上... ...
到下午很晚了万致祥才从床上爬起来,和床上像木头一样躺着的方媛说自己要去为谢峰的事出去斡旋一下,让方媛在屋里等着他。出来后他先到公社转了转,见没什么大事就去派出所询问有关谢峰的情况,很满意。又到街上买了一只烧鸡一瓶酒返回招待所。
方媛坐在床头,焦急地等着万致祥带回谢峰哥的消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里也没有开灯。方媛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万致祥回来后,坐在沙发上吃鸡喝酒。让方媛陪他吃喝,但方媛实在吃不下也不会喝酒。万致祥觉得很败兴。方媛问他:“万书记,你什么时候放谢峰?”
万致祥说:“快了,只要你听话,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
方媛低声说:“我,我听话。”
万致祥递过一盅酒:“你把它喝了。”
方媛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万致祥说:“嗯,这就对了。去洗洗,去给我洗干净些。”
方媛走进卫生间,脱下衣服开始冲洗。她像具木偶一样,麻木的接受着万致祥的摆布。
洗完后出来,万致祥让方媛把衣服全都脱掉。方媛也照做了。屋里虽然有暖气,但还是很冷。方媛站在地中间,羞得尽可能的用双手护着自己雪白的胴体。万致祥喝着酒,陶醉在这活生生的美丽图画当中。他拿过方媛的红围巾披在她的肩上,让方媛为他唱一段那天在台上唱的曲子。能欣赏到这么一位绝色美人光着身子为自己又唱又跳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怜的方媛冷得直发颤,刚刚大病初愈的她身体还十分的虚弱。但想到明天就可以逃脱牢狱之灾的谢峰,为了哥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她就唱,还是黄梅戏《天仙配》选段:
“父王命我回天庭
晴天霹雳起灾星
我愿做凡人不做神
让我回去万不能
父王二次把旨明
万把钢刀扎在心
伤害七女我不怕
害得董郎怎能行
... ...
坐在那里的万致祥两只眼睛都直了,一口鸡肉在嘴里都忘了嚼。他想着过去老辈人讲的皇帝,估计过的生活也就不过如此罢。
... ...
第二天,身心疲惫不堪面容枯槁憔悴的方媛走出了公社招待所。万致祥放她走了,说到了派出所就可以看到谢峰了。她忍着周身的疼痛。那一夜万致祥就差没将她撕碎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留有许多牙齿的印痕。为了谢峰,她默默地咬紧牙关,把泪水咽到肚子里。
太阳很亮。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方媛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路打听着,方媛来到了公社派出所。她看到了,方媛一眼就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谢峰。他被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架着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蓬头垢面的。派出所的门口停着一辆窗上镶着铁条的面包车,方媛认识,那是囚车啊!谢峰正走向它。方媛心头不由一紧,跌跌撞撞往前奔,嘴里大声喊着:
“哥,哥啊----”
谢峰望着扑到近前的方媛,很是吃惊。“媛媛?你,你怎么来了啊?”
方媛泪流满面,死死地抓住谢峰的手不放。那几个警察过来用力把他搡到了一边,将谢峰推入囚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谢峰把头紧紧贴在车后窗上,冲着方媛大喊:“媛媛,你不用怕,你谁也不用怕,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 ”
警车携着凄厉的呼啸开走了。方媛哭倒在地,直哭得天旋地转。那位总喜欢眯着眼笑的老警察走了过来,扶起了方媛。他很聪明,猜到了眼前的这位女孩子是谁了,就说:
“快别哭了,会哭坏身子的。你是方媛吧?”
方媛愣了一下,问他:“你怎么知道。”
那警察说:“嗨,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小伙子不就是为了你吗?”
方媛说:“同志,谢峰哥去了什么地方啊?”
警察叹着气说:“唉,那孩子性格忒犟,这下可倒好,判了十年刑啊!”
方媛听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仰面晕了过去。
在那位老警察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中悠悠醒来的方媛,面无血色,也无一丝表情,眼神空空洞洞的。左看看,右瞧瞧,皱紧了眉头努力思索着,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见她醒来,老警察长嘘了一口气。说:“姑娘啊,外面这么冷,你还是快回去吧,可别冻坏了... ... ”
还没等他说完,方媛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双手摇晃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我求求你... ... ”
老警察急忙往起扶方媛,说:“你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方媛下面的话令老警察大吃一惊。她说:“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搞我吧,你搞搞我吧!... ... ”
... ...
方媛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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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媛被前来找她的石川和包立新接回了生产队。她谁都不认识了,在她的世界里空旷无垠,没有四季没有色彩,没有了感觉就无所谓什么幸福和痛苦,什么都没有了。她要做的只有那么几件事:见到女人就会站到那人身边,露出做作的笑容,她是在与别人比美,这时候要夸奖她,说些谁也没有方媛漂亮等等恭维的话,要不然她会撅着嘴生很长时间的气;遇到男人她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人家搞她,声泪俱下地,不答应她就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说我给你洗,我给你洗干净了你就搞我好不?没有办法让她停下来,折腾累了她就睡,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立新或者是石川当作谢峰,抱着就喊哥,说哥啊,你又去哪了啊?你怎么总让我担心啊。一来二去的石川他们就总结出个平息她情绪的办法来,当她一跪下求人时,另一个就装作是才从外面进来,冒充是她的哥哥,她就满足了,就会十分听话,让吃就吃给喝就喝,眉飞色舞地。
还有个办法能让方媛安静下来,那就是给她唱歌,最好是唱苏州评弹或黄梅戏。听到歌声她会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的安静,完全看不出她是个病人。若是你不小心唱错了词或是走了调,她还会十分大度的抿嘴笑着给你纠正。包立新最会唱了,所以这任务就落到他的头上。可好景不长,没过多长日子他就走了,去上学了。
包立新和范秀芬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走时自然是免不了的与艾丽娜千缠万绵、山盟海誓一番。他走后没几天艾丽娜就去公社知青办上班了,接替了范秀芬的角色,没看出她有什么欢喜,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乐意。戚雪表现出老大的不屑,当着艾丽娜的面说些不冷不热的风凉话。艾丽娜从来不与戚雪争论什么,很漠然地听她说些无耻下贱之类的话。到公社上班没几天,她收到了包立新从大学里发来的信,信里只写了一句话:我将永远感激你的卑贱!显然她所做的一切范秀芬都和包立新说了。艾丽娜没有哭,默默地把那封信撕成碎片,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面白茫茫的大地出了好半天的神。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爱情没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包立新上大学和艾丽娜调到公社工作对戚雪的打击很大,对于她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也是个不小的冲击。活生生的现实与她热衷于的口号誓言什么的相去甚远。生活本身太残酷了,她的棱角被痛苦的一点点磨平。她迷惑,惶恐不安,为自己稚嫩的一次次的冲动而痛苦不已。特别是看着方媛那百事不醒的样子,再想起牢中的谢峰,她就会感到非常的内疚,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痛恨自己不该在那天夜里离开病房。唯一使她安慰的是她可以劳动,每天上工后她都会拿出拼命的架势挥汗大干,一点不比农村壮劳力差。她在惩罚着自己,在近乎残忍的对待自己,并从中榨取着可怜的慰籍。
1974年就要过去了,知青们开始陆续的返城,病退的,招工的,上学的,各想各的办法。方媛病成这样,有一天石川就到公社找艾丽娜,说方媛的情况你也了解,给她办个病退吧,回上海或许对治疗有所帮助。艾丽娜答应了,可万致祥不同意,说方媛是装疯,好好的年轻人怎么会说疯就疯呢。还说她是在逃避再教育,是为躲革命群众的斗争... ... 艾丽娜没有把这些话和石川学,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方媛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呀。石川就想着法儿与方媛的母亲联系,拍过电报也写了几封信寄回上海,但都没有回音。不知道那女人现在怎么样了。石川和戚雪轮流照看着方媛,每天只能一个人出工。好在冬天时生产队没什么活,闫胜天很能理解他们照顾他们,出不出工的也不去计较。
本来六个人还有些活力的宿舍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沉闷憋得人透不过气来,并且方媛的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看着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现在的样子,让人心里充满了伤感。伤感出诗人,石川的诗情如潮水般汹涌,他冷眼面对一切,用冰冷的文字肢解开所有的迷惘。在他的床头贴着一张条幅,上面书写着雪莱的一句诗: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1975年的元旦就这样沿着苦难的绳索一点点的攀缘而来,新的一年开始了。这天生产队放假。这一天,石川早早地离开山村,他要到县第二劳改支队去探望谢峰。这是他第一次去。到公社坐火车,下了火车倒汽车,又步行了一段路,终于见到了那有高高的围墙布着电线网的监狱。
谢峰瘦了,眼里多了一种叫冷峻的东西。他的脸上有伤,淤血还没有完全散尽,青青的挂在脸颊上,格外扎眼。见到石川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方媛怎么样了。石川在路上计划着把方媛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给谢峰,现在看到他这样,于心不忍,就立即改变了主意,说方媛不错,过得很好,要不是生产队里不好请假就会和自己一起来了等等。谢峰紧紧抓住石川的手,说媛媛可不能再吃苦了,我答应过她爸爸要照顾好她的,现在只好拜托给你们了。石川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说着一些安慰谢峰的话,劝他说以后别再冲动做傻事,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大家特别是方媛还在等待着他早日回去呢。他给谢峰带了两包饼干,说是方媛买的。他还给谢峰带了一张方媛的照片,那是临出门时戚雪从方媛的一个日记本里找出来的。照片上的方媛调皮地笑着,青春靓丽。照片对谢峰来说太重要了,他捧在手心里,用手轻抚着照片里的方媛,眼睛一点点的湿润了。石川看着他,不禁打心眼里佩服戚雪的细心。今后就让这照片陪伴着谢峰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吧。
石川佩服戚雪的心细,可没想到她却把方媛弄丢了。当他从劳改支队回到知青点,看到戚雪眼睛红肿着,急得跟什么似的。方媛不见了,方媛在戚雪去厕所的那一会儿的工夫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大冷的天她能去哪呢?石川就是打去公社的路回来的,所以她不可能去公社。那么再没有她可去或该去的地方了啊!四处去打听去找也没有寻到,戚雪和石川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瞧着就要被烤焦了。
方媛是被闫胜天家的二奎带走了。二奎虽然缺些心眼,但漂亮和丑陋他还是分得清的。以前方媛是公主,是女神,他只配远远地怀着敬畏的心情偷窥她。自打方媛生病住院,二奎用爬犁拉了方媛两次和她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以后,他的七魂六窍就不再听他的驱使了,就不再属于他了。他早已经和大奎的女人住到了一起,对男女之间的事比大奎还要贪婪。但自从方媛驻进他的心窝窝里后,他变得整天烦躁不安起来,怎么看大奎的女人怎么像一只赖蛤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别扭,没几天就把她打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人更好,正好可以美美地想念方媛,想她乐时的样子,想她哭泣的样子,想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 方媛充满了他生活中的角角落落,能多看她一眼都会换来他一天的好心情。
所以一大早他就来到了知青点,和他老爹闫胜天一样,他不敢进屋。闫胜天是不喜欢屋里香皂和雪花膏的味道,二奎是因为自卑。他就在离知青宿舍不远的地方转悠,期待着他所期待的人能露面。
老远的,他看见方媛出来了。是的,就是她!那红红的围巾迎风招展。许是她在屋里憋得太久了,一出屋就很兴奋的样子,就一路小跑着奔二奎来了。二奎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木然地张着嘴站在那里。方媛来到二奎的面前,还没等气喘匀了就跪在了地上,抓着二奎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求你,搞我吧,求你搞搞我吧... ... ”二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虽然他也听村上人说起过方媛从公社回来后就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真是天鹅把自己送到了青蛙的嘴里。他爽快地答应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更何况是方媛求他的呢。他高兴得恨不能一个高就蹦回家去。方媛跟在他后头,心情也无比的愉悦。
二奎把方媛领回了家,一关就是三天。方媛笑他也笑,方媛哭他也哭。方媛笑着求他搞他就搞,搞完了方媛就会说:“好了啊,该让我哥哥回来了吧。”二奎变不出方媛的哥哥来,方媛就闹,就哭。二奎很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也跟着哭。
第四天早晨,二奎睡得太死了,方媛大摇大摆地走出他的草房他都没有醒来。村子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还都处在沉睡当中。方媛撒欢似的行走在雪地上,她想用自己的脚印踩出个好看的图形来,却总是做不好。离村子里的那口井不远了。那是一口辘轳井,全村人和牲畜的用水都从那里提。有个人在那里正吱吱地摇着轳把,提水准备做早饭了。方媛满怀欣喜的奔井走来。提水的人走了。方媛来到井旁,嘴里说:“我给你洗洗,我给你好好洗洗吧。”井太深,井边和井壁上结了许多的冰。方媛趴在井沿上,双手努力伸向井里去够水。她从井底那一汪水中看到了她自己。她好想仔细的看看自己呀。但她没有成功。她顺着溜滑的井沿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人们先是从井里捞上来方媛的那条长长的红围巾,接着又把方媛捞了上来。她死了。她死得很安详,安详得让人看一眼都会心碎:长长的秀发硬挺挺的向上翘楞着,眼睛很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双唇微启,仿佛是要说些什么。也许只有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了!
那一天是1975年1月5日,是星期日。
石川没有哭。他的心却在流血。戚雪哭得昏天暗地,边哭边诉说着自己对不起方媛的地方,抒发着她的内疚。她用被子将方媛僵硬的身体捂软,为她仔细的擦洗干净,换上干爽的她平时喜欢的衣服,还把自己身上的一件红毛衣脱下来给方媛穿上。村上的几个年轻后生在后山架起一堆火,把冻土化开,刨好了坑,用一领草席把方媛裹了,葬了。从此,在红卫星生产队的山野间,多了一个二十岁年轻姑娘的不散的冤魂。
还有一个人哭得很厉害,那就是二奎。当年他的亲娘菊被大奎烫死时也没见他这么悲恸。哭着哭着他就把几天来和方媛在一起的事说出来了,石川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二奎在方媛死后,原来的傻又多了一些疯,总是抄着袖在知青宿舍四周走来走去,像一只丧家犬。逢人便说方媛对他如何如何的好,讲他和方媛在一起那几天有多么的恩爱。说着说着就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有一天石川悄悄的把不远处的二奎招到宿舍,低声问他:
“你想不想见到方媛?”
二奎说:“想啊!我总梦见她呢。”
石川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见到她,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二奎问:“是什么条件啊?你快说。”
石川说:“你不能和别人说起这事,否则就不灵验了。”
二奎满口应承着,还一劲催石川快些讲。
石川告诉他:“后山老爷岭的悬崖边有棵歪脖子树,只要你抱紧它使劲摇一摇,再喊一声方媛,她就会从天上下来了。”
那二奎信以为真,出门就奔老爷岭去了。那老爷岭的悬崖是前些年生产队炸石头人为造成的,坡很陡很长,那棵歪脖子树傲立崖顶。二奎不知道石川已经在那树根处做好了手脚,急忙忙地抱着树干就用力摇晃,还没等他喊出方媛的名字,便连人带树滚到悬崖下面去了,摔得血肉模糊,立时断了气。村上的人都说,那方媛一个人远离家乡,在阴间太孤单,于是就招二奎去作伴了。
如果真有阴间的话,那二奎还真的说不定会见到方媛呢。
可这世上会有阴间吗?
(上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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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写的么??
佩服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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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曾问父母,文革如何?却见他们眼中依然有一些憧憬,但更多的却是伤痛--他们却不愿多说。
我无法评价我的长辈、我们的革命先烈。但感觉中,文革是一片耻辱,是一种嘲笑。在这之中的光怪离奇的故事
惨不忍睹的结局让无数人的命运成了纸屑成了尘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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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篇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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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1983年。八年过去了,谢峰在这年夏天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他提前两年被释放了。
>
> 八年的劳改生活我们先按下不表。谢峰出了监狱就回到了红卫星生产队。几年来他早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开始时石川还偶尔写封信来介绍一下外面的情况,后来也音信皆无了。国家大事通过报纸和新狱友还能知道一些,可妹妹方媛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没有人探视他也没人给他写信,什么他都不知道。
>
> 现在好了,现在他回来了。他站在了知青宿舍前。原先这里住着他们几个从上海来的青年男女,那房子虽然算不上华丽,但还算得上很温馨很实用的。可眼前的场景令他心里很是凄凉。房梁已经塌下来了,原来的屋中央破败不堪,杂草茂盛。残墙上长着片片绿色的青苔。不过太阳照在这里,还是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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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旁边牲口棚里走出来一个人,老态龙钟的样子。从他那佝偻的身材,谢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队长闫胜天。只几年没见,他的变化太大了,老得一走路就要掉渣似的。谢峰喊了一声闫队长并迎着他走了过去。闫胜天端详他半晌也没认出他是谁来。这有闫胜天有些老眼昏花的缘故,也是这几年谢峰的变化太大了。被关进牢里那年他才二十二岁,还是个黄嘴丫都没褪尽的大男孩,现在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八年的牢狱生涯让他遍历风霜雪雨的沧桑。一脸的络腮胡子,目光炯炯如炬,身体比以前更加威武强壮。见闫天胜一时认不出自己,谢峰只好又作自我介绍,说闫队长,我是谢峰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闫胜天又上下打量着谢峰,继而咧开没几颗牙的嘴,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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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还真是你呀!你看我这双老眼啊。... ... 谢峰,你小子这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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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是我呀闫队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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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胜天说:“别喊我队长了,现在改叫村长喽,况且我也不是啦,我老了,现如今是戚雪当家了。”
>
> “戚雪?”谢峰很是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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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胜天说:“是呀,就是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戚雪,那闺女能干着呢,她现在是红卫星的支书兼村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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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老队长,方媛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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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胜天愣了一下,然后说:“哎呀,你看这大热的天,走,咱家里说去。”
>
> 说完他就拉着谢峰往村里走,一路上说着村里这几年的变化和一些新鲜事,就是不提方媛。他也没有领谢峰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去找戚雪。戚雪嫁给了当地一个朴实憨厚的农民,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也完全没有了当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激情,一张常年风吹日晒粗糙黝黑的面庞,一身纯正的村妇装束,让人有些不敢认了。见到谢峰,戚雪也愣住了。太突然了,她一次次的想过有一天该怎样面对出狱的谢峰,可他就这么猛然间站到自己的面前还是让她不知所措。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悲怆一点点的涌上心头,站在原地一句话还没说的她就双手抚面,大放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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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鸡烧饭,戚雪为谢峰接风洗尘。闫胜天和戚雪的老实丈夫陪谢峰喝酒。方媛的事是绕不过去了,就和谢峰说了。戚雪对谢峰说你千万别怪石川,他从监狱一回来方媛就丢了,要怪你就怪我吧。就因为这事石川一直内疚着,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所以最后干脆就不写信了。过了好一会儿,谢峰把眼前碗里的酒一口喝光,呛得他流出了眼泪。他说我谁都不会怪罪,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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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戚雪的口中谢峰了解到其他人的情况。石川在1977年参加了高考,进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回了上海,现在据说是在上海的一个剧作家协会工作。包立新也回来过一次,住了几天就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情况怎样。艾丽娜还在前进镇住着,过得不太好。前些年嫁了,可没过多久又离了婚,自己拉扯一个孩子过日子。谢峰没有忘记问万致祥的情况,戚雪告诉他现在万致祥早已经是桦源县副县长了,有一儿一女,住在县城。最后谢峰问戚雪为什么她不回上海,政策不是允许知青都返城的吗?戚雪说:“唉!哪块黄土不活人呢?我这是扎根农村一辈子不动摇。”说完她白了一眼坐在身边一句话也不说的丈夫,自己被自己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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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吃过饭就执意要去山上看看方媛的坟,但他酒喝得太多了,一出门就吐得翻江倒海。他的腿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满脑子的都是方媛,嘴里含混地唱着方媛喜欢唱的两句歌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 夫妻双双把家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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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睡一夜,第二天戚雪领着谢峰来到山上方媛的坟头。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那是座坟了,只是一个小土包而已,上面长满了杂草,也有许多五颜六色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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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的心隐隐作痛。他默默地开始动手薅去那些野草,将草根带起来的泥土留在坟上,小心的用手轻轻拍好。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方媛的照片摆在坟头,接过戚雪带来的冥钱一张张点燃,冲照片上望着他笑的方媛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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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媛,哥回来了,我看你来了。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哥就不等这八年了,和你作伴多好。... ... 八年啊妹妹,我想你想了八年,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就是在这里等着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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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媛,哥对不起你,哥没有保护好你啊。要怨你就怨我吧。哥现在什么也不怕,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八年来我天天想夜夜盼,就是等着今天。可今天你在哪啊?我该到哪里去寻你呢?没有你,媛媛,没有你哥还剩下了什么啊?我还有什么?告诉我吧媛媛,我该到哪里去,我该做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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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很闷热,没有一丝风,但那燃烧着的纸钱还是翻卷着夹起一缕缕轻烟腾空而去。戚雪也不由得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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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媛媛,现在世道变了,过去颠倒了的黑白又都恢复过来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只是你不能亲眼看到这些。还有啊媛媛,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姓万的还活着,还很滋润地活着。这真是个好消息呀,他活着就好,我不信老天就那么不长眼,你等着,等着吧媛媛,他会有报应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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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中透射着冷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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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开了方媛,离开了红卫星村。走的时候戚雪给了谢峰两百元钱,他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他也确实需要钱,现在最关键的事,就是先要活下去。他来到前进镇,来到原来的公社,很容易地办完了档案户口粮食关系等等的调转手续。这让他多少有些没有料到,也有些感慨: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候有多少知青把脑袋消尖了的想尽各种办法想返城,现在却没人挽留了,想回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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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镇委办公大院,谢峰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该离开这里了,可他又应向哪里去呢?上海吗?上海现在离他真是有些太远了。那里有他值得怀念的少年时代,有与媛媛妹妹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有那栋小楼,有方伯伯... ...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还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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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着。前进镇这些年的变化很大,沿街各体小店一家挨着一家,店主人极其热情的站在门前吆喝着,显得很热闹。不禁想起多年前的样子,那时有谁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干资本主义事业啊?还是现在好呀。老百姓哪一个活得都不容易。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都是普通人,都是渴望过普通生活的普通人,别再折腾了,每个人自己都有自己的活法。让他们这么自由自在的活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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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左瞧右看心里感慨着,他来到了镇百货大楼门前。谢峰看到了艾丽娜。她打扮得很妖艳,脸上有厚厚的胭脂,特别是她那条喇叭裤,把屁股裹得紧绷绷的,格外的扎眼。那时候穿这种裤子的女人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做那种肮脏职业的女人,是操皮肉生意的。只要一个女人穿条喇叭裤当街一杵,就和现如今那些个发廊歌厅什么的点亮红灯一样,开工了。艾丽娜站在那里,嘴上嗑着瓜子儿,很轻浮地晃着身子,用挑逗的眼神斜视着那些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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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认出了那就是艾丽娜,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就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看。艾丽娜显然是没有认出他来,见他那样看着自己,就冲他妩媚的一笑,柔声说道:“大哥,你啥意思啊?想玩玩吗?”她这一说话让谢峰对她更加确认无疑了。她的声音很细,夹有浓厚的上海音。见谢峰张着嘴傻盯着她也不说话,艾丽娜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低声说:“大哥,怎么样啊?跟你走或到我那里都行,很便宜的,十块钱,再少些也可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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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艾丽娜?你是艾丽娜吧?我是谢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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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愣了一下,退后一步打量起谢峰。她认出来了,也没为自己刚才的话害羞,很夸张的拍着谢峰的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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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喂,可不是怎的,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嘛。你这是逃出来的还是放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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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以及说话的腔调让谢峰很不舒服。想从前的艾丽娜,文文静静的,不多言不多语,更不会用言话伤人。再看眼前的她,唇间像夹片刀一样。谢峰才从狱里出来,没见识过这些。就问她:“艾丽娜,你,你在做什么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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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咯咯的笑了:“做什么?做生活呀。人凭一张嘴,只不过有的人嘴是横着长的,我的嘴是竖着长的,嘻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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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她兀自笑弯了腰。旁边有许多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俩,看得谢峰有些难为情。艾丽娜说:“我们走吧,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呢,我请你下馆子,你请我也行,老同学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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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也没问谢峰同不同意,过来就挎住了他的胳膊。两人来到一家临街的小饭店,在一角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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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娜,你好吗?”等艾丽娜点完菜后谢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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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什么是好?什么叫不好?你能说像我们这么活着就算好?那些死去的就不好了?”艾丽娜一连串的反问让谢峰不知道怎么答才是,同时他也想到了方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艾丽娜可不管那么多,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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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感觉好就是好啊。你看,我还好好的活着,这就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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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点燃一支烟。在狱里他学会了吸烟。“你现在在哪上班?听戚雪说你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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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还上个?班呀!从公社下来我去了食品厂,干了不到三个月就干不下去了。婚是结了,又离了,呵呵,本来就不该结什么婚,我是什么人啊,我是个坏女人,我还怎么配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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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上来了,艾丽娜要了酒,给谢峰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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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们喝酒吧。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今天就过今天的,不管明天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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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谢峰面前的,还哪里是以前的艾丽娜呀!她大口地喝着酒,满嘴的脏话,变得谢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她就有些喝多了,天南地北的胡侃,很放肆地说笑。到最后她还没有忘记给她的孩子弄些吃的,让服务员打包带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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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家里还有个要帐的东西呢,还得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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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是个女孩子,叫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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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禁想起包立新:“听说包立新前一阵子回来过,你见到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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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嘴也停止了嚼动,眼眶里渐渐地爬上了雾一样的东西。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艰难的把嘴里的东西连同就要流出的泪水一起咽了下去,“啪!”的把筷子摔到桌上,冲谢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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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人真***没劲,好好的提他作什么!他早就死了,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你明白吗?死了!和方媛一样,不存在了。来,喝酒喝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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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都没少喝。后来谢峰搀着踉踉跄跄的艾丽娜走出了饭店,回她的家。艾丽娜借着酒劲絮叨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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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我不是个好女人,早就不是了。... ... 和你说吧,我是***鸡,一只见不得阳光的野鸡。你,你别告诉别人。哈哈,对了,你是劳改犯,我是妓女,我们走在一起倒很般配呢!... ... 包立新,我们谁也别提他好不?我对得起他,要怪就怪命吧,这都是命啊!... ... 这镇上,整个镇子没有人不认识我的,那些女人,特别是食品厂的女人都怕我,怕我抢她们的男人。哈哈,你说多有意思。... ... 我跟你说实话,我嫁的那个人其实很不错的,真的很不错呢,他把我和万书记堵在屋里时,气得打他自己都没舍得打我一下,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好啊?... ... 爱情,别再和我谈那伟大的爱情了,狗屁!男人都***是狗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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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个万致详。谢峰心里不由得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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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娜的家地处僻静,是二间砖瓦结构的平房。她的女儿欣欣被锁在屋里。小丫头长得很漂亮,人也乖巧。艾丽娜进屋后就睡了,谢峰看着欣欣把带回的饭吃完,头沉得不行,不知不觉的靠着炕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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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炕里,盖着毛巾被。那时天已经黑了,艾丽娜正忙活着晚饭。吃饭时艾丽娜和谢峰商量,让他把欣欣带回上海,交给她的父母。说让她这样跟着自己终不是个事儿,孩子马上就该上学了,该有个好的环境。谢峰就问她自己为什么不回上海去。这话说到了她的痛处,不禁黯然神伤。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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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活下去很容易,在哪儿都是活。我现在这样就是回到上海又能怎样,档案里这些年可是没少记载我的过错,况且他还在上海,据说已经结婚成家了。大家还是就这么平静的过生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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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知道那个“他”指的就是包立新了,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一时无话。晚间谢峰就睡在了艾丽娜家。夜里总有人来敲她家的房门,可以听见艾丽娜起身去低声和来人说:“屋里有人了,是我的亲戚,你明天再来吧。”想着艾丽娜现在的样子,谢峰心里很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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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谢峰陪艾丽娜去镇上把小欣欣的户口迁了出来。到底是在公社大院待过的,熟人多,没费什么事说笑着就把这事办妥了。本来谢峰还准备去县城见见万致祥的,想来想去,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要他活着就好,我们还都活着,这就很好。”他这样想着,就准备回上海了。艾丽娜还想留谢峰多住几天,但他想到昨天夜里她家的情况,就执意要走,就买了晚上的火车票。临上车,艾丽娜紧紧抱着小欣欣不放,母女俩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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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欣欣拜托给你了,真要谢谢你呢。”艾丽娜拭去脸上的泪水,对谢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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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什么谢啊。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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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好不好的,这都是***命。不管怎样,我会活下去的。如果见到包立新,别告诉他我的情况。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为了他我什么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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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是为什么啊?你为他牺牲得还不够吗?他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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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心?哼哼,算了,谈良心是非常可笑的事情。这里埋葬了我们的一切。把坟墓扒开来寻找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吗?谢峰,心里别再想着过去那些破事了,你还是忘记吧,人要不会忘记就再没法儿开始、再没法儿活下去了。只可惜的是,我做不到,也无所谓忘不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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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我怎么会忘记呢?我还是要回来的,我一定要回来,为了万致祥,就为了他那个畜牲也一定要回来的,我可是一刻也没忘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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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有谁能忘得了呢,我恨死他了!都因为他啊,他毁了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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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告诉他,有机会你一定要转告他,就说我谢峰出来了。我会天天为他祈祷,求老天保佑他好好的活着,可千万要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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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慢腾腾的向南行驶。到了哈尔滨后又倒车,继续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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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是第一次坐火车。毕竟是小孩子,和母亲离别时的悲哀没多久就都忘记了,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兴奋不已。听谢峰讲大上海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还有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许多好玩的去处,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向往,激动得像一只出笼的小鸟,欢快地扑向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谢峰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满是伤感。当年从上海来的时候,整个车厢都是满怀理想的年轻人,伴随着笑声歌声欢快了一路... ... 现在他又往回走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回来了,只带着一身的创伤,还有那刻骨铭心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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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坐着三个年轻人,穿着那时候还不多见的格衬衣,留有很长的头发。从打上车开始他们就没有消停,吃喝摆满了桌子,喝着酒把话说得很大,这世界简直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们看上眼的了。吃饱喝得后,他们拿出一副扑克牌,邀谢峰凑个手与他们一起玩。旅途单调乏味,玩就玩吧。是一种叫做“三打一”的玩法,北方人都熟悉这个,看牌叫分,从60分开始,逐次上台阶,谁分要的高谁主牌,一人对三个。... ... 就开始玩。本就是为排谴寂寞的事,所以谢峰也没怎么上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出着牌。玩过几把后,那位被称作二驴子的人把头凑向谢峰,说大哥,这么玩没啥意思,我们加点彩头的好不?谢峰明白了他的话,就是说不想白磨手皮子,要“加彩”带钱了。谢峰笑了笑,说怎么的都行啊,但得把这副牌换一下。他早就看出了那副牌后面已被标上了各种记号,但刚才只是玩玩,也就没有说出来。那三人听他这么说都有些尴尬。二驴子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呀,这副牌太旧了,我们换新的。就从售货车上买了几副新牌。就开始玩,一块钱打底。车上人多不好现金往来,就每人先拿出五十元押上,用笔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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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玩钱的时候也没看出谢峰怎么样,现在动上真格的了,谢峰的表现让二驴子他们几个目瞪口呆。只见谢峰把牌洗得翻飞,带着十足的韵味,然后闷着抓牌,抓完后看都不看就会要到80分。要知道每次叫牌最高分一般都是70,像他这种要法还真让二驴子他们长了见识,三个人使出浑身的解数,齐心对付谢峰。奇怪的是每次他都不只是成牌,还会作出光牌,就是其余的人一分都不会得,赢了上台阶的钱后还要再翻三倍。一把也没容二驴子他们喘息,没多一会儿工夫,三个人就输了有几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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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平静的望着他们。他并没有想赢他们的钱,只是对他们刚才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怎么瞧得上眼,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活该他们几个遇到了谢峰,到最后兜里的钱输得再找不到一张整票了。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心里都明白,这回是彻底的栽了,遇到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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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在狱中这八年,学会了咬紧牙关承受苦难,学会了忍辱负重,像只狼一样懂得默默的舔净伤口上的血迹。除此之外,他还练就了一手别人不好轻易学到的功夫----赌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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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赌技也不太准确,因为当时他学时纯粹是为了消磨狱中那百无聊赖的光景,并没想着会靠它去赢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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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劳改支队那会儿,谢峰不懂得号里的那些规矩,吃了不少的苦头。比如刚进来的那天,牢头领着几个人围住了他,说你是新来的,按老规矩,我们应该给你举办个欢迎仪式,加顿餐。随你挑吧,看你是喜欢吃包子呢还是喜欢吃小炒啊?谢峰哪里懂这又是包子又是小炒的含意呢,还傻傻的说别客气你们千万别客气,来什么都行。话一说完便惹来一阵轰笑。那牢头说,你小子胃口不错啊,吃什么都行。我看这么的吧,我们每样都给你来点。说完一挥手,就如狼似虎的扑过来一帮人,把谢峰掀翻在地,有抽他耳光的,有用拳头猛捣他肚子的,打得他晕头转向。他的倔脾气上来了,身大力不亏的他就近抓过正抽他耳光的两个人,死死地掐住他俩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打我?差点没将那两人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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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后谢峰才了解到,那顿所谓的“加餐”,是牢里每位新成员所必须经过的洗礼,就像当初打虎英雄武松要领的一百沙威棒一样。你以为这号子里是好玩的好待的地方呀,不让你吃些苦头受些整治,怎么能显出外面自由世界的阳光明媚呢!“包子”就是拳头的意思,“小炒”就是要被抽耳光。这是什么规矩!谢峰清楚了这些以后很气愤,想自己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被暴打一顿,自己外面的深仇还没报,冤屈还没有伸张,在这牢里还要被欺凌被伤害吗?不,绝不!他把愤怒都撒到了那位牢头的身上。号子里四十多人,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和自然界当中的兽类一样,这里也要凭借力气和凶猛才能占据王者之位。谢峰向原来的那位牢头发出了挑战,就冲他残害同类作威作福这一条,其他的狱友也就很支持他。在体魄和斗狠方面谢峰都占了上风,几个回合下来,那位牢头只剩下喘着粗气躲在角落里擦鼻血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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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赢了,赢得了全号人的拥戴和尊重。首先他废除了号里沿用许久了的陈规旧习,什么“吃小灶”、“煮挂面”等一些体罚节目都停止,说憋在这里本来就够窝囊的了,再自己祸害自己那还让人怎么活,从此要公平公正,互相帮助,亲如兄弟。号子里安生了,管教也省心,对谢峰也就格外的照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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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安头是在谢峰当上牢头后进来的。他是监狱的常客,对号里的规矩比谁都清楚,所以当他惶惶不安地等着被“加餐”挨修理时,却被告知那些破规矩取消了,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对谢峰充满了感激。老安头犯的事儿也很特别。怎么说他呢,用“居无定所走南闯北游手好闲”这十二个字形容他正好。他就靠一副扑克牌吃饭,练就了一手百战不败的赌技,还收了几个徒弟,走到哪赌到哪,用赢的钱供他挥霍逍遥,很是自在。这一次他是犯在了女人手里。和他赌钱的那个农村汉子自以为也有两下子,于是昏天暗地的往上押,最后自然不是老安头的对手。好的玩家都讲究个赌品,愿赌服输。越输越想翻本,越想翻本输得越快,输红了眼的他最后把家里的房子都押了上来。可老安头四海为家,要房子何用。不过他相中了躲在一旁抹眼泪的女人,很有些姿色,一副招人爱怜的模样,那是女主人。赌徒的眼里只有钱,那女人被自己平时很恩爱的丈夫押上了牌桌,当得的五百元钱最后又轻而易举地落入老安头的口袋。老安头赢得了那女人,赢到三天的使用权。可当他春心荡漾着寻那女人时,却发现刚烈的她已经在后屋悬梁自尽了。这下可好,那汉子也回过神了,懊悔不已,就不依不饶的把他送了官。人命关天。就这么的,逼死良家妇女的老安头被稀里糊涂地判了刑。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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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安头闲着时,总是一个人坐在铺上,神秘地摆弄着一副扑克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不理解他的行为,也看不懂他洗来搬去的那副牌有什么奥妙。后来他对上前询问的谢峰道出了他的秘密,别人他是不会说的。这是因为他敬畏谢峰,也或许是只他一个人玩那牌太寂寞太无情趣了。渐渐的,谢峰对老安头那近乎于魔术般的牌技钦佩有加,没事时也跟着他学。从记牌开始,哗哗地洗完一副牌,54张牌各处的位置就都要记得准确无误。然后是切牌分牌的功夫,洗出的牌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到自己想要的张。这些都是慢功夫,好在他们有的是难捱的时间。最后老安头教他的,是纯赌功,讲解各地赌博的方式,说只让自己拿到好牌还远远不够,要让对手存有希望,满怀幻想,拿到手里的牌感觉也不错,但最后都会只差那么一点点。这就很难了,要同时照应好几家的牌,练起来的困难可想而知。谢峰没用多久就掌握了这一绝活儿。老安头很吃惊,说这一手他足足练了三年,谢头你真是个天才呀。接着他又讨好地对谢峰说,单凭这一手,你出去后是不会饿着肚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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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话短说,我们有些跑题了。反正在谢峰看来,那只是游戏,是解闷子逗乐的玩意儿,从来没有想着要靠它去生活。所以看着眼前几个人的狼狈相,就不禁笑起来。他只拿回自己的五十元钱,其余的都还给了他们。半晌才回过神的二驴子一拍大腿,瞪起眼珠子冲谢峰嚷道:“我操!大哥呀,你真让我们开眼了,莫非你就是赌神吧?”其余两位也随声附和,说是呀是呀,您是高人,我们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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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旅程就很轻松了。几个人围着谢峰大哥长大哥短的,点烟倒水,极尽热情恭维之能事,抒发着相见恨晚的遗憾。交谈中谢峰了解到,二驴子他们几个家住杭州边的乡下,就是吃赌博这碗饭的。此次北上是为了收赌债。车到上海时,三人将谢峰和欣欣送下了车。二驴子依依不舍的给谢峰留下了地址,说大哥你无论如何要抽时间来找我们,要不把你的地址留下,赶明儿个我们去拜访你。谢峰没有地址。是真的没有,让他们很失望,嘴里叨咕着高人就是高人啊,高人是不留踪迹的。最后二驴子握着谢峰的手说:“大哥,只要你看得起我们哥几个,啥时来你都是大哥。山不转水转,我们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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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暄过后就分手了。出了车站,谢峰一时很茫然。这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啊,可现在,站在这城市的中央,自己该往哪里去呢?上海这些年的变化可真是不小,路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虽然气派,却有些发闷,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欣欣的眼睛都不够用了,用小手一遍遍的数着楼的层数,好奇着街道上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汽车。这不禁让谢峰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海时的情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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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把欣欣领到艾丽娜父母的住处。两位老人既惊讶又欢喜。乖巧的小欣欣姥姥、姥爷的叫着,没用多一会儿就哄得两位老人眉开眼笑。谢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很欣慰,并不都是为了自己完成了艾丽娜交给的任务,更主要的,是活泼可爱的欣欣从此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了。他实在承受不了在两位慈祥的老人的面前,一套套地编排他们女儿的一些谎话,就谢绝了他们的一再挽留,离开了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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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去哪?眼前的繁华似锦、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溶入进来或消失离去有谁会在乎呢?他来到了昔日的那座小洋楼前。这里花草茂盛,绿树成荫,整座建筑掩映在一片明媚祥和之中。一切是这样的熟悉,而这熟悉的一切又早已物是人非。往事如洪水般肆虐,想拦都拦不住。泪水不由得涌上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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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他太想再看一眼自己还有媛媛住过的地方了。让谢峰感到意外的是,为他开门的竟然是方媛的母亲。因为在他离开上海时,听说她又离婚又嫁人了,并且搬出了这栋小楼。所以在见到她的刹那他不免有些愣神。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难为她保养得还是这样好,白白胖胖的,一点也不像是位五十多岁的人。眼神也不错,只看了看就把谢峰认出来了。“小峰,你是小峰吧?”她说,眼里满是惊喜。谢峰冷冷的说:“是我。”说完他就连包都没放,独自走进屋,站在地中央四下打量着这间他住了十余年的旧居。对方媛的母亲,他现在更多的是鄙视和仇恨。听戚雪说,这么多年来她和石川写过信也拍过电报给方媛的妈妈,可就是不见她的回音。如果她能早些尽到母亲的责任,方媛或许也不会有后来的结果。按理知青们早就都返城了,当****怎么地也该过问一下呀,再怎么说方媛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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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屋都是他熟悉的,满满的一屋,甚至空气。空旷的房间里,隐约还回荡着方媛那如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媛媛正从楼上飞快地向他奔来,嘴里喊着:“哥,你回来啦,哥... ... ”方媛的母亲温柔地说小峰你坐呀,有好多年没见你了呢。谢峰回过神,扭头望着她,问:“你怎么又住在这里?”那女人低下了头,说:“哦,前年你方伯伯落实了政策,补了工资,还退了房... ... ”谢峰说:“落不落实政策和你有什么关系么?住在这里你舒服吗?”听他这么说那女人的脸通红。说话间从楼上下来几个人,有老有小的,显然那都是这新家的人了。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谢峰看。那位老者一脸的横肉,问谢峰:“你是谁呀?你打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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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我是谁呀?我来做什么?谢峰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外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待下去了。那女人在身后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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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走啊小峰,你别急着走呀。我们家媛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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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有脸提到媛媛。这让谢峰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头也没回地硬梆梆扔下一句:
>
>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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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怎么死的啊?小峰,你别急着走呀,你告诉我啊... ... ”身后传来了那女人哀婉如唱戏般的哭声。
>
> 现在走在大街上的谢峰依旧是情绪低落。进入那栋楼房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幸福的追忆,反而徒增一丝伤感和惆怅。原本他也没指望回上海后依靠方媛的母亲帮他什么,在他的心目中,她早已不再是自己的亲人,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到居委会报到时,那里的一位老大妈还认得谢峰,嘘寒问暖的,她只是不明白,印象当中的那个呆头木脸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就变成劳改犯了呢?她越询问,谢峰的脸上越挂不住,红着脸支吾着。将关系落到居委会,谢峰就算是又在上海落了脚。按居委会阿姨的想法他今后应该会衣食无忧,因为如他父亲一样的方伯年已经落实了政策,他不会再有什么困难。可是她不会想到,现在的谢峰在上海两手空空茫然无措,甚至连个住处都没有。
>
> 他在石川的父母那儿打听到石川家的地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一个门牌麾下统治着整个弄堂,里面满登登的塞着十余户人家,石川的家委屈得也就可想而知了,就是那常说的鸽子笼。屋里勉强摆下一张双人床就没剩别的什么空间,厨房还算很宽敞,除去炉灶碗柜还多出个一米见方的回旋余地。先见的是石川的老婆。那女人颧骨很高,脸发青,一鼻子的阶级斗争样,对谢峰没表现出什么热情不说,还像是自言自语的冲谢峰唠叨着石川的种种不是,说石川没男人的血性,不会与领导处关系,老太爷一样的不会做家务,等等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搬了出来,好像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单等着谢峰这个听众了。谢峰也不好说什么,哼哈地应付着、干笑着,如坐针毡。
>
> 石川终于下班回来了。他的样子没多少变化,只是镜片的厚度增加了,夹个公文包,也是一副灰头丧脸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他的生活并不如意。见了谢峰,悲喜交加的他一时语塞,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张罗着整酒整菜,那女人耸耸鼻子,屁股都没动一下。石川就尴尬地笑笑自己动手,还跑出去买回两包用黄纸包着的透着油的东西,一包是凉拌猪耳丝,一包是油炸花生米。
>
> 就开始很憋屈的坐到厨房的小方桌前吃喝。石川的媳妇顾自扒拉了几口饭,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回屋躺在床上看书去了。剩下谢峰和石川,气氛倒显得轻松了许多。俩人有说不完的话。
>
> “来,我们整!”石川端起了杯。“整”是东北话,包含着很多意思,让谢峰听起来感觉十分亲切。
>
> “整!”谢峰说完将酒杯和石川的碰了碰,一饮而尽。
>
> 谢峰放下酒杯,问:“你们结婚几年了?”
>
> 石川说:“一年多了。唉,简直就是一年的徒刑啊!”说完这话他觉得在谢峰面前不该说徒不徒刑的,就不好意思的瞟了谢峰一眼,又指了指屋里压低嗓音说:“也是个文学青年。结婚前疯了似的迷恋诗歌,结婚后发现生活根本就不像诗歌那么浪漫,柴米油盐也缺少了韵味,就感觉上当受骗了。”说完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
> 谢峰也乐了。他问:“你工作怎么样?”
>
> “别提了,机关嘛,还不是论资排辈、尔诈我虞。好在现如今文学还挺热的,混口饭吃也不难。”
>
> “还写诗?”
>
> “诗?哈哈,你看我这样还能写出诗么?现在带几个学生,蒙事儿的。不值得一提。还是说你吧,你有什么打算?”
>
> “还没想好。”
>
> “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们原来的老同学,有些混得还不错。包立新现在就很牛气,已经是处长了。”
>
> “那又怎样,”谢峰说,“他可能忘记了他的今天是怎么来的了。艾丽娜为他付出得太多,他这么人模狗样的心里就安生?”
>
>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
> 过了一会儿石川又说: “你,你去看过方媛了?”
>
> 谢峰不愿意提这事,点上一支烟,狠吸了几口后说:“看过了。来,我们喝酒!”
>
> 石川深低着头,他是不想让谢峰看到他眼中的泪水。酒精把他心中的五味瓶打翻了,嘴里自言自语道:“...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
> 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意思是说他一喝多些酒就会写出好诗来。石川也会写诗,可他不能喝酒,没多一会儿他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他有些控制不住胸中澎湃的激情了,大声地东一句西一句的朗诵着诗:“... ... 我的青春、时光、奋斗、理想,我的一切一切啊,一切一切的我...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就会死无报应!... ... ”
>
> 到最后,石川伏在桌上,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谢峰拍了拍他的肩,也说不出什么。他默默地站起身,拿上自己的包,轻轻打开房门,离开了石川的家。
>
> 上海的夜色很美,晚风袭袭,霓虹点点。谢峰还是头次体会到,把黑暗装点起来,也会很动人。他来到外滩,望着黄浦江滔滔的江水,奔流到海。有船只逆流而上,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吼声。所有的一切都在忙着奔向自己的目标和归宿。江对岸,是浦东。那时候浦东大范围的开发还没有开始,只有若隐若现的几处灯火。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撕去黑夜的所有虚伪,从那个方向亮堂堂地升起来。是的,用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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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抽完了最后一颗烟,把烟蒂碾灭,长长地嘘了口气。他的心里无比的轻松。“该结束的已经结束,该开始的也该开始了。”他这样想着,“那么,亲爱的上海,美丽的上海,再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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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二驴子留给他的地址,谢峰很轻易地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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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谢峰二驴子很高兴,说:“大哥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们有缘呢。你来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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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杭州郊区的一个农村,距离市区不远。和北方农村相比,这里无疑是富足的,家家都盖起了楼房。人人都忙碌着赚钱,做着或大或小的生意。南方人聪明勤奋,浙江人更胜一筹。只要是有钱赚,几厘钱的针头玛瑙的生意也会做出大文章。忙里偷闲的他们也喜欢赌博,多是小打小闹的玩麻将牌。当地人称作“插麻将”,男女老少都可上阵,有时就在路边上摆开战场也不希奇,见惯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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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会“插”麻将,他只会玩扑克牌。只会玩扑克牌就够用了。二驴子家经常性的聚集一些做生意的老板,设赌抽红。二驴子上下关系打点得都很好,局子从没有“响”过。名声在外了,有时候杭州城里的有钱人也会过来赌。赌具就是扑克牌,是一种称之为“耍三张”的玩法。北方称作“拖拉机”,南方许多地方叫“打金花”。玩法是这样的:每人发三张牌,论牌型三个一样的最大,然后是同花、顺子、对儿、点儿。一般人玩凭的是运气,再加上一些胆量和狡猾。而对谢峰来说操作起来太简单了,只需洗牌时稍用些心,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好全局,每个人手中的牌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是副新开封的牌就会更容易,就不用去记每张牌在什么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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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二驴子他们几个人来说,谢峰无疑就是个财神,所以好吃好喝的尽心招待,央求着谢峰教授这一手绝活。谢峰从没把这当回事,就毫无保留的教。教是教了,二驴子他们学得却不怎么样。过了好多天,连最简单最基础的记牌这一关都过不了。瞪圆了眼睛将一副牌洗了好多遍后,背对着牌还是猜不对几张。这怎么能行。谢峰告诫他,要把心沉下来,一丝杂念都不要有。可这不比监狱里,做到这一点本身就很不容易。最后二驴子累得脑袋生疼,不得不放弃了,对谢峰说算了算了,只要大哥你会就行,我们练不练的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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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原名叫陈九点。名字很怪吧?这是他父亲的杰作。二驴子父亲的大名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都叫他陈驴子,意思就是性格比较犟。陈家祖上很富有,是方圆百十里的大户,田产甚多。可能是祖坟埋得不太好(有几个风水先生都这么说),从陈驴子的爷爷那辈儿开始,陈家走上了败落之路,都败在了赌字上。到临解放前,陈驴子把家中的最后几十亩水田也输光了,那年他还不满二十岁。输光了家产,老娘气得没多久就过世了,陈驴子领着老婆----一个七岁时就聘进家门的童养媳过日子。田产输光了其实也是件好事。解放军来了以后,土地是谁的都是他们说了算。陈驴子没有田地了,就是贫农。赢他田的人倒成了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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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名字也都很特别。大姐叫陈大点,二姐叫陈顺风,三姐叫陈顺水,都是赌场上常用的话。陈驴子可真驴,是头大犟驴。都十来年过去了,他还念念不忘输掉他几十亩田产的那把牌。那次他在城里玩的是“百家乐”,他是闲家,拿到八点牌,是很大的点了,庄家偏偏是九点。俗话说“八输九,常常有”,可他却转不过这个劲儿来,一直耿耿于怀。五八年陈驴子被抽到上边炼钢铁,家里捎信来说老婆生了个儿子。连生仨丫头的老婆终于给自己生个儿子了,这让陈驴子很是高兴,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味道。陈驴子说:“哼,我说嘛,我就不信我一次也拿不到九点。”于是儿子的名字就叫陈九点。老婆本想这次怎么也得给孩子起个“革命”或“跃进”什么的时髦名字,但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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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九点十岁那年,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在家里待得直发毛的陈驴子也想闹革命,就找来一根棍子,蘸着墨水在一张白纸上写开了大字报。那时候比较流行的话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将革命进行到底”,到他手上却写成了“包围毛主席,包围党中央,将哥命进行到底”,写完后也没找位明白人给看看,倔哼哼地就贴出去了。这还了得,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现行反革命吗?陈驴子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他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很犟,越打他越犟,犟来犟去就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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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驴子死了,他的绰号不能瞎掉,就子承父业般地落在九点身上,被称作二驴子。你别说二驴子的性格和他父亲陈驴子还真的很像,倔强,也是嗜赌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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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是陈家的一棵独苗,母亲和姐姐们都很宠他,虽然长在农村,但从小到大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没吃过什么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被谁带坏的,二驴子着了魔一样迷上了赌博,怎么劝都无济于事。那当母亲的只有叹气的份,说陈家看来就是这风水了。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不怎么管他,由着他性子折腾。三个姐姐都早已出门子了,嫁作他人妇。二驴子就在家中摆开战场,除了抽些红头外,有时自己也参战,没日没夜的赌。平时他赢多输少,靠的是一点小聪明,作些小手脚。比如他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牌用手指甲?出只有自己认得的记号;洗牌时用最快的速度插牌,如果上家搬牌时赶巧了自己就会拿到很大的牌;逮机会就和他那帮兄弟合作偷牌换牌什么的。但他这些个小手段与谢峰比起来,简直就不值得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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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不愿意赌钱,那些小打小闹的二驴子也不劳他出手,每天他最喜欢的事是看电视。那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上演的花花绿绿的事情让他很着迷。有时谢峰也看热闹般的在赌桌旁观阵,看二驴子他们作着手脚配合默契,煞有介事的输少赢多,最后把别人兜里的钱掏干净。说掏干净其实也没多少钱,多是百八十的,到散局后,经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庆祝吃喝一番后也就剩不了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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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赢多的时候。那天来了三位外地人,据他们自己说是温州做生意的,专门来赌钱。就开始玩。那天二驴子的手气特别顺,一人与他们三人赌,钱像流水一样往他这边滚,到后半夜时就赢了有六千多。那几个人说是输光了,但都很不服气的样子,扔下话说回去取钱,约好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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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那几个人又来到二驴子家。这回还多带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很胖,同行的称他是万老板。女的叫阿咪,浓粉厚妆,忸怩作态嗲声嗲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次玩的底码比昨天的大,轮到二驴子倒霉了,牌总是很背,不论拿到大牌小牌都会比对方的小那么一点,到最后不但把前一天赢的都输了,还倒输了一万多。手头没有现金了,就散局。那胖子说要不明天我们赌个痛快的,每人多准备些现款。二驴子有些输红眼了,另外有谢峰在他也多些底气,就答应了,约好第二天一人准备十万,再把赌码提高一倍。十万哪!那时候一个万元户就很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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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用二驴子说谢峰早就想出手了。别人一口一个万老板叫着的那个胖男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另外每当那位姓万的男人拿到好牌时,都会很轻浮的哈哈笑着摸摸那个叫阿咪的差不多露出了一半的酥胸,有时还把手伸进文胸里。这些都让他非常的不愉快,往事排山倒海般的冲他压过来。眼前的万老板成了万致祥的化身,那一副令人恶心的嘴脸交替变幻着,一会儿是万老板,一会儿是万致祥。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盯着眼前的这位“仇人”,心潮起伏。所以当二驴子过来求他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虚幻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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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对谢峰说:“大哥,这回就看你的了,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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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谢峰说,“怎么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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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说:“还能怎么帮,请你出手啊,我们不能输给他!”
>
> 谢峰说:“对,我们不能输给他!我们要赢他,赢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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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脑子里还都是万致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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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驴子心中大喜。刚输掉一万多元的懊丧转而就不见了。就开始商量第二天的对策。首先是本钱,十万元的本钱,二驴子拿不出来,加上他几个要好的兄弟的也凑不齐。好在二驴子有个女子对他好,那女孩名叫阿珍,是当地一家大老板的掌上明珠。所谓“小姐爱流氓,到哪都一样“,阿珍就是喜欢二驴子,从小就喜欢他。对他的赌博行为,阿珍既不反对也不支持,说她的爱盲目也好说她自贱也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就是喜欢和二驴子在一起,看到他高兴她就高兴。长得如花似玉的她每天和没个正形的二驴子混在一起,家人的责难甚至打骂早已司空见惯不起作用。这样的事在哪都有,谁也说不清楚,就像谁也说不清爱情一样。现在二驴子有困难了,该显示阿珍的作用了,她自然是义无反顾。回家软磨硬泡也不知还用了其他什么办法,反正是第二天她乐滋滋的带来了五万块钱,加上二驴子哥几个凑的,十万元的赌本算是码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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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就开始商量晚间的战法。谢峰出战是自然的,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二驴子回想起昨天万老板的招法很怪异,说怎么他的牌总会比我的大那么一点呢,大哥你看出什么了吗?谢峰哪里看得出,他不擅长此道,再说他那时只是越看那万老板越像万致祥来着,越看越来气,根本就没仔细顾及别的。听二驴子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些打鼓,因为在狱里老安头不只一次地和他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来想去,瞒着二驴子和他的几个兄弟,谢峰将阿珍叫到外面又格外嘱咐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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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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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是谢峰一人对万老板他们四个。每人亮过赌资后就开始,闲杂人等退后。万老板身边有个点烟倒水的阿咪,谢峰这边身旁坐着阿珍。二驴子他们几个和万老板带来的人为避做托使诈之嫌,都离得远远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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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微笑着望着那位万老板,心里却在恨恨的说:“去死吧,万致祥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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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一交手谢峰就有些晕了。正如他担心的那样,那位万老板也是位有两下子的赌手。谢峰的招术不灵了!发给他的牌总是和自己确认的不一样,而且自己的牌就好象明摆给对方一样,总是被吃掉。这是怎么回事?谢峰没经历过这种实战磨练,就不免有些紧张,脸都红了。没多久十万元已经输去四万多,旁边坐着的阿珍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回头焦急的望向二驴子,见他们几个也早已坐不住板凳,摩拳擦掌的恨不能亲自出马。空气似乎都要绷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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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缭绕的烟雾,谢峰望着对面坐着的万老板,见他一副洋洋得意不紧不慢品茶吞烟的派头,还有每当他握有好牌时,都忍不住在身边阿咪的乳罩里抓挠几下哈哈大笑的色相,谢峰的心逐渐沉了下来。他仔细观察着,将牌一把把的PASS掉,再大的牌他也不要,只是观察,用眼角的余光,用整个心去观察。终于,他发现了,他发现了这其中的奥秘。那万老板在出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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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他发现这些万老板带来的扑克牌都是精心特制的。虽然每过几次手都要换一副新牌,但那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在每副牌的背后,在中心位置上都花花点点地标有多个小圈圈,有黑有白,不细看是瞧不出什么不同来的,实际上那已经把每张牌都标得一清二楚。再有,每次万老板乐哈哈的说要沾沾手气,把手色迷迷的伸到身旁阿咪胸部摸时,都会比他确定的牌张多出一张“尖”或“K”,由此可以断定他在换牌,那位阿咪的胸罩里就藏有大牌。另外一旦那牌经过姓万的手以后,再洗牌时一细数都会少一张,再看万老板的一只手总是扣在桌子上,显然他那只肥嘟嘟的左手心里,还自始至终握有一张偷去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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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这些谢峰心里就有数了。表面上他不动声色,依旧装作紧张万分的样子。他在等待机会,等待着置万老板死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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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定万老板首先从外围开始。和万老板同来的三位同伙也在桌上,每人也有十万的赌金。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万老板的托儿,不遇到特别大的牌型或者有时看到姓万的甩过来的眼神就早早地把牌弃掉了,有时候牌不大时也把赌码抬起来然后扔牌。对付他们几个谢峰只用了不到十副牌就搞定了,弄得他们云里雾里的还没怎么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到最后他和万老板每人面前均堆了二十多万,其余零零散散的一些钱在那三个人桌前,已经不足为虑。
>
> 最后一把牌是这样进行的。轮到谢峰发牌。他要了一副新扑克,不紧不慢的拆封、洗牌,眼睛也不看牌,而是笑眯眯地盯着万老板。洗完后,上家搬牌,作为庄家,谢峰也可以再搬一次。他很随意的搬下一摞,牌就已经在他心目中定型了。他一张一张的往下发,每次发到自己这儿时,他都将牌放到桌上那刚竖起来的一盒烟的后面。发完后他就将烟压在了牌上。这让正恨不能把眼睛削个尖样盯着那牌背面的万老板他们有些失望。谢峰可比他们清楚,除了确认自己桌上扣的牌以外,他还知道其余四人的牌。下家的是两张“尖”带一张梅花7。依此往下的一家是方片同花,分别是“K、J、10”。再往下就是万老板,他拿到的是三张“Q”。另一家是三张杂牌,点数也不大。发完牌,谢峰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打着手势请下家押注。刚开始时每人都先往上“闷”,就是先不看牌就押钱,五百一千的往桌上扔。几轮过后,明知道自己牌型不大只是跟着“拖”的那三家,在看了万老板的眼神后都陆续弃了,只剩下谢峰和万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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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小心地从烟盒底下抽出那三张牌,略微看了看,就又用烟将牌压在桌上。他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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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老板看了其余三家甩下的牌,心里更有底了。两张“尖”和一张“K”都摆到了桌面,自己是三张“Q”,已经再没必要到身边的阿咪怀中去换牌了。那么谢峰手上的牌要想大过自己,就只有三张“K”才行。已经有一张“K”露面了,另外的那三张难道都在他手上也说不定,可会这么巧吗?
>
> 不一会儿他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万老板毕竟是一位久经赌场的老手,赌桌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看上去漫不经心的眼睛,特别是对手的表情。在谢峰集中精力对付另外三家时,他注意到一个很细小的情况:表面上的谢峰不动声色,牌大牌小别人看不出什么,但坐在他一旁的那位阿珍却在不经意间会泄露天机。每当谢峰手里有大牌时她都会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虽然很轻微但逃不过他万老板的眼睛。女人嘛,就是掩饰不住自己,而且那姑娘还很年轻。这次谢峰在看牌后她就表现出有些失望的样子,脸上暗淡无光。由此万老板断定谢峰这次肯定是在耍诈,是在和他玩“偷鸡”!他没有想到的是谢峰早在桌子底下给阿珍发出了命令,让她一反常态。还真把万老板这只老狐狸给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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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谢峰把一摞钱撇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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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万老板微笑着也甩出了一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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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谢峰双手将钱砸在桌中央,眼睛看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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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万老板把眼前的一堆钱也推上前来,笑眯眯地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阿珍。他不由得心里暗喜。“和我玩诈,”他想着,“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因为虎不饿!你以为会吓退我么?这回该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
>
> 谢峰抬起头,两眼盯向万老板。不知怎的,那万老板一脸不屑的表情开始在他的眼中幻化起来,恍惚中那就是万致祥了,仿佛又回到当年在万致祥办公室时的场景。那万致祥很轻蔑的望着他,说“年轻人,不要冲动嘛,... ... 你胆子可不小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 ”一股恶气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脸上的肌肉都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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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了看牌,看完后盯着桌上的钱想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下着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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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台!”谢峰将眼前大约有十五、六万的钱一下子都推到了桌子中央。这是孤注一掷的押法,是拼命了。
>
> 见他如此激动的样子,那万老板反倒将心中略微的疑虑也打消了。他很镇静地叼上一只烟,然后冲着给他点烟的阿咪小姐牛气十足地努了努嘴。那丫头领会了他的意思,就也很潇洒地替他把面前所有的钱推了出去。近五十万元现金山一样堆在桌子上,真是一道风景!
>
> 该谢峰亮牌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
> 谢峰缓缓地站起身,他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转出来。他没有动桌上的牌,而是两眼逼视着那位万老板,从牙逢里一字一句的说:“姓万的,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说完他转过身,冲二驴子挥了一下手,低声说:“收钱吧!”然后顾自朝外走去。他的步子很沉,复仇的快感使他热血沸腾,有些不能自己了。他想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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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晃晃的三张老“K”让万老板和他带来的人目瞪口呆。相反的,二驴子和他的兄弟们却是欢呼雀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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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牌赢了这么多,近四十万,谢峰和二驴子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二驴子乐得就差没蹦上房去,找来个编织袋,把桌上的一堆钱都划拉进去。那位扭头晃腚牛气十足的万老板却傻了,人整个地委顿下来,瘫了一样,最后不得不由同来的人架着走出房门。
>
> 谢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感觉轻飘飘的。他将自己溶入夜色里。农村的夜晚很清爽,透着一股淡淡的芳草气息。星星也比城里的多,而且光亮。都说地上死个人天上便会多颗星,那么哪颗星是媛媛呢?我该怎样的来寻你呢?那一闪一闪的可就是你的眼睛?你看到这些了么?媛媛,你看到那姓万的狼狈相了么?... ... 渐渐的,从夜空的最深处,谢峰恍惚的看到了方媛。她满面调皮的笑容,疾步向他走来,像一阵风,在他的眼前飘动。
>
> “哥,我给你唱首歌吧,唱黄梅戏,我只给你一人唱。”
>
> “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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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啊!哥,没有你我害怕。”
>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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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我只为你活着。我恨死了那个万致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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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你都没见那个姓万的有多惨。媛媛,我把那姓万的赢了!”
>
> 方媛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哥啊,那不是万致祥。”
>
> !... ...
>
> “你怎么能赌博呀,哥,... ... ”
>
> 谢峰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方媛的话如一声炸雷,惊出他一身的冷汗。再定睛看时,方媛已经不见了。四周只剩下蛙虫躲在暗处的鼓噪,此起彼伏。有好一阵子谢峰都是懵懵懂懂,回不过神来,直到二驴子出来找到他,兴高采烈的请他回屋。
>
> 所有的钱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甚是惹眼。除了谢峰,其余的几个人都满面红光。“大哥”,二驴子说,“钱都在这儿,都是你赢的,你看,大哥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
>
> “你们看着办好了。”谢峰神色黯然,仿佛输钱的不是万老板,而是他。
>
> 二驴子说:“那怎么行呢,你是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
> “不,不,这钱和我没关系,没有。”谢峰没精打采的站起身,想了一下他又说:“你们分吧,这钱我一分也不要。”说完他就兀自走了出去,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
> 屋里剩下二驴子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谢峰是怎么了。但这种困惑只持续了一会儿的工夫,毕竟桌上的那堆钱实在是太诱人。二驴子就作主,先将每人拿出的赌本各自取回,然后把剩下的钱二一添作五,谢峰一半,虽然他说不要但也先给他留着;余下的他们几个见者有份,平分。就散了,散之前他们还想着那万老板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约好如果他再来翻本或是寻仇还要大家共同出力。
>
> 但这机会不会有了。
>
> 第二天二驴子睡眼惺忪的来见谢峰时,眼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谢峰面色苍白,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他的双手合在一起,鲜血淋漓。二驴子急忙奔上前去问究竟。谢峰强忍着疼痛,支起身子,举起血乎乎的左手,龇牙咧嘴地冲二驴子说:
>
> “我,我以后再也不赌博了!”
>
> 谢峰在那天夜里作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我们不得而知,眼下的现实是,他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剁了下来。二驴子急三火四的送谢峰去医院。他不明白谢峰这是为什么,像他的这种举动二驴子也没少见过,但那多是因为输钱输得啥也不像的人所为,怎么刚赢了钱而且是赢了那么多钱还要剁手指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
> 谢峰躺在医院里,自然就不能再与万老板他们赌。可二驴子他们也赌不成了。傍晚时,阿珍来到医院,见到谢峰话还没说就抹眼泪。原来是那姓万的老板输了钱,回家后想想挺憋气的,就跳楼自尽了。毕竟输掉的不是小数目呀,那时候的四十万和现在的四百万也差不到哪去。出了人命就得和公安部门说清楚,公安部门把问题查清楚后就很重视,派人将二驴子“赌博团伙”一干人抓走了。
>
> 万老板死不死的倒是不关二驴子什么事儿,二驴子顶多一个赌博罪,又不是黄世仁逼死杨白劳,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二驴子各方面的关系都有一些,是所谓“黑白两道都混得开”的人,估计不会把他怎样。谢峰这样劝着阿珍,使她心里很宽慰,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阿珍说她是来传二驴子的话,让谢峰拿上钱先出去避避。说着阿珍将个鼓囊囊的兜子交给谢峰。谢峰拒不接受那兜钱,看都不看一眼。他让阿珍用那钱去赎回二驴子,自己也办了出院。
>
> 谢峰准备离开了。十指连心,他的手还很疼,但他的心更疼。万老板自杀的消息让他震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对自己做出的事情他感到很茫然,理不出头绪,有些不知所措、烦躁不安。潜意识里他认定自己是犯下了弥天大罪,是在堕落,并且一下子就滑到了万丈深渊的底端。不论怎么说,赌博并且逼死人命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是他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感到疲惫不堪。他选择了逃避,越早离开就越能减轻心理上的负担。
>
> 该往哪里去他已经有了打算。从电视里他知道,南方有座叫深圳的城市现在非常的火,有好多人都潮水般的向那里涌去,去发展去创业,还有个时髦的说法叫做去淘金。谢峰也决定要去深圳了,去做什么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那地方没有他认识的人,自然也没有人认识他,自己到了那里后,不论是好是坏,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打定主意后他就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顶着烈日,忍着手指的疼痛,心情黯然地来到车站。
>
> 后来二驴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后面跟着那位与他形影不离的阿珍。见到谢峰,二驴子和阿珍都极力地挽留,说只要谢峰不走,不愿意赌以后不赌就是了,兄弟几个合伙作些买卖也不错。他是打心眼里敬佩谢峰不被金钱所动的为人,现在不喜欢钱的人比熊猫还要稀少。谢峰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铁了心要走。拦不住二驴子也就不再勉强他,拿出个大纸包往谢峰的包里掖。那肯定是钱了。任凭二驴子软说硬说,谢峰坚决不收。最后阿珍买来一兜子水果,谢峰接了。二驴子千嘱咐万叮咛,让谢峰到地方安顿妥了以后,一定给要他来个信儿。谢峰临上车时,二驴子还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当年陈胜吴广闹起义时说的话:苟富贵,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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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乘坐的是长途卧铺汽车。那时候这种车型还不多见。上下两层铺位,每个铺位五十公分宽。为了安全不许开窗,可车内空调又不太好使,汗液和脚臭味参杂在一起,整个车厢像一个闷笼。路面也忽好忽坏的,每一阵颠簸都会令谢峰的手指钻心般的疼痛。就这样在车上熬了两天两夜,目的地----深圳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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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车,谢峰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他不知该往哪里去。首先映入眼帘的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直插云端的脚手架,空气中热浪扑面,弥漫着搅拌机和打桩机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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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衣袋里只剩有五十多元钱,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住。好在离汽车站不远处就有一家劳动力人才交流市场。人很多,闹闹吵吵的,大多都是外地人来这里找工作。谢峰也挤到一个窗口,交了五块钱介绍费,索要了张表格,躲到一边填写。可他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后就填不下去了。表格中接下来的栏目,是学历和特长以及曾经从事的工作等,他填不上来。不免有些惶恐和自卑,自己有什么特长呢?能胜任哪些工作呢?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默默地把那张表格揉成了一团。市场外还有许多招工的,都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想要招收的工种和待遇,多是建筑工。谢峰就上前向一个招建筑小工的胖男人报名。那男人打量了一下谢峰魁梧的身材,立即就同意招他了,用生硬的普通话和谢峰描述着他那里工作条件有多好待遇有多么的高。好半天谢峰才听明白:他要去的那家工程队在龙岗区,正在建一幢三十层的大楼,需要大批只要有力气也舍得卖力气的小工。四班倒,管吃管住,月工资二百。二百元那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顶一位县级干部的收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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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谢峰和一同招入的几个外乡汉子一起,登上了一辆大卡车,去工地见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见工”一词。望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一幢幢正在建造当中的高楼大厦从眼前晃过,谢峰的脸上洋溢着按捺不住的欢喜。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工作了。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他面前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口。那一刻,他有些喜欢上了眼前这座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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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到工地的第二天,就开始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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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出力气,谢峰一点也不打怵,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毕竟在劳改队憋过八年嘛。劳改劳改,顾名思义,那就是劳动改造,开荒种地搬沙运石,什么苦他没吃过?什么累他没受过?所以就没把这建筑小工当回事儿,以为自己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
> 其实不然。一干起来谢峰就感受到了艰难。在工地上,小工、副工、大工是三个需要出大力气的工种,而小工又是这三个当中最累的,是不需要一点儿技术的干累。比如说挖地基,谢峰刚开始时干的就是这活儿。掘土机刨掘到三、四米深后就再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坑里有渗水,机器开不进去,地基的面儿又大,掘土机虽然有力气但手臂却不够长,只得用人。工地上昼夜开工,四班轮换作业,每班干六个小时。看似很宽松没什么强度,其实也不然。时间就是金钱。就是干十二个小时有十小时是歇着又有什么用呢。老板追求的是进度,他手下的包工头就得想着最大限度地合理使用工人们的力气。每班每人额定一百车泥土,是那种只有一个轱辘的手推车。一锹锹地将车装满,然后再一车车地沿着个木板搭制的斜坡推出去。人在泥里干活,脚下软绵绵的,没根基就费力气。干满六小时完成定额,整个人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再没有一丝力气了,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想睡觉,恨不能把余下的十八个小时都用来睡觉。睡醒了就吃。吃的还算不错,每人每顿四个馒头,还有喝完管添的豆腐青菜汤。头几日谢峰很不适应,手上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浑身各关节酸疼难忍。一个班下来,眼冒金星,连拿锹的力气都没有了。习惯了就好了。老工人都这么说。
>
> 苦些累些谢峰并不怕。他咬紧牙关坚持着。过了些天,他的身体也适应了这种强度,加上干活时他也逐渐摸索出了些用力的窍门,学会了协调好周身的每块肌肉,使巧劲儿,一个班熬下来就不觉得怎么困难了。地基挖了半个月,然后就是浇注,筛沙搬石,一车车的推来混凝土,没几天又把那个二十余米深的大坑填满,就到了往高里竖楼的时候了。谢峰每天工作和休息心情都很舒畅,也用心学习着那些泥瓦匠们手上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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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谢峰已经领过两次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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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出工吃饭睡觉,闲着的时候也不少,多数人都是躺在铺上睁着眼睛养精神,恢复着体力,互相搭着话,唠唠家常或是逗闷子取乐。山南海北的啥地方人都有,说话的口音也就杂,南腔北调地凑在一起也很有意思。总唠闲磕也没什么劲,就有人想着法儿娱乐。有下棋的,也有拿扑克牌小来小去赌博的。下棋谢峰不会,玩牌他又太会了,但他已经发过誓不再碰那东西,所以每当简易的工棚里有人闹闹嚷嚷地聚在一起赌博时,他就起身离开,走到外面晒晒太阳,有时也会溜达到隔壁厨房前,帮那个名叫翠莲的农村小丫头择择菜,或是替她拎桶水劈些引火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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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是个苦命的孩子,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个头不高,有点胖,皮肤黑里透红,是那种经历过风吹日晒所特有的健康肤色。一双大眼睛盛满了惊恐和忧郁,看人时目光总是躲躲闪闪,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她人不大但很勤快,总是里里外外不停地忙活。厨房做饭的就她和一个长得很胖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那男人姓侯,人们都喊他老侯。老侯是山东人,爱喝酒,脸庞总是红扑扑的。他脾气不太好,好象所有来吃饭的工人都在白吃白喝他的,整日骂骂咧咧地。常常能听到他扯着破锣嗓子吆喝着翠莲,含糊不清地指使她干这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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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久了,翠莲对总来帮自己干活的谢峰心怀感激,也就逐渐解除了心里的戒备,陆续地和谢峰讲出了自己的身世。翠莲家在四川,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山村,从村里到通汽车的镇上,需要走一整天的山路。家里还有父亲和两个弟弟。母亲前些年生病,花了好多的钱也没当事儿,死在了治病的路上。家里欠了别人很多钱,连耕牛都被人牵走了。弟弟们还小,母亲没得病时都上不起学,这时候就更不敢想了。村上有出去打工的人回来说外面挣钱容易,翠莲就动了心,就跟着别人走出了山村。没想到她和另外两个女娃一起被卖了,卖到粤北农村。翠莲就哭、就闹,她要挣钱给家里还债,不愿意给别人当老婆。买她的那个男人有四十多岁,凶巴巴的,只有一只眼睛。只有一只眼睛他也能把翠莲看得紧紧的,晚间没完没了地折腾她,白天出门时就把她绑起来。翠莲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终日以泪洗面。后来她怀孕了,挺个大肚子的她不知所措,她本身还是个孩子呢。那个独眼男人倒是满心欢喜,整天冲着她隆起的腹部喊儿子。乐大没喜事。有天傍晚他越想越美,自己把自己灌醉了。翠莲可不想放过这机会,趁着夜色,逃出了那个魔窟般的家。后来就遇到了现在这个工地的包工头,也就是老侯的侄子,小侯。小侯收留了她,领她去医院做了流产。不,应该是引产。她欠他的,在工地厨房帮工已经有近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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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见过那包工头小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看什么都不舍得用整个眼球,而是眯缝着眼斜视。时常来厨房和他的叔叔喝几杯。翠莲见了他,就像小学生犯了错误站在老师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
>
> 工地上出了事故。工程队中有个湖南人,叫高鹏,负责施工质量和进度。那天晚上他也不知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在脚手架上走着走着,一脚踏空,从三米多高处翻落下来。楼才刚开始砌,没多高就没有防护网。三米多也不算高,可高鹏落地时大头朝下,没有戴好的安全帽先自脱落了,脑袋碰到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不省人事。那时是后半夜,虽然工地上亮如白昼,可除了干活的和带班的工头外,真正管事儿的人却没有。大家慌作一团。谢峰戗到近前,喊了几声,满面是血的高鹏也没应他。周围的人都嚷着上医院吧快叫车去医院吧,干喊也没人动窝。谢峰拽住高鹏的两只手,一转身就把他带到了背上,背着他向医院跑。街上基本上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到医院,高鹏被推进了急诊室抢救,脑颅骨折,需要住院做手术。也幸亏救治及时。天亮后小侯来到医院,表扬了谢峰一通,留下张支票给高鹏住院用,并安排谢峰当陪护,工资照开,还有补助。也算是对他的奖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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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精心照料着高鹏,两人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高鹏的伤势日渐好转着,谢峰也就越来越清闲,有时间还可以逛逛医院旁边的商店。他给自己买了一身衣服,买完后不禁想起翠莲来,自打认识她后,就见她穿一身紫格衣裤,从没见那可怜的孩子换过别的。想到这儿他就给翠莲挑了一套,是刚流行的牛仔服,花了五十元钱。有了这件事,再加上他也想回宿舍换换内衣什么的,所以在一天傍晚安顿好高鹏后,他便拿上给翠莲买的衣服回了工地。一路上他想象着翠莲穿上这么一套流行的服装,多少也沾点城里人的味了呢,那孩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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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上一切如故。他先来找翠莲。翠莲住在厨房边储存粮食杂物的屋子里。走到门旁,正想敲门,从屋里传来厨师老侯的申斥声,还有翠莲嘤嘤的哭泣和哀求。谢峰急忙推门进屋,见老侯站在床边,裤子堆在脚面上,露着白白胖胖的屁股,一只手薅着翠莲的头发,把她的头用力往自己的胯间摁。回头见谢峰进来,老侯并没有松手,两眼瞪着他说:“你来干什么?出去!”谢峰上前一把推开老侯,厉声道:“你怎么欺负个孩子,你太缺德了!”说完抬脚奔老侯那肉滚滚的屁股踹了下去。有裤子缠住两脚,所以老侯被这一脚踹得踉踉跄跄,一屁股跌出好远。他哇哇叫着爬起来,边系裤子边嚷:“你敢打我!你个驴日的敢打老子,你吃谁的饭你不知道吗?你,你等着。”说完他就气哼哼地出去了。翠莲衣衫不整,满脸是泪。谢峰问她:“他总欺负你吗?”翠莲边整理衣服边向谢峰哭诉:“他们爷俩都欺负我,一个比一个坏。今天,今天那小的刚欺负完,老的又来。套子没有了,他,他个龟儿子就逼我用嘴伺候他。... ... ”听到这些,谢峰肺都要气炸了。翠莲还是个孩子,那两个畜牲一样的家伙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啊!门外传来老侯气势汹汹的喊声:“臭小子,你给我出来,有种的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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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一步步走出门来。老侯拿着两把菜刀,张牙舞爪的。谢峰两眼冒火,逼视着老侯。老侯的气势被谢峰压下去了,叫嚣声夹杂着胆怯:“你来,你来呀,”他挥舞着两把菜刀,给自己打着气,“你来呀,看我不杀了你!”他的喊声招来许多人围观。见人多他更来劲儿了:“怎么样,害怕了吧?要想让老子饶你也行,你就... ... ”还没等他说完,谢峰冷不丁的当胸一拳,就见老侯“嘤”的一声仰面跌出老远。舞舞扎扎的还不服气,依旧骂咧咧的往起爬。谢峰到了,一只膝盖压住老侯的胸,夺过把菜刀摁在老侯的脖子上。那老侯气都喘不上来,早没纲了,只是心惊肉跳地鬼哭狼嚎:“杀人啦,这小子要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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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已经不是几年前的谢峰了。他冷眼盯着老侯,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像是在打量个小丑。老侯不再挣扎了,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谢峰朝那张胖脸吐了口吐沫,然后忿忿地站起身,回到翠莲的宿舍。翠莲还在哭。谢峰拿过他新买的衣服,让翠莲换上,并把自己身上的钱掏出来递给她,说:“你还太小,你的家人肯定在惦记你,离开这里,我送你回家吧。”翠莲惊恐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收拾一下东西,”谢峰说,“我们这就走。”他的口气不容置疑,转过身等候翠莲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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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谢峰领着焕然一新的翠莲走出门时,那个小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腋下夹着个小皮包,很轻蔑地斜视着谢峰。
>
> “怎么,想当英雄么?”那小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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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冷眼相向,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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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侯依旧是阴阳怪气:“跑这里来英雄救美啊?真让我长见识。你想带她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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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是。我送她回家。”
>
> 小侯说:“回家?可以呀,我们这里来去自由,谁走都可以。但惟独她不能走。”
>
> 谢峰说:“为什么?”
>
> 小侯说:“你搞搞清楚,你知道她是怎么到我这里来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帮她拿掉的?她欠我的医疗费到现在还没还呢。”
>
> 一直吓得哆哆嗦嗦躲在谢峰后面的翠莲这时小声说:“我还欠你的?半年来我没日没夜地干,一分钱工资都没得,怎么还欠你的?”
>
> 谢峰说:“姓侯的你听见没有?还敢说欠你的吗?”
>
> 小侯有些恼羞成怒:“你,你凭什么带她走?就不怕我告你拐卖妇女么?”
>
> 谢峰说:“你尽管去告好了。倒要看看是我有罪,还是你们奸淫幼女有罪。”在狱中他学过一些法律知识。
>
> 那小侯理屈词穷了。说话的声音有些破:“你走,你们都给我滚,哪个稀罕再留你们。”
>
> 这回该谢峰不依不饶了,说:“走可以,我们得把帐算清楚。”
>
> 小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从包里数出一叠钱来递给谢峰,说:“走吧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说完扭头就要走。老侯拉住了他,急赤白脸地说:“这,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那小侯正愁有火没地方撒呢,听他这么问,就没好气地冲他的叔叔嚷:“还留她做什么?帮你做饭么?你听好了,以后厨房的活儿就你一个人干,干不好你也给我走人。”说完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
> 谢峰收拾好东西,领着翠莲离开了工地。夜风湿润、清凉,路灯把他们的身影一会儿拉长,又忽而变短。他们来到长途汽车站,那里早就关了灯火。想了想,谢峰领翠莲走进旁边的一家旅馆,花八块钱开了个双人房间。那店主人也没问他们要什么证件,只是用很轻蔑的目光多打量了翠莲几眼。她肯定是把翠莲当成街边上的“流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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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有些困,脑子里也有些乱,想好好的睡上一觉。所以他让翠莲早些休息,自己就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衣服也没脱。翠莲坐在床边,动也没动。谢峰说:
>
> “早些睡吧,明天你还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呢,今天要休息好。”
>
> 翠莲还是不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唤了一声:“大哥。”
>
> “嗯?”谢峰坐起身,“你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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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是你救了我。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今晚,就让我,就让我伺候你吧。”
>
> 谢峰听明白了,急忙说:“快别乱讲,快别乱讲。看你,想到哪去了。”
>
> 翠莲涨红了脸,紧张和羞涩使她有些语无伦次。她说:“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我心甘情愿伺候你。”说着站起身就开始解衣服。
>
> “不行不行!”谢峰急得直摆手,“你还是个孩子,我一直把你当小妹妹看待的。你要这样,你要这样我可就生气了,不管你了。”
>
> “大哥,你是不是嫌我脏啊?我是不是坏女孩呀?”翠莲都快哭了。
>
> 谢峰忍住心中的焦急,走过去,拍了拍翠莲的肩膀,让她坐下。说:“傻丫头,你想到哪去了。男人并不都是像你想的那么坏。你希望我也和侯家那爷俩一样么?以前的事儿不怪你,你也不坏,是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你才多大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 睡吧,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明天我送你回家。... ... ”
>
> 那一夜谢峰睡得很好,比以前出大力时睡得还要香沉。翠莲也是。
>
> 第二天,谢峰给翠莲买了回四川的车票,一直把她送上汽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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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谢峰身着一身黑色的制服,站在了深圳爱舍丽酒店的大堂中。他现在是这家酒店的保安了。他非常热爱这份工作。打小他就喜欢听父亲谢老蔫讲战场上的故事,对扛枪当兵神往以久。若不是因为后来出身不好,或许他早就去部队磨练了呢。所以当他穿着一身有肩章有帽徽的制服,笔直地往那儿一站时,就时常感觉自己是个兵了。热爱了就能焕发出激情。对工作他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多次受到酒店领导的表扬。
>
> 心情舒畅了,日子过得就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说是冬天,也不冷,只能算得上是阴凉。闲着没事儿时,他就给上海的石川写信,除了让他分享自己的愉悦心情外,还劝他,说如果在单位不好混,可以考虑到深圳来,这里“唯才是用”的味道比内地浓些。想了想,他还给杭州的二驴子写了封信,报安问好,讲了些“常赌无赢家”、“赌博终究不是正经营生”等大道理。心想听不听得进去是二驴子的事,自己要不说就是没有尽到责任了。
>
> 还得说说谢峰身上的那套制服。那服装式样是酒店自己琢磨着做的,没有什么依据。可能是因为深圳离香港近,就受到些影响,穿起来倒有些像香港的警察。很抬举人,蛮利索蛮威武的,还真能起些防小人不防君子的作用,好人见了会增加安全感,坏人见了,冷不防的还真会被吓一跳。
>
> 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那天下午,谢峰和前堂服务生一起,将位顾客大包小裹的行李往出租车上搬。快过春节了,住店的人不多,人们都抓紧处理事情,急着回家过年。爱舍丽酒店在深圳也算有些名气,讲究典雅、古朴,门面不大却很洋气。临街而立,门前就靠着人行道。在目送着出租车离去,正准备返回酒店时,谢峰被一个急急忙忙奔跑而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那男人穿一件米色风衣,脸庞被一副墨镜遮去了大半,右手攥着个女式紫色皮包。速度快力道也大,差点没把谢峰撞倒。谢峰站稳了脚正准备扶一把那男人时,却见那人愣愣的望着他,惊慌地脱口说道:“呀,警察!”这时,又有两个男人朝这边跑。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很尖的呼喊声:“打劫啦!有人打劫啦!”谢峰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干什么的了。他就势抓住了那位惊魂未定的家伙,嘴上说:“想跑?没那么容易!”跟着跑过来的两个人和那穿风衣的是同伙,冲过来想解救被谢峰牢牢抓在手中的人。谢峰喊道:“都别动,我是警察。”也不晓得他怎么就喊出了这样的话,许是刚才那人这么喊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警察了。有一人骂他道:“你这是哪门子狗屁警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另一位对着他哀求:“大哥,求你抬抬手,让个道,放我们过去吧。”被劫的女人越来越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跑边喊:“抓住他们,别让他们... ... 跑掉。”谢峰心里满是神圣,紧紧抓着穿风衣人的前襟,使他动弹不得。“都别动,”他喊道,“你们谁都别想跑!”正当他说着这话间,那个骂他的人冲到近前,照他肚子就是一拳,很重,肚子针扎样地疼了一下,但他仍然没有放手。酒店里又跑出几名保安和服务生,帮着谢峰制服了穿风衣的男人,其余两名劫匪见势不妙,仓皇逃窜。谢峰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腹部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按,却摸到满手的血。再低头细看,他被惊住了,只见一把匕首直挺挺的插在他的肚子上,鲜血把他那心爱的制服浸透了好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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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谢峰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他的肠子被捅了个窟窿。像他这种情况,伤得越重事迹越感人。电视台的新闻节目追踪报道,弘扬着正气;晨报晚报也舍得版面大肆渲染,连篇累牍,引导市民展开金钱与道德的讨论。整座城市都被感动了。市长亲自来到医院慰问谢峰,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还给了钱。爱舍丽酒店也不会放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机会,推举谢峰当了模范员工,也给了钱。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慰问品。公安部门雷厉风行,很快就抓到了想抢些钱回家过年的凶手。一时间,谢峰成了这个新兴城市的名人,他的英雄事迹被添枝加叶地在大街小巷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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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倒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儿,很平静地面对金钱和荣誉。他不想要那近万元的奖励和数不清的营养品,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个做新闻的记者给他出主意,钱捐给学校,物送至敬老院。谢峰照办了。办完这些后他心里很平静,面对新闻媒体的再度炒作表现得很漠然,依旧尽职尽责地站在酒店的大堂中。他没有别的奢望。眼前的这份工作已经让他很知足。他期望这件事情能尽快过去,还他平静,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才好。
>
> 但有些事情谢峰是做不了主的,他想安静可就是静不下来。这天中午,谢峰当班,笔直地站在他该站的位置上。他的工作其实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没什么大事,站在那里说得白些只是一个象征,或者说是一件摆设更恰当些。轮班,休闲时间也充裕。有个女人,穿着打扮十分华贵。进酒店后,她径直走到谢峰面前,携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很直接地上下打量着他。
>
> 谢峰说:“这位小姐,您有什么事儿么?”
>
> 那女人还是盯着谢峰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得谢峰浑身不自在。谢峰又问了一遍:“请问小姐,我能帮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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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格格地笑开了。她说:“有事儿,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我被坏人打劫啦。”
>
> 谢峰忙问:“打劫?在哪里?什么时候?”
>
> 那女人笑得浑身直打颤,说:“就是前些天,在你们酒店门口,有三个坏家伙,抢了我的包,后来被一个傻小子给抓住了。嘻嘻... ... 你不记得了么?”
>
> 谢峰那天也没怎么留意那位被劫的女人,心里没有印象。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光彩照人的女士。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别人再提起这件事。“哦,是你呀。”他应付着,“还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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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伸出手,说:“认识一下,我叫林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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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脸不由得红了,机械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说:“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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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说:“我知道你是谢峰,你是名人呀现在。我是专门来谢你的,请你这位大英雄赏光,一起吃顿便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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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他有些不自在,大堂中的同事们都在装着不经意地往他这边窥望。他希望这位林女士能早些离开,最起码不要再站在自己身边。
>
> 可林玉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对谢峰的拒绝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她撇了撇红艳的嘴唇,说:“嗬,我们的英雄架子还不小呢。”
>
> 谢峰有些不耐烦,说:“对不起,我在工作。”他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
> “好吧,那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林玉莹说着冲谢峰笑了笑,还意味深长地白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拎包很潇洒地轮到肩上,转身奔电梯走去。她穿一身紫色的羊绒大衣,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地,有点夸张,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的响声很有些韵味。
>
> 谢峰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不清楚那个叫林玉莹的女人到楼上去做什么,但终归她是离开了自己。他还有些不习惯和女人打交道,特别是像林玉莹这样的。他来深圳差不多有半年了,在酒店工作的时间也不算短,有钱人他见得太多了,尤其是那些个暴发户,一个个珠光宝气,脑满肠肥,穷奢极欲,没给他留下多少好印象。没过多大一会儿,前堂值班经理过来传话,说酒店经理让谢峰到他的办公室去。谢峰心里那根刚放松的弦不由得又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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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的办公室在八楼。谢峰敲门进屋,他首先看到的是林玉莹,大模大样的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手指夹着烟。经理坐在她旁边,欠着身子,满脸堆着笑容,样子恭恭敬敬。见谢峰进来,经理站起身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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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林玉莹林小姐,这位是我们酒店模范员工谢峰。你们二位现如今可都是我市的名人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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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白了谢峰一眼,对经理说:“你让我多活几天吧,有你这么骂人的?什么狗屁名人。”
>
> 经理打着哈哈说:“呵呵,怎么是骂你呢。林小姐若不是名人,那我们连狗屁都不是了。”
>
> 林玉莹也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很放肆,很旁若无人。“得了吧,我说不过你。”她说,“我饿了,还是吃饭吧。”
>
> 经理赶紧迎合说:“对,对。看我,只顾着说话了,我们这就去吃饭。”
>
> 林玉莹说:“咱得把话说在前面,吃饭得由我埋单,要不然就是不欢迎我,就是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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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的谢峰这时开口道:“经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下去了,我还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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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连忙拉住他,说:“什么是工作?把林小姐陪好这就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同去同去。”
>
> 林玉莹已经站起身,听谢峰说要走,脸上表现出不悦的神情,鼻子里“哼”了一声,顾自走出门。经理赶紧跟在后头,走了几步还回头瞪了谢峰一眼。没办法,谢峰只好不情愿地跟在他俩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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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酒店顶端圆形旋转餐厅靠窗的位置上,桌上不多时就摆满了大盘小碟的精美菜肴,多是谢峰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酒是洋酒,谢峰也叫不出是什么名字。服务小姐给三人把酒斟满。林玉莹举起杯,笑眯眯的冲谢峰说:“来,这杯酒先敬我们的英雄。”经理也随声附和。谢峰的脸又红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着头和二人碰过杯后,就将酒一饮而尽。那酒劲道很冲,看着像果酒,喝到嘴里却和纯酒精差不多。林玉莹和经理都只是抿了一小口,看到谢峰艰难地一口吞下那杯酒的表情,林玉莹又格格地乐起来。笑得谢峰很不自然。那顿饭从头到尾谢峰就没有自然过,浑身像爬满了虫子一样的不舒服。他僵硬地坐在那儿,只顾低着头如嚼蜡般的吃着近前的菜,偶尔喝口酒,什么话也不说。但他能感觉到,林玉莹不时地向他投来火辣辣的目光。经理很会调节气氛,神吹乱侃,逗得林玉清笑个不停。谢峰心里纳闷,经理也算得上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非要在林玉莹面前低三下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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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是吃完了。林玉莹喊过服务员买单。经理急忙阻拦,说干嘛这么看不起人你我还分彼此么,这顿算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玉莹嗔怒的目光给瞪回去了,只得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又吩咐下去打六折。服务小姐拿来帐单,通报说一共是一千八百元。谢峰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林玉莹并没有掏钱,接过单子也没细看,就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派头十足。然后她把帐单交给服务小姐,扭头对经理说:“这位谢峰也可以说是我的恩人呢。知恩不报非君子嘛,请经理大人开恩,准半天假,让他陪我跳跳舞,你看可以吧?”经理立即一连声的同意,说林小姐真会客气,这是您瞧得起我们呢。还说谢峰能陪林小姐出去玩,是本酒店的荣幸呢。谢峰感到经理的话很肉麻,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他觉得林玉莹太过分了,怎么的也该先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啊?以为自己有钱就可以随便指使别人吗?再说自己除了会蹦几下“忠字舞”以外,也再不会跳别的什么。他想说出自己的意思,把这事儿拒绝掉。但经理又用不容否定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把他到嘴边的话给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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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心怀老大的不满,气哼哼跟在林玉莹屁股后头,走出酒店大门。林玉莹开一辆红色本田轿车。谢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脸上布满了乌云。林玉莹没话找话,说现在你还真像名保镖呢。谢峰脸向窗外,也不理她。林玉莹问他:“在深圳这地方,你都到哪里玩过?”谢峰闷声闷气地答道:“哪儿都没去过。”林玉莹又问他:“那你想去哪里玩?”谢峰还是那种腔调:“哪儿都不想去。”林玉莹有些生气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高:“拜托你,我们不是去讨帐,不要那么严肃好不好?”谢峰才不管那么多,心想经理巴结你,我可不欠你什么。见谢峰又闷头不语了,林玉莹撇撇嘴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真没劲!”谢峰可是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回过头,盯着林玉莹说:“那我还是回去吧,好不好?”林玉莹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谢峰的一脸认真相,忽然又格格地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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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在一个商场前停了下来。谢峰跟着林玉莹走进商场。林玉莹径直走到男装部,拿过套一千多元的高档西装让谢峰到试衣间换上。谢峰不干。林玉莹皱着眉说:“你以为穿着这身保安皮就是我的保镖了?别给我丢脸。”谢峰的脸涨得通红,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我啥时候是你的保镖了?我没这么说过,怎么给你丢人了?”林玉莹的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像哄个孩子样拍着谢峰的胳膊说:“听话,你先穿上试试看嘛,看你穿西装帅不帅。”说着她就把那套衣服塞到谢峰手上,连推带拉地把他送进了试衣间。“人靠衣服马靠鞍”,身材魁梧的谢峰穿上笔挺的西装,还真就变了个人一样。林玉莹喜笑颜开,孩子似的洋洋自得。她拿过谢峰换下的保安制服,掖进装西服的兜里,转身结了帐。接着又给谢峰置办了衬衣、领带、皮鞋。谢峰也不再推让,在商场里争执只会引来更多人的注目,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回去后就一古脑都扔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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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刚才进去时相比,走出商场的谢峰精神多了。可林玉莹看着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她又领谢峰来到一家比较讲究的美容美发院,又是做脸又是弄发,好一阵子的折腾。谢峰忍气吞声地听凭她摆布,直到她满意为止。最后她美滋滋地挎着谢峰的胳膊来到一面宽大的穿衣镜前,让他看看效果。镜子里的谢峰容光满面,焕然一新。谢峰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他的心里还是很窝火,老大的不情愿。他冷冷的对林玉莹说:“这副德行就不会丢你的脸了?”对他的刻薄林玉莹一点儿也不恼,笑着揶揄道:“瞧你说哪儿去了,这样一来不是更像位英雄了嘛!”倒弄得谢峰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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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完这些已经耽误好多时间,就去跳舞。那时候跳舞特别是跳交际舞,还是件洋气的事儿,谢峰见都没见过。去的那家舞厅也不是一般的去处,进门时林玉莹亮出张会员卡,验过后才允许她带谢峰进去。人不多,但穿着都很体面。乐队懒洋洋地奏着曲子。显然林玉莹是这里的常客了,一进门就有许多人和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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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找了个空位坐下,服务生端来水果和饮料。林玉莹脱下大衣,露出紧身束服,也露出了凸凹曲折的线条,拉着谢峰的手就要下场。谢峰急了,说我是真的不会跳啊。林玉莹的脸色又晴转多云,厉声说:“有什么不会跳的?你会不会走路吧,... ... 会走路就会跳这种舞。两步,是人就会跳的。”说着就把两手搭在谢峰的肩上,随着节奏走起来。她边跳边教谢峰,不论是什么节拍,一律是两步,最简单的了。但谢峰总是跳不好,他太紧张了。他还是第一次和女人保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放在林玉莹腰间的两只手僵硬得有些发抖,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怀中的林玉莹,光彩柔嫩,明眸皓齿,气若幽兰。她的腰身柔软纤细,高耸的前胸让她愈加显得婷婷动人。谢峰似乎才发现,面前的林玉莹是如此的漂亮呢。热血在他的周身澎湃开来,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嘭嘭”的心跳声了。他的脸烧得烫人,以至于林玉莹都感觉到了。她问谢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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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总像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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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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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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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想都没想就接口说:“精神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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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样板戏里杨子荣的两句台词,用到了这儿。林玉莹格格地乐个没完。谢峰也笑了,神经多少也松弛了些。他感到现在的林玉莹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咄咄逼人,想如果她要是去掉有钱人那种特有的张狂劲儿,还是很可爱的。想着想着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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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笨笨磕磕的也确实不会跳舞,连节拍都掌握不好。他累林玉莹也累,就不跳了,坐下来喝东西。心情放松了,话自然就多,大都是林玉莹问,谢峰答。对谢峰的一切她都感兴趣,家是哪的多大年龄干过什么工作读了几年书,等等。越聊越深入,谢峰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也许久没有畅快淋漓地敞露过心扉了,就说了他和方媛的事儿,说了他八年劳改的事儿。将心头的伤疤揭开,任痛苦尽情地随意汩汩流淌,就像快窒息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释然。林玉莹认真地听着谢峰的倾诉,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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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舞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玉莹开车带谢峰来到海边一家古朴的小海鲜餐馆。走进去就像走进一条大渔船,每个包厢都装扮成船舱样,别有一番景致。菜是以贝类和杂鱼为主,味道纯正鲜美,价钱也便宜。林玉莹要了酒,不过这次不是洋酒,而是当地一角钱一两的小烧。抽烟也不吸自己的摩尔烟了,而是和谢峰一起吸他的几毛钱一盒的,呛得直咳嗽。这些举动,不知不觉地使她拉近了和谢峰之间的距离。林玉莹不怎么擅长饮酒,没喝多少脸就红了。这回她没再问谢峰什么,而是让他当听众,听她讲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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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比谢峰大两岁,祖籍就在这深圳市。原来这里是渔村,父辈们以打鱼卖鱼为生。父亲年轻时经营一家鱼档,由于不堪忍受渔霸的欺凌而杀了人,逃到了香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林家在香港扎下了根,成了当地显赫的名门旺族。从前年开始,林玉莹的父亲陆续将几十亿的资金投入到家乡的建设中,业务涉及诸多领域。像谢峰所在的爱舍丽酒店,林家就占有四成的股份。父亲和兄长们忙着香港和其它地方的业务,林玉莹不喜欢香港,那是座令她伤心的城市,就被派来管理深圳方面的事情。虽然生意很杂很乱,但她依靠手下从香港带来的一帮人冲锋陷阵,真正用她操心费神的事儿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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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香港是座令林玉莹伤心的城市,是因为在那里她的感情屡遭创伤。和许多豪门的恩怨纠葛一样,物资上的富有永远不是精神上的财富,相反的,有时还会为欺骗和背叛埋下祸根。林玉莹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渴望别人忽视她的家庭和财富,而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只是当作一个女人来爱就足够了。越是失去就越想得到,她相信终会有那么一个人,老天会安排一个值得她热爱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等待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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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她已经和这个人在一起了。从今天看到谢峰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通过电视报纸,她也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情况,内心里对谢峰的人品钦佩不已。交谈中,谢峰的遭遇令她动容,同时她也暗自欢喜,谢峰还是单身呢!这不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又是什么呢?往日公主般的骄傲劲儿早已不翼而飞,在谢峰面前,她甚至要掩藏着自己心理上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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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说了许多的话。结帐时,只花了不到二十元钱。林玉莹也没争,由谢峰结了。谢峰结了帐,心情很愉悦。坐车返城,途中谢峰对林玉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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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我就喊你林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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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说:“难听死啦。我有那么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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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没有呀,你要不说谁也不会看出你比我大呢。”
>
> 林玉莹笑道:“原来你还挺会恭维人的。叫我阿莹吧,听着顺耳。”
>
> “阿莹,阿莹,”谢峰嘴里念叨着,“嘿嘿,是哪个‘莹’字呢?是‘苍蝇’的‘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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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莹被他的玩笑逗乐了,说:“对,我就是一只大苍蝇,专门叮你这只大笨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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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谢峰休班。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起的很早。他把昨天林玉莹买的那些穿戴叠整齐后包装好,心想再不去跳舞了,也不用再给阿莹装什么门面,以后有机会就把这些还给她。他依旧穿上保安制服,觉得还是制服穿着舒服,不板人。见外面天气不错,就开始打扫个人卫生,拆洗被褥。正干得起劲儿,同事来宿舍找他,说有个女孩子来酒店找他,不见他就待在前堂不走。谢峰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林玉莹,一问也不是,同事说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不是昨天的那位。会是谁呢?
>
> 一进酒店大门谢峰就看见了,翠莲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见到谢峰,她更是喜出望外。“真的是你呀!大哥,我还以为是谁这么巧,和你重名的呢!”翠莲说着奔过来,拉着谢峰的手欢快地说。
>
> 谢峰也很吃惊,问她:“怎么是你呀翠莲,你不是回家了么?”
>
> 翠莲说:“是呀,是我呀大哥,我又回来了。”
>
>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
> “说来也巧,我现在做保姆,是那家的阿姨让我来喊你的。开始时我就纳闷,就想着会不会是你呢。”
>
> “阿姨?你的阿姨姓什么?”
>
> “姓林呀。她说你知道的,她让我把你请到家里去。”
>
> 谢峰明白了。这世界说小就是这么小。他当小妹妹一样看待并帮助过的翠莲,现如今是林玉莹家的保姆。她要自己挣钱,拯救欠有好多饥荒的家庭,同时也拯救自己。林玉莹一早就到公司,今天她有重要的会议,打电话给爱舍丽经理,知道谢峰休班,就又吩咐翠莲到酒店来,一定要把谢峰请到家中吃午饭。谢峰和翠莲分开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在他的眼里,她和以前已大不一样了,健康活泼,多了一份以前少有的青春气息。
>
> 谢峰不想去阿莹的家。昨天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后,心里和她还是多少有些距离感,无论是财富还是受教育程度,毕竟不是一个档次的人。觉得饭也吃了舞也跳了,虚荣心也让她满足了感谢之情他也心领了,后面不应再有什么续集了。但翠莲不干,非要完成她阿姨交给的任务,带谢峰回家,并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中午给这位大哥哥做些什么吃才好。她跟谢峰来到他的宿舍,见脸盆里泡着一些没来得及洗的衣物,这恐怕就是谢峰不跟她走说还有事情没做的推辞了。她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就洗开了。翠莲干活麻利,那点活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没一会儿就完事了。“怎么样?还有什么事么大哥?没事的话你就跟我走吧,要不阿姨会骂我的。” 翠莲央求着。没办法,谢峰只好硬着头皮跟翠莲去阿莹家。走时还没忘记拿上昨天阿莹新买的那些东西。
>
> 阿莹家住城西一幢带花园的别墅。两层结构,一楼是宽敞的大客厅,装修得犹如一座宫殿,富丽堂皇得让人有些不知该往哪里落脚。翠莲将局促不安的谢峰引到靠窗子的沙发前,以女主人的口吻说:“大哥你就在这儿坐着,我去做饭。桌上有烟有水,还有好看的杂志,电视节目也多。今天你是贵客,阿姨是从来不往家里领人的,我在这儿做了三个月,你是第一位来家的客人呢。... ... ”
>
> 此时,林玉莹坐在公司的大会议室里,听着各分支单位经理一条条一件件汇报着各企业一年来的经营情况。林氏家族在深圳有四家独资企业和多家参股公司,业务涉及工艺品、珠宝、房地产、餐饮等诸多领域。现在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听汇报上,只是机械地在一张纸上记些数据,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大石英钟。她讨厌钱,讨厌能把万物之灵的人类指挥得团团转的钱,讨厌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一点点腐蚀掉的钱。而她现在就正和钱打着交道,一笔笔一项项在她手下进进出出。这汇报太冗长了,怎么还不完呢?听得出各位经理都在用心粉饰着自己一年来的业绩,似乎每一分钱的利润,都经过他们汗水的冲刷。从昨晚到现在,她的思想全在谢峰的身上,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心情还笼罩着她的身心。许久没有这样了,她也暗自奇怪,为什么对整日围着她转的那些看上去都很优秀的男人视而不见,却偏偏要对一名酒店的保安牵肠挂肚,魂不守舍。
>
> 可算结束了,林玉莹长嘘一口气。轮到她讲话,她的脑中还没装进什么东西。就让各位经理回去做好书面报告交给她,等她看过后再说。已经过十一点了,她急急地下楼往家里赶,兴奋得像个小女孩一样。途中路过一家法国人开的大超市,她又停下车,进去为谢峰买衣服。女人都是这样,都喜欢将自己喜爱的男人打扮起来。挑选着衣服,想象着谢峰的身材,估摸着他穿上会是什么样子,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决定要亲手为谢峰烹制一道拿手菜。小保姆翠莲的厨艺还说得过去,但她不会做高档菜,也不会做海鲜类的菜。昨天吃饭时听谢峰说他最喜欢吃温州的麦虾面,那么他一定是喜欢吃虾了。她就去买,不过买的不是一般的虾,而是一只六斤多重的大龙虾,一边想着怎么做这道菜一边往家赶。快到家时她又有些犹豫了。恋爱当中的女人都特别敏感。通过昨天的接触,她知道谢峰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而且自尊心还特强,晚间在小海鲜餐馆吃饭就让他很高兴,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自己弄这么大一只龙虾回去,他能放得开吃么?自己显摆个什么劲儿呢?这么想着她不免对自己有些懊恼。行进至小区入口处时,她将那只花了六百多元的龙虾送给了门卫。拎着为谢峰买的衣服进门,她还在后悔,甚至觉得为谢峰买来这些衣服都是办了一件错事,昨天买西装时他就脸红脖子粗地拒绝,今天的他会接受么?
>
> 果然不出所料,谢峰不但没有穿那套新衣服,反而将它叠得板正的拿回来了。看看自己手中的新买的衣服,她不由得有些慌乱,如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急忙将衣服胡乱塞进一个柜子里。她用笑脸掩藏着自己的尴尬,对谢峰说:
>
> “你来啦。咦,怎么不穿新衣服呀?”
>
> 谢峰说:“今天又不是去跳舞,干嘛要穿它啊。”
>
> 阿莹笑道:“谁说那是非得跳舞才能穿的衣服呀?”
>
> 翠莲从厨房出来,拉着谢峰的胳膊神采飞扬的对阿莹说:“阿姨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峰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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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瞧你这丫头,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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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说:“阿姨,你不知道,我是说,哎呀,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救我的那位好心大哥,他就是那位救过我的大哥呀。”她越急越有些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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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听翠莲添枝加叶的说过,有位什么也不图的好心大哥曾经救过她。没想到竟是谢峰。她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她喜爱的人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阿莹对谢峰说:“真没想到,你的英雄事迹还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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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的脸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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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吃饭。翠莲也破例上桌共进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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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阿莹装作不经意地对谢峰说:“你对你现在的工作满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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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满意,我喜欢这份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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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你也没试过别的工作,怎么会知道还有没有更喜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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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一下阿莹又说:“要不你来我们公司吧,算我请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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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莲在一边插嘴道:“好啊好啊,大哥干什么都错不了。肯定是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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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急忙说:“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去你们那么大的公司呢。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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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那也不能总当保安呀。今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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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打算么倒是有。我准备先攒够钱,然后也做工程,现在深圳这地方到处都在建设,不愁没活干。我以前在工地干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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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问:“你攒了多少钱了?放心,我不会问你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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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的脸红了。说:“有七百多块。我们经理说了,打下月起,给我加薪,每月加一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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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她装作低头往嘴里扒饭,强忍住笑,说:“那你得攒到猴年马月才能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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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会多久的,三、五年怎么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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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天!你觉得... ... ”她想说谢峰蹲了八年的大狱就将时间看淡了,但她这话没说出口。她已经有了主意,自己可以资助谢峰干他愿意干的事业。她接着说:“等三五年过后,估计这城市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都在开发遍地都盖大楼。傻瓜。你得学会借鸡生蛋,别人也都是这么做的,你可以先向银行贷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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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贷款?我不会呀。再说,谁又肯贷给我呢?”谢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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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说:“这你不用愁,我给你安排。你要真想做,就尽快动起来,组建施工队,先把队伍拉起来,趁现在快过春节了竞争不是太激烈,从小工程做起,多摸索多领会,一点点的就找到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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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说:“不会吧?林姐,有这么简单?你是在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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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和你开玩笑,不许喊林姐,叫阿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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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阿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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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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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谢峰眼里干工程是件艰难的事儿,是他的理想。但在林玉莹看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困难,更何况谢峰是小打小闹的起步阶段。资金不是问题,也用不了几个钱。活源也多的是,林氏集团在深圳就有家很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手下有多支建筑施工队伍,哪家都能随便的挤出点活来给谢峰做。现在深圳城市建设摊子铺得虽然大,但汇集了全国各地的施工单位,竞争激烈,想揽下个工程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不肯明说,小心地维护着谢峰的自尊心。他喜欢干就让他试试吧,总比站在酒店里当保安好些,也不能总把一个保安拉过来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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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峰雄心勃勃,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按阿莹的建议,他必须先组建自己的施工队伍,招兵买马。他首先想到自己原来在龙岗区干过的那个工程队,找到了高鹏。正巧高鹏所在的工程队刚结束了一处工程,都正准备拿着卖苦力挣的钱返乡过年。听谢峰介绍了情况后,高鹏也很仗义,放弃了回家过春节的打算,痛快的答应要帮谢峰,又领出些熟练工人加盟,其中有几个谢峰也认识。阿莹还给谢峰介绍来位特别懂行的,做过许多大的工程。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下谢峰心里有底了。他不会想到,那人是阿莹从公司高薪派到他这儿来的。不管怎么说人马在短时间内就凑齐了。谢峰辞了酒店的工作。注册了自己的建筑队,名字就叫“谢峰第一建筑工程队”,是阿莹的意思。她说谢峰的名字在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块招牌,浪费了太可惜。取“第一”有些给自己壮胆之意,也希望今后会越做越大,还会有第二、第三之类的。谢峰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深切体会着创业的艰辛,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叫作跑细了腿,磨破了嘴。尿黄尿,嘴起泡,睡不着觉。其实不论他怎么努力,若单凭他的经验和实力还是远远不够的,好在有阿莹暗中相助,所有的问题都能及时地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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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件事情令他很高兴。陈九点二驴子来了,领着阿珍一起来深圳找谢峰。谢峰走后不久,二驴子的母亲就过世了,也没什么前兆的说没就没了。给老太太送完终,三位姐姐都各人有各人的日子,不愿意再多管赌博成性的陈九点,二驴子成了孤家寡人,生活更没有了秩序。好在有相爱多年的阿珍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可阿珍的父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闺女和二驴子来往,开始张罗着为阿珍寻婆家。逼得二人没法儿了,就偷偷私自逃了出来。按谢峰信上的地址,两人就奔深圳来找谢峰。二驴子人鬼精鬼精的,处事圆滑有心计,一些场面上需要出头露面的事儿,像采购或赊用原材料、租用建筑机械等等,谢峰都交给他去办,每次他都会比较圆满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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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程队刚成立,谢峰就接了一个活,是个很简单的小工程,打地坪。市检察院大楼快竣工了,楼下是一处停车场,有两千多平米。这个任务经过阿莹介绍来的那个人一再努力,落到了“谢峰第一工程队”头上,让谢峰很是欢喜。打地坪建停车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硬把这说成是工程都有些夸大其词。可别小看打地坪,事小但却十分挣钱,施工单位都愿意揽这样的活。如果那时候谢峰多长个心眼,问一下承包建设整幢大楼的开发公司是哪家,其总经理是何许人,那么他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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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默默的躲在后面帮助着谢峰,时刻关注着他,出钱出人出力,又不让谢峰察觉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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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施工。谢峰整个人变成了一座上紧了发条的座钟,从此没日没夜,全身心投入到那两千多平方米的工地中。他又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小工,筛沙运石地,逮着啥干啥。阿莹不止一次心疼地告诫他,说你是老板也好是包工头也好,指挥别人干就行了,哪有自己亲自上阵的呢?你现在要累的是脑子,不是身体。谢峰每次都是笑着应允,可一看见活儿他就急,就又忍不住手痒了。阿珍和翠莲也到工地帮忙,做饭洗衣。二驴子却适应不了这种日子,太苦太乏味,恨不能干一天歇两天,要不就是泡病休息,不是头疼就是屁股热地浑身是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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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停车场大功告成。拿出预算本一结帐,谢峰赚了二千四百元!这是怎么回事?按理应该剩十万,最少也得五万的进项啊!阿莹把派到谢峰身边的人召回,又多找了几个明白人,对着施工资料一起会诊,成本核算。查完后阿莹不禁哈哈大笑。谢峰太木讷了,傻得可爱。他真的严格执行停车场的设计要求,多少厚基石多少厚混凝土都一丝不差,用什么标号的水泥掺多少沙子也严格遵守一成不变。原因就出在这里,原料消耗大且都是优质原料,工期长,成本大。其实搞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工程特别是土方工程,哪有一板一眼都按标准执行的呢?丝毫不偷工减料不以次充好的工程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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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谢峰很高兴很知足。仅半个月的时间就挣到了自己平时一年的工资,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努力见到了回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谢峰高兴阿莹就高兴,积极为谢峰联系下一个项目。只是见谢峰比以前消瘦了许多,她心里很难过,也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又看走了眼,心爱的谢峰也会虔诚地接受金钱的魔棒的驱使,围着它甘心情愿地团团乱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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