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车祭

fsq

我去mechanic那里修车，他告诉我不用修了，我问他能坚持多久，他说可能明天就歇菜，结果第二天正跑在路上，突然油门没了，然后刹车也没了，然后车慢慢的滑到shoulder,然后方向盘也罢工了，回头看看我儿子还在那儿冲我乐。

可怜头天我还在高速上飞驰呢，幸好全家平安。然后就是买车，又折腾了我一天，总算又可以出动了。可是我的银子都没了。开惯了的破车什么毛病都有，就一个好处，音响效果特别好，把他捐出去的前一个晚上，我独自猫在里面听音乐。任何东西都会没有的。

买他回来的时候，我满身都是喜悦。三伏天南方的太阳烫死人，我硬是在里面坐了半个小时，这儿看看哪儿摸摸，没办法，谁叫咱是贫下中农出身。最后闷出了一身的汗，才被老婆叫走。当天晚上，趁着越黑风高得时候，我就把他发动了。很激动地绕着parking lot转了两圈，回去告诉老婆我会开车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晚上开车时要打开前灯的。我知道要开灯以后，每次都把高灯打开。后来有天找了个老哥教我开车，我才知道镜子也是可以调的，而且刹车和油门居然是用同一条腿。我在前辈的指引下，带着破车上了路。觉得路面好宽，旁边的大湖波光漾漾，真爽。

再我被嘀了n次以后，终于知道观后镜有死角的。后来有一天出去竟然下雨，到处都是雾，我一边开车，一边拿着毛巾使劲的搽前窗，开个车真不容易。警察真讨厌，偌大个学校居然不让我在里面练车。我每次练车都戴上老婆，俨然坐在那里充当监督也防备警察。真给警察抓住了一次，把我撵出学校了事。后来我去考到了驾照。然后就上了本市的主干道，可巧那天又下雨，别人都比我开的快，我好怕，我撞了两次马路檐子，还好没有撞倒任何其他的东冬。回来后告诉一个哥们我下雨天开车搽玻璃的壮举，他告诉我汽车可以除雾，我怎么知道原来可以除雾？

我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天天催着破车到处跑。直到月底收到信用卡帐单，才知道破车是个油葫芦，把钱都捎走了。不过我还是喜欢他。我开始在车里听 CD，我把车开到湖边，趁每人的晚上就听孟庭纬的歌，然后会想起以前的兄弟。

我没想上高速的，可是后面的车跟着，旁边也没有岔道，所以就逼上梁山了。那些车开的真快，我也拼劲全力，加到了40迈，幸好有出口，我出去了。为什么过密西西比河的桥要收费，为什么不收费的桥那么窄，为了到中国店买方便面，我又撞了一次马路檐子，可是我看到了密西西比河，没有什么好看。

破车有破车的好处，最大的好处莫过于不需要保养。破车不需要洗，时间久了就盼着下场雨，冲吧冲吧就干净了。破车不怕脏，什么玩意都可以往上面一丢，随他自己发酵去。破车不怕太阳晒，皮子晒裂了，我干脆给座椅套上件脏T恤，所谓新潮，大多如此。破车不怕偷，再笨的贼也知道偷个卖得出去的车上算。破车不怕撞，不在乎身上再多个疤瘌，爱谁谁去。

power门，power窗，power的roof，就是不禁用。moonroof在我使用了不到10次以后，就 power的完了蛋，从那以后再想要晚上看星星就只能隔一层玻璃。后来小资产阶级情调完全丧尽，竟然开始漏雨，虽说是只到黄昏点点滴滴，溅到我脑袋上也是颇大的一块，更何况雨又下个不停，最终还是花钱修了去。 power的窗户绝对是个joke.老年人老了老了，就爬不懂了；破车破了破了，power就没得了。窗户好像专门跟共产党的干部过不去似的，能下不能上。享受了几次自然风以后，再也不敢去跟他练了，险点丢掉自己的小命。
而我最爱的就是power门了。破车进了家以后，以极快的速度衰老。我不得不佩服卖车给我的dealer,怎么能把他弄得颇为光鲜。大概用了一个月吧，副驾驶员那边的门无法从外面打开了，于是我老婆俨然成了首长，每次都有司机给她开门。当时打听了下修个门也要不少米，就搁了下来。后来居然发现烂门别有妙用，真的是物有所值了。

我很讨厌买保险，总觉得花钱买个空，浪费。但是有一样东西是绝对值得买的，就是AAA的拖车，一年免费托三次，大概每年我都可以用足，即使有时候破车表现良好，也有其他亲朋好友的破车需要帮助。我一直都搞不明白，应该不应该给开拖车的guy小费，因为我骨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小费，所以除了中餐馆，其他的地方真的是不知其可。破车的一大好处是威风，尤其是车趴下后，叫来拖车扯到上面，自己也进了驾驶室，顿时发现周围的车都比自己矮了一截，上面的黄灯还不停的一闪一闪，搞得我都觉得自己成了麦克说的吃公家饭了一样。

我始终相信破车是很有运气的，至少他从来没有想谋害过我的命。

刚能上高速不久，我决定去休斯敦一趟，一来下馆子改善生活，二来见见几个过去的老同学，三来也是想去开车兜一兜。我不知道自己是傻到了还是财迷心窍，居然不想想破车以届高龄，除了铃铛不响，全身上下都在哆嗦，人哪，有时候就是鬼迷心窍，至少那天我绝对是。

先去过河买了一打螃蟹，回来的时候走的是收费的桥，我鬼迷心窍的想power下窗户付钱，结果下得去，上不来。只好兜个圈子下高速，想停车摆弄摆弄。没想到鬼迷心窍的转弯不减速，那是个弯很大的ramp，只听见剧烈的摩擦声，然后车子开始抖动，我使劲的踩刹车，也不管它有没有ABS，破车抖了三抖，晃了三晃，就好像是个跷跷板一样折腾了不知道有多久，终于没有翻，我和老婆毫发无损，破车的前胎爆掉，我想他肯定很不高兴，即便如此，他也没存任何害我的念头。

所以我喜欢破车。 给破车换了个轮胎，当天我们又出发了。我不知道破车是不是喜欢我，我想他不会，除非他和我一样能思考，有感情呢？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是一连串的mistake，而且10号公路一路上修修停停，到lafiette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大雨，真的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雨，旁边的车队开的极快想冲出雨云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无助的跟在一辆大卡车的后面，因为卡车后面有一堆灯。 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一个是坐在旁边帮我看路的老婆，一个是暮也垂垂的破车。我的老婆有运气，破车也有运气，他们保佑我一路平安开到休斯敦。

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感恩破车，反而以为他理应如此帮我，或者说对他来说，这样帮我只是piece of cake.可是并非如此。

从休斯敦回来后，破车忍受不了非车的折磨，对我提出了警告。说起来很好笑，我都以为他仅仅是想给我开个玩笑。车虽然是破车，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风光过，属于豪华一族，晒到烂掉的真皮坐垫，晒到裂开的仪表盘，都是破车以前中流击水的见证，还有一件就是破车原装的警报器。由于汽车知识的极度匮乏和学习manual的极端懒惰，我第一次知道破车还有警报器居然是由警察告诉我的。

有一天我正在实验室无所事事或者有所事事的时候，突然街道了警察叔叔的电话。说我的车吵得四邻不安，警告我赶快把他搞定。看到破车的时候，他正在起劲的撒野，前后灯闪烁不停，还唱着令人呕吐的嘟嘟声。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人试图非法进入或者把他带走，或许是风，或许是其它的警报器，或许仅仅因为他高兴，破车的警报系统启动了。虽说打开车门，他就停止了恶作剧，从那天开始，破车屡屡的高兴，搅得四邻不安，警察屡次来警告我收到群众的投诉。

以后的日子里，每一阵风过，我都会感到心羁。尤其是在午夜时分，酩町大睡得我会被老婆推醒，两个人一起静静的听风听雨听警报；直到一阵大风呼啸而过，破车开始歌唱，我会一身短打，瑟瑟发抖的冲到parking lot，把门打开再关上，然后回到家里祈祷这次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我想破车肯定是在生我的气，或者象孟浩然那样悲号不才明主弃，或者象孔夫子那样伤心空谷幽兰。但是，破车终究是善良的，所以它给了我一个big favor.

破车跟我去旧车行看病，结果大夫说这个病他搞不定，即使能搞定也要搭上太多的大米。我没有大米，于是我和破车一起回家，开始野蛮疗法，蒙古大夫看蒙古病。

其实解决的方子很简单，警报仅在车门处于lock状态下才会激活，锁定车门的目的只是防止有人非法闯入，由于破车的副驾驶方向车门已经无法从外面打开，即使不去锁车门也无法非法进入，所以只需要把该车门保持在unlock的状态，则警报器不会激活，于是本题目得证。

破车狠狠地把我拿住幽默了一把，首先论述自己年事已高，开关无力控制；然后告诉我本车极度敏感，风吹草就动，杯弓见蛇影；最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破车自己相当的自洽，不需银子不需要米，我自然是很高兴，可是却仍旧只是自个高兴，全然忘掉了破车的感受。

今天我们忽视的，明天全都要还回来。

破车见灌风雨，饱经尘桑，直到跟着我很久以后，才享受到第一次车道主义的待遇。因为老丈人要来视察工作，我狠狠地剪了个头，换上了光鲜的衣服，带他一起去洗澡。5元大刀过去，破车外面刷的干干净净，3个quarter，破车里面一尘不染；换洗一新，连我自己都惊讶破车原来颇有气质。或者他和我一样，拾叨拾叨也能有个人模车样。

破车跟了我也不会太坏，至少有一点我想他会同意，就是我开车非常gentle.由于老婆一家人晕车晕的利害，我每次加速和刹车都是慎之又慎，不会伤害他一根汗毛。可是，老丈人来了以后，破车带我们东奔西走，去了很多太远的地方，走了很多不该走的路，他总是老了又老了。直到现在，想起破车带我去pensacula时候的一路狂奔，我还是觉得黯然神伤，想来自己对破车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在我第二次去休斯敦的路上暴露无遗。

老丈人随团参加美东6日游，我忘记了什么原因，自己决定到休斯敦去接他们回来，可能是因为贪吃，休斯敦的中国餐馆比我这儿又多又好又便宜，大概是翡翠楼的早茶或者是独一处的九转大肠刺激了我的味觉神经，使我丧失了理智，于是，老婆，我和破车又出发了。

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德州广袤的土地在破车的两旁掠过，崔建的歌声伴着我们一路到达。早茶很好吃，九转大肠令人大快朵颐。破车和我们平安的趟过了休斯敦汹涌的车流，参观了蝴蝶馆，又去看了IMAX,很不走运，放的又是海豚，我想自己是太累了，看着电影睡着了，而破车也太累了，在回来的路上，水箱的温度越来越高。我感觉到了破车的无奈，破车肯定也知道我的心跳正在加速。车头一阵青烟冒起的时候，我和破车拐进了一条local的小路，破车告诉我，他需要休息了。

可是我们没有权利休息，从那里到家，还有4个小时的车程。

在我们伤心的时候，崔建是没有权利歌唱的。我和破车一路开开停停，直到当天的午夜，才提心吊胆的到了家。晚上的车越来越少，最初的焦虑和激动过后，岳父岳母终于疲惫的在车上睡着了。老婆也很困，但总是强挣着精神陪我说话，担心我也睡过去。我不知道破车怎么想，他还是一路前进，我想他和我一样想回家休息，于是我换了一盘蔡琴的曲子。时间如同流水，在蔡琴婉转的歌喉中慢慢的逝去，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破车对我使如此的重要。

还能记起那晚城市的街灯，闪烁着，远远看去有些昏黄。我们到家了，破车以他的坚韧帮助我们熬过了这一路的漫漫，或许我们还要一起谢谢蔡琴，谢谢她带给人家那么动听的歌曲。

当你推到第一张骨牌的时候，整个多米诺就开始慢慢倒下。我想破车已经撑得太久，那次回来以后，虽然多次修理， 破车依旧加速老去。

他换了新的轮胎，新的排气管，新的电池，可是没办法，和人一样，心是没得换的。但是破车依旧尽心尽力，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

破车曾经做了很多事，他带着我走遍城市，周游各家商店找便宜货，在烈日下和我一起暴晒，在晚上和我一起听歌。我们一起去看海鸥，去钓鱼，我们一起在长长的桥上看日落，再草场上踢球，而最重要的是，破车和我一起把老婆送进产房，把儿子接回家里。

老婆怀孕了，我不知道多么的高兴和紧张，经常会担心破车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从那时候起，就动了把他抛弃的念头。我觉得老婆需要一辆新车，儿子也需要一辆新车，但是我穷，没有足够的储蓄，客观的说，我的经济能力不允许自己买辆新车，而破车呢，他响声越来越大，马力严重不足，氟利昂漏光了，抱着拖一天算一天的态度，破车继续带着老婆和我奔走于诊所和商店之中，再破车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带着我听到了儿子强健的心跳，买来了推车和carseat，还有高椅，囤积了大量的尿片，带回了满trunk的formula, 接来了我的父母亲。

孩子生下来以后，破车带着我天天好几趟往来送饭，或者去买肥鸡，内脏，甚至忙碌到视而不见，直闯红灯；我想那几天的忙碌与欢欣，好像也是和破车一起度过的；连我老婆也极口称赞破车的reliability.从医院到家的那条路，破车和我一起走的透透，甚至有了想呕吐的感觉。儿子坐在破车里回了家，或许以后他根本无法记起这辆老旧的交通工具。

我想，破车对我已经仁至义尽，做了他可以做的一切。

然后，他完了。

我想是我穷吧，穷人念旧。破车走了，我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而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朋友。破车被donate给了volunteer groop，据说可以退点税，算是破车给我最后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