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时间之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沫儿

我是个喜欢讲故事的人，我总在下午的时候，用一炉檀香的时间，讲一个故事，等到香散了，这故事，也就结束了，只是这生活，总在袅袅绕绕的继续。。。。。



这是一个关于月亮的脸的故事。


      圆圆的 圆圆的 月亮的脸 扁扁的 扁扁的 岁月的书签

      甜甜的 甜甜的 你的笑颜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不忍心让你看见我流泪的眼 只好对你说你看 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圆圆的 圆圆的 月亮的脸 长长的 长长的 寂寞海岸线

      高高的 高高的 蔚蓝的天 是不是到了离别的秋天

      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 只好对你说你看 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他今年多大？二十九，还是三十？
     我只能准确的记得，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是他的年岁减去十。
     我们是小学的同学。他是六年级那年转来的新生。
     那时我很讨厌他，他很爱穿蓝色毛衣，他很少说话，他有很好的家境。
     于是，学校的老师看他的眼光似乎都有些不同。
     很多女同学说，他很帅。
     我根本就没有用正眼看过他。
     我讨厌这样的纨绔子弟。
     世界上的事说来就是巧，越是讨厌的，越要坐在一起。老师安排我们同桌。
     坐在教室的倒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
     第一天同桌的时候，意外的，他转过头，对我淡淡笑了一下。
     是打招呼吗？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的笑也很讨厌。
     我发泄似的把文具盒和书本全部往窗口的一边使劲的挪过去，发出砰砰铛铛的响声。
     我希望他明白，我不喜欢和他坐一起。
     做完这个动作，我偷偷斜过眼睛去看他一眼，他好象根本没有听到或者看到，眼睛专注的盯着黑板，在抄笔记。
     他的表现使我的动作看起来异常的孩子气。
     我赌气的不去看他，拿起钢笔，在本子上用力的“沙沙”的写。
     我听到我身边有一声轻轻的笑。
     可恶！

     说起来，他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很少说话，可是并不是因为高傲，他只是不喜欢和人漫无边际的闲聊“变型金刚”和“花仙子”，他宁愿下课安静的看他的书。
     他也不是不参与集体活动，他的球踢的很好，也很会做模型，飞机，船，各式各样的会动的东西。
     他似乎更不高傲，有好几次，我看到他耐心的向几个“差生”反复解释同一道题。
     有一天下午，第一节音乐课，我低下头从书包里拿乐谱。
     一抬头，脸颊从他的手臂上轻轻擦了过去。
     他缩了缩手臂，抱歉的看着我。
     我呆在那里，眼睛忘了去搜索他是不是有越过“三八线”。
     因为我还在回忆刚才的感觉，他的蓝毛衣，很柔软。
     擦过脸颊上的感觉，有点像被一个人的指尖温柔的划过。
     我莫名的脸红了。


     他在我眼里，变的有点可爱起来。
     他很自觉，从不越过“三八线”；他不吵闹，上课时拿东西都轻拿轻放。他甚至很热心，一次期中考，他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借给了我一块橡皮。
     我很喜欢他的橡皮，小小的，长方的小条，蓝色和白色相间，可以擦掉圆珠笔的笔迹。
     没有什么香味，但比我香喷喷的，会散发奶油气味的“花仙子”好用。
     于是有一次上课，我很惊讶的发现，我写错字的时候，自己伸手到他的笔盒里，拿出那块橡皮，擦干净错字，然后再放回去。
     一切进行的很自然，仿佛是从我自己的笔盒里拿东西。
     等所有的动作做完，我楞住了。
     他趁老师回过头去板书，扭过头来，轻轻对我笑了笑。
     正午的阳光照进来，他的眼睛像潭水一样，发着深深的蓝色的光。
     等他回过头去，我还是在发呆。


     体育课，足球赛。
     他的身影在满场飞来飞去，引来身边女同学的阵阵惊呼。
     我皱起眉头。
   “他真的太爱出风头”我不知道我干嘛这么想。
     然后我赌气似的回到了教室。
     下课铃响，我看他一瘸一拐的回到教室。
     然后坐下来。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淡淡的：
    “不小心踩在钉子上了”
     好象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在片刻间就开始怒火冲天了，我站起来，伸手扶着他，强迫他也站起来。离开教室，朝医务室走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进行的很顺利。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居然在戏谑的朝我笑。
     我发誓我当时想掐死他。
     坏男生！

     我赌气，从那以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理他。
     那时我在数学老师家补课，每天晚上九点半下课之后，都要路过他住的16栋。
     我家住在19栋。
     每天走到一个地方，都有一些小石子落下里叮我，不是很大，小小的，碰在身上不很疼。
     一开始我没注意，时间久了，有一天，我一个猛抬头，看到他站在凉台上，还来不及往回缩。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无聊！
     第二天上课，铃声拉响，老师还没有来的时候，他说了句话：
    “你不是怕黑么。”
     我一下子就软化了，塞了一个多礼拜的气像被人扎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他只是想让我知道有个人在。
     不是我一个人在黑暗里。
   

     转眼是中考前夕，下午第四节课照例是晚自习。
     由于是对口中学，老师对于我们进入中学后的分班考的重视似乎更大于毕业考。
     复习题目都很难，难度超过了毕业考的范围。
     全班都在埋头苦背，我们是一只只块要被送进“火膛”的“鸭子”，正在拼命的往“肚子”里塞东西。
     脖子好酸，我抬头，用手按着，看向窗外。
     天很蓝，有一颗大树上，两只小鸟在互相衔着羽毛玩耍。
     真羡慕它们过的这么清闲。
     天很蓝，我开始不由自主的放松。
     竟小声哼起歌来：你看，你看……
     我一下警觉到这是教室，连忙停住了。
     身边突然有个声音，暖暖的接了下去：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我回头，他抬头在看我。
     一起笑了。


     中考结束，拿成绩的那天，全班都在忙着互相写校友录。
     我拿着本子，上面就差他的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在笔盒里找什么东西。
     我把本子塞过去，一言不发。
     他看到本子，笑了笑，拿起来，并不忙着写，一页页的翻着看前面的。
     看到一些好笑的留言，诸如：希望你找个如意郎君，希望你能如愿嫁个开冰淇淋店的。
     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天知道我们那时候班上的女同学为什么那么早熟。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个卖冰淇淋的啊。
     冤枉。
     他不在乎的笑笑，拿起笔刷刷写了起来。
     我看到他笔盒里有张小小的白纸，好象是登记照的反面。
     我拿起来，真的是登记照，大概是交毕业证的相片剩下的。
     一寸的小小的相片，他没有笑，但是眼睛里带着熟悉的，和他身上蓝毛衣一样的气息。
     沉沉的，暖。
     他写好了，我拿过来一看，除了名字以外，只有一行字：初中再做同桌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再瞪他：什么都没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反正马上也要再见了。”他低声说。
     我想想也是，合起了本子，把他的相片顺手夹了进去。
    “我的相片……”他叫。
    “我的。”我笑眯眯的望着他说。
     他笑笑，不要了。
     外面雨下的很大。
     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他在铁把手上接了很多雨水，趁我不注意撒到我脖子里，我惊叫着
，笑着跑开，顺便回击。
     整个六楼都是我们的笑声。


     他不见了！
     我在分班考的结果单上，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我吃惊的仔细搜索了三次。
     没有……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他们说他转校了，搬家了。
     还有一条可怕的消息，说他在暑假撞车死了。
     我往他们家楼下的信箱塞了张卡片：
     深深的，蓝色，像他的毛衣，
     写着：
     你看，你看。。。。。


     十二年后。
     我二十二岁，大学毕业。
     进了一家贸易公司，做文字秘书。
     不用陪老板出入应酬场合，我的工作忙碌而舒适。
     没有其他秘书的工资高，但是我做的很惬意。
     我是安全的，我很知足。
     我骨子里没有女强人的意识。
     这样过了一年。家里似乎也不对我的生存能力过多操心了。
     他们开始操心另一件是：恋爱。
     从大学起，我就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求学的时候还有借口，现在工作了，家里开始担心起来了。
     他们开始帮我物色对象。
     我只好找各种借口躲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恋爱，我不是不喜欢男孩子，看到优秀的男生，我总是忍不住
会抱以微笑。
     但是我找不到恋爱的感觉。
     只有一次，大四的时候，一个讲座上，我看到前三排有一个男生，然后就定睛看着，整整四十分钟，没有转移目光。
     讲座结束，身边一个男生请我看电影，只是一个推辞的工夫，再抬头，前座的那个男生不见了。
     我失望的低头走出教室。
     他穿了一件蓝色的毛衣。


     两年后，下着大雨的早上，公司的新主管上任。
     他是一个很年轻有为的男人。公司的小姐们早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打听着关于他的消息。
     甚至还有一些结过婚的年轻女士。
     我还是过我的生活，朝九晚五，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直到他走进办公室，只是一抬头的瞬间，我楞在了那里。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质地很好，一看就知道是名牌。
     然后一件合体的西装，很干净，也很有气质。
     在其他秘书在议论他的西装价值多少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只看到他的眼睛。
     还和十四年前一样深邃。
     深蓝色。暖。

     他没有认出我来，当然，我并不是直接要和他面对面的秘书。
     他每天接触的，只是通过我的手打印出来的文件，或者是我用细小的笔迹写出来的日程安排。
     我坚持这样做，我潜意识的，想让他认出什么。但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十四年了，我现在的笔迹和做小学生时的，当然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勇气走上前去，然后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我很害怕，要是他抬起头，然后用陌生的眼光打量我，说：对不起，你是？
     我在心里无数次的模拟这样的情况。
     于是我吓的什么也不敢说。
     日子还是在过。
     有一天，妈妈突然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怎么神采飞扬的？
     

     快到他的生日了。
     我准备了一只很大的盒子，用蓝色的纸小心的包上，盒盖和盒子都成了蓝色。
     然后我开始折。。。到他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整整一千只。
     我在想，这样的形式真的很老套。
     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长久以来，我都是看着身边的同学和朋友
在叠。
     我把盒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小心的压了一张卡在上面：
     你看，你看。。。。。

     他来了，发现了桌上的盒子，我透过落地的玻璃墙看到他吃惊的打开来，拿起来那些纸
鹤，再放下去。
     然后他笑了笑。把盒子移开，准备工作。顺便按键，我看到门口的秘书进去了。
     拿起了盒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我怎么会那么傻，一定会有很多女人为他折过纸鹤，或者是星星，风铃，管它是
什么呢。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这只是所有女人追求他时都会采用的一种普通的方式。
     然后我看到他弯腰捡起了那张因为掀起盒盖而掉在地上的卡，秘书已经拿着盒子走到了
门口。
     他打开看了看，然后就呆住了。
     他叫住了秘书，把盒子拿在手里，然后大步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口。
     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眼睛在搜寻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低下了头。
     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


     午休的时候，我端着一杯咖啡在休息室里，听到公司的广播在无聊的播放着闹腾的歌曲
。
     我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站起来。
     音箱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一阵熟悉的音乐，很慢的开始响：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
     
     甜甜的 甜甜的 你的笑颜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不忍心让你看见我流泪的眼 只好对你说你看 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圆圆的 圆圆的 月亮的脸 长长的 长长的 寂寞海岸线

     高高的 高高的 蔚蓝的天 是不是到了离别的秋天

     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 只好对你说你看 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咣铛”一声，我手上的咖啡杯跌到了地上。


      晚上，七点。
      办公室的人全部都走光了，只剩下我。
      白天发呆的时间太多了，积压下来的工作，我只好加班完成了。
      但是我还是望着他玻璃墙内的位置发呆。
      摇摇头，我从包里拿出个发夹把头发夹好，我告诉自己，下午的歌只是个巧合。
      然后我开始埋头工作。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一定和一大群人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庆祝着生日。
      生日快乐。。。。
      我抬起头，对他空空的坐椅说。
      



     接连三天的大雨，把整个城市下的湿透透的。
     我仓皇的从外面跑进公司，好几缕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着脸颊滴着水。
     我趁等电梯的空挡，拿出手帕来擦着。
     身边有个女孩子，坐在轮椅上，由一个更小一点的小姑娘推着，电梯来的时候，她和我一起进去。
     我擦干净头发，回头的时候，目光和她交错，她很有礼貌的对我颔首笑了笑。
     我也笑笑。我们同时伸手，按了八楼的键。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我往旁边退了退，让她先走出去。
     “谢谢”，她说。
     我笑笑说没关系。然后看着她走了和我一个方向。
     我在想，这大概是公司的客户吗？
     我坐在办公桌前，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再倒一杯热茶，抬起手看看表，他该来了。
     我望向对面的玻璃墙壁内。
     目光定住了。
     玻璃墙内，那个刚才和我同一个电梯上来的女孩子，正坐在他的桌前，他细心的弯下腰，在给她擦鬓角的水珠。
     我只能从后面看到他们，但是，背影已经比正面更清楚的告诉我，他们的亲近程度。
     我突然觉得，那堵玻璃墙，隔开了我前二十四年的时光和现在，变成了两个不交接的时
空，中间隔着万丈深渊。
     手里的茶杯倾斜着，滚烫的茶泼了一些出来，疼，刺心的疼。
     办公室里，其他座位上的同事们正在议论纷纷，我什么也听不见。

     连续好几天，我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我已经大约从其他热心的秘书那里，听到了关于那个女孩子和他的情况。相无数本小说里写的那样，那个女孩子是公司董事主席的女儿，她和他，在二年前，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订婚了。
     她们甚至开始猜测，她手上的钻戒有多大？三克拉？还是四克拉？
     其中一个被同事称之为“小喇叭”的短发秘书说：这没什么稀奇，虽然董事的女儿长不
能走路，但是长的还不差，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结合，可以让他少奋斗几十年。
     其他几个男同事开始露出鄙夷的神气，平日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声调压的很低的说：还
以为他是什么青年俊杰，原来也不过是个吃软饭的。
     我感到眩晕，不知道为什么，我极端的厌恶他们的对话，我无法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
。
     他有很好的家境不是吗？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但是，我同时可悲的发现，我的潜意识里，居然是希望他们的猜测是成立的，我小小的
，可卑的心里，无法接受他爱着一个人的事实。
     十四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这双深蓝的眼睛，我还没有来的及欣喜，没有来的及勾画，
没有来的及雀跃，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的。
     我忘记了。
     我们遗失了十四年。

     我在玻璃墙后看着他。
     看着他忙碌，抬头，他喝咖啡，端起杯子，放下。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还是喜欢穿的蓝色的毛衣。只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他穿的不再是那种大大厚厚的粗绒
毛衣了，他现在穿的毛衣的质地都很好，薄薄的，帖服的，在西装里很精神。
     他的眼睛也还和十四年前一样，潭水一般的深邃。
     我始终在贪婪的从他的动作中找寻着十四年的前的影子，猜测着他十四年来的变化，看
着他的动作，回忆我们同桌时的情景，仿佛只有用这样的可悲的方式，我才能和十四年后的
他，靠近。
      

     茶水间里，午休。
     自从那天他过生日后，我注意到公司的广播，每天都会再午休的最后一刻，放同一首歌
：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

     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脸，是不是，到了分手的秋天。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长长的，长长的寂寞海岸线。

     ……
     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坐在这里，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我已经学会不去猜测这歌是不是传达着某种意思，我告诉自己，梦醒了。
     但是一场梦做了十四年，情形之后，人还是觉得恍惚。
     歌放完了，我站起来。
     我没有抬头，最近我总是低着头做事，低着头出进，仿佛我是被剥了壳的寄居蟹。
     转身，还没来的及走出一步，“砰”的一声，我撞上了一个人。
     咖啡杯跌落到地上。
     我连忙道歉，一边蹲下去收拾碎片。
     “小心手”，一个声音传过来，打破了我身边凝固着的气流，直窜进四肢百骸。
     我迅速的抬头，带着不相信的神情看着他。
     他也在看我，手里拿着个杯子，大概是来倒水的。
     慢慢的，慢慢的，我眼睛里有一层雾气在弥漫上来，遮挡了我看他的视线，他慢慢的在我眼睛前变的模糊了。。。模糊了。。我着急的眨眨眼睛。
     一滴眼泪。。“吧嗒”一声，滴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
     十四年。我第一次再和他这样接近。
     这些年，无论我这样的朝思暮想，我也没有梦到过他。
     上天安排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视。
     我看到他的目光从疑惑转为担心，然后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我清晰的看到，他沉寂的眼
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电光。
     他慢慢的蹲了下来，伸手掠过我垂散下来的发丝，低声说：
     你的头发长长了。

     我们坐在大厦楼下的咖啡厅里。
     外面的街道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
     里面的世界一片寂静。
     我们面对面的坐着，什么也没有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然后伸到我眼睛前面来，摊开。
     一只蓝色的纸鹤。
     我的眼泪滴到了他摊开的掌心。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合拢了掌心。半响，他问我：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抬头。
     他说，我们去吹吹风吧。
      

     我们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四面是黑黑的，只有他车子的灯光，从我们身后照过了
来。
     我的感觉，恍如隔世。
     他给我讲起了那年的暑假，讲起了那次车祸。
     他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坐车去机场，准备去海南岛消夏。
     他说他还在心里计划着要给我买的那条贝壳项链。
     有一次下课，我告诉他，我觉得贝壳就是掉在海里星星。他说以后有机会了，要送我一
条星星做的项链。
     然后车祸就发生了，传闻没有完全错，但是，死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爸爸妈妈。
     他一下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后，几个小姨姑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架空了他爸爸
的建材公司。
     当时他还未成年，法院判决把他爸爸的公司拍卖。他一时间，从拥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家
庭，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爸爸生前的一个好友带他回了家，就是他现在的未婚妻的父亲，这间公司的董事主席。
     他说他记得他那时曾去敲他一个姑父的门，然后很冷静的跟他们说：
     我会回来找你们。
     他说他当时的目光吓住了那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他眼里一定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他说他未婚妻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他的未婚妻是小儿麻痹症，从小就不能走路，她爸爸之所以带他回家，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想她有个哥哥照顾，有个伴。另外的一个原因是，那时还只是一家小公司的经理的董事长，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大出息。
     他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他以最后的成绩考上了高中，然后是大学，他在大二就开始进这家公司打工，从最基层做起。大学毕业后，他谢绝了几家大型机构的聘请，直接进了这家公司。四年来，这间公司的业绩突飞猛进，董事长对他大为赞赏，今年特地提拔他到总公司做经理。所以才有了我们的相遇。
     而那个原本该是他妹妹的女生，长久以来，他很细心的照顾着她，一方面是为了报答她父亲对他的恩情，另一方面，他也从心里疼惜她。他说，他是个很脆弱的女孩子。
      大学毕业那一年，她的父亲向他提出，想让他和她订婚，说他年纪大了，只有这个女儿放不下，交给他，他很放心。
      那个女孩子用羞涩而热情的眼光看着他。
     他最终答应了。大学毕业后，他们就订婚了，到今年，已经两年了。
     我的心，揪的紧紧的疼着。
     当他讲到他父母的去世，亲友的无情，他的孤零时，眼里带着一种久远而孤冷的神气，我好想伸出手臂抱抱他。
     可是他讲到了他的未婚妻，我马上就想起了电梯里那抹和善的笑，想起那双不能走路的腿，想起那些他们一起的日子来。
     十四年……我遗失了他生命里最坎坷艰辛的十四年，在他最需要人关心支持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
     我又怎么能在十四年后轻易的伸出手，毁了这固有的一切。
     让他去做一个背信弃义，无情无义的人？
     我们默默的对视着，山顶的风吹过来，我们没有动。开始下起了小雨，我们没有动，山下的灯火慢慢的熄灭了，我们还是没有动。
     仿佛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对视着的。
     仿佛我们在一个隔绝了人间，隔绝了烟火，隔绝了过去那十四年所有遭遇和光阴的地方。
     然后他伸手搂着我了，把头埋在我的头发里，我以为他在嗅着我发香，结果，却有一串一串冰凉的东西，贴着我的脖子，流淌下来。
     我们就这么抱在一起，谁也没有动。
     一整夜。
     我和你。

      办公室，玻璃墙的前后。
      不再是我一个人偷偷的望他了，我的目光时常和他相遇，同样的，那么小心翼翼的颤抖。
      我不想说，我们的心在遭受折磨，比起十四年生死不知的忐忑而言，这样的相对，不是折磨。
      但是为什么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们的心在无时不刻冲击着，撕裂着？
      我坐在座位上，端着一杯茶，偷偷的望向他。
      他正在和秘书商量着什么文件的内容，很专注。
      我慢慢的，往桌子上趴下去，一整天，我都觉得头昏脑胀，公司永远做不完的文字处
理和日程安排在我脑海里变成了一个个爬行的小蝌蚪字，蠕动着，让我难受。
      我又想起了那天电梯里她对我的那个礼貌的笑。
      “哐铛”一声，我桌角的小水晶摆设砸到了地上。
       那是一颗水蓝色的，心的造型的透明沙漏。
      桃红色的沙子全部从摔碎的地方泻了出来，地板上开始慢慢出现一片红色，像血。
      我呆呆的望着，很久，然后低下身去捡。
      蹲下来，手伸了出去，触及到沙子，指尖突然刺痛了一下，真的血沁了出来。
      我突然觉得我身体里的力气随着这血被抽光了，我的心脏快要没有力气跳动，呼吸变的好痛。
      我跌坐在软软的椅子上，望着手指发呆。
      痛。

      晚上，公司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坐着，但是我更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妈妈加紧了对我的催促，每天都在逼着我答应相亲，家，失去了避风的功能。
      我不能说，我怎么能说出我的事来，去伤害一个母亲的心。
      我的一切，犹如骨鲠在喉，吞不下，说不出，并且带着些须的自作自受。
      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收不回我的感情，他犹如一场下了十四年的雨，在我
的心里，已经积成了一片湖。
      像他的眼睛一样深蓝色的湖。
      桌子上突然有一张创口贴推了过来。
      我吃惊的抬头。
      他看着我，说：快把手包扎一下，我下午就看到了，你怎么不知道处理一下呢？会发炎的。
      我突然想起那一次，他踢球弄伤了脚，我强迫的搀着他去医务室的事来。
      我就这么呆呆的望着，没有动。
      他望着我，目光颤了颤，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撕开了胶布。
      “下次要小心点，整天这么魂不守舍的，这么久了，还是这么迷糊。”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到“这么久了”，就好象突然袢动了我心里的一根弦。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我厌恶我自己总像个小媳妇一样，望着他就想哭。
       “下个星期，我就要结婚了”他低低的说。
      我蓦地抬头，盯着他看。
      仿佛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然后我的眼泪开始成串成串的掉下来。
      “不要哭”他说：
       你很勇敢是不是？你比她要坚强是吗？她需要我的照顾，你，你一定比她坚强是不是？
      他喃喃的对我说，有些慌乱的，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对我。
      我不做声，看着他，实际上，我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着，我的世界，没有了声音。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看着我，你不要哭，你听我说。
      我看着他。
      “你可以把我忘了，就当我死在十四年前了，或者，或者你当从来没有遇上我，你还可以去认识很多别的男孩子，开始新的恋情，我活在你的十死年前，你明白吗？十四年前！看着我，你不要哭，该死！你能不能看着我，你听到了吗？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以后！”
      “是这样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
       我想我的眼神像一个垂死的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把我抱进了怀里，开始用力的吻我，好象他是一个迷失在沙漠里太久的行人，终于找到了水源，狂乱的肆虐着我的额头，脸颊，嘴唇。天花板在我的眼前旋转起来，世界也旋转起来，我的身体颤栗着，我没有呼吸的能力……
        ……

        激情退却，他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头颈里，摩擦着我的头发，痛苦的重复着：我怎么能这样伤害了你，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似乎从再遇上他起，我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清醒。我轻轻的，一下一下，缓缓的抚摩他的头发：你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他很紧很紧的抱着我，好象要用光他全身的力气，好象我就要消失在他怀里。我就任有他这么抱着，窗外，月亮像一颗白净的莲子，柔柔的光被揉碎了撒进来，暖暖的铺到我们身上。
        我开始低低的唱：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
         
         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不忍心让你看见我流泪的眼， 只好对你说你看 ，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圆圆的 ，圆圆的 ，月亮的脸 ，长长的 ，长长的 ，寂寞海岸线。

         高高的， 高高的， 蔚蓝的天 ，是不是到了离别的秋天。

         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 ，只好对你说你看 ，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他在一个星期后，和那个女孩子结婚了。
      结婚的请柬一直摆在我的床头，我一直以为我面对这一刻，会无限的悲伤，我会活不
下去。
      但是因为有了那一夜，我变的异常的冷静。
      我甚至为他们的婚礼，亲手折了一只风铃。
      用那种会发光的包装纸，深深的宝蓝色。
      然后我找了一只漂亮的纸盒子，包好它。
      今天是我心爱的人的婚礼，我要穿上最美的衣服。
      我把头发全部梳到了脑后，盘了一个低低的发髻，然后系上水蓝色的绸带，细心的打成一个蝴蝶结。
      再穿上一件水蓝色的长裙子，长长的，裙摆一直垂到鞋面上，很适合今天的场合。
      然后我拿起那只盒子，直接去了婚礼的酒店。
      当我出现在大厅时，正式宾客如流，桄惆交错的时刻。
      这个婚礼办的很隆重。
      新郎推着新娘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我走过去，他的眼光闪了一下，有层水雾漫上来，眼眶立刻红了。
      我对他鼓励的一笑，然后走过去，握着他的手：祝你幸福。
      他看着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闭上了。
      我的眼睛看着他，三秒钟。
      他会读懂我要说什么。
      新娘子突然笑笑的开了口：我认识你，我们在电梯见过，记得吗？
      我弯下腰，把手上的蓝盒子交给她：我记得，因为你一直很美丽。你有一个好丈夫，你会幸福的。
      她感动的笑了笑。
      开席，他们开始一桌一桌的敬酒，我很顺利的，不引人注意的走出了那个大厅。
      他读懂了我要说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爱的人，可是，爱情，有的时候，和占有没有关系
。
      我们有过那个晚上，我知道他是爱我的，这就足够了。
      我所爱的人，他应该有情，更应该有义。
      他对别人早有了承诺，我们不能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幸福，就去打碎别人的幸福。
      谁也没有权利成全自己的梦，而去惊醒别人的梦。
      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做了，我们未来的每一年，每一天，都将不塌实的幸福。
      我们总会记得自己的自私和罪恶。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比她勇敢，但是我知道我至少能走路，我的脚能接触地面，这一点
，就决定了我应该比她勇敢。
      他曾经告诉我，他们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埋怨。
      我没有爱错人。
      他承诺，他就要勇敢的负责。
      那一夜，我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里行走着，天下着雨，热闹都市里的霓虹闪烁着光，
雨滴打在上面，像是溅着泪。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这记得我昏倒在了家的门口。
      ……
      他送给了我一件礼物。
      足以让我终身幸福。


      我向公司辞了职，在妈****强烈反对下，离开了我住了二十四年的城市，带走了一份沉甸甸的爱。
      我记的我向他递交辞呈时，他痛苦的眼神，他捏碎了一手里的玻璃杯，一只手在淅淅的流着血，然后另一只手伸出了接过了我的辞职报告。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走出他门口的时候，我回过头，对他说：
      给我一个笑，这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他看着我，良久，然后轻轻的扯动嘴角，对我笑了。
      我吸口气，对他笑了笑，然后勇敢的走出了那个门口。
      我知道，我的生命和他的生命，从此将永远的联系在一起，用另外一种方式。

      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找了一份幼稚园老师的工作，每天和孩子在一起，很开心。
      十个月后，我顺利的生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刚生下来，就有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闪着深蓝色的光辉。
      这个小城市民风淳朴，在经过短暂的诧异后，他们接受了我和我的孩子。
      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让孩子健康的长大。
      现在我就坐在幼稚园的院子里，看着孩子在草地上爬着，今天的太阳很好。
      我知道我的孩子将一天天的长大，总有一天，他会向我问起他的爸爸。
      我会告诉他，他很幸福，因为他的爸爸妈妈真心的相爱，才有了他。
      等他长大了，二十岁，或者再大点，大学毕业，我会让他去看看他的父亲，和他另外一个母亲。
      我要教儿子学会，爱是给予，所以，永远不会失去。
      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安宁。
      我也相信，在很远的那个城市里，我爱的人和他的妻子会生活的很好。
      只要我们的心中有情，眼里有爱，那么，我们的年年就是好年，日日便是好日。


     


     :MM

沫儿

这篇文章和其他几篇，都是我早些时候发过的文字，这段时间以来，我把它们整理了一下，现在弄成一个小集子，就叫它们《故事时间》。
因为这人世间，只是充斥着无数的故事的。：）

dhaifeng

很好，真的很喜欢这种淡淡的情绪在里面～

西洋樱草

感人！！！