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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 三十茶居 作者: 樱樱
她不是玛利亚,她胆敢梦想光明!
————题记
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教师。虽然早在前年中就早早与学校签了合同,然而,那个合同,多少签得有些勉强的意思,父母当时急着出国,急着先要看到他们的女儿能够过上安稳生活。为了表示我的确即将过上安稳生活,从事一份最妥当不过的职业,我同意了留校。
然后父母就出国了,而直到去年八月初,我仍在北方一座城市里,想入非非地想要撕毁合约,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反复思考,咬着手指头发呆,海滨的夜晚,人头攒动,漂亮的女孩子穿着三点式泳衣在眼前晃来晃去,同伴漫不经心地拨动吉它,晚风中,飘来一阵一阵微腥的味道,我望着远处的大海,它也是灰色的,那不是我臆想中的蓝色大海,春天已过,海上也没有鲜花盛开。
我决定回家了。于是,三天后我就已经出现在成都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提着和出发前同样简单的行囊。我四顾的样子极为张皇,就仿佛我从来没有到过这座城市,在这里生活过整整三年。
在川师的高校师资培训时,曾经发生过这样一桩好笑的事。每个新上任的教师都要有一项课堂临场教学实践内容。轮到我时,我选择了讲授口语课。那一天,我站在讲台上,用英语说了半堂课,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完全忘却,只记得我说着说着,走到了教室中央,我讲得很兴奋,完全有些不知所云。主考老师微笑着,面面相觑,立即宣布我的临场考核结束,让我Pass。
考核结束后,师兄低声对我说:
你怎么一激动,就坐到课桌上去了。
然后就开始了真正的教师生涯。之所以用了‘生涯’这个词语,是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将会在这份职业上坚持多长时间,也许是终生,也许,很快我就会离去——我仍然不时地想入非非。
最开始,导师原想把我留在校本部教专业英语,她天真地因为我有时会涂涂抹抹,写一些完全娱已的文字,就决定让我去教专业英美文学。然而,在讨论会上,当她提出这要求时,另一个老师迟疑地说:
她?她可以么?
我完全理解那位老师的迟疑。读研期间,他曾经是我的任课老师,整整一学期,我就上过他两次课,还在课堂上打了瞌睡。典型的坏学生,居然还敢去为人师表,他完全有理由推推鼻梁上那幅显得过大的金边眼镜,提出质疑。
于是我就被一脚踢去学校的二校区教大学英语。整整一年,每天早晨,我六点半起床,简单的漱洗后,就冲向校门口赶乘校车,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才能回来,走向食堂的残汤剩汁。
这个坏学生摇身一变,就成为为人师表的好青年了。她教了六个班,两门课,一门大学英语,一门公选课。做老师最初的两个月的记忆一片空白,除了,几个后来能够回忆起来的细节,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八月份,我刚刚看完那部奥利弗、斯通的《Doors》,漆黑的夜里,凝视着声影色的屏幕,突然间,我不能自已,为那个几十年前的男人潸然落下眼泪。然后在紧跟而来的九月,我开了一门公选课,第一次上课时,因为偷懒,顺便就给学校放映了正好放在包里的那张碟片。
那天,那个多媒体教室座无虚席,我记得很清楚。所有的学生都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大屏幕上,一个清秀的男孩出现了,他写诗,唱歌,他说着梦话,生活徐徐如流水,最终,所有的青春,激情,所有的愤怒、忧伤,所有的爱都灰飞烟灭,淹死在了浴缸里。
我有些不安地发现了学生脸上的困惑神情。
影片结束,我简单地讲了几句话,我的发言简明扼要得如同我在对一个朋友讲我对它的理解。我说:这部片子是有关一个美洲流氓的故事,那是一个摇滚乐手,一个骨里的诗人,然而被生活宠坏了,也被现实的生活毁灭了。他从骨子里来讲就是唯美的、趋向死亡的,所以他最后不得不死。一个内心气质过于敏感的诗人在现世里只能举步维艰,难以容身。
教室一片寂静。
那门课程,因为多媒体课件常常发生问题,我不得不时常准备一些碟片应急。学了第一次的乖,后来,我就给他们看一些比较轻松的影片,《电子情书》、《这个杀手不太冷》、《卡萨布兰卡》等,都出现在我的课堂里。我常常先给他们讲一半的课,然后放一整部的影片,为此把上课时间延长了整整一倍。学生似乎也很喜欢。我后来放的影片他们都能接受下来。
有一次,我给他们看《虎胆龙威》。卖碟的老板给我大力推荐了那部影片,保证学生一定会喜欢。我将信将疑地把它买了下来。然而,那天,我惊讶了:
在整个放映过程中,教室里人声鼎沸,学生们不时爆发出阵阵的掌声,他们为屏幕上那个纯然美国式的个人主义英雄叹息,欢笑,并在影片结束时,长久地热烈地鼓掌,表达他们对正义战胜了邪恶的支持。
这一次,轮到我大惑不解了。我又开始咬手指头,站在七楼的教室外面看校园的灯光,细雨纷至沓来,凉风拼命地想要钻进我的脖子,整座学校安静得象一个做了很久的梦,除了,远处的银杏树下偶尔匆匆走过的年轻的背影。
第一次,我发现:我主观地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想象了那些孩子,我忽略了他们的思维习惯。换句话说,我正在把我的品味强加于他们头顶,因为我认定我的品味强于他们的品味,并骄傲地不肯应从他们的品味。
这个发现多少让我有些不舒服。然而那一年的那个冬天,有太多的事情忙着去考虑,我暂时遗忘了这桩事情。
然后就到了学期结束。上完最后一堂课,我结束了课程,学生们纷纷离去,我慢慢地在后面收拾讲台,关上大门,窗户。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教室门口。我对她有些模糊的印象,第一次上课时,她曾经出现在我的课堂里,结果因为报名的学生太多,她没能够报上名,只好到另一个班去上课。
看样子,她似乎在等我。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老师,我就上过你一次课。那天,你给我们看那部片子。我在看片的时候都不觉得什么,只是有点没看明白。然后,你说了几句话,说得非常简单。可是,我听着你说的话,一下子,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觉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多东西似的。那几句话。
我没有报上你的名,没有上过你的课。可是,我想,你和其他老师都有些不一样的。我今天就想来告诉你这个。”
那门公选课,我只开了一学期。第二学期,没有再继续。我更多的精力都必须放在另一门大学英语上面。
我教了四个班,四个气质完全不同的班集体。一年下来,两百张面孔就在脑里栩栩如生,每一张面孔后面都有一个独立的个体,独立的性格特征,一颦一笑,他们有时微笑,有时茫然,有时不屑的神情就此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必须承认,刚走上讲台时,我完全缺乏任何教学经验。和那些出身于师范院校,接受过系统的教学理论培养的同事不同,我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没有任何准备,就给推上了讲台。从前,我是个极其懒惰的学生,逃课成性,经常在下面冷眼旁观某些能力不足的教师。而现在,轮到了我自己翻着教材,课本,努力从里面找出些我应该讲授的内容,绞尽脑汁。这让我头痛。
等到我好不容易适应了讲台,在冬天的某一天,我突然就发现了自己走进了四个完全不同的教室。第一个班级会在我走进的瞬间对我微笑,甚至鼓掌欢迎,上课时,那声Good Morning, Cherry简直声震云霄,我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满心欢喜;第二个班级则走向了相反的侧面。那个班有整整五十八个人,黑压压地坐满了教室。大部分的男生都集中在了后面,我讲话的声音在教室里虚弱地响起,它无法穿透层层的壁垒,走进每个人的听力神经系统,它只能在教室的上空,无助地飘荡;第三个班级则始终以沉默面对我,我冷静地观察到他们忍耐地看着我的缺乏经验,忍耐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努力,并忍耐地报以沉默,既不是欢迎,也不是不欢迎;最后一个班级则完全不需要我费心了,他们坐在那里的神情又可爱,又青春,女生们象小鸟般地叽叽喳喳地叫,男生则跑上来,跟我讨论自己心仪的某个女孩,我可以在那个班级把英语从头讲到尾,并且说得顺畅极了,一点也不会凝滞。
一年后,我对同事说:我仿佛有四个孩子,第一个是大孩子,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我宠坏了他,如今,我有些不知道怎样去管教这个被我宠坏的孩子;第二个孩子很顽劣,小时候,他总是要去和其他孩子打架,长大后,他又成了愤怒青年,总之让我操了很多无谓的闲心;第三个孩子是个不爱讲话的孩子,可是,它似乎就站在那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一切,并理解了我的一切;最后一个小孩子,他天生就无忧无虑,青春活泼,他的一切天性都可以自由地得到生长,他因此获得了最多的阳光。
而我现在明白了,我对他们的感情原本是一样的,他们在我心里的地位也是一样的,其实我都很爱他们。
我最后加了这一句话。
这段谈话充分体现了我天生的母性深重。总以为自己够博大,胸膛里能装下所有的爱和关怀,然后中途就给累死。
那个大孩子般的班级,后来,我想起来都疑惑,不知道从哪一刻起,他们开始对我投以信任的微笑。也许是那一年某个冬天的早晨,我站在教室中间,讲解某个令人生厌的单词,突然,阳光拨开灰色的天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城市上空,也投射进了教室。那一瞬间,我看见阳光照在了坐在窗台旁的几个孩子身上:
Look at the sunshine!
我仿佛欣喜地叫了一声,手指向窗户的方向。
所有的学生顿时都回过头,看着灰尘在阳光里纤毫毕露,飞飞扬扬。
回到我自己,这个迷恋光明与黑暗对比色彩,一心想为人带来阳光的女子自己倒常常困惑深重,不时地迷失方向,对世界又是好奇又是惧怕。过去一年,类似爱与美、真相、远方、未知的好奇心、音乐、诗歌这类深沉的词语常常无端地蹦出来,占据住我的大部分思想。某一段时间,我会为某个词语魂飞魄散,在某个深夜里突然间明白了某个关系问题,那种瞬间的顿悟让我有时欣喜,有时忧伤,有时心平气和、有时濒临绝望。
日常生活也因此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阳光的,温情脉脉的,为人师表的,传道授业解惑的;而另一半则是黑夜的,或欢喜或忧伤的,自我的,在某个意念里苦苦挣扎而不得其解。我做不到虚伪,所以, 我必须首先去相信,我才能在几十双眼睛之前理直气壮地讲出我的相信,而我却如此疯狂地怀疑与热爱这世界,这种分裂有时让我不明所以地心碎。我明明陷入了失语,而我必须不停地说话,我明明怀疑万分,而我必须不断地去证明我相信,我明明心碎了,因为那不可言说的一切,而我必须笑得又自信又坚强。
而我一定想要自己被那群孩子喜爱,我无法容忍他们可能会在背后不屑地谈论起我。我记起大学时一个教精读的老师很受全班爱戴,因为她喜欢在课堂上讲一些自己从前的故事,恋爱故事,婚姻故事,甚至包括性关系以及怎样生孩子。常常是一讲,主题就跑到了课堂的九霄云外去。显然,学生们对老师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可是,这个方法显然不适合我——我忌讳让学生接触到我的私人生活,那些青春路上的爱和伤,它应当只存在于我内心里某个最陷秘的角落,存在于文字里。换而言之,我希望带给那些孩子的,只有那冬日头顶的阳光。
这个女子在城市灰色的天空下,执著于发现阳光,谈论阳光,这已经够糟了。更糟糕的是,她居然很偏执地认定自己生活的这所学校是一片文化荒漠,全然缺乏人文精神,她一厢情愿地要让那个自己迷恋的美的世界闪亮登场。那个世界,充满声、影、色,它由诗歌、绘画、小说等艺术形式构成,如潘多拉那盒子里最后剩下的惨淡希望,如黑暗里沙河上闪动的灯光。怎样才能让孩子们学会审美,学会观察生活里的细微之处,学会独立思考,而不是变成一群盲从的,由这个教育制度培养出来的千篇一律的雷同面孔、雷同思维模式、雷同的一群功利主义者。 她徒劳地想了又想,而实际上,无论她怎么去胡思乱想,那帮孩子中的绝大多数,最终都会成为不折不扣的功利主义者,这简直让人绝望。
我做过的最有意思与最无聊的一桩事情,是由英语老师变成了音乐老师,因为那个单元的主题是音乐,我干脆把自己的音箱搬进了教室,上起了音乐课。
那天,我给学生听很多好听的音乐,从Mozart, Bach开始,到Forest Show,到Blues, Jazz, Pink Floyd,Sarah Brightman...
然后,我一本正经地说:凡有音乐存在的地方,希望就不会灭亡。
我脑子里是这样想着的,所以这样说了出来。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见很多学生快给莫扎特催睡着了,然而,有一小部分学生正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有某种光芒闪烁。
说到底,这个女人,实在是又幼稚又天真。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徒然的努力,如同某些学生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徒然努力。那些孩子,他们都很聪明,他们的眼睛是镜子,照见了讲台上的那个人物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或有力或无助的思维纤毫。
2001年圣诞节,有个班的很多孩子送给了我很多圣诞礼物,玩具小熊,毛毛围脖,还有很多很可爱的小动物玩具,他们还拼了一个由一千块纸片组成的拼图,然后告诉我:为了那个拼图,他们熬夜,熬到了深夜三点。那天,我抱着它们,坐在班车上,所有的老师都有些嫉妒地望着我,那瞬间我心里满是温柔与骄傲,仿佛一个真正的公主。
我请那个班全体同学吃巧克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他们说:
生活就是一块一块的巧克力,我们要把那些所有的快乐的,痛苦的,好的不好的记忆,都象巧克力一样地吃下去。
那是段热恋的日子。而我从自己并不长的生命历程里的情爱经验似乎感觉到:甜蜜的日子总不会长久,无论哪种形式的爱,迟早都会以某种形式消失在时间的损耗里。
一个在这世界上活得很好,完全理解这世界一切的游戏规则,并会努力尊从那些规则的男人对我说:
你以为你很伟大,很正确?你知道吗?你教他们爱,教他们善意,教他们审美,你在教会学生变成一群羊,而他们将来走向的是一个狼的世界!你要把一只羊教出来,放进狼群里!
你的学生,他们需要的只是知识,他们并不需要更多的。你看见的世界是美,而这世界是真实的,他们需要的是世界的真相,而不是你被遮蔽住了的美。”
那句话把我呛死了。它让我窥见了世界的另一角,我痴迷的温情主义与美的另一端,真相沉默地伫立。它们之间的距离如同生命里很多其他的障碍一样,我永无可能横越,比如:太阳与月亮,风信子与火星上的尘埃。
有一段时间,我耿耿于怀,不肯谅解这句话,不肯谅解我的学生,也不肯谅解我自己。
夏天来了,我出了一趟远门,一个完全的长途旅行。那段长途旅行完成后,我没有写成任何成文的文字记录它,实在是因为里面的某些内容已经深入我骨髓,我无法理性地回头去望那段旅程,无法明白,它究竟在我内心深处留下过什么样的烙印,它究竟已经进入到我血液里的哪一个部分。
我只能一再地,部分地提到那次旅行的一些片段。
旅行的终点,在青藏高原上的黄河之源,蓝天白云下,一面宁静的湖水。天、地与世界都宁静地成为一个整体,只有偶然经过的藏羚羊的跑动打破那层寂静。
那样的寂静,暗合了我的内心。我站在一面无名小湖旁,突然间,泪落如雨。很长一段时间来我都和世界斤斤计较,不肯妥协,为此我不得不一再地远行,一再地走到陌生的地方,仿佛籍助于一种陌生才可以安抚一下那颗燥动不安而又受伤的心灵。在过去的两年里,这种心灵历险跨越了从前十年的距离,将我从那个传统的,安份守已的世界里拖出来,安放在了旅途中央,看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去处。
年初我曾经写过一个童话,讲到一个女孩在失去了她的圣诞礼物之后,变成了盲眼的歌手,四处流浪。
后来,我根据那个童话,制作了一张CD。
女孩走到了高原,走到了一面宁静的湖水之旁,如那个女歌手的歌声:那面高山上的湖水就象悬挂在地球表面的眼泪,泪水流出,就可以心平气和了。
如果我注定只能呆在水中,上不了岸,如果我注定了不能去隔岸伫立,观对面的火光闪闪,冷漠而处之泰然,那我就老老实实地呆在水中央吧。如果我注定了只能在世界里,越陷越深,只因为我太多情,无法平静,那就如此吧!
仍然是笑咪咪出现在课堂里,一幅快乐而健康的表情,对几十双眼睛说:Good Morning!仍然是疲于奔命,从一个教室冲向另一个教室,仍然是在黑夜里,听音乐响起,听到了自己灵魂呼吸的声音。
然而,还是有不同的。
总会有些眼睛是闪闪发光地注视着你的,他们都很年轻,那些目光也都很健康而纯洁,当我无意中提到某个主题之外的事物的时候,比如,我提起莫扎特时,说那是从天堂来的天使,他给人间带来的只有宁静和爱,他的音乐里,你听不到任何忧伤。那些眼睛里面就闪现出光芒。或者,我提起另一些人,比如王小波,两个并不美的人,他们如何创造出了美,那些时刻,那些目光就变得专注了。我不再考虑狼与羊的问题,也不再考虑我是否错误地把虚幻的美当做了真相,我愿意揭开这世界的一个侧面,我迷恋的那个侧面给我亲爱的学生,他们可以选择理解或者不去理解,而我只站在那里,指着远方:
看呐,那里的风景可以是那样的。
仍然不愿意讲太多的废话,虽然我可能很擅长于讲废话。而有一天,终于有了个例外。
那天,我无意中讲到了毛姆,然后立刻发现自己离题了,就想闭嘴不谈。
坐在前面的一个男生滴沽说:
每次都是这样的,才想听你讲,又不说了。
我笑:上课的时候不兴讲废话。
我们XX老师上课就专讲废话的。
他是他,我是我。
讲嘛,讲嘛。学生说。
突然间,我的话匣打开了,语言的精灵就那样从胸膛里跳了出来,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我开始说起我理解的一些事情,有个故事叫刀锋,有个理想主义者艰难地寻找着终极关怀,有些人的路会越走越窄,最后,走到了刀锋之上。刀的刃面闪着寒光,刀锋是疼痛的,而他们却偏要坚持。我们存在的这所校园如同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一样,被太多的功利性事物所主宰,缺乏一种人文精神。那种所谓人文精神,它本无实际意义,它只是一束光,一束希望,它是灵一样的东西,点亮了我们平庸无奇的生活,而我只能选择疼痛与沉默,我曾经希望可以向他们传达什么,而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因为我站在讲台上,需要对我说出的每一个字眼负责任的,我的理解不代表着他们的理解,终有一天,我希望他们也学会用自己的目光去观察分析这世界,学会独立思维,那比什么都可贵。我曾经长时间地困惑过我究竟应该在课堂上讲授些什么样的内容,而最终我明白了:我所能做到的,只是把某部分的世界指出来,告诉他们,存在着那么一个世界而已,至于那个世界是好,或者不好,他们完全可以由自己去判断,做出决定,而我欣赏有务实精神的人,一如我欣赏狂热的理想主义者。
整整三十分钟,我几乎没有歇气,我双唇翻飞,语速很快,语言就象流水一样倾泄出来,我从来没感觉到语言可以如此轻松,可以不劳心费神,可以不必担心误读,误解。
整个课堂鸦雀无声,连咳嗽都不闻。
那个男生说:咳,我从来听课没听这么认真过。
昨天,在网上碰到一个学生。他说:
咳,你男朋友在哪里?
不干你的事不要多问!
问一问嘛,他真可怜,肯定是被你逼上梁山的。
为什么?我打了N个问号。
你满脑子的奇思怪想,胆子又大。他说。
我笑了。
没错,受得了我的人的确不多,但受得了我的人都很伟大。
那倒是真的。小男生说。
一年之前。2001年9月16日,我第一次走进教室,成为一名正式教师。2001年冬天,圣诞节的夜晚,我写下这样一篇日记:
“今夜,又是平安夜。其实这个节日过与不过,都没有太多的意义。它唯一的意义只在于给我们一个机会,给那些自己在意的朋友或亲人说一声祝福,祝他们快乐,平安。
如是而已。
下午,我去逛超市,买了一大包巧克力。
那天去上课,一进教室,学生就看着我笑。
我说:笑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还是笑。
然后问:Cherry,圣诞节快到了。
我说:我知道。你们想怎样?
“请吃饭。”有人在叫。
我想了想,如果人不多,我都愿意掏这钱,请他们吃饭了。然而,这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这穷老师会给吃破产的。
“好了好啊,我请你们吃巧克力好了。一人一块,可好?”我最后说。
“我要吃大的。”有人在叫。
“庸俗。”我说,“情义难道是可以用大小来恒量的吗?”
全班哄堂大笑。
我买了八包金帝巧克力。除了给学生的,还有给朋友的。这寒冷的冬天,我们都需要品尝一点甜蜜的滋味。
提着巧克力出来,居然知道因为我买得多,我可以参加抽奖。我去门口抽奖,抽到了一只袜筒,袜筒里装满了果仁巧克力蛋。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是甜蜜的天使,携带着满身满怀的蜜糖,正要一点一点地分发给周遭的人们:朋友,学生,那些,我爱的人们。
这一刻,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正在听我的那张CD,那亲爱的童话故事。我讲了一个童话,我做了一个童话,我心甘情愿地,如果可能,把自己装进童话故事里面去。
微笑着,听烟花开放的声音,有时会微笑,有时会泪流。”
2002年冬天,我想我不会再收到那满袜筒的礼物,如同当初我在收到礼物时,对他们说:
谢谢你们,即使有一天你们今天的爱会消逝掉,我仍然谢谢你们!
有个男生困惑不解地写信说:
Cherry,为什么你会担心我们会不再爱你呢?
我想,我本来不适合做教师的。我总是感情外露,无法内敛,2001年冬天,我还在想我得让我的学生懂得爱的秘密,而到了2002年,我满脑子已经变成人应该有独立精神。这其实只是我的成长过程,我在一年的时间里飞奔着跑完了过去十年的道路,我疑惑他们是否从我这里得到过什么,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其实他们才是我的老师。我满心地想成为一个好孩子,人群里的好公民,但又不能抑制自己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一路狂奔。如果总是这样不停地跑下去,我会衰老得比风车还快。我已经够成年了,时间不停地在我脸庞上刻下烙印,我就象一只苹果,满是丰富的纤维素与维生素,满口的甘甜,然而,如果任由我不停地这样健康而营养下去的话,我会被自己的饱满噎死的。
所以,你知道,这篇文章的前半部分,属于阳光,属于人群中笑得一本正经而又温暖动人的玛利亚。而后面的这一小部分,那个夜晚的幽灵终于还是跳了出来,涂沫上了最后一笔形式主义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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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想亲吻这个亲爱的世界
有时也泪如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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